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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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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序帶著若澄到了沈家附近的一個小酒樓, 位置偏僻,沒什麽人。酒樓就一個雅間, 李懷恩守在門外。若澄跟著沈安序進去以後, 摘下鬥篷上的風帽, 聞到一股木頭腐朽的味道。

沈安序說道:“這酒樓的掌櫃我認識, 清凈但就是有點舊,你多擔待。”

若澄搖了搖頭說道:“我以前在王府裏, 住的院子跟這裏差不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沈安序聽到她說以前的事情,心中便有幾分愧疚, 因此沒有接話。

兩人點了一壺茶,外加一些花生和瓜子。沈安序說道:“我小時候見過叔父,雖然因為祖母的原因他們兄弟早早分家, 但他跟父親的關系其實還不錯, 私下一直往來。那一年, 他升任僉都禦史,還請父親去喝酒。”

若澄點了點頭, 果然跟她想的一樣。大伯在她離開沈家的時候,交給她的那對玉貔貅就是最好的證明。祖父的幾個兒子, 只有父親和大伯留在京城, 怎麽可能一點聯系都沒有?

“叔父升任僉都禦史後不久, 馬上就發生了一件大案, 便是你所知道的三王之亂, 而那件案件正是由叔叔負責調查。事情的起因是歸義王與汾陽王、順安王走得很近, 引起了某些人的註意。歸義王是先帝首次北征的時候,從韃靼歸順的。他的真實身份是韃靼可汗的兒子,其實是作為質子留在京城。三王之亂以後,韃靼可汗以他的死為借口,又發動了一次南下的戰爭,這才有先帝第二次北征。而這兩次戰爭,晉王殿下都參加了。”

若澄一直都知道先帝曾兩征蒙古,卻不知道第二次的起因居然也是因為三王之亂。父親調查三王之亂的真相,想必知道了什麽,有些人為了防止他說出去,便偽造了一場意外殺死他。

她捂住嘴巴,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可知道的這一刻,仍是覺得頭皮發麻。當初伯父怕受此事牽連,而沒有收養她,並勒令家中的子侄不得再踏入官場。

沈安序看到若澄的反應,接著說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父親猜到叔父的死很有可能不是意外,生怕受到牽連,全家遭殃。我們沈家不過是一介平民,就算在士人之中小有名氣,又怎麽鬥得過那些人?因此他只能裝聾作啞,通過逃避來自保。可我不甘心,我不想永遠只做只縮頭烏龜。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也不是各個都如蘇家一樣,乃是百年望族。閣老之中,楊勉楊大人不是白手起家?我想叔父跟我想的一樣,就算我們做不到,但好歹為家族邁出這一步。”

若澄不知父親的行為對二哥的影響這麽大,震驚之餘,又有幾分安慰。也許當父親開始查那件案子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自己的下場。但他沒有畏縮,也沒有退懼。如果他不做,可能真相永遠會石沈大海。縱然最後他沒有成功,落在別人眼裏,成為孤勇,甚至愚蠢,但若澄卻十分敬佩他。

“二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若澄由衷地說道。

沈安序露出笑容,端起茶喝了一口:“以前你還小,這些事告訴你太沈重。但你今日主動來找真相,說明你已經足以承擔這些。你長大了。”

若澄想了想,又問沈安序:“王爺讓李公公跟你說的事是什麽?”

沈安序頓了一下,故作輕松地說道:“沒什麽,他只交代給我一些公事。哦,忘了告訴你,托太子殿下的福,我馬上要入都察院了。”

短短數月從翰林入都察院,這算是高遷了,若澄連忙向他道賀。

沈安序心中其實沒有底。這多事之秋,還不知是福是禍。

……

太子大婚,朝堂本預定休沐三日,葉明修也在家中的書房處理公文。他如今是吏科給事中,又是幾個給事中資歷最淺的,很多事情都壓給他這個新人做。

蘇奉英端了茶到書房給他,見他正在忙,猶豫著要不要把宮裏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葉明修見她不走,頭也不擡地問道:“你還有事?”

“剛才宮裏派人來,說昨夜皇上起來了,要晉王立軍令狀,五日之內捉住順安王。”

葉明修正在拿文書,聞言一下擡起頭:“你說什麽?”

“宮裏的人也沒有說得太清楚,只是告知了這麽個結果。好像是平國公和李青山在皇上面前說了什麽。據說當時太子要幫晉王說話,但皇上的態度堅決。”蘇奉英一五一十地說道。

“糊塗!”葉明修一下將公文拍在桌面上,起身在屋中來回踱步。他現在官微人輕,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但也知道絕不能放任事情如此下去。

“大人,這件事很嚴重嗎?”蘇奉英試探地問道。

“怎麽不嚴重?殿下剛將京衛的指揮權交給晉王,為的是防止那些藩王趁皇上病重,趁機作亂,讓當年皇上逼宮奪位的事情重演。本來所有王爺裏頭,最大的威脅就是晉王,晉王肯接這個位置,京城就安全了大半。可平國公和李青山急於奪權,要把他逼上絕路。晉王是什麽人?他是一只沈睡的猛虎,手中還握著京衛八萬大軍!完全有能力跟平國公和溫都督的軍隊一戰。他本來沒有反心,但被他們逼急了,兵戎相見,到時候京城可就要大亂了!”葉明修皺眉說道。

蘇奉英聽得心驚肉跳:“難道皇上沒有考慮過這些?”

葉明修冷冷道:“皇上胡亂服食丹藥,本就不同常人。加上他一直忌憚晉王,受了平國公他們的蠱惑,自然是非不分。現在北方尚且有韃靼和瓦剌虎視眈眈,周邊的藩王又蠢蠢欲動,這個時候逼反晉王,這江山恐怕就要葬送了。”

“那,那怎麽辦?”

葉明修想了想,對蘇奉英說道:“你讓他們準備轎子,我去蘇家,找祖父商量對策。”

蘇奉英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可聽說昨夜祖父也進了宮,最後也沒能阻止皇上的決定。”

葉明修眸光一沈:“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一定要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前阻止。否則後果會比當年的三王之亂,更加慘重。”

蘇奉英不敢再說話,連忙讓青蕪去備了轎子。

葉明修回到蘇家,沒想到蘇家還有別的客人。不止李士濟在,連太子和太子妃都從宮中出來,幾個人在蘇濂的書房裏面,正說著順安王的事情。

李士濟原本是想要蘇濂做個決斷。昨日之事,若放任發展下去,只怕會一發不可收拾。徐鄺和李青山乃是一介武夫,只知道兵權,卻沒有政治的遠見。皇上就更別說了,昏聵無能,聽風就是雨。那晉王是什麽人,他們如此逼他,難道他還真的會束手就擒?如今京衛都在他手裏,把他逼急了,這江山改朝換代都有可能。

“你想讓我如何?”蘇濂問道。

“蘇兄,到了現在,已經是國家生死存亡的關頭,您還在等什麽?先帝命我們三人為輔臣,若江山斷送在我們手裏,百年之後,你我有什麽顏面去見他?皇上不能再如此一意孤行了。”

“你要我逼皇上退位?”

“不是你,而是我們。我們一起用假遺詔的事情,逼皇上退位,扶太子登基。這樣不管順安王的事如何,好歹晉王不會反。”李士濟近前一步說道。

蘇濂看著桌上的玉麒麟鎮紙,好半天才說出一句:“江山帝位,於他唾手可得。你這麽有把握,皇上退位,他不會取而代之?”

“那又如何?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皇位本來就應該是他的!這些日子,皇上所作的事情,還不夠寒你我之心嗎?蘇兄,放下那些家族利益,你我摸著自己的良心說句實話,難道晉王不比皇上,比太子更適合這皇位?”李士濟拔高了聲調。

蘇濂沒有說話,而是用手摸著額頭。一邊是忠君愛國的臣心,一邊是保護家族利益的大家長之心。他夾在忠義之間,進退兩難。

後來太子和太子妃來了,他們的談話不得不中斷。朱正熙也是來找蘇濂求救的,但他還沒想得那麽深遠,只知道事情因他而起,九叔也是為了他才接下京衛的位置,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舅父他們逼迫九叔。

蘇見微本來也要留下來聽,卻被蘇濂請了出去。她乃是一介女流,確實不適合摻和政事。她並不情願地退出去了。

出去的時候,剛好葉明修到了門前,她笑著叫道:“姐夫,姐姐沒同你一起回來?”

葉明修向她行禮:“家中有事,故而她沒有同來。敢問太子妃,祖父是否在裏面?”

“在呢,你進去吧。”蘇見微讓開道。

葉明修敲門而入,書房裏面的氣氛卻不同尋常。葉明修向幾人見禮,朱正熙怔怔地坐著:“不會的,事情不會變成李閣老說得那樣!九叔他一向忠心耿耿,他不會那麽做的。”

李士濟嘆了口氣:“老臣敢問殿下。若您是晉王,一邊是不可能捉到的人,一邊是要逼死你的人,您會怎麽做?若是老臣,拼死也要一搏。反正都是個死。”

朱正熙睜大眼睛:“父皇怎麽會要九叔的命?”

“太子殿下以為,皇上只是為了要晉王手中的京衛指揮權?那為何要他立軍令狀?軍令狀的意思就是沒有做到,就要接受懲罰。最好的結果是將晉王貶出京城,如同當年的順安王一樣,最壞的結果便是直接要了他的命。天威難測,殿下能保證,不是後者?”

朱正熙覺得自己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在這些幾朝的老臣面前,他嫩得就像個孩子一樣。他當時只是覺得父皇和舅父有些咄咄逼人,遠沒有想到兵戎相見這個結果。

“那現在該怎麽辦?”朱正熙問道。

蘇濂和李士濟同時沈默,他們覺得這話說出來,對太子殿下來說過於殘忍。可葉明修直接說道:“殿下,如今要破此局,只有讓皇上提前退位,方能保京城無事。”

“你,你要我逼父皇退位?”朱正熙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行的,為人臣子,怎麽可以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殿下!現在沒有其他辦法了!”葉明修上前一步拜道,“只有皇上退位,晉王之命才可以保住,京城的威脅,還有藩王之亂,才可以全部平息。否則五日之後,便太晚了。江山社稷全在您的一念之間。”

朱正熙的手指微微發抖,掙紮道:“我去求九叔,我去求父皇……讓他們各退一步。這一切也只是你們的推測,事情也許不會發展到那樣……”

蘇濂忽然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朱正熙的面前,跪了下去:“殿下,臣請求您,為了祖宗基業,為了黎民蒼生,不要再猶豫了。皇上退位,不過移居別宮頤養天年,做太上皇。古來也不是沒有先例。而若皇上不退位,繼續主政,那麽靖康之恥,便在眼前!”

李士濟和葉明修也跪了下來,齊聲說道:“請殿下早做決斷!”

“你們,你們別逼我……”朱正熙站了起來,後退兩步,忽然奪門而去。

“殿下!”蘇濂叫了一聲,雙手撐於地面。

李士濟搖頭嘆息,論為君的決斷和魄力,太子還差得遠。他是個仁君,但太過優柔寡斷,他們這些做臣子的,難免有切膚之痛。

葉明修站起來,默默地到前面扶起蘇濂:“祖父莫憂,沒有殿下,此計依然可行。我們分頭行事,您進宮找皇後娘娘,我去找晉王。有晉王的兵力,加上您和皇後娘娘,一定能迫皇上退位。至於平國公那邊,只要有人牽制就可以了。”

蘇濂轉頭看他:“你有幾分把握?”

“五成。”葉明修直言不諱,“但我們若連這五成都不賭,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國家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輸了,大不了賠上一條性命。若贏了,可保這江山社稷,蘇家榮寵再上一層。您說呢?”

李士濟附和道:“他說的沒錯。蘇兄,別再猶豫了。”

蘇濂看著葉明修,緩緩地點了點頭。他老了,常有力不從心之時,顧慮也多了。江山代有才人出,這朝堂早晚是這些年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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