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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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色漸暗。狹小的客房之中，哭累了的薛洋沈沈睡著。阮月搬了凳子坐在床邊，在燭火微弱的光線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臉。
不得不說，這張臉是真的好看，比她之前見過的任何人都要俊美。雖說上次在墳山見到的那個黑衣道長也同樣相貌出眾，但好像美得太過於刻板了。不像薛洋的眼睛總是那樣靈動，笑起來和嘴角一樣，都是彎彎的，甜甜的。好像在極力證明，那些吃下的糖果和點心都甜進了他的骨頭裏，一點都沒有浪費一樣。
他明明應該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卻偏偏活成了最殘忍的惡魔。
阮月已經不敢去猜想薛洋迄今為止到底斷送過多少條人命，單憑曉星塵幾個詞描繪出一個小姑娘被他殺害的過程，就足以讓她膽戰心驚，不寒而栗了。
他究竟遭遇過什麽才會變成這樣，還是他的天性本就是如此？阮月心中也曾為是否該救下這樣的薛洋而糾結過。然而在宋嵐寫下“他不配”這三個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被一只手攥緊了一樣，無法呼吸般地抽疼。
如果薛洋的所作所為讓他註定不配得到幸福，那他的人生豈不是只能向著死亡走在黑暗之中，永遠沒有其他方向可選了？如果連薛洋自己都這樣認為的話，是不是就算偶然看到了光亮，他也不敢輕易回頭？
那一刻，阮月便懂了。也許在薛洋第一次將她逗笑的時候，又或者是更早之前，自己就已經對他動了心，沒辦法再毫無偏袒地看待他的罪行了。
薛洋十惡不赦，這世上卻也有人心悅於他，不想讓他死。
在薛洋不省人事的日子裏，阮月曾向滿天神佛許下心願，希望他從此遠離殺戮，再也不被是非恩怨所擾。然而她心裏卻是沒有半分把握的。雖說這半年來薛洋在她身邊不曾害過人命，可就像曉星塵說的那樣，誰又能保證他以後的幾十年裏一直安分守己，棄惡從善呢？
阮月深知自己沒有權利也沒有立場去約束薛洋，何況他也未必願意受她約束。就像對待她的表白一樣，薛洋雖然沒有排斥，卻也沒做出回應。導致阮月現在心裏十分沒底，就怕薛洋傷好之後便會離開。
自己這般無趣，除了醫術什麽都不懂，最多會做幾樣點心。他若是要走，她又如何留得住？
阮月正煩惱著，忽然聽見薛洋夢囈，而且越來越大聲。阮月猜他許是被夢魘著了，忙用手指按壓他頸間的穴道喚他醒來。
“不要……不要碾斷我的手指！我的手指……好痛……痛死了……”
“薛洋！薛洋！”阮月大聲喚著他的名字，又換了幾個穴道按壓，直到薛洋“哇”的一聲大叫著睜開眼睛，嘴裏還不斷喊著：“我的手指……我的手指沒有了……”
阮月緊緊握住薛洋的右手，溫柔說道：“你做夢了，手指沒有斷，都還在的。”可是薛洋並沒有理會她，只是死死盯著自己左側的身體。
那裏不止手指，連手臂都不見了。
過了許久，薛洋終於冷靜下來，說道：“阮月，你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阮月點頭。靜靜聽他講述那個小孩子與點心的故事，握著薛洋的手始終沒敢放開。
“……然後，車輪就從這個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過去。他才只有七歲。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小指被當場碾成了一攤爛泥。”這是薛洋第二次對人講起這個故事，語氣卻平靜了許多。
“後來呢？”阮月顫著聲音問道。
薛洋輕輕笑了聲，道：“後來他長大了，變成了無惡不作，臭名昭著的大流氓。為了報覆當年的斷指之仇，他殺了那個男人的全家。
“有個穿白衣服的道長喜歡管別人的閑事，就捉住那個小孩子送到金麟臺關了起來，可惜沒多久就被人給放跑了。於是小孩子又想辦法去報覆那個白衣道長，害他失去了雙眼。後來陰差陽錯被他救過一命，卻要恩將仇報，欺他眼盲，騙他無意中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以及前來找他的朋友。最後等他得知真相崩潰的時候，還要挖他的痛處，刺激他辱罵他，害得他沒辦法再活下去了。”
阮月道：“那個白衣道長，就是曉星塵吧？”
薛洋道：“是啊。以前他可神氣了，可臨死的時候卻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一直在哭，絕望到連自己的魂魄都震碎了。可即使如此，那個小孩子也還是沒有改過，之後陸陸續續又殺了好多好多的人。”他看著阮月的眼睛，慢慢說道：“現在，你還覺得那個小孩子不該死嗎？”
薛洋感覺到有溫熱的水滴不斷落在自己右手上。他看見阮月低著頭，啜泣道：“我不知道……我想知道的‘後來’你還沒有告訴我。”
薛洋問：“你想知道什麽？”
阮月邊哭邊說道：“那個小孩子被車輪碾斷手指之後……有沒有人給他止血療傷？有沒有人安慰過他，給他吃甜的東西？有沒有人……給他一個可以回去的家，讓他從此不用在外面徘徊，受人欺辱？”
“有。”薛洋說道：“但是他來得太晚了。”
阮月此時此刻才終於明白，為什麽曉星塵會說他後悔沒能早些救下薛洋了。
她擦擦眼淚，無比堅定地道：“不晚。現在還不算晚。從今以後，那個小孩子會有人心疼他，愛他，願意每天給他點心，給他糖吃。他受傷了可以哭，也可以喊痛，會有人立刻趕過去為他治療。只要他也願意相信這個人，願意為她放下所有的兇殘和怨恨，這個人就會給他一個家，一直陪著他，不論生死。”
薛洋看著阮月哭得紅腫的眼睛，心中奇怪。他一直認為手指不長在別人身上，沒人會知道他當時有多疼。可現在明明是他在講述一件舊事而已，阮月既沒看過更沒疼過，為什麽還會哭得這麽難看？
是因為阮月喜歡他嗎？就算她這樣說過，但她真的值得相信嗎？像他這種每個人見了不是怕得要死就是恨得要死的惡人，說不定哪天就被哪個正義之士一舉鏟除了。喜歡上他，又能有什麽好處？
於是薛洋小心問道：“你說的這個人，萬一是騙他的，該怎麽辦？”
阮月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撲過去，吻住了薛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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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這張臉是真的好看，比她之前見過的任何人都要俊美。雖說上次在墳山見到的那個黑衣道長也同樣相貌出眾，但好像美得太過於刻板了。不像薛洋的眼睛總是那樣靈動，笑起來和嘴角一樣，都是彎彎的，甜甜的。好像在極力證明，那些吃下的糖果和點心都甜進了他的骨頭裏，一點都沒有浪費一樣。
他明明應該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卻偏偏活成了最殘忍的惡魔。
阮月已經不敢去猜想薛洋迄今為止到底斷送過多少條人命，單憑曉星塵幾個詞描繪出一個小姑娘被他殺害的過程，就足以讓她膽戰心驚，不寒而栗了。
他究竟遭遇過什麽才會變成這樣，還是他的天性本就是如此？阮月心中也曾為是否該救下這樣的薛洋而糾結過。然而在宋嵐寫下“他不配”這三個字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被一只手攥緊了一樣，無法呼吸般地抽疼。
如果薛洋的所作所為讓他註定不配得到幸福，那他的人生豈不是只能向著死亡走在黑暗之中，永遠沒有其他方向可選了？如果連薛洋自己都這樣認為的話，是不是就算偶然看到了光亮，他也不敢輕易回頭？
那一刻，阮月便懂了。也許在薛洋第一次將她逗笑的時候，又或者是更早之前，自己就已經對他動了心，沒辦法再毫無偏袒地看待他的罪行了。
薛洋十惡不赦，這世上卻也有人心悅於他，不想讓他死。
在薛洋不省人事的日子裏，阮月曾向滿天神佛許下心願，希望他從此遠離殺戮，再也不被是非恩怨所擾。然而她心裏卻是沒有半分把握的。雖說這半年來薛洋在她身邊不曾害過人命，可就像曉星塵說的那樣，誰又能保證他以後的幾十年裏一直安分守己，棄惡從善呢？
阮月深知自己沒有權利也沒有立場去約束薛洋，何況他也未必願意受她約束。就像對待她的表白一樣，薛洋雖然沒有排斥，卻也沒做出回應。導致阮月現在心裏十分沒底，就怕薛洋傷好之後便會離開。
自己這般無趣，除了醫術什麽都不懂，最多會做幾樣點心。他若是要走，她又如何留得住？
阮月正煩惱著，忽然聽見薛洋夢囈，而且越來越大聲。阮月猜他許是被夢魘著了，忙用手指按壓他頸間的穴道喚他醒來。
“不要……不要碾斷我的手指！我的手指……好痛……痛死了……”
“薛洋！薛洋！”阮月大聲喚著他的名字，又換了幾個穴道按壓，直到薛洋“哇”的一聲大叫著睜開眼睛，嘴裏還不斷喊著：“我的手指……我的手指沒有了……”
阮月緊緊握住薛洋的右手，溫柔說道：“你做夢了，手指沒有斷，都還在的。”可是薛洋並沒有理會她，只是死死盯著自己左側的身體。
那裏不止手指，連手臂都不見了。
過了許久，薛洋終於冷靜下來，說道：“阮月，你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阮月點頭。靜靜聽他講述那個小孩子與點心的故事，握著薛洋的手始終沒敢放開。
“……然後，車輪就從這個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過去。他才只有七歲。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小指被當場碾成了一攤爛泥。”這是薛洋第二次對人講起這個故事，語氣卻平靜了許多。
“後來呢？”阮月顫著聲音問道。
薛洋輕輕笑了聲，道：“後來他長大了，變成了無惡不作，臭名昭著的大流氓。為了報覆當年的斷指之仇，他殺了那個男人的全家。
“有個穿白衣服的道長喜歡管別人的閑事，就捉住那個小孩子送到金麟臺關了起來，可惜沒多久就被人給放跑了。於是小孩子又想辦法去報覆那個白衣道長，害他失去了雙眼。後來陰差陽錯被他救過一命，卻要恩將仇報，欺他眼盲，騙他無意中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以及前來找他的朋友。最後等他得知真相崩潰的時候，還要挖他的痛處，刺激他辱罵他，害得他沒辦法再活下去了。”
阮月道：“那個白衣道長，就是曉星塵吧？”
薛洋道：“是啊。以前他可神氣了，可臨死的時候卻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一直在哭，絕望到連自己的魂魄都震碎了。可即使如此，那個小孩子也還是沒有改過，之後陸陸續續又殺了好多好多的人。”他看著阮月的眼睛，慢慢說道：“現在，你還覺得那個小孩子不該死嗎？”
薛洋感覺到有溫熱的水滴不斷落在自己右手上。他看見阮月低著頭，啜泣道：“我不知道……我想知道的‘後來’你還沒有告訴我。”
薛洋問：“你想知道什麽？”
阮月邊哭邊說道：“那個小孩子被車輪碾斷手指之後……有沒有人給他止血療傷？有沒有人安慰過他，給他吃甜的東西？有沒有人……給他一個可以回去的家，讓他從此不用在外面徘徊，受人欺辱？”
“有。”薛洋說道：“但是他來得太晚了。”
阮月此時此刻才終於明白，為什麽曉星塵會說他後悔沒能早些救下薛洋了。
她擦擦眼淚，無比堅定地道：“不晚。現在還不算晚。從今以後，那個小孩子會有人心疼他，愛他，願意每天給他點心，給他糖吃。他受傷了可以哭，也可以喊痛，會有人立刻趕過去為他治療。只要他也願意相信這個人，願意為她放下所有的兇殘和怨恨，這個人就會給他一個家，一直陪著他，不論生死。”
薛洋看著阮月哭得紅腫的眼睛，心中奇怪。他一直認為手指不長在別人身上，沒人會知道他當時有多疼。可現在明明是他在講述一件舊事而已，阮月既沒看過更沒疼過，為什麽還會哭得這麽難看？
是因為阮月喜歡他嗎？就算她這樣說過，但她真的值得相信嗎？像他這種每個人見了不是怕得要死就是恨得要死的惡人，說不定哪天就被哪個正義之士一舉鏟除了。喜歡上他，又能有什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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