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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31撲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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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31 撲火1

冰涼涼的液體緩緩沿著脖子滑落,帶著黏膩的、怪異的氣味。風如刀子般割在臉上,手背,卻並不讓人感到疼。面前聳立著一座孤零零的塔樓,在飄浮著乳白色霧氣的醬紫色夜色中如地獄的魔爪般趴伏在泥濘的土壤裏,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周圍看不到一棵樹,卻能聽見樹葉沙沙搖晃的聲音;附近沒有一個人,卻能確認到回蕩在耳畔忽近忽遠的鑼鼓的低鳴。是哪兒?這是什麽地方?小蝶踩在潮濕的土壤上,張望四下,在心底發出這樣絕望的聲音。

忽然,一道刺眼的光亮射來,刺花了她的眼睛。光線飄忽移動,如一條垂死扭曲的細蛇般在所觸及的建築物上翻滾,最終在那座塔樓上停下腳步。塔樓的輪廓這才被小蝶看清。立即,一聲尖叫從她嘴裏傳出。那哪裏是什麽塔樓?分明是一個十字型的絞刑架!由兩根粗糙的原木樹樁交叉組合而成。不可思議的事接著發生。此起彼伏的吼叫、怒罵在黑暗中響起。小蝶立刻回頭,望向背後那片永遠看不清的如山巒般沈重的黑暗,再次在這片碩大的陰影中確認了聽到的聲音。

這是一片用最骯臟、最惡毒的詞語組成的合奏曲。敵視、輕蔑是這首曲子的主旋律;激動,憤怒是它想表達的感情。演奏者有很多,有說話喘著粗氣,說一會兒要停下歇一會兒的老人;有吐露出成串最隱晦的攻擊人語句,不需要換氣的年青仕人;還有一兩聲若呻、吟若嘆氣的女人的哭泣。聲音或大或小有壯若洪鐘,有細如蚊蠅;叫罵的方式細聽之下也有區別,大致有三種:一種是自說自話,天方夜譚,信口開河;其二是信心百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旁征博引,以事實為根據;最後一種卻是兩邊附和,見前兩種哪一個占了上風,便立即倒向那一邊,重覆著聽到罵詞末尾的詞語。

轟隆隆如火車啟動時的聲音匯聚到小蝶的耳邊,起初她被這股巨大磅礴的風暴所震懾,分辨不出這風暴攻擊目標的核心。但是,漸漸地,風暴平緩,呼呼如北風肆掠的暴力被狡詐的黑夜精靈收斂起。聽在小蝶耳裏的變成了河水潺潺汩汩流淌不絕的低喃與傾訴。就這樣,所有這些聲音的共同點被收集、被捕捉,被感應。——年羹堯!他們都在罵相同的人名!

還會有別人嗎?世界上相同名字的人那麽多!怎麽偏偏會是他?不可能,一定是搞錯了。百分百的巧合!小蝶十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不到痛。攥緊拳頭,她又一遍這樣告訴自己——

“這是一個早該被你遺忘的名字!是一個該被你扔進垃圾堆的廢品!是一個你越珍惜越愛護卻反過來越會瘋狂撕咬你的野獸!還猶豫什麽呢?趕快加入這黑暗的合奏曲吧,即使不隨波逐流,也用默許不做聲的嘴唇做他們的追隨者吧。你的疼,你的痛,你所有的不堪記憶的傷口,不都是這名字的主人一手造就的嗎?別再發呆!別再仿徨!別再猶豫!走進黑暗中去吧!”

她遲疑的身體在看不見影子的草地上緩緩移動……恰在這時……合奏曲演奏到了□部分!人聲鼎沸,聲嘶力竭。看不見的人影在歡呼,摸不著的人影在狂叫。背後突如其來的一陣刺骨的寒意襲擊了小蝶哆嗦的身體。回過頭,一個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影子赫然矗立在絞刑架的中間!

“絞死年羹堯!”

“殺死他!”

“叫他流血!”

“叫他體味死亡!”

“叫他不能停止呼吸!”

……

大家的情緒又開始高漲。攻擊目標的出現在隱形的波濤中掀起驚天的巨浪。蘑菇雲般猛烈炸藥的引線被點燃!合奏曲化作一張戳著無數利劍的蜘蛛網,朝被捆綁在絞刑架上的男人呼嘯著飛撲過去。

即使離得較遠,那一點點飛散在空中的鮮紅的雨滴還是令小蝶看得驚心。張開嘴巴,她想狂呼男人的名字,卻發不出聲音。接著,她想放聲痛哭,卻只聽見眼珠在眼眶裏幹澀旋轉的摩擦。男人猙獰蠟黃的五官向外無限擴張,雙手勒住纏繞在脖子上致命的鐵鏈,他的手指被割破,他胸口、腹部、膝蓋、腳趾都在流血!小蝶忍不住尖叫,她想沖到絞刑架邊,她想解開束縛他的鎖鏈。然而,空氣中看不見的東西把她阻礙。明明只有一步之遙,明明他就在她手邊觸手可及,明明她幾乎能挨到他的眼皮,可是,可是一個方方罩子般透明的隔膜把他們阻隔,分成了兩個可視卻並不對接的空間。

就這樣,痛苦的表情在他的臉上加劇。分明,那窒息,那沈重的白骨氣息籠罩住他的身體。小蝶使出渾身的力氣捶打著透明的罩子,試圖用全部的力氣沖破隔膜,好跨越到他那邊去。然而,她的努力全是白費。漸漸的,抽搐、痙攣的一系列可怕的體征出現在男人就要失去彈性的血肉細胞裏。被捏住咽喉的恐怖吞沒了小蝶!剎那間,她也感到了與男人此時相同的痛楚。男人衰竭的呼吸漸漸停止……他垂下腦袋……

合奏曲的演奏者們發出爆棚的掌聲。喝彩叫好聲紛紛充斥在鬼魅般的空氣裏,形成如蜂房裏般亂哄哄熱鬧的嗡鳴……

“不要!”尖叫一聲,她終於——睜開眼睛。

一場夢麽?揉著仍泛著酸痛的胸口,坐到床邊的銅鏡前,借著淡淡的星光,她赫然發現滿臉的淚水。

就這樣坐了大半夜,又趴回床上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合了會兒眼,剛要睡沈,忽然聽見門口一個陌生宮女的聲音。

“年妃娘娘,耿妃娘娘給您送來的賠禮我擱在門外啦!”

說完,一個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接著是匆匆離去的腳步聲。小蝶從床上半坐起身,凝神細想,這才回憶起那拉氏曾給自己交代過讓耿妃向自己賠罪的言語。輕嘆一口氣,依舊準備躺下來繼續埋頭大睡,卻不曾想,窗外早起的喜鵲吵鬧個不停。最近,這家又添新成員了,兩個甫出世的寶寶讓喜鵲爸媽忙乎得身影不停。隔著窗戶窺探了會兒鳥雀一家和樂融融的情景,小蝶模糊的睡意被徹底驅散幹凈。披了件外衫,她拉開門縫兒,把放在門邊的一個雙層的錦盒拎進了屋擺在桌上。

是什麽東西?耿妃這樣的人會送什麽樣的賠禮?小蝶忽然感到好奇,俯□,正要揭開錦盒,忽然被鉆透錦盒紅木板材內的氣味沖昏了頭腦。這種怪異的味道……似乎……讓她感覺有些熟悉。顫抖著雙手,她捏住盒蓋的動作變得遲疑。這時,老太監曹公公恰巧從門邊經過,見小蝶這副停住動作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禁停住腳步,彎著蝦殼般的脊背,跨過門檻,向她這邊走近。

“啊……這想必就是耿妃娘娘送給娘娘您的補品啦……”他羨慕地咂巴了幾下嘴巴,“聽說……耿妃娘娘那邊廚子的手藝非凡……燉出來的補品叫人讚不絕口呢!”

“補品?!”難怪氣味有點古怪,聳聳肩,小蝶皺起眉瞥了眼大流口水的老太監,指著錦盒吩咐著說他若喜歡便只管拿去。

老太監深知小蝶的脾性,幾番假意推托之後,便張開蜘蛛爪子般的胳膊把錦盒緊緊摟在懷裏。一邊頷首向小蝶道謝,一邊往門檻邊後退。樂極生悲的事很快發生。他被門檻畔倒。錦盒也跟著摔裂,露出裏邊第一層隔板裏的“補品”。

很快,小蝶與老太監一致的尖叫聲驚擾到閑梳院裏其他的宮人與太監。數十雙窺伺的眼睛將案發現場包圍。看戲成了眾人心中的共識——那究竟是什麽?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團東西?眾人開始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很顯然,可憐的年妃娘娘被戲耍了!”

“是呀,什麽補品,我看是一團可疑的爛肉才對!”

“嘿嘿,不僅僅是爛肉吧……耿妃那樣的女人會做這種小孩子惡作劇的玩意兒?她的心思……嘿嘿……我也說不清……”

“哎喲,作死啊,死太監,你慌什麽,你踩到我的腳啦……”人群中出現小小的混亂,這是在眾多熙熙攘攘看熱鬧時都會發生的意外。

意外的始作俑者,一個中年的太監臉色慘白,不停哆嗦著身體。食指指著那個紅呼呼的肉團,喘起粗氣,一個含混的字反覆吞咽在他的嘴邊。包括年小蝶在內,大家開始都沒聽清他想表達的意思。

“這是什麽?”小蝶把老太監扶起,正要彎腰替他拍打下衣服上的塵土,卻是被阻止。眨著一雙老於世故的眼睛,曹公公扯住她的衣袖。正當老太監板著臉要把簇擁過來的眾人給驅散開的時候,那個臉色依舊慘白的中年太監嘴裏吐露出的字眼突然在空氣裏變得清晰。

“貓……貓……”

眾人哄笑開,有說他瞎說的,又說他眼花的,有開他玩笑的。中年太監急了,臉漲得通紅,幾次張口想解釋卻又是把嘴閉緊。就在眾人笑鬧的空檔,小蝶的臉變得雪白。她匆忙走到桌邊,打開錦盒的第二層隔板—— 一張雪白的皮毛跳入她的眼睛。

霎時間,她明白過來。雙眼一黑,竟是暈厥過去。暈倒前,耳畔猶然傳來悉悉索索的閑言碎語。

“天哪,是雪球!”

“是啊,不會看錯!我還親自抱過這只調皮的胖家夥!”

“沒錯,後宮裏雖也有其他的野貓,但絕不會有毛色如此光亮雪白的了!必定是雪球無疑!”

“可是,耿妃娘娘為什麽要弄死這只無辜的寵物呢?聽說,這白貓也被她豢養過一陣子,還給起了名字叫咪咪呢!”

“到現在你們還不明白耿妃的用意?殺雞儆猴的成語你們沒聽過?某種程度上說,貓和雞的作用是一樣的……”

眾人不語。

就在曹老太監把他們揮開的時候,方才識別出了貓的中年太監卻是被老太監叫住,讓他幫忙把雙目緊閉的年妃娘娘一起扶到床上。等略通醫術的曹公公確認小蝶無礙,這才轉過身來問中年太監的話,問他為何對剝了皮的貓如此熟悉。中年太監低下頭,說是前兩年得了個偏方,說是用貓肉和蛇肉混合了草藥吃,能令他被毀的部分重生。曹公公聽了閉上眼睛,重重嘆了口氣,手掌揮動著,在他耳邊囑咐了幾句,就把他打發了出去。

遂,小蝶在胤禛的懷抱中醒來。

他抱得是那樣緊,幾乎讓她無法呼吸。他眼神裏流露出的東西是那樣刻意,以至於叫她不得不躲避。

“答應我,離開這裏,回到朕能保護得了你的地方……”

他溫暖的胸膛靠得她是那樣近,沒有距離;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誠懇,以至於令人絕不會懷疑。

他的鼻子,嘴唇,一點點靠過來,向她傳遞著如身旁燭光般脈脈的情意。如果他抱在懷裏的人不是一座雕像的話,胤禛想,她必定會為他融化的。人都有脆弱的時候,就像對壘的敵人軍隊會有弱點一樣,只要切準獲悉這一擊即中的密碼,勝利果實的甘美就能任由他嘗盡。雖然,他從沒像對待敵人般用心地對待過別的女人,但積習在骨肉裏,沈澱在血液裏這股倔強不服輸的天性迫使他不得不對她這座久攻不下的堡壘特別用心。就像他昨天一不小心在耿妃和心采面前表現出對心采懷裏的白貓特別的喜愛一樣。

為了某樣他得不到的東西,他費盡心機。

看著被摟住女人默不作聲的模樣,他以為她就要被他馴服,於是,甜言蜜語更加肆無忌憚地如潮水般湧出。

“你本不必忍受這些……這些的……你是知道的……”他改用一手摟住她的腰,另一手捏住她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胸口,放在砰砰跳動的心臟上。克制住嘴角的得意,他讓嗓音裏勝利的喜悅蛻化為自責與真心實意的憐憫。

“小蝶……這麽久了……很多事……我不說……但是……你明明是知道的……是明白的……”

見紅暈染上她的臉頰,他的膽子更大。捉住她的手,放在嘴邊用力親了親。用刮得沒有一根胡須的光潔的下巴反覆磨蹭著她的手背,並讓這個溫柔的動作持續了好久。仿佛是要用這樣簡單的方式來化解開橫亙在兩人之間深深的溝壑似的。

就像很多所謂的聰明人的做法一樣。胤禛沒有試圖在舊的裂痕處打開缺口,尋找出路。而是自導自演,創新發明了另一條通向目標的捷徑。既然填補不了她過去的傷口,不如用更猛烈的傷害將她刺傷,在她舉目無親,宛如脫掉殼子的蝸牛般經受不住一絲風雨的時候,他,這個忠實而又虔誠的愛情追隨者,將成為她唯一的依靠。

想到這兒,他不禁又為即將到來的明天欣喜。是呀,一只寵物的屍體怎能和活生生的另一個男人相媲美呢?後者毀滅性的殺傷力對小蝶來說,不言自喻。明天……只要過了明天……背叛他的男人將會消失。同時,他苦心積慮要盤旋在手中的女人也將成為他的俘虜。這,是怎樣一種雙重的喜悅呀!想到這裏,難得的笑意浮現在胤禛的眼底。

低下頭,他用咬住她的方式來將這份喜悅隱藏。他使出渾身解數想把她點燃,然而結果有些傷害他的自尊心;依舊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於是,他的聲音更加溫柔,動作更加輕盈,然而,得到的仍不過是她冰冷的聲音。

“楚大娘那邊有消息麽?”她這樣問。

聽到這句話,胤禛體內沸騰的火焰頓時被澆熄了大半。她微微翹起嘴唇上冷淡的平靜把他刺痛。火焰開始變幻。由幹燥木柴點燃後產生的形態陡然轉化為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類型,裹著厚重憤怒、嫉妒外衣的類型。

“朕有什麽地方叫你如此不滿意?”他發瘋般地狂吼,扳過她背對著他的身體,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著他的眼睛。死一般的沈默停留在他們彼此的瞳孔裏,誰也沒發出聲音。窗外安靜極了,連風兒也畏懼地管住了嘴巴,悄悄地小聲呼吸。矗立在男人龐大的黑影中,她忽然感到不安,收回視線,側過臉,讓下巴從他強有力的手指間逃脫。她回過頭,佯裝去看點燃在桌角邊的蠟燭,看著它一顆顆融化了身體散發出光亮的淚珠。

她的沈默叫他無法忍耐,蜿蜒起伏隱藏在地底的火焰也有自身的極限。終於,火山噴發,他忍不住了。

“難道在你的眼中,朕還比不過他嗎?”

他?小蝶的身體立即猛烈地顫抖起來,她明白是在說年羹堯。低下頭,她逃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羞怒、痛苦、同情、憐惜……數千種正常又奇怪的感情如潮水般向她靠攏、翻滾著過來。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忽然激蕩得劇烈起來,雖然貼服在胸口的手背沒有任何的搖晃,但她體內的靈魂卻感受到一片羽毛漂浮在龍卷風中般的沖擊。有一種叫她寧可被剝奪掉生命也要守護住某樣東西的奇怪的感覺把她深深攫緊。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這忽明忽暗的燭光裏把她牢牢抓住,叫軟弱的她下了誓死陣亡將士般的決心,又一次在攻擊者的面前豎立起牢不可破的墻壁。

她推開他燙人的身體,用冰涼的手指抓他。胤禛不再說話。方才所有潛伏在血肉、細胞裏的喜悅全不見了蹤影。運籌帷幄的期待被破壞,如熱鍋上螞蟻般的焦躁把他牢牢占據。這些小蟲子般密密麻麻啃噬的感覺眨眼間爬入他的心,讓他不由對著唾手可得的目標流下垂涎三尺的液體。靈魂和肉體是怎樣兩種魔鬼啊!一個在深深把你吸引呼喚出你心靈顫抖的共鳴,讓你融入一片聖潔的白色光輝之後;另一個卻向你吐納出最最骯臟、最最卑賤、最最無恥卻又最最誘惑的歌曲,讓你的頭腦不得不服從身體的意志,讓你靈智的理性不得不向動物性的需求彎下腰脊。撕開她的領口,胤禛的頭腦做出如上混亂的反應。

一而再的違抗引發出君主不容侵犯的權威。就在她對他說不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敗,在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他已經敗了,徹徹底底地敗了,敗給年羹堯。於是,征服的欲望來的更加徹底。他必須要這朵小花屈服,不管以什麽方式。就這樣,綏靖的策略被更改。他用近乎殘忍的方式對她。被拒絕的痛楚傷得他那樣深,以至於他發了狂。

事後,她用他恨不得捏死她的語氣總結方才的事情,“感謝你叫我明白了被迫的滋味。”她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的,接著,半坐在身旁的她用被子裹住身體,怔怔地望著地上被撕成碎片的衣衫出神。然後,一聲不吭地拿後背對著他。雖然眼睛沒看,但他知道,從挨近他微微的顫抖聲裏知道,知道她哭了。哭得沒有聲音。他的心就這樣要被揉碎。該說些道歉的話語麽?這種愚蠢的行為他可做不出。握緊拳頭再張開手指,他赤、裸著胸膛向她靠近,把她抱得很緊,許下變相的安慰。

“別哭了,別哭了……再哭……朕的心……就要碎了……”

她不理他。蜷縮雙腿把腦袋埋在膝蓋間,久久不願擡起。

“小蝶……你該明白……該明白我對你的心……你一直在激怒我……挑釁我……違抗我……朕是君王……但也是男人……小蝶……”說著說著,他的眼圈也跟著紅了,聲音哽咽住,聽了一會兒,才又說道,

“小蝶……朕要你……也要你的真心……你必須認清這件事情……你必須認清……”

她聽了猛地回過頭,冷著臉問他憑什麽。

註視著她嘴角輕蔑的微笑,打量著她額頭揚起的弧線,凝視著她眼底那深藏的桀驁與不馴,他體內剛剛冷卻沈澱在血液裏肉眼看不見的細小微粒仿佛被電擊般立即又睜開了眼睛蘇醒。他被她刺激到。忽然,一種存在於他和她之間的荒謬邏輯被他意識到。就像他逼她就範征服她的肉、體一般;她的靈魂與此同時也對他的發出了猛烈的回擊,其不顧一切的程度幾乎與前者不相上下。他欺負她,她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敬他。只不過,報覆的方式不同。實現的手段不一樣。任憑勸哄誘騙,聰慧得叫他愛不釋手的小魚兒就是不上鉤。

這樣想著,他不覺有些後悔方才的沖動。一邊冷靜地穿好衣服,他一邊思忖著侵入她內心世界的對策。思索中,他不禁對這樣棘手的“敵人”起了嗔怪的心思,為什麽她不能像別的女人那樣對自己順從呢?為什麽她就是偏偏不肯對他交心呢?從床邊站起,一手垂放,他另一只手的手指攥緊靠在嘴邊,咬著牙,一道刀刻般的短線呈現在他的眉心。原本喜歡遷怒旁人的脾性很快給他找到了不問自現的答案。年羹堯!是的!不會再有別的答案了!都要怪他!怪這個叛徒!怪這個禽獸!怪這個殺人惡魔!是他引誘了她,掠奪了她,偷竊掉她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年羹堯才是他和她所有問題的癥結。

想到這裏,釋然的笑容蕩漾在胤禛的嘴邊。他又變得溫和起來。側身坐在床沿,他環繞住她裹著棉被仍在顫抖的身體,親吻上她散發著孩童般氣息的耳廓,呢喃地說出寬慰。

“好了好了,別再傷心,別再哭泣。好了好了……你……你要把被子都哭濕掉了……老天……女人難道真的都是水做的?”

他圈起手指,一邊為她擦拭淚水,一邊故意讓吐露在嘴邊話語的語氣聽起來顯得有些滑稽,希望以此來引起她的註意,然而,她仍不買賬。止不住的淚水仿佛堵不住的泉眼般,汩汩的往外冒著,始終不停。這時,順著她流淚的臉頰,他註意到她脖子耳根後新舊交替的不可忽視的痕跡。鐵石心腸的男人就這樣被融化。他狡詐又冰冷的心仿佛被滴水穿石的過程作用般,在這樣溫柔沒有任何反抗的景象變得酥軟。

“好了,只要你不哭,朕就許諾你最想要的東西!”像是被她的淚蠱惑一般,他終於沖口而出不假思索的承諾。剛出口,他就後悔了。

收住淚水,她紅著眼望了望他訕訕的模樣,麻木的眼神忽然閃現出流動的光彩。

“我最想要的東西?”她的臉頰綻放出叫他移不開視線的神情,擦幹淚水,她嗅了嗅鼻子,用做錯事孩子般膽怯的眼神偷偷地又窺探了一下,才結結巴巴地說出心中的話。

“自由……這是我最渴望的……”

“這是例外……”他毫不猶豫地立即否決掉了。

她眼神暗了些,用更微弱的聲音又提出了接下來的願望。才聽完她開頭幾個字,胤禛又開始抓狂。“哦,該死的,你竟敢公然替他求情?你竟然敢?你……你……呵呵……說的真好……真好……太好不過了……‘放掉一個人的性命’,哈哈……這真是絕佳不過最委婉最含蓄的說法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哈哈……哈哈哈……當真該為此笑上三天三夜!”

她被他的反語氣昏。質疑他問道,“難道,放掉他也在例外的範疇之內?”

“他他他……你滿腦子的都是他……他、他是誰?你說!說!他是你的什麽人?!又是朕的什麽人?!你又該稱呼他什麽?他又改叫你什麽?!怎麽?!嚇傻啦,不會說話了?”

這回她沒被他的怒氣嚇到。抿起嘴角,她盯住他的眼睛,緩緩開口,“他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

事實很殘酷,真相更傷人。胤禛就這樣被傷害到。他膨脹不可一世的自尊心被她踩到了腳底,陷入黏膩腥臭的汙泥裏。若不是他那引以為豪的近乎老僧般不可動搖的克制力在最後關頭發揮出作用的話,隱埋在他心裏的秘、密法華寺三個字差點滑出他的嘴角。幸虧被忍住了。慘白著臉後退數步,他轉過身,盯住床上的她,看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深呼吸一口氣,使勁兒摔上門,他急匆匆地走了。

才出閑梳院的大門,胤禛就叫住守候在門口的常喜,吩咐他把十三爺和田文鏡找來商議事情。很快,當他在龍椅上坐下,捧著熱呼呼的一碗酥油茶呼吸杯中的芬芳的時候,十三與田文鏡結伴而來的身影在臺階下出現。

呷了口透著奶香味兒的茶水,胤禛的心情這才稍稍平定。大殿內,燈火輝煌,墻壁閃光。金黃色栩栩如生的兩條巨龍盤旋在粗大的兩根石柱上,用高高在上的視角俯瞰著眼皮下的一切。大殿內悄無聲息。

就在胤禛正要開口詢問兩人明日法華寺籌備事宜準備得情況如何時,忽然,整齊的撲通聲成了殿內唯一的動靜。十三與田文鏡同時跪倒在胤禛的腳邊用意想不到的方式開始不停的磕頭。太陽般刺眼的明亮的光線照射在石柱的巨龍身上,盯著龍身上一枚枚泛著七彩光圈的鱗片,胤禛把手指捏得咯咯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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