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深夜，啟明村醫館後屋，薛洋抱著阮月哼哼唧唧，吵著說自己睡不著。

阮月無奈地深深看了薛洋一眼，心中升起一絲無力感。當初說過不用他幹活，結果他就真的一點活都不幹。還不知道從哪弄來一群走屍，每天在山下的草藥園子裏拔草鋤地。若不是她和村裏人都極力反對，恐怕還要放在醫館裏面端茶倒水，收錢送客呢。

而白天太閑的後果就是晚上過於精神。阮月剛被他折騰了半宿，累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擡起來了，可薛洋依舊生龍活虎的，纏著阮月非要讓她陪自己說話，不然就要再來一次。

“阿月~我好無聊啊，你給我講個故事聽聽嘛。”薛洋甜膩膩地撒嬌道。

阮月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含糊說道：“我聽都沒聽過，哪裏會講什麽故事？”

“騙人，小時候你父母肯定給你講過！”薛洋不滿地咬了她脖子一口。

阮月被他尖尖的小虎牙咬得直吸氣，瞬間睡意全無，嘆了口氣說道：“我說的是真的。我父母從來沒講過故事給我聽，他們寧願對著兄長的牌位自言自語，也不願意和我多說一句話。仿佛只有兄長才是他們唯一的孩子，我只是個突然冒出來阻礙他們尋找兒子的麻煩而已。而這個麻煩唯一的出路，就是嫁個好人家，不再給他們添麻煩。

“所以他們只教會我醫術，並未教我修仙，平日裏說得最多的，也都是兄長五歲的時候多麽懂事和聰穎過人，再就是翻來覆去說著兄長的一些舊事，像什麽因為胸前有個星形的胎記才起名叫阮星之類的話，我聽了不下一千遍……”

薛洋過了許久不曾說話，阮月還以為他睡著了，側眼一看發現他望著房梁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阮月道：“你怎麽了？”

薛洋終於回過神，眨了眨眼道：“沒事。我就是在想，你當初會為父母守孝三年不嫁，看來也不全是出於孝道。”

阮月點了點頭，說道：“我當時只想行醫治病，根本就不想嫁人。所以沈家提出退婚的時候，我其實還有點兒高興的。”

薛洋慣會抓人話柄，翻身將阮月壓制在身下，笑瞇瞇地在她耳邊說道：“‘當時’不想嫁人，那就是現在想嘍？是因為遇到我了麽？”

誰知阮月卻突然陷入沈默。

薛洋的笑容消失了，挑著一邊眉問道：“怎麽？你不想嫁我？”

阮月淡笑搖頭。和薛洋在一起的這段時日，她從不問薛洋何時娶她，甚至是否鐘情於她。她只知道薛洋不會離開，如此便足夠了。半晌後，她柔聲道：“我只是不想束縛你罷了。你都願意留下來陪我了，成不成婚的，又有什麽區別。”說完阮月拍了拍薛洋的肩膀，求他放過自己。她明天一早還要進城買東西，非得早起不可。

薛洋下床熄了油燈，回來時阮月已經快睡著了。他伸手抱住阮月，看著她習慣地窩在他少了一邊的懷裏，找到最舒適的姿勢安然入睡。自己則盯著滲透月光的窗棱，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阮月去往城裏的成衣店，打算為薛洋買一件過冬的棉衣。在挑選樣式的時候，她發現之前看到的一對喜服不見了。

尋常人家成親，喜服大多都是由女方家裏定制的，若不是急著要用，沒人會特意來買這種成衣。所以每次進城來時，她都會看到那對大紅的喜服顯眼地掛在那裏。如今不見了，也不知是終於遇到了需要它們的人，還是太久賣不出去又占地方，已經被老板收起來壓箱底了。

阮月微笑著在心中偷偷想象了一下薛洋穿上喜服的模樣。意氣風發的英俊面龐，迎著陽光對著自己展露甜蜜的笑容。在一身華麗的大紅衣飾映襯下，他的臉頰也泛著淡淡的紅暈。那一刻的他，一定是這世間最為難得一見的美景。

而另一邊，薛洋在阮月走後，非常難得地將醫館裏裏外外收拾幹凈，還在放置阮月家人牌位的供桌上，擺了一些平時護在嘴邊的瓜果點心，甚至還點了三炷香誠心祭拜。

薛洋看著那個寫著“阮星”名字的牌位，喃喃低語道：“雖然之前就覺得你們很像，卻沒想到她真的是你妹妹。更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和你成為親戚。

“你要是還活著，一定不會同意把妹妹嫁給我這種人吧？不過可惜啊，你已經死了，看不到她出嫁的樣子。”

胸前有個星形的胎記，正是薛洋在曉星塵死後為他換上幹凈道袍時所看見的。再加上年紀經歷相貌等等的條件，薛洋即使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曉星塵就是阮月當年失散的親哥哥。

薛洋道：“成親需要的東西我早已經準備妥當。你放心，用得都是幹凈的錢，是我替其他村子除走屍得來的報酬。待會兒就都布置好了，只等阿月一回來，我們就拜堂。

“曉星塵，我該謝謝你。死了還要把全天下最好的禮物留給我……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明明是我害死了你，卻能在這裏理所應當地接受你妹妹的愛意和照顧。但是沒辦法，你知道的，我就是這麽卑劣的一個人。”

薛洋笑了笑，在供桌上方掛上大紅的綢縵，擺上龍鳳燭。然後又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對被他藏了許多天的大紅喜服。

他可以對著曉星塵的牌位發誓，一定會讓阮月成為世上最幸福的新娘，盡自己所能好好珍惜愛護她一輩子。但關於曉星塵與她是兄妹這件事，他會讓它爛在肚子裏，帶進棺材裏，永遠都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

當然那些他和曉星塵過往相處的點滴細節，以及自己為何在曉星塵死後扮做他的模樣，還有那顆放了八年依舊舍不得吃的糖……這些都是絕對不能對阮月提起的。

既然已經決定接受這份柔軟與溫暖，那塊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的內心一角，又何必再對活著的人剖開呢。

薛洋心想，這一定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對不起曉星塵了。他開始有些後悔當初和曉星塵說過‘希望下輩子不要再招惹我’之類的話。

他欠曉星塵的太多了，終歸還是要還的。

“所以啊，道長。若是來生還能再見，你就是忘了我也無所謂。咱們，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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