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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成君【完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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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郡府都有司值, 司直是京官,獨立於州府官,不受地方控制, 只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關系,保不齊州郡官與朝中重臣有勾掛, 司直三年一換,輕易是不會開罪人的。”

譬如鄞州長吏叢年,其父任梁州府軍司馬, 叢年二十年前受梁州郡守推舉孝廉為楊平縣主簿,後升任楊平縣令, 頗有些政績,自此分別在梁州, 鄞州任職。

繞來繞去,權貴們相扶相助,和平升官。

當年的梁州郡守,便是眼下秩千石的禦史大夫刁同甫。

且先不說刁同甫有無問題,光是這蛇頭咬著蛇尾,環環相扣的官階,已足夠滋生黑暗和弊端了。

郡府郡守上奏天聽, 奏疏還得過長吏的眼, 數百的人命,近三百萬貫的虧空,鄞州出了這樣大的案子, 朝內朝外瞞得嚴實, 忙催選後宴的事, 好似天下太平。

似這般的案子還有多少, 崔漾未語。

於節急了, “請陛下贖罪,老臣也並不能保證,無人打著老臣的旗號為非作歹,請陛下清查。”

崔漾叫他起來,“沒有個好的解決辦法,張揚去查,什麽也查不到,拿不到證據,便是掀開這層汙垢,送到廷尉的,只會是替罪羊。”

貪贓枉法的人,事情敗露,第一時間的選擇常不是認罪伏誅,而是毀滅罪證,倘若不能毀滅,才是自戕。

哪怕只是兩千人眾的軍隊,帳下也不乏蛀蟲,十多年來,崔漾處理了不少人,越是大案,越是牽連深廣的案件,越要先潛查,拿實了罪證,一朝翻出,快刀斬亂麻,不要給罪人反應的時間推諉栽贓的機會。

每一樁貪汙案,背後的漁網都不是簡簡單單一個郡縣能織就的。

漕運和鹽,尤其更甚。

崔漾領著於節,以查看選後宴選侍家中宗案的名義去了案宗室,屏退了下人,翻查了有關鄞州漕運鹽運牽扯的所有案宗,包含鄞河流經的三大港碼所在的郡縣。

鹽從哪裏出,在哪裏停留,經過什麽人的手,賣去什麽地方。

更深露重,竹簡絹帛堆積如山,油燈已連添了幾次,於節掛心龍體,勸道,“不如從三臺抽調信得過的人,先理出些章程,陛下再查閱。”

崔漾笑了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要是朕對此一知半解,你信不信廷尉和大理寺一次不敢糊弄朕,一年不敢糊弄,三年也要敢了。”

“且看完這些,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絹帛竹簡散開,一目十行,於節看陛下速度,一時也沒了話說。

之間翻著竹簡絹帛,上首的字一目十行,映入腦中,暫且用不到的,竹簡的模樣也先記入腦中,淺記卷宗的編號和關鍵字,需要的時候,略一想,也就記起來了。

但查只是查,朝政繁忙,很難日日抓賊。

可以增設監察院,監察百官,但已有禦史臺,想增設監察院,阻力不小,需徐徐圖之,也需要一個契機,鄞州案或許是個不錯的開口。

只不過監察院本身也是人來做事,只要不是什麽也不想要沒有欲望的孤寡人,總有一日會被裹挾,監察院只能管一時,管不了長久。

繞開官員,廣開言路,設置一條渠道,叫百姓直接走到她面前,可將血書呈到她面前,但前車之鑒,李家、高家的事沒有過去多久,地州百姓想要走到上京城,三十人最後只剩下了被追殺的兩人,若非遇到陳林,這一份血書,到不了她手裏。

說來說去,還是從察舉選官這一步便錯了,她不可能年年親審每一個官員。

仿佛一株枝繁葉茂的樹,她從這堆樹裏,剪切下枝丫來種新的樹,最後只會叫這一種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還是選官的問題,改變選官的途徑,叫選上來的官員相互之間沒有瓜葛關礙,都是天子門生,能解決一半以上的弊端。

寒門不起,再選也是勳貴。

說到底還是寒門士子的人數太少。

書簡堪比黃金,筆墨昂貴,當下能讀得起書的,至少也像陸言允,曾經家有薄產,算不得真正的寒門子弟。

天下千千萬萬沒有見過書簡,沒有見過筆墨的男女老少。

就算崔氏書庫有千萬藏書,惠及的人也十分有限,因為沒有這麽多的竹簡,也沒有這麽多的刀筆吏。

崔漾手指搭著太陽穴,輕輕動了動,“吩咐工曹司,叫他們找出一種比竹簡輕便,又比絹帛便宜容易著墨的東西,比毛筆更容易書寫的筆,三個月,朕要見到成果。”

於節不知道怎麽忽而拐到書簡的事上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天子的意思,應聲稱是。

三百萬貫的貪汙,不管流到什麽地方,總有一個去處,便是什麽人花了,也得花多少補多少。

崔漾算了算這筆錢,以及上京城無官職在身的戶數,吩咐道,“南營的教學已頗具規模,等下你回職上擬旨,每戶人家可出五歲以上十歲以下男女孩各一名,免束脩午食,每日按時到課,每月可領五枚銅錢,單男孩,單女孩皆可,一月後截止登冊,兩月後開學。”

於節一震,旋即便想明白了,五歲以上十歲以下的孩子,可幫家用的能力很小,非但可以讀書識字,還免去束脩,一頓午食,每月領五枚銅錢,有錢的人家,勳貴的人家自然看不上。

只有貧困的人家看得上,可以想見,聖令一出,在上京城引起的轟動,百姓們必奔走相告,歡呼相慶,蜂擁著送家裏的孩子入南營,可見一時盛況。

於節壓下心潮,心裏輕嘆,提筆記下聖令,一晚上十幾條,看似無意,實則樁樁件件可行,“教授孩童的老師……”

崔漾取過舊朝時的奏疏查閱,“來日召見今歲推選的孝廉,朕稍有詢問便可。”

於節精神一震,是了,陛下只要詢問可有教授過學子,學宮裏的學子,自然而然願意免束去南營裏教學歷練。

已至夤夜,月上中天,於節將陛下看完的卷宗放回原位,崔漾看了他擺放的位置,雖是歸於原位,但竹簡擺放前後正反的位置與方才時不同,又懶得動手,吩咐他把整個卷司的案宗都翻了一遍,挪動位置。

於節是個直爽的性子,覺得很沒必要,卻也聽令行事,認真把架子上夠得到的絹帛竹簡都挪動過,做完這些,已是腰酸背痛,被汗濕透。

崔漾定了微服私訪的時間,朝於節溫聲道,“鄞州的事莫要聲張。”

她倒要看看,地州上的府衙,到底是爛到什麽程度了。

於節知道這是無論牽扯出的官員有多少,又有多少權勢都要重辦的意思,謝恩應下了,在這件事上,陛下從來是不會姑息的,尤其眼下,天下局勢剛定,魚龍混雜,正是需要立律令,肅朝綱的時候。

非要要查,還要嚴查嚴辦。

只是微服私訪……

陛下莫不是又想避開選後宴。

於節又急了,“陛下,選後宴的事拖不得了!”

崔漾失笑,“不是下個月麽?也不是一下子就能選出來的,你們先篩選一層罷。”

於節盤算著與群臣提議把選後宴提前,先辦完陛下交代的事,出了宮也不回家,重新到太常寺擬定了吉日,定在了十日後,他一夜沒睡,親自跑了各家臣子的府門,第二日清晨朝議上,上呈了提前選後宴的決議。

刁同甫、宴和光提議泰山封禪。

錦繡江山的輿圖在金鑾殿裏鋪開,刺目的紅已被清湛沈穩的靛青藍掩蓋,山川巍峨,江海濤濤,四海之地,皆歸大成,甚至連文帝時也未能收歸的南國、衛氏三韓都已納入大成的疆域。

朝官們看著,莫不是激動欣慰,也很自豪。

山川廣袤,宏大,錦繡山河。

但這錦繡山河裏,也許有百姓正饑荒挨餓,也許河流裏還漂浮著冤死的河工,崔漾視線掃過底下一張張面容,都是飽學之士,卻也不是每一個都會用滿腹的學識為百姓請命,忠於大成,忠於君主,而不是衷於自己的私心貪欲。

封禪與禪讓一樣,必三請三辭,崔漾應允了,儀仗出了京城,她去哪裏,比在京城方便許多。

崔漾吩咐道,“這幾年年年征戰,國庫空虛,當與民生息,便是封禪,也不可幹擾沿途的百姓,州府官,既是去承接天地的旨意,不要弄些沒用的東西,願意隨朕一道去的,不帶奴仆,騎馬一道去,不願意去的,待在京城便可。”

群臣眼皮跳,一時噤聲。

天子素來說一不二,說不讓你驚擾百姓,就不讓驚擾百姓,別說修離宮別館,有時連官道也不走,上次去洛陽,文武百官同將士們一樣,都是風餐露宿,吃糠咽菜。

但若非有功績,無人敢上奏封禪,請聽天地的旨意,伴駕天子封禪,可是幾百年來也不定能遇到的一件大事。

且伴駕後,能與陛下單見的機會很多,倘若不去,回來陛下想不起你這個人,不是虧大發了麽?

再者,這時候便是不想去,也得去,否則不就給陛下落下一個貪圖富貴享樂,吃不了苦的印象麽?

這樣的事哪裏能錯過,眾臣咬咬牙,全都拜首表示衷心,堅持得住,要伴駕前往泰山。

崔漾不置可否,頷首應允了。

朝中有人在當蛀蟲,一頭吃百姓的血,一頭刮國庫的油,大約每一個君王知道這樣的事,都沒辦法開懷,雖說暫且不能打草驚蛇,但身為君王,心情不好想要磋磨臣子,方法有很多。

崔漾暫時停了蓬萊仙人的講經,另外添了一個時辰,召見今歲察舉的新官,挑選出六十人,每人考核兩個時辰,另外單獨召見推舉這名學子的官員。

如何識得對方,家裏有無姻親關系,方正孝廉有何事跡,又有何才幹,為何舉薦,看上了哪裏,對朝中近來推出的新政有何見解。

天子不會為難新丁,臣子答不出,也不會發火,只沒有多少人能承受離仙宮裏死寂一般凝固的氣氛,叫你腿軟跪在地上,求天子贖罪,再重新推舉真正有才,品德端正的人上來。

出了離仙宮的臣子,大多路也走不穩,比百秩以上的官員都有向朝中推舉官員的律令,官秩越大,名額越多,宴歸懷手裏有三人。

薛回也推舉了一人,與宴歸懷一同從離仙宮出來,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苦笑道,“陛下的記憶,實非常人,前頭有一名郎官提了盧懷的名字一句,今日問我對盧懷的印象,三兩句話,牽出了盧家一連串的姻親關系,還是燕草兄你厲害,直接從太學宮中推舉。”

“秦家竟敢隱瞞兒子殺過人的事實,將兒子送入朝為官,真是膽大包天。”

宴歸懷有幸做了幾日伺候筆力的刀筆吏,聚精會神地聽和記錄,也未必有陛下記得全,光是舉孝廉這一課,叫臣子們手忙腳亂精神緊繃。

不知道自己推舉的人是何背景的,趕緊細查有無隱患,知道的,也盡量多了解,免得陛下問起,答不上來,把自己的前程也搭進去。

朝中官員一時人人自檢,上朝時,大氣也不敢出,知道便是距離金鑾殿門欄最近的末尾,陛下在上首也能聽見耳語,朝上便都安靜得似啞巴,連氣也不敢嘆,出了宮才敢耷拉下肩膀。

很快天子又在宮中設下了良才宴,召那些經住考驗的新官和推舉人入宮賜宴,該升官的升官,該封賞的封賞,賞罰分明。

雷霆雨露,叫朝中上下一清,街頭巷尾的百姓不知發生了什麽,只是說官衙辦事快了,街上惡霸被清空了,上茶肆酒樓的官員少了,被侵占的土地還回來了,今日東市又有官員斬首,抄沒的家財都放在了南營國學學舌裏,給小孩發筆墨。

南營書舍裏郎朗書聲,常常驚醒叢林裏的鳥,昭陽初升,天清氣朗。

宴歸懷回首,往紫宮的方向看去,他們出來時,禦案上案牘如山,除了朝政,還有突厥與羌族輿圖,翻到一半的西通商貿志……

這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君王,她的步伐絕不僅止於泰山封禪,也絕不緊緊止於此。

宴歸懷揣著手,慢吞吞走到官道上,不好也好。

不好的地方是做官太累,有時要跟上武功卓絕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不會累的君主的步伐,值房裏困到坐著睡著,還要被天子敲醒,繼續商議怎麽叫百姓可以告秘狀。

有時要面不改色吞下沒有鹽巴的燒肉,吃清水煮的野菜菜幫子。

有時要去農舍下田,挖上一整日鋤頭,手上全是泡,有時為應對天子突如其來的考問,上上下下裏裏外外跑斷腿,只為那一種比竹簡便捷比絹絲更便宜可書寫的東西,已叫整個工曹司的官員連續兩月不歸家了。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好的地方是,大成必會蒸蒸日上,光芒耀世。

宴歸懷看向遠處清明的天,慢吞吞地想,對比起來,還是好的地方多罷。

作者有話說:

感謝寶寶們一路陪伴,o(╥﹏╥)o要完結文了,舍不得大家,好幾次都是大家的鼓勵,叫作者菌端正了心態,真的非常感謝,有寶寶們的陪伴,作者菌很快樂,接下來會更新的番外有選後宴、小白兔刺客、女鵝相關的,還有一些女帝日常生活,應該是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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