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166小蝶篇之結局3

關燈
第一章:166 小蝶篇之結局3

面對小蝶執著於“孽種”二字的疑惑,老四卻像個悶葫蘆似的,怎麽也不肯開口。允禎這才知道,自己方才又輸了一招棋。卻原來,老四方才指責他的這番話,也是說給小蝶聽的。他允禎不過是個散播出謎題的管道。

沒了常喜,沒了黑衣人,小蝶站在允禎和老四中間,左右望了望,忽然明白到了她又一次必須選擇的時刻。至今,她那時低頭蹙眉抿嘴的模樣還鐫刻在允禎的心裏。分明,失去了年羹堯,她失去了生活的意義。那一刻,除了僅剩的疑惑與痛楚,在她眼裏竟然還出現某種特別的,很奇怪的東西。那是一種大痛之後的突然湧現在臉上並不符合邏輯的神情,是一種沒能得到確認的驚喜。她似乎還在懷疑,還不能肯定。因此,她加倍地痛苦。

而允禎的痛苦也隨之到來;她於走向另一個人。

那個人只用了這麽一手暗棋,就把她完全吸引了過去。甚至,這一次,手段高明的他連交易的題面都沒有說明,單單“孽種”兩個字,已叫她心甘情願地挨到他身旁站定。

迫不得已,允禎只好用會讓她更加清醒又更加刺痛的方式來提醒她此刻選擇的不合理性。

“小蝶,別再被他騙了,你該知道,此刻,你做出選擇的意義!過了今夜,不,很可能是下一刻,下一個瞬間,你,你就要永久地被帶入那個活人死也逃不出的牢籠,一輩子被囚禁在那裏!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更不是年羹堯希望看到的。雖然我允禎還是十四爺,可以為了你的一句話粉身碎骨,可是,必定,我不能與整個朝廷相抗衡。小蝶,為此,你必須想清楚……你自己的未來只能靠你自己決定。”

叫允禎著急的竟然是她對他所說的話置之不理。她不急不忙地梳理了下發髻,擦去臉上淚痕,她忽然開口問老四,問關於年羹堯的事情。

“你才是殺死年羹堯的真正的兇手,不是麽?”她努力嗅了嗅鼻子,好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然而,卻是失敗。她一只手伸進另一邊的衣袖中摸索了一會兒,似乎是想從袖子裏拿出什麽東西,這個動作遲緩、猶豫,最終卻是暫停。

老四沒說話,拳頭握得緊了又緊。看得出,他在嫉妒讓她落淚的那個死人。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過不了多久,她便會把這個曾經妨礙在他與她之間的男人遺忘。太過誠實的小蝶立即給出否定,老四被她臉上流露出的篤定而專註的情意給弄得恨得瞇起了眼睛。

接著,她又問起老四對年羹堯之死如何善後。老四說出他的打算。他先說年羹堯驕橫恣意,目無法紀,結黨營私,虛報軍情,中飽私囊之種種罪責,接著說堂堂朝廷西北大將軍死於萬花樓此處,未免惹人非議,因此,會叫方苞代擬詔書,昭告天下,說明年羹堯之罪狀,到時,再把他下葬。

聽到這時,允禎忍不住插嘴,問老四,“單是這些罪責,頂多就把年羹堯貶職,別忘了,依據《大清律例》對朝廷賞賜侯爵官員的恩惠,二等侯爵的尊貴可不是一下子說沒就沒的。”

“這還不簡單,詔書隨我寫。今天我就可以讓在人間莫須有的年大將軍降到杭州XX,明天是XXX,後退便是一個守著城門的士兵!歷史是什麽?史官們手中拿的還不是朕發給他們的俸祿?嘿嘿……想我大清千秋萬代之後,又有誰會知道這個被朕施予了憐憫之心的一再寬恕的昔日門人,其實早在被數次貶謫之前就魂飛魄散,一命歸西?”

小蝶盯著老四,死死咬住嘴。直到他得意洋洋地炫耀完,忽然又問了一個問題,在她看來,那樣重要的問題。她要他必須回答,否則,就不能讓他今夜遂心。

對於這個迫使她做出頭腦發熱選擇的問題,對於這個讓允禎覺得蒙受恥辱的問題,允禎當然豎起耳朵。下一刻,戰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個孩子,他還好嗎?我……我是說……他的身體還好嗎,他現在的生活可有著落,飲食起居如何?嗚嗚嗚……他還那麽小……還不到三歲……”

一下子,允禎沒有把“孽種”與不滿三歲的孩子這兩個概念聯系起來。感覺很糊塗。用質疑詢問的眼光他看向小蝶,卻沒有得到任何的答覆。

老四還是不說話,他用把嘴咬得死死的方式,用沈默回答小蝶。然而,允禎註意到他這位親哥哥的臉越變越難看。小蝶看老四的眼神卻越來越專註,似乎想從他每一次微微跳動的眼皮或鼻翼兩側皺起的線條來判斷,判斷她那麽渴望想得到的答案。一瞬間,允禎感覺自己被排斥到某個空間之外,似乎有個什麽他並不知道的秘密把他阻擋在外。這種隔離的感覺讓十四覺得十分不好受,終於,他眼睛註視著小蝶,心直口快地大聲問了出來,

“究竟怎麽一回事?”

幽暗的地下室已沈睡,光與影撲朔在允禎對面的一男一女的臉上。他們兩個人對視,誰也沒有理睬他,似乎他早已不存在似的。允禎異常焦急,他跺了幾下腳,想大踏步地沖過去,揪住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問個清楚,然而,這一夜,他並不走運。火光閃動,人影一花,就在允禎感覺有些不對勁的時候,背後頸部突如其來的劇痛襲擊了他,暈倒之前,老四那喜怒交加的臉與小蝶包含歉意的眼神成為他倒下之前眼中所有的圖像。

這道一直困擾允禎的謎題到了八年後的某一天,才被解開。那天,是一次碰巧。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當允禎在八年前的萬花樓地下室的那一夜之後再度走進這座巍峨的紫禁城的時候,心裏不禁百感交集。冬天很冷,風呼呼地如刀片般割在人臉上,沒多一會兒,陰沈沈的天空就開始撒雪子。一粒粒冰涼的往人脖子縫裏鉆。雖然有身旁的李燦英打傘,可是,允禎還是覺得渾身被雪粒子給浸透,凍得他那顆心漸漸沒了知覺。

“十四爺,小心,前邊路滑。”李燦英走在允禎前邊一點,一手提著一個包袱,一手撐著傘。走了一會兒,燦英忽然停住,手指著前面一條長滿苔蘚的看上去濕滑的小路,朝身後的允禎回過頭,伸出手,把他主子扶住。

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感情讓允禎覺得很溫暖,盯著燦英,回想起八年前他甘願舍棄九門提督與老四的交情,來投靠自己時的模樣。那時,他嘴角上還沒留現在的八字胡。

握住燦英熱呼呼的手,允禎點點頭,順著腳下粘滿灰塵的小路,一直往前,沒走多遠,一座看似早已荒廢的宮殿矗立在眼前。

“這裏就是良妃娘娘的住所麽?”

聽見燦英的疑問,允禎點點頭。擡頭看了看下宮殿屋檐下懸掛著的厚厚的蜘蛛網,打量了下走廊外一片荒蕪的花園,註視著雕零的草木與纏繞在枯萎的樹幹上如棕色巨蟒般褪光了樹葉的藤條,又一陣涼意由他心頭緩緩升起。他想到了今天進宮的目的。去年的今日,良妃病故。因此,今天,他特地前來拜祭。推開並沒有上鎖的大門,允禎走了進去。一個慘兮兮的用普通白絹繡了的“奠”字仍然貼在門廳正對面,待在去年它所待的位置,只是白絹左上方的一個角耷拉下來,顯得有氣無力。白絹下供奉著的是良妃的牌位。牌位旁擺放著的早已發黴的兩碟果品。桌上一片狼藉。在允禎吩咐李燦英清理一下的時候,幾只肥碩的老鼠居然大著膽子不怕人地跳上了李燦英的手背。燦英用力甩了幾下手,才把老鼠甩落。只有四盞燒了半小截的白蠟燭依舊如去年那般模樣,孤零零地圍繞在牌位周圍。

燦英打掃完桌子,便打開包袱,取出新鮮的果品,糕點等物,一一在牌位面前擺放好。最後,點燃蠟燭,把用作祭奠叩拜的蒲團拍打了兩下,他便默不作聲地走到允禎身後站好,低下頭。

允禎跪在蒲團上拜了幾拜,嘴裏默念了幾句,便站起了身。走到看上去有些淒然的燦英身邊,他拍拍這位新任跟班的肩膀,問他是不是也想起了親人。燦英點頭。

十四也跟著心中發酸,閉上雙眼,他心中默念道如下:

“良妃娘娘,你在天有靈,可一定要保佑八哥下半輩子,能過得舒心淡定……是的,八哥沒有死!他還好端端地活著……傳到老四與您耳朵裏那個握著玉笛死掉的人不過是八哥的替身……請原諒我,原諒老十,為了八哥的安危考慮,即使對您,對處在彌留之際的您,我們也沒洩露這個秘密……因此……今天我才特地來此向您表達我的愧疚與歉意……”

“早在去年這時,八哥就在信裏說是寧可死,也要趕回京城,混入宮中,來見您老人家最後一面……您知道,您這個兒子又多麽固執,任憑我與老十磨破了嘴皮,他也不肯聽。當然啦,他的那雙叫人牽掛的腿,早在去年冬天之前就完全好啦……嗯,對了,這事兒基本上完全可以算是您現在的那位新媳婦兒的功勞……忘了告訴您,她叫謝小風……是與八哥患難與共的紅顏知己……她不費千辛萬苦地種植出神奇的草藥……使得八哥又能生龍活虎啦……因此……當聽見您病危的消息後,你完全可以想象八哥當時那副誰也勸不住的犟驢般的模樣……沒辦法……我和老十不得已……花錢收買了宮中當時您宮裏的各處眼線……有侍衛有太監有宮女……此外……我們還費了周折……利用燦英早年與田文鏡的關系,為八哥進京疏通了一條通道……那段日子,被老四看管在遵化的我沒辦法,只得每天夜裏帶著燦英,偷偷溜進老十的府上,與他密議……討論著如何護衛八哥周全,如何不讓老四發現他這個名義上早已死掉的廉親王的存在……那時……我們當真是什麽法子都考慮到了……甚至連早先與我們朝廷有些瓜葛的黑鷹幫的那些江湖人的手段都給備上了……為此……到現在……我遵化的屋子裏還放著厚厚一沓的人皮面具……”

“然而……就在我與老十火急火燎地準備著這一切的時候……忽然……收到了八哥改變主意的一封信……謝天謝地,感謝現在的八嫂……感謝那個今年已經周歲的您的小孫子……要不是他們……誰知道去年怎樣一番場景?是的,八嫂小風那時要生孩子啦,沒辦法,八哥最後只得留在了家裏。今年,就是前些日子,八哥又給我來信啦,說是他又添了個女兒,模樣很是像他,還有,他說他有些後悔去年揚言回京的沖動……並用沾滿淚痕的信紙讓我……讓我一定代替他……進宮……給您老人家叩頭拜祭……他說,讓我告訴您,叫您老人家放心……有他現在管家的那位,他以後會活得更加開心……他在他們南邊的那處島嶼的家裏也為您設立了牌位……相信此刻,他也正和我一樣,在焚香拜祭,帶著您的媳婦兒與孫兒孫女一起……良妃娘娘……您九泉下可以瞑目了……八哥他……他會一輩子都過的很開心……”

說完這許多,一顆淚珠沿著允禎的眼角滾落。燦英看見,心口難受,在允禎完成叩拜之後,也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對著良妃娘娘的牌位拜了幾拜。心中暗想:“這宮裏的嬪妃娘娘如今看來,也未必都是幸福的。就眼前這位良妃,聽說生前就不被先帝寵愛,死後經歷了雍正那位摳門兒的皇上,竟然連喪事也辦得極為寒酸。關於這事兒,我可得管住我這張嘴,別等下次到李家莊與十四爺去拿八爺的信的時候,在李神醫面前說漏了嘴,給八爺那邊得知。否則,又會是一番風波。”

允禩所有的來信都是由李家莊李神醫那邊周轉過來的。自打年羹堯的事情之後,李神醫便與十四爺成了非同一般的交情。現在,李神醫給人看病的苛刻的條件全部沒了,只要有人來求醫,他就救人。聽十四說,李神醫這麽做是為了在贖罪,給自己前半輩子,耽誤過的病人贖罪。

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李神醫與十四爺閑談的時候,提到了謝小風,這個早年算是燦英與田文鏡這邊屬於四爺陣營的女人的名字,說現在好端端活在臨海最南邊島嶼上的她便是他曾經行醫史上的那唯一一次破例。

燦英那時聽了大吃一驚,因為早在七年前就聽說了謝小風的死訊。據說,她與允禩還有一個姓張的老婆子在天津港口附近打海面上遇到了海盜,連同船上的水手等人統統悉數被殺。為了毀屍滅跡,海盜們還在船上放了火,等到附近的朝廷的軍隊趕到的時候,發現的只是沒有完全燒毀的玉笛與半架古琴。可是,呆子也看得出來,李神醫沒有說謊。甚至,他手中還捏著一張蓋著“聽海小樓”印章的書信,是小風轉過來的。十四爺當時聽了反應也和他燦英一般,目瞪口呆。誰也不知道世界居然這麽小。小風沒死,與她在一起的八爺允禩自然也無事。燦英記得,當自己再聽見允禩,這個早年曾暗害過他與酸秀才田文鏡的男人的名字時,怨恨已從他心頭遺忘。孩子般稚嫩的、非黑即白的年代已離他遠去,他不再是當年那個聰明早熟攔住胤禛允禎兩位騎馬大人的小毛孩兒了。該過去的東西就讓它過去。

於是,小風輾轉辛苦,跪求李神醫賜藥的往事被回憶。李神醫一邊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一邊朝十四爺訕笑,說要是早知道小風要救的人是八爺,他便早就會滿口答應。

“難道當時你還刁難過她麽?”十四爺遂問,似乎頗感興趣。

“我哪敢呀……這位謝姑娘與小蝶姑娘完全不同……哎喲……對不住,十四爺,我說錯話啦……”

十四眼裏閃爍著失落,假裝笑了幾聲讓李神醫說下去。

神醫遂接著開口。

“謝姑娘當時見對我好說歹說地我仍然不肯理睬,就動了怒,哎喲……李忠……你別急著端茶走……你說……她當時那副樣子……哎喲……我那個診室……那個裝了祖輩留下的整整幾箱寶貴醫書的診室……裝著許多名貴配方的診室……就幾乎沒叫她給毀了……這絕對是位姑奶奶,我可惹不起!”

十四爺聽了大笑,指著神醫的鼻子戲謔,說早知道他如此欺軟怕硬,當初與小蝶來求醫的時候就不必那麽低聲下氣……十四爺話說到一半,就停住,笑容也從他臉上消失。燦英於是知道,年小蝶的名字成為他的禁忌。那個比花更嬌美,比露水更純真的女子的影像就這樣突然間重現在燦英眼前。打從萬花樓地下室的那日起,年小蝶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打聽不到一點兒的消息。這讓沈寂在暗戀水面下的那顆心的失落並不比十四的要好受。然而,同情並不是燦英所以舍棄四爺而選擇十四的原因。在感情這方面,燦英從不含糊。就像他對他自己未來的把握一般,他也絕對能看得清。對比與田文鏡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如魚得水的快活的模樣,他李燦英卻沒有絲毫興趣。對醜陋的、必須隱藏在陰暗角落裏做的勾當,他無比厭惡。一次酒樓的相遇,帶給燦英命運的轉折。他碰上了十四。得悉到小蝶與年羹堯那夜發生的真實的事情。而那時,年羹堯還活在議論中間,當時好像官的品銜才降到了二品,仍是個什麽空架子的將軍。而曾經想盡辦法要置年羹堯於死地的方苞,卻被他的好同僚巴爾烈參了一本,說他藐視聖顏,很快,憑借著這樣的罪名,花白頭發的老人見到了他已故的孫子重孫,得以與他們在另一個空間團聚。

獲知事實之後的燦英很想用欺騙或可怕等詞語來形容曾經救了他並幫他報了大仇的四爺,然而,他終於沒有把這些詞語說出口。一個人被人看重的是他的行為,而非言語。空洞又不切實際的誇誇其談,是留給那些執掌權勢的大人物的。和他一點不相幹。聯系曾經被利用給年羹堯下毒藥的事,李燦英很快理出頭緒。他必須按照自己希望的某種方式繼續生活下去。

望著喝著悶酒,身後還跟著兩個眼線的十四爺,燦英心中百感交集。打動他的是十四的真性情。或許,像十四這樣率真的人不適合做君王,但確實,十四有著另一股磁力,讓人追隨他一生的吸引力。

就這樣,燦英不顧田文鏡的勸阻,辭了官。跟了十四爺。

燦英的回想到此暫停。

門外飄揚進來的一陣鑼鼓吹打的喜悅之聲把他的思緒打擾。

這時已臨近中午。正擦著臉上痕跡的允禎皺著眉,走到燦英站直的身體旁邊,用滿是不高興的語氣壓低了聲音問他,是誰偏偏在今日吵鬧,敗壞他們拜祭的興致?並吩咐燦英到外邊去打聽打聽。燦英應聲出門。

沒過一會兒,燦英回來,報告卻說,“今日恰好是鈕鈷祿氏娘娘的阿哥弘歷的生日,宮裏的不少人正湊在一起為這位小阿哥慶賀。還有……還有……聽說……”

“聽說什麽?”十四註意到燦英的不尋常的吞吐,立即催促著問。

“聽說,每年這個時候,弘歷就會收到一份神秘的賀禮……”

“神秘?”

“其實好像也就是衣物鞋襪之類的,只不過做的頗費心思,很是精致……而且據說……送賀禮的是一位一直獨居在閑梳院的一位娘娘……”

燦英後邊的話就此打住,他盯著十四爺的臉,在那裏看到比自己更激動的眼神。

“原來是他!”燦英註意到,十四爺剛說完,便晶亮著一雙眼,把攥緊的拳頭握在了胸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