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種心動的感覺，也是稍縱即逝。鐘怡很快投入了奔命中。

霍城帶著她翻山越嶺，她累得氣喘籲籲，終於在山坡上看見下方的祭壇，但距離太遠，他們已經無法直接過去了。

百官列隊，穿著玄色衣服的高大男人候在祭壇前，鐘怡猜測，那是玄武國王。到了約定的時辰，宋非從人群中走出，套上了事先準備好的衣服上前拜見國王。

可惜距離太遠，他們臉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更別說聽見他們說什麽話了。

霍城興奮道：“想到有人會吃癟，就覺得爽快！可惜不能親臨現場。”

鐘怡取下了臉上的面紗，山風拂面，她總算舒服了不少。她看著目光流轉的霍城，忍不住微笑著。

她和宋非，其實是一類人。他們從小身邊沒幾個真心待他們的人，也因此缺失了很多情感表達。

對他們不好的人，他們不會過於放在心上，對他們好的人，也不至於讓他們感動涕零。

霍城卻不一樣，他的表達很直接，喜怒鮮明。鐘怡很羨慕這類人。

或許是長久的守候，讓宋非也願意對等地對待霍城。所以，祈天大典一旦結束，鐘怡也會履行對宋非的承諾。

他們站累了，一同坐了下來，觀看遠處宋非跳舞的姿態。他手握火把，轉身帶出火苗，也沒有發生別人想象中的事故。

一切果然都很順利，不枉他們一個月來夜以繼日地排查風險。

霍城在此終於松了一口氣。

祈天大典順利進行，他們的任務完成了。

鐘怡問：“霍城，祈天大典結束後，你是不是要留在天都了？”

霍城詫異，“你怎會這麽問？”

鐘怡語氣平淡，“你二十歲了，正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你不是一直想回去戍守邊關嗎？如果娶一房妻室，誕下子嗣，你們霍家才會放心讓你出去闖蕩。”

霍城沈默著，好一會兒才說：“你平常不會和我說這些，是宋非的意思？他不想要我在他身邊了？”

人有時候太聰明，總會比常人有更多煩惱。

鐘怡說：“人本來就有聚有散，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這是你遲早要接受的事實。但今天分別了，也會在某個地方重逢。”

她這話說完，迎來了長久的沈默。

宋非和霍城都明白，他們現在的關系才是不正常的。玄武王只要會權衡利弊，霍家就不可能和宋家保持親密的交往。

宋非不想讓霍城為難，霍城何嘗不是？

“那你呢？”霍城看著她問，“宋非以後還會是宋家領主，玄武國師，但你呢，難道真要在國師府裏過著假鳳虛凰的日子？我不信。”

鐘怡笑道：“假鳳虛凰怎麽了，我來這裏就是為了宋家。只要我沒死，我就會一直呆在宋家。”

霍城宛如遭受了重大打擊，他斷斷續續地說：“我以為，我以為……”

鐘怡在心裏嘆了聲氣，霍城辦事的時候雷厲風行，有時候卻單純得很。她有些難受，避開了他的眼神。

她不允許自己沈迷於這個世界的情感。

在祈天大典結束之前，兩人終於來到了祭壇。鐘怡換回了男裝，還是抹額加折扇。清清爽爽意氣風發，接受著周圍人的恭維。

霍城雖然多了心事，面對旁人，還是保持著高冷的模樣。

他們兩人穿過人群，來到玄武王面前。

這是鐘怡第一次看到國王，和想象中差不多——貴氣的中年男人，嘴角緊抿，目光如炬，看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玄武王身邊有許多護衛和宮女太監，有個身形瘦小的太監眼睛如鷹一般，盯著周圍的一切。

冷不丁的，霍城撞了一下鐘怡，低聲提示：“不要直視王上。”

鐘怡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盯著玄武王和他身邊的人許久，完全沒註意到別人早就惶恐低頭。她很快也學著樣子低頭，心裏吐槽著；封建社會就是麻煩。

祈天大典順利結束，玄武王即將對有功之人進行封賞。

太監念著封賞人的名單和嘉獎的話，又臭又長，聽得人發困。鐘怡偷偷打了個哈欠，每每想四下張望，總會被身邊的霍城提醒。

到了領賞的環節，霍城不再顧她了。鐘怡還以為他等著領賞，誰知上面的人剛下來，他一個箭步上去。

“王上，末將有一事秉明！”

得到應允後，他將在祭壇查到火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闡述，還帶出了證據，點名火藥的來源為顧家，以及當夜看見那個黑衣人進入顧家的事情。

鐘怡將目光鎖定在場的顧家人，霍城的舅舅。他原本很平靜，聽到“顧家”二字，開始臉一陣青一陣白。

然而，他始終沒有站出來反駁霍城，雙手交疊身前，眼觀鼻鼻觀心，淡定得很。

鐘怡正奇怪著，頭頂上的玄武王開始發話。

“霍將軍所言，的確讓人匪夷所思。”他站於高處，祭壇的回音壁讓他的聲音清澈響亮，“然，所指正的顧愛卿忠心耿耿，實難讓人相信其有不軌之心。”

霍城驚訝地看著臺上的人，又道：“王上，此事證據確鑿，祭壇火藥的來源的確是顧家。”他又將今天在大街上遇刺的事情稟告，周圍的人越平靜，他越心驚。

還未等他說完，玄武王揮一揮衣袖，“今日祈天大典，與民同樂，不該節外生枝，以免百姓心生不必要的憂慮。既然刺客來源未知，火藥一事又證據不足。此事暫且擱置。”

霍城起身，巡視百官，所有人都垂首站立，一言不發。他張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

鐘怡叫他額頭冒出冷汗，臉色也不太對，也不知道他遭受了什麽樣的打擊。

再看向宋非，他目光直視前方，仿佛剛才的一切和他無關一樣。

鐘怡微皺眉頭，腳差點要跨出去，她想把霍城拉回來。

霍城自己回來了，有些狼狽的神態。

鐘怡心中嘆氣，感覺這個世界不是宋非的，而是楊戩的，或者說霍城的。

大典結束後，顧大人經過霍城身邊，狠狠地甩了一個眼神。宋非和鐘怡乖巧地站在一旁，直到人群散去，才紛紛看向霍城。

霍城抿著嘴角，憤怒不言於表。

回去的路上，霍城一直坐在前面，在進國師府之後，宋非攔住了他。

“霍城，你在和誰置氣呢？”和霍城比起來，宋非顯得過分雲淡風輕了。

霍城撇過頭，不說話。

鐘怡有點尷尬，遣散下人之後，又覺得自己站在霍城和宋非身邊有些不合時宜。

宋非像安慰他一樣，說：“不管世人如何待我，我有你這個真心的朋友，在這世上便不會覺得孤獨無助。”

霍城說：“可你卻希望我離開。”

鐘怡真的想溜了，這一席話聽得她難受。她本不該難受，祈天大典結束，她也差不多該離開了。

然而宋非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因為我現在有鐘怡了，你不是一直在傳授她你的功夫嗎，以後她會保護我。”

宋非長得很好看，笑起來眉眼彎彎，眸光閃亮，讓人難以挪開目光。

霍城終於嘆了聲氣，什麽也不說，轉身走了。

鐘怡看向宋非，他的神情也落寞。想了想，她還是問：“祈天大典過後，宋家的危機算是解了嗎？”

“什麽危機？”宋非不明所以，他笑笑，“如果你說的是我的安危，等我們回到吉慶就安全了，你別怕。”

不，鐘怡不怕，她只是擔心，擔心她離開之後，霍城怎麽辦？或者，她離開之後，霍城會消失，成為楊戩嗎？

短短時日，她居然對這裏真的產生了一絲留戀，真是不好的兆頭。

祈天大典過後，是連續五天的慶典活動。

霍城在大典第二天就被喊回家了，宋非還要在天都留一陣子。作為國師府的姑爺，鐘怡自然要跟在左右。

玄武王這兩天天天往國師府裏送東西，一些名貴的藥材和布料，還有一些名字很長的各種羹湯，說是給宋非壓驚。鐘怡跟著宋非享了兩天福，沒多久就覺得無聊了。

沒了霍城，鐘怡有點不習慣。

聽說他回去被訓了一頓，被關在祠堂裏一天一夜，霍夫人心疼兒子，還是把他放出來了，之後又天天安排他相親，具體如何，鐘怡人生地不熟，也打聽不出什麽。

慶典活動的最後一天，鐘怡陪完宋非見客，之後便早早躺下睡覺——明日，他們就要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吉慶了。

外頭的煙火不再響動，人群聲漸漸淡去。她絞著被子，看著床頂，睡意漸漸襲來。陡然間，她聽見一個細微的聲響，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於此同時，有人掀開了床簾，一根手指準確無誤地放在了她的雙唇上，“噓，是我！”

是霍城。

借著外頭的光亮，鐘怡看見他如明燈般的雙眼，即使光線昏暗，也能感受到他源源不斷的熱情。

鐘怡的心跳得很快，她壓低了聲音問：“你怎麽跟做賊一樣？”

霍城笑道：“我還在禁足，若是讓他們知道我回到國師府，準又是一陣□□。”

“那你找我做什麽？”

“帶你出去玩。”霍城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她沒站穩，撲倒他懷裏。霍城咯咯笑了兩聲，“你不穿男裝時，可真小啊。”

好在天是黑的，鐘怡的臉紅沒人看到，也不知道他所說的小指的是什麽。

“我換身衣服。”她說。

“你要不穿女裝吧，女裝好看，戴上之前的假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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