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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攔下她。”薄美人話音方落,顧雲羨便被兩個宮女攥住了手。那兩個宮女看年齡差不多都是三十多歲,手勁奇大,她完全動彈不得。

阿瓷見狀忙沖上來:“大膽,你們居然敢……”她話沒說完便被一旁的宦侍給反剪了雙手,動彈不得。

“薄瑾柔,你幹什麽?”顧雲羨驚怒交加。

薄美人慢慢走近:“幹什麽?你說我幹什麽?”忽的一笑,“你方才叫我什麽來著?薄瑾柔。這倒提醒我了,以你如今的身份,這般直呼我的姓名,恐怕不合規矩吧。”

頓了頓,她繼續道:“還有,似乎這幾次見面,顧娘子你都不曾向我下跪行禮啊!”紅菱般的唇吐出的句子又輕又軟,“陛下廢棄你之後,不曾給你什麽位分,你如今不過是個庶人,也敢在我面前托大?”

顧雲羨完全沒料到她居然敢這麽蠻橫,使勁掙紮了一下,那兩個宮女卻更加用力,她覺得自己上半身和手腕都要被扭斷了一般,痛得連眉頭都皺起了。

“小姐,小姐……你們,放開!放開我!”阿瓷惶急道。

顧雲羨看向薄美人:“你這樣做,就不怕太後責罰嗎?”

“責罰?”薄美人涼涼道,“我做錯什麽了?難道如今你不該向我行禮嗎?”

顧雲羨覺得有哪裏不對勁。薄瑾柔雖然一貫囂張沖動,但今日這番來得太沒道理,一定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

還不等她想明白,便聽到薄美人冷聲吩咐道:“讓她給我跪下。”

兩道巨大的力量立刻將她往地上按去。昨夜剛下了雪,此刻地上尚有積雪,顧雲羨咬緊牙關就是不從,兩個宮女只得使更大的力氣,她腳底一滑,不受控制地朝前摔去,額頭直接磕上了地面。

兩個宮女卻並不放過她,攥住她的手腕就將她上半身提起來,卻見她光滑的額頭上一片青紫,看起來十分狼狽。

薄美人半蹲□子,平視著她:“我今天就是要給你個教訓,讓你明白,今非昔比,你早不是從前那個皇後娘娘了。”說著玉手揚起,眼看便要扇下去——

顧雲羨絕望地閉上眼睛。

幾天之前才被人掌摑,今日居然又要經受一次。原來當一個廢後就是這樣的感覺。沒有尊嚴、沒有體面,曾經的驕傲被踩在腳下,比沾了汙泥的積雪還要骯臟,任誰都能上來踐踏。

難道她以後的日子都要這麽過下去了嗎?

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顧雲羨睜開眼,卻見薄瑾柔面色煞白,揚起的右手依舊停在原處,腕上卻搭上了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

她順著看過去,皇帝右手攥著薄瑾柔的手腕,面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神情,可那雙黑沈沈的眼眸中分明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氣。

“陛、陛下……”薄美人驚懼之下,有些結巴道,“您,您怎麽會來這裏?”

“朕不該來這裏?”皇帝若有所思,“是了,此時是不該來。朕來了,礙了你在這裏擅動私刑!”

“陛下,您誤會了,臣妾,臣妾只是想教顧氏一點規矩,是她自己脾氣太硬,臣妾本不想對她動手的!”薄美人惶急地解釋道。

皇帝卻似乎被她這句話給逗樂了,口氣戲謔:“你?教雲娘規矩?朕三媒六聘將她娶入東宮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幾時輪到你來教她規矩?”

薄美人被他這句話駭得面色慘白,唇瓣不住顫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收回目光,皇帝懶得再看她,淡淡吩咐:“傳旨,美人薄氏任意妄為、目無綱常,著即降為正八品采女,於寢宮思過,無旨不得擅出。”頓了頓,“再通知六尚局,以後顧娘子的份例照著寶林發放。”

薄美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不久以前她還曾譏笑過顧氏不過是個領著采女位分的庶人,可是一轉眼她竟也成了采女。三個散號之一的采女。向來家人子冊封都是從八十一禦妻起,這個位置根本就是用來冊封宮女的!

作者有話要說:

炮灰一個!但是薄瑾柔的戲份還沒完,後面還有她出場,為毛她會突然來找雲娘麻煩呢?請大家期待~~~o(* ̄▽ ̄*)o

太後是個老妖婆對不對!每句話都透著豐富的信息量,直戳皇帝心窩子啊!給她點讚!

10除夕

熱敷好的帕子被遞到皇帝手中,他凝視著那處青紫半晌,不客氣地將帕子按了上去。

顧雲羨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天啦,他下手也太狠了吧!

“忍著。”餘光瞥到她的神情,皇帝慢吞吞道,“敢躲的話,朕就吩咐太醫不用在藥裏加甘草調劑了。”

他的話讓她身子微僵。

她從前當皇後時,總是時刻不忘保持主母氣度,唯一比較孩子氣的恐怕就是喝藥怕苦,每回都要吃好多蜜餞。偶爾有一回被他撞上了,惹得他詫異不已,很是笑話了她幾天。

他竟還記得這些事?

她覺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必須做決斷了。不能再拖了。

“其實,”她低聲道,“臣妾如今已不那麽怕苦了。”

皇帝聞言手一頓,目光淡淡地落在她的臉上:“噢?”

“住在靜生閣的時候,臣妾曾病了一場,足足喝了大半個月的藥。那些湯藥都不曾加過甘草蜂蜜,苦得連舌頭都要麻掉,不過臣妾還是喝下去了。”她笑了笑,“那時候臣妾便知道,原來有些事只要習慣了,也沒什麽大不了。”

皇帝沈默片刻,唇邊露出一抹笑意,可那笑卻帶著幾分冷。沒有絲毫預兆的,他伸手卡住了她的下巴,微瞇起眼睛仔仔細細地審視她。

顧雲羨睜大了眼睛,努力做出無所畏懼的樣子,可是慢慢的,那雙清亮的眼眸微微發紅,一滴淚滴下,落在他的指尖。

皇帝微微一楞,松開了她:“你哭什麽?”

她卻低下頭,並不回答。

他看著這個與他相處了四年的結發妻子,忽然覺得自己根本搞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麽。

他起身,一句話也沒留下便轉身離去。呂川有些擔憂地看她一眼,卻也不敢多說什麽。

等到人都走了,阿瓷才湊到顧雲羨身旁,憂慮道:“剛才可嚇死奴婢了,小姐你怎麽這麽大膽呢?那般駁陛下的面子,難怪陛下會惱!”頓了頓,“就算小姐如今無意承寵,也不能這麽沖撞陛下啊!”

顧雲羨默默看著前方,唇邊卻揚起一抹笑,似是淒涼,更多的卻是認命:“無意承寵?你以為我如今還有別的退路嗎?”

阿瓷楞住。

“我原本只想服侍好太後,躲開那些紛爭。可這些日子因為太後,我已然再次引起了那些女人的嫉恨,今日薄氏的事情一出,我便再也不可能避開了。要麽坐以待斃,要麽殺出一條血路,沒有第三個選擇。”她的聲音切金斷玉,仿佛判決。

“您是說?”阿瓷楞楞道。

“太後希望我能重新去爭奪陛下的心,為了顧氏、為了自己奮力一搏。”顧雲羨低聲道,“如今,我只能答應她了。”

說完這句話,她心中無法控制地生冷。原來什麽都是註定好了的,她還以為她可以逃掉,可以不用再去討那個男人歡心。可命就是命。從她嫁給他那天起,這一生就註定了要靠著他生存,無從改變。

阿瓷足足呆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既然您決定去……那方才為何要那般對陛下?”

“因為……”顧雲羨看向窗外,此刻又已經開始飄雪了,碎瓊亂玉、紛紛揚揚,和自己飲下毒酒那天一般無二,“太後想明白了的事情,我也想明白了。”

顧雲羨在當天傍晚去了長信殿,太後由著她默不作聲給自己磕了三個響頭,才問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顧雲羨擡頭,“母後的希望便是阿雲的希望。這一次,阿雲定不會讓母後失望。”

太後聽到她的稱呼,唇畔露出一絲笑意。她朝她伸出手,顧雲羨沒有猶豫,也將自己的手交了出去。兩只纖手緊緊握在一起,仿佛某種約定。

除夕將近,各宮各院都貼上了桃符,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然而在一派祥和之下,暗潮湧動卻無法忽視。薄氏從從四品美人降到正八品采女,原因竟是冒犯了廢後,而廢後也從原來領正八品份例提到了領從六品份例,位同寶林。

份例並不算什麽,重要的是從這件事透露出來的訊息:不僅太後對廢後心存憐惜,就連陛下竟也有回心轉意的可能!

大年三十當天,六宮齊聚長樂宮晨省,因是過年,人來得格外齊,就連那些排不上號的低位宮嬪也來湊了個熱鬧。本以為會在那裏見到正春風得意的廢後,誰料人家居然連面都沒有露一下,眾人不由大為失望。

晨省完後,葉才人陪著貞婕妤步行走回成安殿。見四下無人,葉才人才低聲道:“娘娘,今日未曾見到顧氏,您說她躲起來在暗中做些什麽?”

“還能做什麽?靠著太後的庇佑,一門心思琢磨怎麽吸引陛下的註意唄。”貞婕妤似譏似嘲。

“那薄氏那邊……”

“她已然是廢了,本宮也沒興致去救她。不過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等到年後她應該會派上大用場。到那時我還得托她的福呢。”貞婕妤淺笑道,帶幾分神秘。

葉才人略一思索,也明白過來,不由笑道:“娘娘高明。”

除夕當晚照例有家宴,太後因身體欠佳不曾出席,顧雲羨便在長信殿陪著她一起守歲。宮人準備了金銀飯,象征“金銀滿盆”,還有棗、柿餅、杏仁、長生果和年糕,全部都討了十分吉利的口彩。難得過年,太後心情也甚為愉悅,準了長樂宮的宮人各自玩樂,滿殿熱熱鬧鬧,喜氣十足。

顧雲羨剪完一朵窗花,擡頭便看到外面的漫天飛雪,不由輕聲念道:“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

“階馥舒梅素,盤花卷燭紅。”一個清朗的聲音適時接道,“母後這裏好熱鬧,兒子不曾來晚吧?”

宮人沒料到陛下會突然過來,全都拘謹地立在那裏,殿內一時變得十分安靜。太後笑道:“不晚,雲娘和柳色比賽剪窗花,如今勝負未分,你還來得及當個仲裁。”

“比賽剪窗花?”皇帝挑眉,“你們玩得倒是有趣。”

他走近了顧雲羨才看清,他臉頰微紅,應是適才席上飲了酒,雖然乘了輦,可到底在風雪裏凍了一會兒,殿內地龍又燒得太旺,眉毛上的冰雪遇熱即化,留下一片濕意。

宮娥接過他脫下的大氅,又想伸手為他擦拭面色的水跡,他卻不耐煩地別過頭。太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又不顧惜自個兒身子,小心回頭染了風寒。”

他在太後對面坐下,笑道:“瞧母後說的,哪裏就那麽金貴了?兒子竟是個紙糊的不成?”

太後被他給逗樂了,卻還硬是板著臉一本正經道:“憑你怎麽說,龍體安危關系社稷,半點輕忽不得。你既嫌那些婢子粗笨,那麽雲娘,你去為陛下拭臉。”

顧雲羨微驚,似乎沒料到太後會突然這麽說。

皇帝剛想拒絕,聽到後半句又將話頭咽了下去。也不看她,反而拈起一片案上的窗花打量起來。

顧雲羨緩緩起身,走至皇帝身旁跪下,抽出絹子拭上他的眉宇。他的眉骨生的高,眉毛黑而濃密,真如劍鋒一般英挺。她想起新婚時期,兩人感情正好,某一次她半夜醒來,盯著他的眉毛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撫了上去,卻被他一把攥住,逮了個正著。

思及往事,她有些恍惚,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的手似乎停留得過久,以致太後和宮人都看著她,就連皇帝也垂下了視線,瞅著她若有所思。

臉漲紅,她迅速收手:“臣妾失態了。”

“在想什麽?”皇帝隨口問道。

“沒,沒什麽。”

她回答得敷衍,皇帝卻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揚揚手中的那朵窗花:“這是你剪的?”

“是。”

“唔,這是單瓣梅花,這是垂絲海棠,這個是……”他疑惑地看著手中的窗花。

顧雲羨慢吞吞道:“那個還沒剪完。”

皇帝一楞,太後卻先沒繃住,笑出了聲。他默了片刻,也笑了起來。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飛快,顧雲羨和柳色的剪窗花比賽繼續進行,最終柳色以微妙的優勢勝出。顧雲羨低聲埋怨道:“柳尚宮比阿雲大那麽多,竟也不知道讓一讓晚輩。”

柳色笑瞇瞇:“太後吩咐,這剪窗花雖是個游戲,但也需得認真,不然便沒趣了。更何況,奴婢可從不敢把娘子當作晚輩。”

太後笑睨顧雲羨一眼:“你對這事倒執著得很。”

“但凡放在心上的事情,哪有不執著的呢?”顧雲羨似乎當真因為輸了比賽而十分失落,竟還嘆了口氣。

柳尚宮道:“太後您瞧瞧,娘子這是在拿話嚇唬奴婢呢!大不了,奴婢便將那彩頭讓給娘子好了,免得娘子來年一整年都看奴婢不順眼!”一席話逗得殿內又是一陣大笑。

皇帝在聽到顧雲羨那句嘆息時神情微動,黑曜石般的眸子瞅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說是守歲,可明天還有元日大朝會,皇帝必然是得早起的,所以子時一到太後便催著他去安置了。這麽晚了自然不能再回大正宮,太後於是命人在長樂宮收拾出了一間寢殿,讓顧雲羨陪著他過去。

皇帝方才又飲了幾杯酒,倒顯出幾分醉態來,進了寢殿便半歪在榻上。顧雲羨吩咐宮娥上去替陛下洗漱,卻被他不耐地推開。呂川輕咳一聲:“娘子,您看陛下醉成這樣,還是您親自去吧。”見顧雲羨不動,又道,“太後派您過來伺候陛下,您也得盡心盡力不是?”

顧雲羨這才緩步上前,坐在榻沿,將皇帝扶起來。他半瞇著眼睛,靠在她肩上。接過宮娥遞上的熱帕子,她小心地給他擦臉,眼看就要完工,卻忽然被她攥住手腕。

“陛下,”她掙紮,“陛下,您松手,臣妾動不了了……”

皇帝卻將她攥得更緊,一用力就把她攬到懷中。榻前原本跪了三四個宮娥捧著銅盆、巾帕等洗漱用品,見到這個情狀嚇得把頭埋得死死的,看也不敢看一下。

“跟朕說說,先前你在想什麽?”是皇帝慵懶而帶三分醉意的聲音。

“什、什麽?”

“在母後殿中,你給朕拭臉的時候。朕知道你走神了。”

“臣妾沒想什麽……啊——”

宮娥們被驚呼嚇得擡起頭,卻見陛下已經擁著顧娘子倒在了榻上。呂川神情不變,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還不快退下。”

眾人如奉綸旨,忙不疊起身退至殿外。

作者有話要說:

雲娘決定去爭了!普天同慶!但是她對陛下已經沒之前的心了……╮( ̄▽ ̄")╭

大過年的,太後和雲娘各種以退為進、欲拒還迎,這樣真的大丈夫麽!o(*≧▽≦)ツ

下章到底會不會船呢?o(* ̄▽ ̄*)ゞ

沒收藏的收藏我哦!mua! (*╯3╰) !

11臨幸

顧雲羨感覺到身上的重量,鼻間是熟悉的松柏氣息。她想起新婚之夜,吟詩卻扇之後,他也是這樣抱著她,而那時候的她心中滿滿當當的都只是柔情和戀慕。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這般算計於他。

眼眶微熱,她伸手推上他的胸膛,掙紮道:“陛下,您喝醉了。”

他低頭看著她:“ 醉了?或許吧。”可那眼中分明還有幾分清明。

她臉色發白,似是被他的行為嚇到了:“陛下,臣妾……臣妾已是廢後。”

“朕知道你是廢後,不用提醒了。”他不耐煩地打斷,“先回答朕,你那時候在想什麽?”

見她不答,他忽然微微一笑:“你不說朕也知道。”溫熱的唇落在她的眉上,“朕還記得那天晚上,正睡得迷迷糊糊地忽然覺得身邊似乎有只小耗子在動。我微微睜開眼睛,就瞅見我那新娶的太子妃半坐起身子,傻乎乎地瞅著我,被發現了都不知道。這還不算,她看夠了居然還上了手,要碰我的眉毛。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顧雲羨窘得都要哭了:“陛下,求您別說了……”

他捏住她的下巴,凝視著她:“你根本就還想著朕,為何要做出已經忘情的樣子來?你可知你這是欺君?”

被扣上這麽大一頂帽子,顧雲羨唇瓣微顫。皇帝似乎對她的表情很滿意,笑起來:“別擔心,你乖一點朕就不怪你了。”

他的吻落上她的脖頸,顧雲羨感覺到他越來越灼熱的氣息,忽然輕輕道:“陛下,您為什麽不肯給臣妾一條活路?”

他的動作頓住。

“您這麽對我,那些人肯定不會放過我的。臣妾如今只求留一條性命,在這深宮中默默老死,您為什麽連這個機會都不給臣妾?”

皇帝擡起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自己身下的女人。她面色蒼白,神情絕望,似乎自己這個帝王的寵幸不是榮耀,而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洪水猛獸。

心底有一股郁怒湧上,他剛想開口,一對上她的眼睛卻又是一楞。那帶著淒苦無奈的眼眸中,分明還有掙紮隱忍的情愫。

他尚在發楞,又聽到她繼續道:“妾為棄婦,不敢再求夫君垂憐。”

他只覺得怒火如被大雨淋過一般,熄得迅速,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憐惜。仿佛這一刻他才發現,其實面前這個女人與旁人都是不一樣的。

她是他用大晉最盛大的儀式迎娶過門的太子妃,是她祭過家廟、同牢共食的發妻,是曾與他共同站在這個帝國權力之巔的皇後。可是如今,她卻變成了被夫君廢棄的無助女子,連那些無知可笑的媵妾也敢上去踐踏她的尊嚴。

而自己娶了她四年,除了新婚那段日子,根本不曾給過她多少關心。

他忽視了她這麽久。

指尖撫上她的眉毛,十分輕柔,然後是臉頰、嘴唇。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發白的唇瓣,聲音有些沙啞:“你害怕?”

她不語。

“可朕記得你以前膽子很大。”他的聲音低得近乎耳語,“是朕記錯了?”

“陛下沒有記錯,”她道,“是臣妾做錯了。臣妾本該規規矩矩地活著。”

他聽到“規規矩矩”四個字眉頭一蹙:“規規矩矩地活著?可朕不喜歡太規矩的女人。”

她推他:“那陛下便放開臣妾吧。”

她沒能推開他,反而被制住了雙手。皇帝瞅著她,唇邊溢出一絲笑意:“你想氣朕放你走?”頓了頓,“這倒是很有意思。”

握著她手腕,他語氣淡淡:“每年的新年都是一個樣,實在是乏味得緊。今年難得雲娘你這麽有趣,朕都要驚喜了。”

他再次吻上她,手指也解開了她的腰帶。她剛想拒絕,就聽到他輕描淡寫道:“先別去想那些女人。你若此刻讓朕不痛快了,就不需要她們來對付你了。”

她的動作僵住。

皇帝嘲諷地一笑。

她只覺得那清爽的松柏氣息鋪天蓋地,讓她喘不過氣來。他的手一直攥著她,如鐵箍一般,讓她半分動彈不得。外面天寒地凍,殿內卻暖意熏人,她覺得自己仿佛泡在湯泉裏,身子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熱,心卻越來越涼。

她想起新婚之夜,想起從前的許多個夜晚。那時候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他們在一起天經地義,可如今妾身未明,她卻不得不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誘他惑他,欲拒還迎。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麽的恨他。

烏黑的眼眸裏蓄了淚水,死死地瞪著上方的床幃,等待一切結束。

第二日的元日大朝會結束之後,皇帝回到了大正宮。

他身上還穿著冕服,冠前的十二旒擋住了神情。呂川知他一貫不喜穿著隆重的冕服,一進殿便帶著八名宮人伺候他換上常服,然後道:“陛下接下來該去長樂宮給太後問安,這便讓人備輦嗎?”

皇帝沈默了一會兒,微微頷首。

今年的元日大朝會因有西域各國的使節前來朝拜,時間拖得比較久,等到他趕到長樂宮時已經快到午時。柳尚宮迎了他進去,笑道:“太後估摸著陛下今日會來得較遲,便先用膳了,陛下這會兒可要添雙筷子陪太後一起?”

皇帝笑笑,入了東殿果然見太後跪坐案前,正慢條斯理地用著膳,他喚了聲“母後”,眼光飛快地在殿內一掃。

沒有看見那個人。

“你來了。”太後的聲音有些冷淡,“哀家今日沒等你,皇帝可不要見怪。”

“母後說的哪裏話。”皇帝笑道,“您身子要緊,膳食絕不能耽擱。是兒子來晚了才是,該責該責。”

太後淡淡地瞥他一眼,沒有答話。

氣氛有點冷。

皇帝眸光微動,似乎明白了什麽,神情立刻有幾分不自然。柳色見狀連忙喚人給他添置碗筷,又說了好些逗趣話,這才哄得太後稍露笑意。

用完膳,皇帝陪著太後品茶,眼看茶也要喝完了,差不多就得走了,他終是沒忍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怎不見雲娘?”

太後聞言神情一冷,卻沒發怒:“哦,她啊。她身子有些不適,哀家便讓她留在自個兒殿中休養,不要出來了。”

“身子不適?”皇帝蹙眉,“她怎麽了?”

太後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怎麽,皇帝如今竟這般關心雲娘?”

他微楞,忙笑道:“兒子只是看母後喜歡她,擔心她若有事母後會難過。”

“哀家會不會難過不勞皇帝操心。”她擱下茶盞,“我乏了,你也有事要忙,這便跪安吧。”

皇帝見她神色堅決,遂順從地起身告退。待出了長信殿,呂川這才問道:“臣見今日太後神色不對,不知發生了何事?”

皇帝淡淡道:“還能有什麽事。無非是知道了朕昨夜與雲娘……”

呂川一楞:“太後不是一貫喜歡顧娘子麽?她重得陛下寵愛,太後該高興才對啊!”

皇帝沒有答話,只是看著前方,默然不語。

母後的心思他大概猜到幾分。當初雲娘傷透了她的心,若非自己告訴她說雲娘如今已經改過自新,一心一意想侍奉她終身,恐怕她也不會再對雲娘釋懷。而自己當時之所以做那個決定,除了對雲娘有些好奇,想給她制造覆雜的局面看她如何應對之外,也是為了讓母後能夠開心。

如今目的達到了,她們二人相處愉快,他卻不太愉快,甚至毫無征兆地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幸了雲娘。母後知道後,難保不會想岔。

看她今日這個表現,看來自己的猜測應驗了。

“太後,您覺得陛下會去看顧娘子?”柳尚宮扶著她回到榻上。

“恩。大約今日晚點就會去。”太後淡淡道,“讓他覺得,雲娘因為他的舉動而被牽累,以他的性子和如今對雲娘的興趣,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元日當晚戌時,顧雲羨正坐在案前抄寫佛經,忽然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擡頭,卻見皇帝隔著半開的軒窗,靜靜地看著她。

她與他對視半晌,這才擱下筆起身行禮:“臣妾參見陛下。”聲音卻帶著一股子冷意。

他沒出聲,順著走進了殿內,然後淡淡說了聲“可”。抽過她抄寫的佛經,他隨口道:“母後說你病了。”

“是嗎?”她的聲音平靜無波,“既然太後這麽說,那麽臣妾確實是病了。”

她的回答讓他有些詫異,不由擡起頭仔細打量她,半晌忽然挑眉一笑,如春風融化積雪:“你在生氣?”

“臣妾不敢。”她硬生生地頂回去。

“你明明就是在生氣。”他的聲音更加愉快,“你看你眉頭都蹙起來了。”

她深吸口氣,反問道:“臣妾不該生氣?”

“仔細想想,其實也應該。”他若有所思,“雖然咱們是夫妻,但昨夜我那般勉強於你,好像是不太君子。”

一句話說得她臉漲紅。憤恨地背過身,她似怨似怒:“陛下想看臣妾笑話,您的目的達到了。不過太後現在也惱了臣妾,覺得我就是個靠著她邀寵的狐媚子,想來以後臣妾也不會有多少機會出現在陛下面前了。”

“你這話說得,”皇帝靠近她,“好像很失落以後不能出現在朕面前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欲拒還迎真是一門技術活,顧娘子您辛苦了!【拍肩

看到有個妹紙說希望先不要船,但是這裏不船的話,就沒啥理由改變一下女主的現狀了。按照這個皇帝的性格設定,你可以欲拒還迎吊吊他胃口,但做得過分了他立刻就會翻臉,顧雲羨之前就已經吊得夠多了……

一切都是為了上位!上位而已!

12鋒芒

她越發惱怒,可不待發作便被他攥住手臂用力一帶,撞入一個溫暖的胸膛。

他從身後擁著她,語中帶笑:“跟朕說說,母後怎麽罰你了?”

等了一會兒才聽到她悶悶的聲音:“太後沒有罰臣妾。她只是沒有喚臣妾去陪她用膳,是我自己要抄這些佛經的。”

他了然:“噢,她讓你抄經啊。”

“沒有。”她辯解,“是臣妾自己……”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孝順,母後讓你做什麽都是心甘情願。”他道,“朕看你這麽難過,要不朕替你去母後那裏解釋解釋,讓她別生你的氣了?”

“當真?”她回頭,面露喜色。

“當真。”他笑意悠悠,“不過,朕幫你這麽大的忙,你要怎麽謝朕?”

“謝您?”顧雲羨別開眼,“若不是因為陛下,臣妾根本就不會陷入這個窘境。”

他低頭微笑:“那你是還在怪朕了?”

“臣妾不敢。”

“那你要怎麽謝朕?”

真是執著啊。

她看著自己幹凈的指甲,面上露出掙紮之色,許久仿佛下定決心般,低聲道:“那陛下想要臣妾如何謝您?”

他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也不知心中是什麽感受。外面傳來聲響,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朕看你的字寫得越來越好,就給朕寫一幅字吧。”

顧雲羨不知道皇帝是怎麽跟太後的解釋的,不過那些本就不是重點。太後生自己的氣不過是裝出來的,為的就是讓他去替她解釋,如今目的達到,自然會順水推舟地表示原諒。

正月初五那天,她從原本的住處搬到了長安殿,毗鄰太後居住的長信殿,是長樂宮的第二大殿。

除此之外,太後還給她撥了兩名宮女和四名宦侍,同時內廷也呈上了胭脂水粉、珠寶首飾以及一批新制的冬衣。各色的穿花雲錦襦裙,玄色刺金絲履,雪白的狐皮大氅,顧雲羨順著撫摸過去,慶幸自己總算可以有幾身像樣的行頭了。

兩名宮女一個叫采葭,一個叫采芷。采葭幹練伶俐,采芷心細謹慎,從前都是在長信殿當差的。她們向顧雲羨行稽首大禮的時候,她親自扶起她們,笑道:“讓兩位女史來伺候我這個前途莫測之人,真是委屈了。”

采葭笑道:“娘子說得哪裏話,太後娘娘吩咐奴婢們來伺候娘子,那便是奴婢們的福分,以後自當將視娘子為主,絕無二心。”采芷也低聲稱是。

宦侍中領頭的那個叫黃中,見狀奉承道:“娘子可莫說自己前途難測,如今太後娘娘與陛下都眷顧著娘子,想來娘子離覆位之日不遠了。”

她笑容稍斂,淡淡瞥一眼黃中。那目光溫和而不帶火氣,黃中卻楞是覺得一股壓力迎面而來。

“中貴人1是太後派來的人,想必也是她老人家信任的。若待不慣我這長安殿自可以回去,想來太後還是會一如既往地信任你的。”她淡淡道。

黃中嚇得立時跪下,連聲道:“娘子恕罪!臣不知做錯了什麽,還請娘子明言!”

他這話說得十分忐忑。事實上他對於被派來長安殿是十分不情願的,陡然從太後跟前的人變成廢後跟前的人,明眼人都知道差距,然而木已成舟,若來的第一天就被送回去,還不知要被太後怎麽責罰,搞不好連長樂宮都待不下去了。

另外三人見他跪了也忙跟著跪下,顧雲羨也不看他們,慢悠悠道:“你們現在跪我,是不想回去了?”

黃中只猶豫了一瞬,立刻道:“自然!太後將我等賜給娘子,以後我等就是娘子的人了!”

這一回,他說得無比懇切。

“你們也是這麽覺得麽?”她看著另外三人,漫不經心道。

三名宦侍對視一眼,忙磕頭稱是。

顧雲羨點點頭:“那好,既然你們這麽說了,就得牢記自個兒的話。以後跟著我這個廢後,說話做事都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像方才那種狂悖僭越的話,我不想再聽到。”

最後一句話她是看著黃中說的。黃中見狀立刻磕了個響頭:“臣明白,以後自當謹言慎行,絕不給娘子招來禍患。”

她“嗯”了一聲,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黃中擦擦額角的汗,領著眾人下去了。

待人都出去後,阿瓷給她奉上茶,道:“奴婢看那黃大人頗不安分,太後娘娘怎會把這樣的人派來伺候娘子?”

“他是有幾分野心,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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