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13)
關燈
小
中
大
見她臉色發白，目光呆滯，額頭凝聚著豆粒大小的汗珠，趕緊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要是肚子疼的話，茅坑就在那裏。”他指了指西南角。
“啊……沒事沒事。”陶葉定定神，決定先把這些忘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地打聽縣太爺賭石的事，暫時把自己從恐懼和焦慮中解救出來。
回到衙門，陶葉格外期盼早點見到縣太爺，不過很可惜，一路找尋，竟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陶葉只好去了廚房，告訴自己不急，只要蝦蛄和和八爪魚一上桌，不管縣太爺喜不喜歡都會召見她的。
廚子也在，對她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兩人合作，洗菜的洗菜，燒火的燒火，不大會兒功夫，排骨就加好調料煮上了。
廚子是京城人，做淡水魚可以，但對海鮮的處理很不在行，要不是縣太爺想吃魚，她根本不會買。
所以，看到蝦蛄和八爪魚，她跟小李子一樣表示了抗拒。
陶葉也不分辨，把蝦蛄洗幹凈，在大鍋裏放水，放蒸屜，蝦蛄鋪勻，便蒸了起來。
然後慢慢處理八爪魚粘在觸手吸盤上的泥沙，擠掉眼睛和裏面的褐色液體，去除口內的兩個牙齒，抽掉背部的條狀軟骨和腹內的墨腺，以免墨色汙染湯汁。最後用醋和酒泡一下，以免烹調時肉質太老。
廚子呆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說道：“這麽麻煩，烏漆嘛黑的醜東西能好吃嗎？天吶，反正我是不吃！”
陶葉笑道：“話不要說得太早哦，我做這個東西可是很有一套的。”
廚子顯然不信，砸砸舌，似乎難以理解，起身去忙別的了。
蝦蛄很快就蒸好了，陶葉見時間來得及，便整齊地碼了一盤子，打算親自給縣太爺送去，順便試探一下縣太爺的態度。
事關重大，陶葉到底有些按捺不住——她可不想伺候一個處心積慮算計她的男人。
陶葉叫過一個媽媽，打聽到縣太爺跟劉師爺在書房，便讓媽媽的帶著她，心懷忐忑地去了。
“大人，陶姑娘求見。”媽媽小心翼翼地在外面稟報了一聲。
“進來。”
媽媽松了口氣，給陶葉做了個請的手勢，瞧一眼她盤子裏冒著熱氣的蝦蛄，給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陶葉有些忐忑，顧不上理她，推門進去，視線便直接定格在縣太爺身上。
楚餘在看手裏一張寫滿字的宣紙，連頭都沒擡。
劉師爺放下茶杯，吸了吸鼻子，登時喜上眉梢，問道：“盤子裏的是什麽？可是蝦蛄嗎？”
楚餘聽到這個奇怪的名字，終於擡起頭，下意識重覆一遍：“蝦蛄？”
原來縣太爺並不是那麽在意自己啊，陶葉感到一絲安心，道：“對，是蝦蛄，縣太爺和劉師爺要不要嘗嘗，墊墊肚子？”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縣太爺，想從那雙深若寒潭一樣的桃花眼裏看出一些端倪來。
然而楚餘只是有些狐疑地往陶葉手裏看了一眼，又研究手裏的那張紙去了，隔了兩息才隨意地問道：“什麽東西，能吃嗎？”
“這玩意可是好東西，鮮美啊！”劉師爺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捋捋胡子，目光鎖定皮皮蝦就挪不動地方了。
“當真？”楚餘似乎也有了興趣，瞅陶葉一眼，“端過來吧。”
小李子撇撇嘴，小聲嘀咕一句：“主子，這東西難看得緊，能好吃到哪兒去？”
劉師爺忍耐不住，咽了口口水，“難看有什麽關系，好吃就行了，快給你家大人把水打來，咱們凈了手再吃。”
陶葉想起小李子說的‘我家大人肯定不吃’那一句，不由得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小李子顯然也想起來了，不自在地撓撓頭，沖她呲了呲牙，臨出門時，又給她丟了一個大大的衛生眼球。
楚餘用餘光瞧見了，臉色變得有些陰沈，若有所思地看著陶葉，久久未動。
陶葉被他盯得發毛，又緊張起來，雙手握拳，心跳如雷，一句“我可不想做外室”差點沖口而出。
“大，大人有什麽事嗎？”她有些磕巴。
楚餘想了想，說道：“買完菜，小李子帶你去看那房子了吧。”
果然！
果然是這廝讓小李子帶她去的！
陶葉有些發抖，答道：“是，是的。”
楚餘把手裏的紙放下，涼颼颼地道：“喜歡嗎，那是你的了。”
猜想變成真的了！
陶葉感覺冷汗一下子又冒了出來，沖口就說：“我不要！”
楚餘眼裏閃過一絲驚詫，猶豫片刻，但還是站了起來。
他身材高大，且與陶葉距離不遠，那種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樣子頓時讓空間逼仄起來，壓迫感十足。
“你敢不要？”楚餘反問。
劉師爺奇怪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玩什麽，愕然地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陶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但還是使勁點點頭，為了不做外室而堅定大聲地說道：“對，絕對不要！”
“那如何能行？”楚餘玩上癮了，唇角突然勾起一絲笑意，又上前一步，故作威嚇。但實際上，他只是在細細打量她腦袋上用褐色布條編成的繩紮起的兩個包包頭。
陶葉頭發多，軟，顏色不那麽黑，但光澤不錯。發型紮得很好看，左右均勻對稱，蓬松可愛，布條的末端還綴著幾顆小木珠子，珠子正微微顫抖著，足可見她此時的心情有多麽緊張。
060不買也得買
她到底在緊張什麽呢？
某人薄唇勾起一抹笑意，但他很快便想起了以往的那些經歷，笑容收斂了，轉身坐回椅子上，正色道：“那房子的房契已經辦妥，寫的便是你陶葉的名字，連同稅銀總共三百三十兩銀子，你們姐弟現在欠我二百二十多兩銀子，你不要，本官跟誰要銀子去？”
劉師爺哈哈大笑起來：“我家大人玩心不小啊，你看你給人家丫頭嚇的。”
原來是玩笑啊！
陶葉長長地松了口氣，感覺自己的眼淚都要下來了。這紈絝也太不是東西了吧，有這麽嚇唬人的嗎？自己什麽時候要買房子了，還指著那一百兩好好過日子呢好不好？
不過，想想方才的那些擔心，還真是丟臉，腦補過度要不得啊。
陶葉臉上發燙，幹巴巴地說道：“民女沒想買房子。”
楚餘翹起二郎腿，又把那張紙拿起來，漫不經心地看著，“發生這麽多事，你們姐弟別在劉家鎮住了，也不是什麽好地方。銀子不急，你可以慢慢還。”
陶葉有些發怔，瞧瞧，人家還是好心呢！
這一陣子，風言風語始終不曾平息，如果繼續在劉家鎮住下去，陶青倒還好說，對陶玄卻是極大的考驗。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說搬就能搬的。
一方面，那房子的確不錯，她很喜歡，可那是三百多兩銀子，自己的日子還沒過起來，陶玄剛開始讀書，現在就背上這麽沈重的饑荒，接下來就不好辦了。另一方面，搬走也不是一勞永逸，如果被老陶家知道，上門一鬧，他們姐弟就將面臨新一輪的困境。
躲避絕對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她咬緊牙關，拒絕道：“不，不用，民女住劉家鎮挺好的，而且民女還拜了鄰家爺爺為師，學習木雕，正是要緊階段呢，大人不如把院子再賣一次，給民女銀子就好。”
楚餘故作不耐煩，把紙拍在書案上，“本官還得辦案呢，沒那個閑工夫，劉叔，把契紙給她，讓她自己處理吧。”
劉師爺果然取了張厚厚的契紙出來，說道：“陶姑娘，那樣的房子賣了容易，想再買可難，不如你再好好想想？我家大人這兒不缺銀子，你慢慢還，什麽時候還上都行。”
他這麽一說，陶葉的心思又松動了，如果饑荒不急著還，那她多做一些別致的繡活，想來也能賺上不少銀子吧。
只要她們姐弟平日裏夠花，四合院就當他們姐弟貸款買的也不是不行，畢竟是個相當不錯的不動產投資啊。
她瞄了一眼劉師爺手裏的契紙，上面寫的真是她陶葉的名字呢！
自己也有房子啦！
陶葉一下子興奮起來，腎上腺素突然激增，心一橫，買了！
她三兩步躥過去，把契紙拿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袖子裏。
“民女多謝大人！”陶葉九十度鞠躬，不僅為了房子，也為了自己對人家的誤會。
“謝就不用了，多點兒自知之明就好，黑黢黢的，也不知哪來的自信。”楚餘也不看她，說得極不客氣。
他明白陶葉剛剛的遲疑，為了不讓這丫頭把他當成包養外室的混蛋，打個預防針還是必要的。
“行了，寫張借條，做飯去吧，走的時候跟小李子支五百大錢。”他下了逐客令。
陶葉如聞大赦，抓著軟趴趴的毛筆，狗爬似的寫了張字條，便歡天喜地地跑去做飯了。
劉師爺有些不解，問道：“大人明明對這小丫頭很有心思，又何必如此逗弄她呢？”
楚餘挑了挑眉，“本官對她只是有逗弄的心思，不行嗎？”
劉師爺“嘁”了一聲，“如果只是逗弄，下次就不要跑得那麽快嘛。”
楚餘不置可否，順勢換了話題，“那小吏，找個時機揍他一頓，不出出氣，本官得憋死。”
“行啊。”劉師爺有了些興致，“我讓他幾次，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揍他一頓好的，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們倒也不是怕了林貴妃，只是楚餘與皇上有言在先，所以才改名換姓來此。初來乍到，強龍不壓地頭蛇，不好一下子做得太甚，以免制造出不必要的麻煩。
兩人正要深入地研究研究，小李子打了水來，劉師爺和楚餘洗了手，準備邊吃邊談。
劉師爺先剝一只，給小李子做了示範，然後小李子一只只地剝好，放到盤子上，楚餘便速度極快地一只只地吃了起來。
小李子一邊包，一邊慶幸陶葉滾回廚房做飯了，不然肯定要大大的嘲笑他。
鮮美的味道不停沖擊著他的感官神經，他悄悄瞄了一眼楚餘，見他吃的認真，趕緊把一條留在蝦皮上的肉舔進嘴裏，暗道，確實好吃得緊啊，他的眼睛又瞄準了另一條蝦肉，剛要下手，便聽他家大人問道：“小李子，怎麽這麽慢？”
“哦哦，就好就好。”他放下心思，趕緊手忙腳亂地剝了起來。
兩位主子吃了一會兒，考慮到還有主食，便把剩下的給了小李子。
小李子歡天喜地抱著盤子出去了。
劉師爺洗了手，說道：“明目張膽地打人肯定不成，那小子嗜酒如命，一喝就醉，咱們不如在這方面做做文章。”
楚餘不徐不疾地敲著書案，“劉叔說的雖有道理，但那也太便宜他了，我楚餘何時打個人也這麽瞻前顧後了？”
劉師爺“嘖”了一聲，道：“您現在可不是楚二公子，只是個攀附豪門，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啊，餘大人。”
“小人物怎麽了？他林家再強，也得講道理。這麽著吧，我估計他統計的東西已經到部裏了，派個人回京，咱們把東西借出來，抽查一下。”
劉師爺一聽，登時頷首：“嗯，這個可行，那小子平時懶得要命，定然漏洞百出，只此一條就足夠逼他辭官的。”
“雙管齊下吧，好好整治整治他。”楚餘低沈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陰狠。
“好！”劉師爺大笑起來，這才是楚二公子嘛，就得這麽幹！
“汪汪，汪汪汪……”外面忽然傳來狗叫的聲音，聽方向，好像是從小李子住的耳房傳出來的。
劉師爺有些奇怪，“陶葉把狗帶進衙門來了嗎？”
楚餘想起那會兒小李子和陶葉之間的眉眼官司，眼裏閃過一絲妒忌之色，“是小李子那廝，定是因為那蝦蛄跟陶葉打賭了，現下他既然吃了蝦蛄，學狗叫是避免不了的。”
他決定了，既然小李子喜歡叫，日後就多讓他叫幾聲好了，對，每天學狗叫叫自己起床，就以……嗯，一個月為限吧。
他大發慈悲地把沒有把期限定為一年。
061閑話林家
楚餘猜得很對。
此時陶葉叉著腰站在小李子門口，看著小李子手上不停剝皮，嘴裏的“汪汪”聲像是別人叫的一樣，便嘲笑道：“哎呀，你是不是餓死鬼托生的，也太生性了吧，這麽醜的東西你也吃得下？”
小李子不以為然，抽空往嘴裏送了一條蝦蛄肉，咀嚼著，幸福地瞇起了眼睛，吧嗒吧嗒嘴，咽下去了，“不過學學狗叫而已，有什麽了不得的？隨便你說，隨便哈。”
“不過中午也快到了，我到現在還沒聞到糖醋排骨的味道，你還想不想要那五百個大錢了？”
對啊！工錢還在他手裏呢。
陶葉賊兮兮一笑，把藏在背後的盤子拿到前面來，“行了，不跟你鬧了，好吃你就多吃點兒。”
小李子喜笑顏開，趕緊又汪汪了兩聲。
陶葉被他逗笑了，小跑著回了廚房，麻利地把幾個菜炒了出來。
糖醋排骨自不必說，紅燒青條魚和醬爆八爪魚也格外的下飯。
楚餘吃得高興，除了那五百個大錢外，又額外賞了陶葉一兩銀子。
其實他很想多給一些，再多給一些，但又怕陶葉多心，只好耐心地把額度控制在陶葉能接受的範圍之內——盡管不多，但應付即將到來的徭役應該夠了。
上官都給了，劉師爺自然也要有所表示，沒有一兩，也得八錢。
陶葉滿載而歸。
從衙門出來後，陶葉去西街綢緞莊買了幾塊尺頭，又順便在南街雜貨鋪買了線，並問了問帕子和荷包的價錢，最後在糧店稱幾斤糯米和黃豆，這才家去了。
還沒進劉八爺家的門，小豆包便搖著尾巴迎了出來。
陶葉彎下腰，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它最近吃得好，每天早上都有羊奶，偶爾還能抱著骨頭啃一啃，皮毛油亮亮，很有精神，教它的東西重覆兩三遍就能記住了，特別招人稀罕。
“姐，給小青買點心了嗎？”小陶青跟豆包孟不離焦，跟在豆包後面，一過來就把兩只小手搭在筐的拎手上，看起來像是打算幫幫陶葉，但兩只大眼睛直往籃子裏瞄，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青乖，下回吧，好不好？”陶葉故意逗他。
“好吧。”陶青很失望，眼裏眼見著有了水霧，陶葉感覺自己要惹禍，趕緊補充了一句，“姐姐可是有比點心更好吃的東西哦。”
“真的嗎？”不過轉瞬的功夫，陶青就笑了起來，淚盈於睫，嘴角卻翹得老高。
他托住筐底，使勁地幫她往上托了托，又好奇地問，“是什麽好吃的？”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進去你就知道了，你跟八爺爺八奶奶一起吃。”
陶青道：“姐，小青等哥哥回來一起吃好不好？”
姐倆說著話，一起進了大門。
八爺爺八奶奶都在家，一個在廂房門口幹活，一個坐院心雕刻。
小豆包對海鮮有極高的熱情，在她腳邊不停的蹦跳著。
這樣活著可真好啊。
陶葉只覺鼻頭一酸，暗道，經歷兩世，自己終於也擁有大多數人都擁有的幸福了呢。
“姐？”陶青見她不答剛才的問題，又提醒了一下。
劉八爺直起腰，笑著說道：“行啊，咋不行，八爺爺八奶奶陪你一起等著。”
陶葉把籃子放在陶青坐的板凳上，說道：“咱們不等，我買的是蝦蛄，雖說已經放鹽煮了，但這玩意總歸越新鮮越好，咱給陶玄留一些，放井裏鎮上就行了。”
八奶奶一聽，放下手裏的雕刀，說道：“小葉這話有理，海鮮可不禁放。”
“小葉你歇歇，八奶奶拿去熱熱。”
“不用不用，坐車回來的，不累，您歇歇眼睛，我去弄。”陶葉拎起筐，一溜煙地進了廚房。
大家夥兒圍著炕桌剝蝦蛄。
跟點心比起來，陶青更喜歡肉，一條蝦蛄下肚，小家夥簡直不要太開心。
“姐，真好吃，幸虧小青跟著姐從那個家裏出來了，不然一輩子都吃不到這些好吃的。”小陶青忽然小大人似的感慨了一句。
“這孩子！”陶葉用額頭親昵地頂了頂他的。
這句話完全能夠說明，分家的事陶青是明白的，這個四歲的孩子對於如何選擇是過了心的，懵懵懂懂地知道了選擇的殘酷性，這本身就是一種殘酷啊。
劉八爺嘆息了一聲。
屋子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沈重。
陶葉見狀，便把改名的事當成笑話一般給老兩口說了說，並告訴他們自己先不改名了。
八奶奶本來就不同意陶葉去改，高興地說道：“那正好，本來就不該改，不然一家人兩個姓，多不好啊。”
至於那姓林的小吏，老兩口直說陶葉忍得對。因為他們澤縣人都知道，城裏的林家是個後臺的，京裏有得寵的貴妃娘娘和做大官的本家，如今的勢頭並不比劉家鎮的林家差，甚至還更強一些。
這些事陶葉去買菜時聽小李子說了，不過他說起時語氣輕蔑，與劉師爺和縣太爺的隱忍完全不同，所以，她到現在也沒弄明白：論背景，到底是那姓林的厲害些，還是縣太爺更厲害些。
假設小李子的輕蔑是基於絕對的底氣，那麽，這位縣太爺的身份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貴重。
“……聽說林家大少爺年初搶了個小姑娘回去，結果人當晚就撞墻死了，人家父母上衙門告狀，上一任縣太爺連個屁都沒敢放，直接賠了點兒銀子就了事了。”
“可不是？前幾年還沒有林貴妃這檔子事，林家便仗著京裏的勢，把城北的肥地給強占不少，就算給銀子，給的也是沙土地的價錢，苦主打掉牙往肚裏咽啊，跟誰說理去？那樣的人家咱惹不起啊！”
幸虧沒跟林小吏硬扛！
陶葉又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心道，還是黑點兒好啊，黑點安全。
蝦蛄吃完了，老兩口繼續幹活，陶葉去廚房準備晚餐。
四合院的事她沒說，不是想保密，而是不好說。
她一個小農女，哪來的能力買城裏的房子啊，說縣太爺借的，那有人就得問縣太爺為什麽對你這麽好？
如果一定要解釋，勢必要從幫助縣太爺抓住逃犯得到一百兩賞銀的事說起，但是，這件事能說嗎？
062‘不講理’的妙用
用過晚飯，學完木雕，姐弟仨帶著豆包回了家。
陶葉跟陶玄踢完沙袋後，姐弟仨挨個洗了澡。
直到二更更鼓敲響，陶葉才收拾幹凈廚房，徹底結束了一天的勞動。
她上了炕，躺在熱乎乎的炕上，喟然長嘆一聲，便望著黑乎乎的頂棚沈默下來。
陶玄靠著墻，正就著燭火看趙先生借他的書。
他放下書，按了按眼睛附近的穴位，問道：“姐，你今天有心事？”
陶葉還在想四合院的事，同時也有點兒擔心那姓林的小吏會不會神經病似的遷怒於她。
此刻聽陶玄問她，便坐了起來，在他對面坐下，又順便把窗臺上的繡繃子拿在手裏，想一邊說話一邊繡上幾針。
“呃……事情不大，只是有些糾結。”她又有些猶豫了，便緩了一句。
陶玄有些失望，說道：“姐不打算告訴我嗎？”
陶葉明白他的心思，想了想，一咬牙，正色道：“當然得告訴你了，不過你聽了可不要多心，不然姐會生氣的。”
陶玄頓時有些緊張，坐直了小身板，兩只手用力按在炕桌上，語速很快地問道：“是跟縣太爺有關嗎？到底什麽事？”
陶葉心道，這小子還是被流言影響了，不然不會直接聯想到縣太爺。也是，就算成年人遇到這樣的風言風語也會產生巨大的壓力，便是自殺的都不知凡幾，更何況陶玄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陶葉感到有些頭疼，但一時又不知該怎麽解釋，思慮再三，還是直接把壓在炕席下面的契紙拿了出來，推到陶玄面前，“你看看這個。”
“四合院？”
“天吶！”待陶玄看清楚‘陶葉’二字，登時驚呼一聲，跳了起來，隨即又捂住了嘴，睜大眼睛，驚疑不定地小聲問道：“這是縣太爺給的？他為什麽這麽做？”
陶葉指著契紙上銀錢那一項，“這院子總價三百三十兩，咱們姐弟現在欠他二百多兩兩銀子，姐是打了借條的。所以，這院子雖然是他主動幫咱們買的，但絕對不是給的。至於原因，他說是因為劉家鎮這段日子風言風語不停，怕咱們姐弟被人指指點點，日子不好過。”
“可那件事也不能怪他啊？”
“那你說應該怪誰？如果不是他聽了你奶的屁話，拿了我，你又陰差陽錯地幫他抓了匪徒，賞咱一百兩銀子，我們就根本不會產生交集，又哪裏會有今天的事？”
“這……姐，人家還幫咱出氣來著呢，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不講理了呢？”
陶葉苦笑兩聲，說道：“只有不講理，才能說服自己收下房子嘛……小玄啊，姐其實是這樣想的，縣太爺對咱們施以善意，咱們日後就以善意回報就好了。不好的事總會過去的，想太多只會苦了自己，你說是不是？”她雖是勸陶玄，但更多的是勸自己。
陶玄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又道：“縣太爺就不能想個什麽法子替咱們澄清一下嗎？”
陶葉無奈地聳了聳肩：“這樣的事只會越描越黑，還是什麽都不做的好。你看老陶家，現在不也沒多少人說了？挺過這一陣子就好了，等姐堂堂正正地賺了銀子，夠在城裏生活了，咱們就搬到新家去，到時咱們就說租的房子，誰也說不出啥來。”
陶玄想了想，說道：“姐，這個辦法可行。”
“姐今天給縣太爺做飯又賺了二兩銀子，你該玩玩，該學學，什麽都不用擔心。”陶葉非常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有個正常、幸福的童年。
但陶玄沒領情不說，聞言又有些疑惑了，問陶葉：“姐，不過做個飯而已，縣太爺是不是給的太多了？”
陶葉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做得好給賞，這是大戶人家的慣例。五百大錢是工錢，剩下的是他和劉師爺的賞銀，雖說確實多了些，但還算是合理範圍之內。”
“這樣啊……”陶玄摸著房契，心中安定下來，終於對四合院有了好奇心，問道，“姐，這院子好不好？”
陶葉仔仔細細把院子描述了一遍。
陶玄眼裏總算有了屬於小孩子的那種雀躍，刻板的小臉也少見的鮮活起來，“姐，再過七天就是休沐日了，你帶我們去看看唄。”
陶葉點頭：“好，一起看看，再買幾棵菜苗和花草栽上。”
……
翌日，陰天。
用過早飯，陶玄帶著油傘上學去了。
天氣不好，陶葉決定休息一天，把進城看孫子的劉八爺老兩口送上騾子車，買了些吃的菜，就回家了。
收拾幹凈屋子，姐弟倆準備去小溪邊走走，順便再找些石頭。
陶葉雖不太懂奇石，但懂得美，這條溪水裏的一些石頭著實不錯，有的石頭是白地兒夾著一層層飄帶似的黑和灰，有的是木頭化石，還有不少褐色、暗紅、棕黃相間的卵石。
只要運氣好，總能找到幾塊別具一格的。
既然她現在已經可以進行簡單的木雕創作，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為雕刻好的荊條根配上合適的石頭出售了。
姐弟倆從後門出去，剛走到兩顆棗樹中間，便聽前院有人喊道：“陶葉，你給我出來。”
陶青有些緊張，攥緊了陶葉的手，道：“姐，是二哥！”
“嗯，是他，咱不怕！”陶葉摸摸他的頭，一起往回走。
把筐放在後門，陶葉操起燒火棍，讓陶青在屋裏等她，打開前門門栓迎了出去。
柵欄門外站著陶花陶壯姐弟倆。
陶花穿了件家常的淺粉色短襦，搭配水綠色繡花長裙，耳朵上帶著銀丁香。老陶家姑娘都有些壯，寬肩膀，粗胳膊，大胸脯，大屁股，穿這樣的粉色便顯得有些腫，不太好看。
但陶花很自信，右手閑適地轉著左手腕上的雕花銀手鐲，笑吟吟地看著陶壯用石頭砸陶葉種在院子裏的菜。
好幾棵秧苗接連倒下，在根部折斷，顯然活不成了。
陶壯聽見門響，沖著陶葉呲了下牙，手上不停，很快又倒下一顆。
陶葉大怒，快跑幾步，然後猛地把手中的燒火棍投擲出去。
她這一下來得急，陶壯和陶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著棍子飛到眼前。
“啪！”
棍子的一頭準確無誤地掃中陶壯厚厚的嘴唇。
陶壯疼得“嗷”地慘叫一聲。
陶花被嚇了一大跳，指著陶葉叫道：“你幹啥！”
陶葉見一擊得手，心裏痛快不少，笑嘻嘻地說道：“不好意思，手滑！”
“你放屁！”
陶壯捂嘴罵著，擡腳狠踹柵欄門，柵欄門“吱嘎”一聲，紋絲不動。這是劉八爺用廢木頭重新給他們做的，上面有幾道加固的橫欄。
“疼疼！疼死了！”陶壯踢到腳趾，又抱著腳哀嚎起來。
豆包一直跟著陶葉，“汪汪”叫兩聲，露出尖利的小牙，跑到門口，喉嚨裏發出短促兇狠的聲音，小短腿一竄一竄地嚇唬陶花姐弟。
陶青也從屋裏跑了出來，把菜刀遞給陶葉：“姐，給。”
063是他啊
“吃裏扒外的小崽子！”陶花低聲罵了一句，知道自己不能再縱容陶壯鬧下去了，而且，他們此來也不是為了打架。
她鄙夷地看看陶葉姐弟，說道：“行啦，誰不知道你虎咋地？就別總拿刀出來現眼了。”
“我們來是因為咱奶讓我問你戶貼改了沒有？”她說著話，一把拉住要翻柵欄的陶壯，怒道，“大壯你是不是瞎啊！沒看見刀啊？消停點兒，長點心吧啊！”
“你等著！”陶壯揮了揮拳頭，到底老實了。
陶葉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沒改呢，衙門不給改。”
“不給改？”陶花有些詫異，“還有這樣的事兒？”
“對，不給改，官爺說……”陶葉把那小吏的話重覆了一遍。
“呸！”陶壯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又踢了柵欄門一腳：“什麽不給改，還不就是賴？改了她姓啥，連親爹都不知道是誰呢？”
陶花得到答案，便不想再呆，推了陶壯一把，“走，回家。”
“回家？”陶壯松開捂著嘴的手，“你還是我姐嗎？她給我打成這樣，屁都不放一個就回家？”
厚厚的嘴唇上都是血，已經開始腫了，看著比剛剛嚴重很多。
雖說鄉下人都皮糙肉厚，小磕小碰大多不會放在心上，但陶花也嚇了一跳，叫道：“賤人，你下手也太黑了吧。”
陶葉指了指園子裏倒下去的菜，“對付賤人，手不黑怎麽能行呢？陶花，請你轉告你奶，不管我姓啥，都不再是你們老陶家的人，也不會花你們老陶家的錢。只要你們按時給陶玄陶青生活費、米糧，咱們就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個的日子不好嗎？”
“好你娘！”陶壯罵道，“你娘的，你害我掛著牌子在城門口跪了半個多月，現在全澤縣都認識劉家鎮的陶屠戶了！別指著我能放過你，咱們走著瞧。”
“行了，會咬人的狗不叫，還想讓人看笑話？”陶花搡了陶壯一下，“你那傷要是重的話咱就找她賠銀子，要是不重，咱就回家拿涼水敷敷。”
陶葉肯定不能賠，鬧大了爺奶又得不樂意。
陶壯猶豫一下，說道：“就是牙把嘴唇墊破了。”他瞅了眼陶葉手裏的菜刀，餘光掃到自己砸倒的菜，“下回打回來就是，回家敷敷算了。”
兩姐弟心有靈犀地一起瞪了陶葉姐弟一眼，走了。
豆包汪汪兩聲，溜達回陶青腳邊，蹭了蹭他的腳，很有幾分邀寵的意思。
陶青沈默著蹲在豆包身邊，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它的後背。
陶葉知道小家夥心中害怕，便把他抱了起來，貼上小臉蛋，拍著後背說道：“不怕，咱不怕他們，他們的顧忌多著呢，不敢拿咱咋地。”
陶青沒說話，只是摟緊了她的脖子。
陶葉的心情也一下子變得沈重起來——家裏不太穩定的經濟狀況，縣太爺暧昧不明的態度，老陶家精明的一大家子，再加上始終不肯平息的流言蜚語，所有這一切，把她的心攪得如同泥潭一般。
陶葉把折的菜拔了，在屋子裏坐了一刻，幾次告訴自己心煩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才把心事擱到一邊，按計劃帶陶青和豆包去了小溪邊。
溪水中的大石頭多，落差大，流水聲很響，所以，這條溪水也叫響水溪。
水很清澈，一條條小魚逆著水流歡快地在石縫中穿梭著。
魚，尚且能迎難而上，何況人呢？
陶葉心有所感，蹲在一塊石頭上專心致志地看了好一會兒，雜亂地心思慢慢沈澱，心情便好了起來。
她告訴自己，日子是一天天過的，慢慢來吧，先把錢賺到手再說。
陶葉的心一定，便想起來了，這一片溪水她已經找過了，稍微能看得上眼已經擺在自家窗臺上了，要想有收獲，還得往下游走走才行。
於是她穿上鞋，招呼陶青和豆包一聲，兩人一狗，沿著河水往下面走。
走了大約盞茶的功夫，陶葉在岸上發現一塊深棕和淺棕相間的木化石，一頭寬一頭窄，紋理清晰，甚是漂亮。
“姐，這個好看。”陶青說道。
“好看吧，你眼睛尖，也幫姐找找好看的石頭。”
“好看的就是這樣的嗎？”
“不非得這樣，就是小青覺得好看就行。”
“好，小青肯定能找到好多好多。”陶青認真的保證著。
陶葉豎起大拇指，表示讚賞，小家夥便滿足地帶著豆包蹦跳著執行任務去了。
陶葉聳了聳肩，真好，小陶青可比自己好哄多了，要不是生活壓著她必須往前走，這些鬧心的事足以讓她茶飯不思地糾纏一陣子。
這一帶比較開闊，北岸是矮山，南邊有片很小的帶狀槐樹林，長約一裏多地，林子後面是小麥地，視線從稀疏的林家穿過去，還能看到地頭上有個蓋得很齊整的大窩棚。
陶葉在沙灘地上對那些卵石挑挑揀揀，很快便有幾塊品相出眾的進了她的荊條筐。
找了一會兒，陶葉感覺早上吃的稀粥發威了，尿急。
看看天，烏雲更黑了，空氣中的濕度有些大，燕子飛得又快又低。
陶葉感覺雨不遠了，趕忙拎上筐與陶青匯合，讓他看著筐等自己一會兒，她去找茅房。
“不要叫姐姐，姐姐很快回來。”陶葉臨走前囑咐了一句。
陶青點點頭。
茅房自然是沒有的，只能去那片小林子。
陶葉小跑幾步很快就到了，鉆進林子，蹲在一叢荊條後放了水。
她剛要提褲子起身，忽然聽到隱約有腳步聲傳來，她凝神細聽的功夫，人已經近了。
兩人邊走邊說話，聲音不小，聽得十分清楚。
“……大白天的，你也不怕人看見，你聽聽河邊還有狗叫呢。”
“河邊野狗多了去了，怕啥啊，這片地是你家的，除了你還能有誰來？再說了，這不是眼瞅著下雨了嗎。你不是想嫁許威，嫌棄我了吧？”
“凈瞎扯，嫁啥嫁，人家又不傻，能幫我養倆兒子？唉……許威現在也算有錢，會心疼人，許文又爭氣，就是大姑娘也肯嫁的，咋地也輪不到我。”
“說的也是。說真的，你要是真能跟他，我還挺替你高興的，不然你找人說說去……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來，嘴兒一個。”
兩人親了起來。
陶葉距離窩棚不到一丈遠，嚇得一時不敢動彈，蹲在尿窩上，光著屁股楞了好一會兒，才在心裏喃喃道，我勒個去啊，那不是二叔陶有金的聲音嗎？
跟她家前面的那個俏寡婦！
064心驚肉跳
她這邊正揣測著，那邊二人已經進了窩棚，壓得窩棚吱嘎亂響。
女人哼哼唧唧地說道：“時間有的是，這麽猴急做什麽？”
“草，自打那事兒之後，就一直沒心思，這玩意兒都閑了半個月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啊……沒事沒事。”陶葉定定神，決定先把這些忘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地打聽縣太爺賭石的事，暫時把自己從恐懼和焦慮中解救出來。
回到衙門，陶葉格外期盼早點見到縣太爺，不過很可惜，一路找尋，竟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陶葉只好去了廚房，告訴自己不急，只要蝦蛄和和八爪魚一上桌，不管縣太爺喜不喜歡都會召見她的。
廚子也在，對她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兩人合作，洗菜的洗菜，燒火的燒火，不大會兒功夫，排骨就加好調料煮上了。
廚子是京城人，做淡水魚可以，但對海鮮的處理很不在行，要不是縣太爺想吃魚，她根本不會買。
所以，看到蝦蛄和八爪魚，她跟小李子一樣表示了抗拒。
陶葉也不分辨，把蝦蛄洗幹凈，在大鍋裏放水，放蒸屜，蝦蛄鋪勻，便蒸了起來。
然後慢慢處理八爪魚粘在觸手吸盤上的泥沙，擠掉眼睛和裏面的褐色液體，去除口內的兩個牙齒，抽掉背部的條狀軟骨和腹內的墨腺，以免墨色汙染湯汁。最後用醋和酒泡一下，以免烹調時肉質太老。
廚子呆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說道：“這麽麻煩，烏漆嘛黑的醜東西能好吃嗎？天吶，反正我是不吃！”
陶葉笑道：“話不要說得太早哦，我做這個東西可是很有一套的。”
廚子顯然不信，砸砸舌，似乎難以理解，起身去忙別的了。
蝦蛄很快就蒸好了，陶葉見時間來得及，便整齊地碼了一盤子，打算親自給縣太爺送去，順便試探一下縣太爺的態度。
事關重大，陶葉到底有些按捺不住——她可不想伺候一個處心積慮算計她的男人。
陶葉叫過一個媽媽，打聽到縣太爺跟劉師爺在書房，便讓媽媽的帶著她，心懷忐忑地去了。
“大人，陶姑娘求見。”媽媽小心翼翼地在外面稟報了一聲。
“進來。”
媽媽松了口氣，給陶葉做了個請的手勢，瞧一眼她盤子裏冒著熱氣的蝦蛄，給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陶葉有些忐忑，顧不上理她，推門進去，視線便直接定格在縣太爺身上。
楚餘在看手裏一張寫滿字的宣紙，連頭都沒擡。
劉師爺放下茶杯，吸了吸鼻子，登時喜上眉梢，問道：“盤子裏的是什麽？可是蝦蛄嗎？”
楚餘聽到這個奇怪的名字，終於擡起頭，下意識重覆一遍：“蝦蛄？”
原來縣太爺並不是那麽在意自己啊，陶葉感到一絲安心，道：“對，是蝦蛄，縣太爺和劉師爺要不要嘗嘗，墊墊肚子？”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縣太爺，想從那雙深若寒潭一樣的桃花眼裏看出一些端倪來。
然而楚餘只是有些狐疑地往陶葉手裏看了一眼，又研究手裏的那張紙去了，隔了兩息才隨意地問道：“什麽東西，能吃嗎？”
“這玩意可是好東西，鮮美啊！”劉師爺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捋捋胡子，目光鎖定皮皮蝦就挪不動地方了。
“當真？”楚餘似乎也有了興趣，瞅陶葉一眼，“端過來吧。”
小李子撇撇嘴，小聲嘀咕一句：“主子，這東西難看得緊，能好吃到哪兒去？”
劉師爺忍耐不住，咽了口口水，“難看有什麽關系，好吃就行了，快給你家大人把水打來，咱們凈了手再吃。”
陶葉想起小李子說的‘我家大人肯定不吃’那一句，不由得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小李子顯然也想起來了，不自在地撓撓頭，沖她呲了呲牙，臨出門時，又給她丟了一個大大的衛生眼球。
楚餘用餘光瞧見了，臉色變得有些陰沈，若有所思地看著陶葉，久久未動。
陶葉被他盯得發毛，又緊張起來，雙手握拳，心跳如雷，一句“我可不想做外室”差點沖口而出。
“大，大人有什麽事嗎？”她有些磕巴。
楚餘想了想，說道：“買完菜，小李子帶你去看那房子了吧。”
果然！
果然是這廝讓小李子帶她去的！
陶葉有些發抖，答道：“是，是的。”
楚餘把手裏的紙放下，涼颼颼地道：“喜歡嗎，那是你的了。”
猜想變成真的了！
陶葉感覺冷汗一下子又冒了出來，沖口就說：“我不要！”
楚餘眼裏閃過一絲驚詫，猶豫片刻，但還是站了起來。
他身材高大，且與陶葉距離不遠，那種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樣子頓時讓空間逼仄起來，壓迫感十足。
“你敢不要？”楚餘反問。
劉師爺奇怪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玩什麽，愕然地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陶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但還是使勁點點頭，為了不做外室而堅定大聲地說道：“對，絕對不要！”
“那如何能行？”楚餘玩上癮了，唇角突然勾起一絲笑意，又上前一步，故作威嚇。但實際上，他只是在細細打量她腦袋上用褐色布條編成的繩紮起的兩個包包頭。
陶葉頭發多，軟，顏色不那麽黑，但光澤不錯。發型紮得很好看，左右均勻對稱，蓬松可愛，布條的末端還綴著幾顆小木珠子，珠子正微微顫抖著，足可見她此時的心情有多麽緊張。
060不買也得買
她到底在緊張什麽呢？
某人薄唇勾起一抹笑意，但他很快便想起了以往的那些經歷，笑容收斂了，轉身坐回椅子上，正色道：“那房子的房契已經辦妥，寫的便是你陶葉的名字，連同稅銀總共三百三十兩銀子，你們姐弟現在欠我二百二十多兩銀子，你不要，本官跟誰要銀子去？”
劉師爺哈哈大笑起來：“我家大人玩心不小啊，你看你給人家丫頭嚇的。”
原來是玩笑啊！
陶葉長長地松了口氣，感覺自己的眼淚都要下來了。這紈絝也太不是東西了吧，有這麽嚇唬人的嗎？自己什麽時候要買房子了，還指著那一百兩好好過日子呢好不好？
不過，想想方才的那些擔心，還真是丟臉，腦補過度要不得啊。
陶葉臉上發燙，幹巴巴地說道：“民女沒想買房子。”
楚餘翹起二郎腿，又把那張紙拿起來，漫不經心地看著，“發生這麽多事，你們姐弟別在劉家鎮住了，也不是什麽好地方。銀子不急，你可以慢慢還。”
陶葉有些發怔，瞧瞧，人家還是好心呢！
這一陣子，風言風語始終不曾平息，如果繼續在劉家鎮住下去，陶青倒還好說，對陶玄卻是極大的考驗。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說搬就能搬的。
一方面，那房子的確不錯，她很喜歡，可那是三百多兩銀子，自己的日子還沒過起來，陶玄剛開始讀書，現在就背上這麽沈重的饑荒，接下來就不好辦了。另一方面，搬走也不是一勞永逸，如果被老陶家知道，上門一鬧，他們姐弟就將面臨新一輪的困境。
躲避絕對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她咬緊牙關，拒絕道：“不，不用，民女住劉家鎮挺好的，而且民女還拜了鄰家爺爺為師，學習木雕，正是要緊階段呢，大人不如把院子再賣一次，給民女銀子就好。”
楚餘故作不耐煩，把紙拍在書案上，“本官還得辦案呢，沒那個閑工夫，劉叔，把契紙給她，讓她自己處理吧。”
劉師爺果然取了張厚厚的契紙出來，說道：“陶姑娘，那樣的房子賣了容易，想再買可難，不如你再好好想想？我家大人這兒不缺銀子，你慢慢還，什麽時候還上都行。”
他這麽一說，陶葉的心思又松動了，如果饑荒不急著還，那她多做一些別致的繡活，想來也能賺上不少銀子吧。
只要她們姐弟平日裏夠花，四合院就當他們姐弟貸款買的也不是不行，畢竟是個相當不錯的不動產投資啊。
她瞄了一眼劉師爺手裏的契紙，上面寫的真是她陶葉的名字呢！
自己也有房子啦！
陶葉一下子興奮起來，腎上腺素突然激增，心一橫，買了！
她三兩步躥過去，把契紙拿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袖子裏。
“民女多謝大人！”陶葉九十度鞠躬，不僅為了房子，也為了自己對人家的誤會。
“謝就不用了，多點兒自知之明就好，黑黢黢的，也不知哪來的自信。”楚餘也不看她，說得極不客氣。
他明白陶葉剛剛的遲疑，為了不讓這丫頭把他當成包養外室的混蛋，打個預防針還是必要的。
“行了，寫張借條，做飯去吧，走的時候跟小李子支五百大錢。”他下了逐客令。
陶葉如聞大赦，抓著軟趴趴的毛筆，狗爬似的寫了張字條，便歡天喜地地跑去做飯了。
劉師爺有些不解，問道：“大人明明對這小丫頭很有心思，又何必如此逗弄她呢？”
楚餘挑了挑眉，“本官對她只是有逗弄的心思，不行嗎？”
劉師爺“嘁”了一聲，“如果只是逗弄，下次就不要跑得那麽快嘛。”
楚餘不置可否，順勢換了話題，“那小吏，找個時機揍他一頓，不出出氣，本官得憋死。”
“行啊。”劉師爺有了些興致，“我讓他幾次，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揍他一頓好的，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們倒也不是怕了林貴妃，只是楚餘與皇上有言在先，所以才改名換姓來此。初來乍到，強龍不壓地頭蛇，不好一下子做得太甚，以免制造出不必要的麻煩。
兩人正要深入地研究研究，小李子打了水來，劉師爺和楚餘洗了手，準備邊吃邊談。
劉師爺先剝一只，給小李子做了示範，然後小李子一只只地剝好，放到盤子上，楚餘便速度極快地一只只地吃了起來。
小李子一邊包，一邊慶幸陶葉滾回廚房做飯了，不然肯定要大大的嘲笑他。
鮮美的味道不停沖擊著他的感官神經，他悄悄瞄了一眼楚餘，見他吃的認真，趕緊把一條留在蝦皮上的肉舔進嘴裏，暗道，確實好吃得緊啊，他的眼睛又瞄準了另一條蝦肉，剛要下手，便聽他家大人問道：“小李子，怎麽這麽慢？”
“哦哦，就好就好。”他放下心思，趕緊手忙腳亂地剝了起來。
兩位主子吃了一會兒，考慮到還有主食，便把剩下的給了小李子。
小李子歡天喜地抱著盤子出去了。
劉師爺洗了手，說道：“明目張膽地打人肯定不成，那小子嗜酒如命，一喝就醉，咱們不如在這方面做做文章。”
楚餘不徐不疾地敲著書案，“劉叔說的雖有道理，但那也太便宜他了，我楚餘何時打個人也這麽瞻前顧後了？”
劉師爺“嘖”了一聲，道：“您現在可不是楚二公子，只是個攀附豪門，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啊，餘大人。”
“小人物怎麽了？他林家再強，也得講道理。這麽著吧，我估計他統計的東西已經到部裏了，派個人回京，咱們把東西借出來，抽查一下。”
劉師爺一聽，登時頷首：“嗯，這個可行，那小子平時懶得要命，定然漏洞百出，只此一條就足夠逼他辭官的。”
“雙管齊下吧，好好整治整治他。”楚餘低沈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陰狠。
“好！”劉師爺大笑起來，這才是楚二公子嘛，就得這麽幹！
“汪汪，汪汪汪……”外面忽然傳來狗叫的聲音，聽方向，好像是從小李子住的耳房傳出來的。
劉師爺有些奇怪，“陶葉把狗帶進衙門來了嗎？”
楚餘想起那會兒小李子和陶葉之間的眉眼官司，眼裏閃過一絲妒忌之色，“是小李子那廝，定是因為那蝦蛄跟陶葉打賭了，現下他既然吃了蝦蛄，學狗叫是避免不了的。”
他決定了，既然小李子喜歡叫，日後就多讓他叫幾聲好了，對，每天學狗叫叫自己起床，就以……嗯，一個月為限吧。
他大發慈悲地把沒有把期限定為一年。
061閑話林家
楚餘猜得很對。
此時陶葉叉著腰站在小李子門口，看著小李子手上不停剝皮，嘴裏的“汪汪”聲像是別人叫的一樣，便嘲笑道：“哎呀，你是不是餓死鬼托生的，也太生性了吧，這麽醜的東西你也吃得下？”
小李子不以為然，抽空往嘴裏送了一條蝦蛄肉，咀嚼著，幸福地瞇起了眼睛，吧嗒吧嗒嘴，咽下去了，“不過學學狗叫而已，有什麽了不得的？隨便你說，隨便哈。”
“不過中午也快到了，我到現在還沒聞到糖醋排骨的味道，你還想不想要那五百個大錢了？”
對啊！工錢還在他手裏呢。
陶葉賊兮兮一笑，把藏在背後的盤子拿到前面來，“行了，不跟你鬧了，好吃你就多吃點兒。”
小李子喜笑顏開，趕緊又汪汪了兩聲。
陶葉被他逗笑了，小跑著回了廚房，麻利地把幾個菜炒了出來。
糖醋排骨自不必說，紅燒青條魚和醬爆八爪魚也格外的下飯。
楚餘吃得高興，除了那五百個大錢外，又額外賞了陶葉一兩銀子。
其實他很想多給一些，再多給一些，但又怕陶葉多心，只好耐心地把額度控制在陶葉能接受的範圍之內——盡管不多，但應付即將到來的徭役應該夠了。
上官都給了，劉師爺自然也要有所表示，沒有一兩，也得八錢。
陶葉滿載而歸。
從衙門出來後，陶葉去西街綢緞莊買了幾塊尺頭，又順便在南街雜貨鋪買了線，並問了問帕子和荷包的價錢，最後在糧店稱幾斤糯米和黃豆，這才家去了。
還沒進劉八爺家的門，小豆包便搖著尾巴迎了出來。
陶葉彎下腰，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它最近吃得好，每天早上都有羊奶，偶爾還能抱著骨頭啃一啃，皮毛油亮亮，很有精神，教它的東西重覆兩三遍就能記住了，特別招人稀罕。
“姐，給小青買點心了嗎？”小陶青跟豆包孟不離焦，跟在豆包後面，一過來就把兩只小手搭在筐的拎手上，看起來像是打算幫幫陶葉，但兩只大眼睛直往籃子裏瞄，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青乖，下回吧，好不好？”陶葉故意逗他。
“好吧。”陶青很失望，眼裏眼見著有了水霧，陶葉感覺自己要惹禍，趕緊補充了一句，“姐姐可是有比點心更好吃的東西哦。”
“真的嗎？”不過轉瞬的功夫，陶青就笑了起來，淚盈於睫，嘴角卻翹得老高。
他托住筐底，使勁地幫她往上托了托，又好奇地問，“是什麽好吃的？”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進去你就知道了，你跟八爺爺八奶奶一起吃。”
陶青道：“姐，小青等哥哥回來一起吃好不好？”
姐倆說著話，一起進了大門。
八爺爺八奶奶都在家，一個在廂房門口幹活，一個坐院心雕刻。
小豆包對海鮮有極高的熱情，在她腳邊不停的蹦跳著。
這樣活著可真好啊。
陶葉只覺鼻頭一酸，暗道，經歷兩世，自己終於也擁有大多數人都擁有的幸福了呢。
“姐？”陶青見她不答剛才的問題，又提醒了一下。
劉八爺直起腰，笑著說道：“行啊，咋不行，八爺爺八奶奶陪你一起等著。”
陶葉把籃子放在陶青坐的板凳上，說道：“咱們不等，我買的是蝦蛄，雖說已經放鹽煮了，但這玩意總歸越新鮮越好，咱給陶玄留一些，放井裏鎮上就行了。”
八奶奶一聽，放下手裏的雕刀，說道：“小葉這話有理，海鮮可不禁放。”
“小葉你歇歇，八奶奶拿去熱熱。”
“不用不用，坐車回來的，不累，您歇歇眼睛，我去弄。”陶葉拎起筐，一溜煙地進了廚房。
大家夥兒圍著炕桌剝蝦蛄。
跟點心比起來，陶青更喜歡肉，一條蝦蛄下肚，小家夥簡直不要太開心。
“姐，真好吃，幸虧小青跟著姐從那個家裏出來了，不然一輩子都吃不到這些好吃的。”小陶青忽然小大人似的感慨了一句。
“這孩子！”陶葉用額頭親昵地頂了頂他的。
這句話完全能夠說明，分家的事陶青是明白的，這個四歲的孩子對於如何選擇是過了心的，懵懵懂懂地知道了選擇的殘酷性，這本身就是一種殘酷啊。
劉八爺嘆息了一聲。
屋子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沈重。
陶葉見狀，便把改名的事當成笑話一般給老兩口說了說，並告訴他們自己先不改名了。
八奶奶本來就不同意陶葉去改，高興地說道：“那正好，本來就不該改，不然一家人兩個姓，多不好啊。”
至於那姓林的小吏，老兩口直說陶葉忍得對。因為他們澤縣人都知道，城裏的林家是個後臺的，京裏有得寵的貴妃娘娘和做大官的本家，如今的勢頭並不比劉家鎮的林家差，甚至還更強一些。
這些事陶葉去買菜時聽小李子說了，不過他說起時語氣輕蔑，與劉師爺和縣太爺的隱忍完全不同，所以，她到現在也沒弄明白：論背景，到底是那姓林的厲害些，還是縣太爺更厲害些。
假設小李子的輕蔑是基於絕對的底氣，那麽，這位縣太爺的身份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貴重。
“……聽說林家大少爺年初搶了個小姑娘回去，結果人當晚就撞墻死了，人家父母上衙門告狀，上一任縣太爺連個屁都沒敢放，直接賠了點兒銀子就了事了。”
“可不是？前幾年還沒有林貴妃這檔子事，林家便仗著京裏的勢，把城北的肥地給強占不少，就算給銀子，給的也是沙土地的價錢，苦主打掉牙往肚裏咽啊，跟誰說理去？那樣的人家咱惹不起啊！”
幸虧沒跟林小吏硬扛！
陶葉又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心道，還是黑點兒好啊，黑點安全。
蝦蛄吃完了，老兩口繼續幹活，陶葉去廚房準備晚餐。
四合院的事她沒說，不是想保密，而是不好說。
她一個小農女，哪來的能力買城裏的房子啊，說縣太爺借的，那有人就得問縣太爺為什麽對你這麽好？
如果一定要解釋，勢必要從幫助縣太爺抓住逃犯得到一百兩賞銀的事說起，但是，這件事能說嗎？
062‘不講理’的妙用
用過晚飯，學完木雕，姐弟仨帶著豆包回了家。
陶葉跟陶玄踢完沙袋後，姐弟仨挨個洗了澡。
直到二更更鼓敲響，陶葉才收拾幹凈廚房，徹底結束了一天的勞動。
她上了炕，躺在熱乎乎的炕上，喟然長嘆一聲，便望著黑乎乎的頂棚沈默下來。
陶玄靠著墻，正就著燭火看趙先生借他的書。
他放下書，按了按眼睛附近的穴位，問道：“姐，你今天有心事？”
陶葉還在想四合院的事，同時也有點兒擔心那姓林的小吏會不會神經病似的遷怒於她。
此刻聽陶玄問她，便坐了起來，在他對面坐下，又順便把窗臺上的繡繃子拿在手裏，想一邊說話一邊繡上幾針。
“呃……事情不大，只是有些糾結。”她又有些猶豫了，便緩了一句。
陶玄有些失望，說道：“姐不打算告訴我嗎？”
陶葉明白他的心思，想了想，一咬牙，正色道：“當然得告訴你了，不過你聽了可不要多心，不然姐會生氣的。”
陶玄頓時有些緊張，坐直了小身板，兩只手用力按在炕桌上，語速很快地問道：“是跟縣太爺有關嗎？到底什麽事？”
陶葉心道，這小子還是被流言影響了，不然不會直接聯想到縣太爺。也是，就算成年人遇到這樣的風言風語也會產生巨大的壓力，便是自殺的都不知凡幾，更何況陶玄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陶葉感到有些頭疼，但一時又不知該怎麽解釋，思慮再三，還是直接把壓在炕席下面的契紙拿了出來，推到陶玄面前，“你看看這個。”
“四合院？”
“天吶！”待陶玄看清楚‘陶葉’二字，登時驚呼一聲，跳了起來，隨即又捂住了嘴，睜大眼睛，驚疑不定地小聲問道：“這是縣太爺給的？他為什麽這麽做？”
陶葉指著契紙上銀錢那一項，“這院子總價三百三十兩，咱們姐弟現在欠他二百多兩兩銀子，姐是打了借條的。所以，這院子雖然是他主動幫咱們買的，但絕對不是給的。至於原因，他說是因為劉家鎮這段日子風言風語不停，怕咱們姐弟被人指指點點，日子不好過。”
“可那件事也不能怪他啊？”
“那你說應該怪誰？如果不是他聽了你奶的屁話，拿了我，你又陰差陽錯地幫他抓了匪徒，賞咱一百兩銀子，我們就根本不會產生交集，又哪裏會有今天的事？”
“這……姐，人家還幫咱出氣來著呢，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不講理了呢？”
陶葉苦笑兩聲，說道：“只有不講理，才能說服自己收下房子嘛……小玄啊，姐其實是這樣想的，縣太爺對咱們施以善意，咱們日後就以善意回報就好了。不好的事總會過去的，想太多只會苦了自己，你說是不是？”她雖是勸陶玄，但更多的是勸自己。
陶玄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又道：“縣太爺就不能想個什麽法子替咱們澄清一下嗎？”
陶葉無奈地聳了聳肩：“這樣的事只會越描越黑，還是什麽都不做的好。你看老陶家，現在不也沒多少人說了？挺過這一陣子就好了，等姐堂堂正正地賺了銀子，夠在城裏生活了，咱們就搬到新家去，到時咱們就說租的房子，誰也說不出啥來。”
陶玄想了想，說道：“姐，這個辦法可行。”
“姐今天給縣太爺做飯又賺了二兩銀子，你該玩玩，該學學，什麽都不用擔心。”陶葉非常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有個正常、幸福的童年。
但陶玄沒領情不說，聞言又有些疑惑了，問陶葉：“姐，不過做個飯而已，縣太爺是不是給的太多了？”
陶葉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做得好給賞，這是大戶人家的慣例。五百大錢是工錢，剩下的是他和劉師爺的賞銀，雖說確實多了些，但還算是合理範圍之內。”
“這樣啊……”陶玄摸著房契，心中安定下來，終於對四合院有了好奇心，問道，“姐，這院子好不好？”
陶葉仔仔細細把院子描述了一遍。
陶玄眼裏總算有了屬於小孩子的那種雀躍，刻板的小臉也少見的鮮活起來，“姐，再過七天就是休沐日了，你帶我們去看看唄。”
陶葉點頭：“好，一起看看，再買幾棵菜苗和花草栽上。”
……
翌日，陰天。
用過早飯，陶玄帶著油傘上學去了。
天氣不好，陶葉決定休息一天，把進城看孫子的劉八爺老兩口送上騾子車，買了些吃的菜，就回家了。
收拾幹凈屋子，姐弟倆準備去小溪邊走走，順便再找些石頭。
陶葉雖不太懂奇石，但懂得美，這條溪水裏的一些石頭著實不錯，有的石頭是白地兒夾著一層層飄帶似的黑和灰，有的是木頭化石，還有不少褐色、暗紅、棕黃相間的卵石。
只要運氣好，總能找到幾塊別具一格的。
既然她現在已經可以進行簡單的木雕創作，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為雕刻好的荊條根配上合適的石頭出售了。
姐弟倆從後門出去，剛走到兩顆棗樹中間，便聽前院有人喊道：“陶葉，你給我出來。”
陶青有些緊張，攥緊了陶葉的手，道：“姐，是二哥！”
“嗯，是他，咱不怕！”陶葉摸摸他的頭，一起往回走。
把筐放在後門，陶葉操起燒火棍，讓陶青在屋裏等她，打開前門門栓迎了出去。
柵欄門外站著陶花陶壯姐弟倆。
陶花穿了件家常的淺粉色短襦，搭配水綠色繡花長裙，耳朵上帶著銀丁香。老陶家姑娘都有些壯，寬肩膀，粗胳膊，大胸脯，大屁股，穿這樣的粉色便顯得有些腫，不太好看。
但陶花很自信，右手閑適地轉著左手腕上的雕花銀手鐲，笑吟吟地看著陶壯用石頭砸陶葉種在院子裏的菜。
好幾棵秧苗接連倒下，在根部折斷，顯然活不成了。
陶壯聽見門響，沖著陶葉呲了下牙，手上不停，很快又倒下一顆。
陶葉大怒，快跑幾步，然後猛地把手中的燒火棍投擲出去。
她這一下來得急，陶壯和陶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著棍子飛到眼前。
“啪！”
棍子的一頭準確無誤地掃中陶壯厚厚的嘴唇。
陶壯疼得“嗷”地慘叫一聲。
陶花被嚇了一大跳，指著陶葉叫道：“你幹啥！”
陶葉見一擊得手，心裏痛快不少，笑嘻嘻地說道：“不好意思，手滑！”
“你放屁！”
陶壯捂嘴罵著，擡腳狠踹柵欄門，柵欄門“吱嘎”一聲，紋絲不動。這是劉八爺用廢木頭重新給他們做的，上面有幾道加固的橫欄。
“疼疼！疼死了！”陶壯踢到腳趾，又抱著腳哀嚎起來。
豆包一直跟著陶葉，“汪汪”叫兩聲，露出尖利的小牙，跑到門口，喉嚨裏發出短促兇狠的聲音，小短腿一竄一竄地嚇唬陶花姐弟。
陶青也從屋裏跑了出來，把菜刀遞給陶葉：“姐，給。”
063是他啊
“吃裏扒外的小崽子！”陶花低聲罵了一句，知道自己不能再縱容陶壯鬧下去了，而且，他們此來也不是為了打架。
她鄙夷地看看陶葉姐弟，說道：“行啦，誰不知道你虎咋地？就別總拿刀出來現眼了。”
“我們來是因為咱奶讓我問你戶貼改了沒有？”她說著話，一把拉住要翻柵欄的陶壯，怒道，“大壯你是不是瞎啊！沒看見刀啊？消停點兒，長點心吧啊！”
“你等著！”陶壯揮了揮拳頭，到底老實了。
陶葉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沒改呢，衙門不給改。”
“不給改？”陶花有些詫異，“還有這樣的事兒？”
“對，不給改，官爺說……”陶葉把那小吏的話重覆了一遍。
“呸！”陶壯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又踢了柵欄門一腳：“什麽不給改，還不就是賴？改了她姓啥，連親爹都不知道是誰呢？”
陶花得到答案，便不想再呆，推了陶壯一把，“走，回家。”
“回家？”陶壯松開捂著嘴的手，“你還是我姐嗎？她給我打成這樣，屁都不放一個就回家？”
厚厚的嘴唇上都是血，已經開始腫了，看著比剛剛嚴重很多。
雖說鄉下人都皮糙肉厚，小磕小碰大多不會放在心上，但陶花也嚇了一跳，叫道：“賤人，你下手也太黑了吧。”
陶葉指了指園子裏倒下去的菜，“對付賤人，手不黑怎麽能行呢？陶花，請你轉告你奶，不管我姓啥，都不再是你們老陶家的人，也不會花你們老陶家的錢。只要你們按時給陶玄陶青生活費、米糧，咱們就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個的日子不好嗎？”
“好你娘！”陶壯罵道，“你娘的，你害我掛著牌子在城門口跪了半個多月，現在全澤縣都認識劉家鎮的陶屠戶了！別指著我能放過你，咱們走著瞧。”
“行了，會咬人的狗不叫，還想讓人看笑話？”陶花搡了陶壯一下，“你那傷要是重的話咱就找她賠銀子，要是不重，咱就回家拿涼水敷敷。”
陶葉肯定不能賠，鬧大了爺奶又得不樂意。
陶壯猶豫一下，說道：“就是牙把嘴唇墊破了。”他瞅了眼陶葉手裏的菜刀，餘光掃到自己砸倒的菜，“下回打回來就是，回家敷敷算了。”
兩姐弟心有靈犀地一起瞪了陶葉姐弟一眼，走了。
豆包汪汪兩聲，溜達回陶青腳邊，蹭了蹭他的腳，很有幾分邀寵的意思。
陶青沈默著蹲在豆包身邊，一下一下地摩挲著它的後背。
陶葉知道小家夥心中害怕，便把他抱了起來，貼上小臉蛋，拍著後背說道：“不怕，咱不怕他們，他們的顧忌多著呢，不敢拿咱咋地。”
陶青沒說話，只是摟緊了她的脖子。
陶葉的心情也一下子變得沈重起來——家裏不太穩定的經濟狀況，縣太爺暧昧不明的態度，老陶家精明的一大家子，再加上始終不肯平息的流言蜚語，所有這一切，把她的心攪得如同泥潭一般。
陶葉把折的菜拔了，在屋子裏坐了一刻，幾次告訴自己心煩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才把心事擱到一邊，按計劃帶陶青和豆包去了小溪邊。
溪水中的大石頭多，落差大，流水聲很響，所以，這條溪水也叫響水溪。
水很清澈，一條條小魚逆著水流歡快地在石縫中穿梭著。
魚，尚且能迎難而上，何況人呢？
陶葉心有所感，蹲在一塊石頭上專心致志地看了好一會兒，雜亂地心思慢慢沈澱，心情便好了起來。
她告訴自己，日子是一天天過的，慢慢來吧，先把錢賺到手再說。
陶葉的心一定，便想起來了，這一片溪水她已經找過了，稍微能看得上眼已經擺在自家窗臺上了，要想有收獲，還得往下游走走才行。
於是她穿上鞋，招呼陶青和豆包一聲，兩人一狗，沿著河水往下面走。
走了大約盞茶的功夫，陶葉在岸上發現一塊深棕和淺棕相間的木化石，一頭寬一頭窄，紋理清晰，甚是漂亮。
“姐，這個好看。”陶青說道。
“好看吧，你眼睛尖，也幫姐找找好看的石頭。”
“好看的就是這樣的嗎？”
“不非得這樣，就是小青覺得好看就行。”
“好，小青肯定能找到好多好多。”陶青認真的保證著。
陶葉豎起大拇指，表示讚賞，小家夥便滿足地帶著豆包蹦跳著執行任務去了。
陶葉聳了聳肩，真好，小陶青可比自己好哄多了，要不是生活壓著她必須往前走，這些鬧心的事足以讓她茶飯不思地糾纏一陣子。
這一帶比較開闊，北岸是矮山，南邊有片很小的帶狀槐樹林，長約一裏多地，林子後面是小麥地，視線從稀疏的林家穿過去，還能看到地頭上有個蓋得很齊整的大窩棚。
陶葉在沙灘地上對那些卵石挑挑揀揀，很快便有幾塊品相出眾的進了她的荊條筐。
找了一會兒，陶葉感覺早上吃的稀粥發威了，尿急。
看看天，烏雲更黑了，空氣中的濕度有些大，燕子飛得又快又低。
陶葉感覺雨不遠了，趕忙拎上筐與陶青匯合，讓他看著筐等自己一會兒，她去找茅房。
“不要叫姐姐，姐姐很快回來。”陶葉臨走前囑咐了一句。
陶青點點頭。
茅房自然是沒有的，只能去那片小林子。
陶葉小跑幾步很快就到了，鉆進林子，蹲在一叢荊條後放了水。
她剛要提褲子起身，忽然聽到隱約有腳步聲傳來，她凝神細聽的功夫，人已經近了。
兩人邊走邊說話，聲音不小，聽得十分清楚。
“……大白天的，你也不怕人看見，你聽聽河邊還有狗叫呢。”
“河邊野狗多了去了，怕啥啊，這片地是你家的，除了你還能有誰來？再說了，這不是眼瞅著下雨了嗎。你不是想嫁許威，嫌棄我了吧？”
“凈瞎扯，嫁啥嫁，人家又不傻，能幫我養倆兒子？唉……許威現在也算有錢，會心疼人，許文又爭氣，就是大姑娘也肯嫁的，咋地也輪不到我。”
“說的也是。說真的，你要是真能跟他，我還挺替你高興的，不然你找人說說去……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來，嘴兒一個。”
兩人親了起來。
陶葉距離窩棚不到一丈遠，嚇得一時不敢動彈，蹲在尿窩上，光著屁股楞了好一會兒，才在心裏喃喃道，我勒個去啊，那不是二叔陶有金的聲音嗎？
跟她家前面的那個俏寡婦！
064心驚肉跳
她這邊正揣測著，那邊二人已經進了窩棚，壓得窩棚吱嘎亂響。
女人哼哼唧唧地說道：“時間有的是，這麽猴急做什麽？”
“草，自打那事兒之後，就一直沒心思，這玩意兒都閑了半個月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