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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30身不由己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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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30 身不由己2 (1)

暮霭降臨在閑梳院茂密叢生的桂花樹上,剛剛掌燈後並不明亮的光線在一片片潤澤飽滿的樹葉輪廓周圍閃耀,黑沈沈的天空壓低下來。

面對站在自己對面的“哥哥”,小蝶對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年羹堯也是同樣反應,以相同專註的目光看著她,不眨眼睛。這種無聲勝有聲的局面很快讓在場的第三者驚心。心采不禁回想起允禩吹在自己耳邊的風言風語,在用熱呼呼的眼神把年小蝶從頭到腳打量了幾個來回之後,回過頭她把新任額駙眼中的癡迷捕捉到心底。嘴角隱隱抽動了一下,心采盛氣淩人的聲音打破了屬於兩人之間的寧靜。

“年妃娘娘……不請我們進屋坐坐嗎……”

小蝶楞了楞,匆匆對著心采行了禮,側過身體,把兩人迎進身後的屋內。

走入這間除了兩面裝滿舊書書櫃沒有任何裝飾物的屋子,年羹堯大吃一驚。狠狠地皺起眉,走到小蝶身邊,問出多年後相見的第一句話,“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說話間,男人雙拳握緊,逼人的視線將這間陋室的主人鎖定。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控制住自己沒朝她走過去,反而故意找了個離她最遠的位置坐了下來,低頭喝茶。

討人厭的阻礙出現。心采站起身,揭開茶碗的蓋子嗅了嗅茶葉的氣味,聽了身後男人的問題,掩飾好臉上的不快,放下茶碗,朝正對著自己端來點心的年小蝶走去。她邊走邊指著年羹堯笑道,“瞧這個楞人說的的……他一定是沒搞清楚狀況……年妃娘娘是誰……嘿嘿……這宮裏想必有不知道皇後姓名的……但必定沒有人不知道年妃娘娘的……”笑著說到此處,她已走到放下點心茶盤把雙手疊放在胸前正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女人身邊,抓住那雙比自己更柔軟的手,五公主繼續抽搐著嘴角,把話說下去。

“雖然現在皇後那拉氏康覆了……但據說……這宮裏最得寵的……還是年妃娘娘……甚至我聽皇帝哥哥說過……說過……他對你的偏愛……啊呀……瞧……你……你怎麽還臉紅呢?年……小蝶……我也這麽稱呼你吧……小蝶……你已經是這紫禁城後宮裏只手便可遮蓋半邊天的人物啦……怎麽還這般臉皮單薄呢……要真是這樣……將來如何能……能幫助皇帝哥哥……輔助皇後……執掌這後宮呢?”

小蝶急忙解釋,說是沒有這樣的心思。她擡起頭,雖對著心采開口,但眼睛卻穿透過她將無法用言語表達出的含義傳遞到她身後喝茶的男人身上。心采見了,鼻腔內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忽然用一種十分怪異的腔調提醒屋內兄妹倆人間的關系。

“好奇怪呢,這就是你們這對闊別數年未見親兄妹打招呼的方式麽?!這麽冷淡,真是叫人意想不到!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倆相互並不認識呢!”

小蝶聽了,把頭垂得更低,十指抓弄著衣裙的帶子,走到椅子邊坐下,不敢擡頭。年羹堯卻聽得把含在口裏的茶葉噴出,大聲咳嗽起來。心采轉過身見男人皺眉四顧露出似乎在找尋東西的模樣,正要開口疑問,一方幹凈的手帕抵到他手邊。盯著捏住手帕的那只比自己更白皙,更纖細,更柔軟的手,心采瞇起了眼睛。她如狐貍般地屏住呼吸,繼續呆在原地觀察:男人抓起手帕擦拭起嘴角,雖然沒和小蝶說話,但心采知道,他在看這個絕色的妹妹,用一種他自以為不會被人察覺到的方式偷偷地窺伺著。

允禩果然沒有說錯!心采咬著牙默想著,斜眼瞥了下比方不染外形更加硬朗的男人,牢牢抓住某樣東西的欲望把她攫住。是的,沒錯,這是屬於她的幸福。屬於她心采一個人的幸福。更是大清朝天子親自賜予的幸福。是不容許任何旁枝末節的力量來幹擾的。即使、或許、可能他們這對兄妹有一些允禩所暗示的暧昧的話,那麽,也並不能代表將對她這位大清朝最出色女人即將到來的婚姻構成任何威脅。螞蟻鬥不過大象,年小蝶也絕不是她五公主的對手。想完這些,她又笑吟吟地站起身,挨在小蝶身邊的位置坐下,用異常熱情的腔調說出一番話,讓男人聽之皺眉的聲音繼續在屋內擔任喧賓奪主的角色。

“小蝶,咱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所以,說話,也就沒什麽需要避諱的……我這個人……向來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要是有什麽話說得得罪你的地方……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呀……不然……你趴在皇帝哥哥耳邊的一句話……說不定就要了我的小命啦!”

小蝶連忙臉紅著搖手,說是哪有的事。心采趁勢吐露出惡毒的企圖——“別瞞我啦!皇後娘娘、耿妃娘娘都告訴我啦……前兩天……嗯……你知道的啊……哎呀……你怎麽又臉紅了呢?真是位漂亮的人,我敢發誓,見了你臉邊的雲彩,皇帝哥哥連早朝前的天上的朝霞都不願意擡頭看了呢!”

雖然心采靠著小蝶的腦袋低聲細語,仿佛在說悄悄話,但她聲音的音量控制得再巧妙不過。說到此處她背後又傳來男人的悶咳。心采很自然地站起身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年羹堯身邊,抓起那條被他仍緊捏在手掌心裏擦拭嘴角的手帕,丟在了茶幾上,“都臟了,來,我來幫你擦幹凈!”說著,從衣襟邊取下繡著精美花紋的手帕,攥在指尖,輕輕地按在男人嘴角的輪廓線上,動作是那樣輕柔,神態是那樣嫵媚。就在連心采都要為自己這般仙子神態所陶醉的時候,男人卻沒做出她期待中的反應。年羹堯專註的方向仍舊不屬於她。在那雙黑漆一般閃亮的瞳孔裏住著另一個女人的身影。

心采的憤怒就要爆發。這時候,“喵嗚”一聲,一個雪白的影子從細細的門縫下鉆了進來,如一朵肥胖輕盈的蒲公英向心采嫉妒的目標撲了過去。

“什麽東西?”年羹堯忽然站起,閃電般竄到小蝶身旁,伸出鋼鐵般強健的胳膊,張開手指,捏住了襲擊小蝶的“不明物體”。待把這團溫暖柔軟的“皮球”抓入手心,不禁為它不一般的觸覺吃驚,“什麽……”後邊“東西”二字沒再出口,大白貓圓圓的臉印入年羹堯的眼簾。

“啊,這就是耿妃娘娘丟失的寵物‘咪咪’吧……”心采見了這大白貓,轉動起眼珠,朝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敞開懷抱,“來,到我這兒來,乖,‘咪咪’,聽話……對……過來……就是這樣……很好……真乖……”

心采口中發出給動物餵食時的嘬嘬聲,引逗著大白貓好奇地跳出小蝶的環繞的臂膀向自己一步步靠近。

正當撫摸上大白貓軟綿綿的腦袋時,貓原先主人嚴肅的聲音響起,“對不起……我想……公主……公主你……弄錯了……這貓其實……不叫咪咪……它叫雪球……它的主人是……是我……”

小蝶正對著心采把話說完,才把面前的這位五公主打量仔細。該怎麽形容她給她的感覺呢?外表給人的印象似乎是一只驕傲美艷的孔雀,但,籠罩在她身上的氣息卻並非單純的高貴。如果引入另外一種鳥禽的話,除了夜晚出動的貓頭鷹,小蝶想不到別的更適合比擬心采的種類。黑暗森林的氣息在她身上蔓延,閉著眼睛靠著她站立,你似乎就可以呼吸到夜晚許多藤蔓,枝條無聲匍匐在泥土裏的氣味。這種無形中的壓迫感是並不令人覺得愉快的。突然,對著她的臉,小蝶驚呼起來。

“啊,我想起來了,是你!我見到過你!天哪,那時……那時候……你還大著肚子……你……你是方不染的妻子……是那位公主……是兩個、哦不、三個孩子的母親!”

曾經的記憶在小蝶腦海裏刷新。心采在她腦海中的第一印象浮現出來。那是在年府新宅一場大火發生的晚上,她茫然地走到曾經府邸的舊址,不其然遇見方不染和當時作為方妻五公主的情形。

看著小蝶捂著嘴在面前恍然大悟的模樣,心采恨得把怒氣吞回到腸子裏。隱藏住全部不快,挑著眉,心有不甘地做出回應。顯然,方不染的名字她不願意在新任丈夫前提起。

“是呀……難得小蝶有心……還記得這些……過去的事情……咳咳咳……是呀……過去啦……都過去啦……”

瞥了眼走到書櫃前邊翻閱書籍的年羹堯,心采抱著懷中的白貓氣得胳膊顫抖,手指用力,“喵嗚”一聲,白貓跳下,在地上打了個滾,依舊卷著尾巴,跑到小蝶的腳下休息去了。心采見了,避開小蝶又想詢問的眼神,朝白貓蹲□體。朝它招手,“快到這兒來,我帶你去找你真正的主人!”

什麽真正的主人?這公主說話可真是古怪!我方才不是和她解釋過雪球屬於我的事情了麽?小蝶蹙眉想著,俯□體輕輕拍了拍心采的後背,不帶絲毫雜念地又問出心中關心卻破壞將再嫁人婦者心境的問題——“不染的孩子們怎麽樣,他們都還好吧……”

噴火的怒氣點燃!心采停止呼喚貓的動作,身體變得僵硬。她擡起頭,惡狠狠地盯住小蝶的眼睛。在她看來,她正面臨著嚴峻的攻擊!年小蝶絕對是故意的。誰都知道,已死去兩個孩子的事情是她五公主禁忌的話題。沒有理由這個年妃不知道。就這樣,不知者不罪的事實被遮蔽,善良的意願被誤解,心采把小蝶恨成一個洞。

註意到心采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不說話,小蝶忽然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出什麽事了麽……我是說……你的孩子……如果需要……幫助……如果我力所能及的話……我很願意……”後邊的話她不能再說下去;一雙熟悉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不用回頭,那股叫她想念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氣息向她撲來。“夠了……問題到此停止……”年羹堯低沈的告誡在她耳邊響起。

為什麽?看著那雙叫她心神迷醉的眼睛,看著那張叫她念念不忘的容顏,她用眼睛提出這樣的問題。

年羹堯沒說話,他當然不可能笨到當面得罪五公主的程度,於是,他避開小蝶的眼睛,轉身走回書櫃邊假裝把方才弄亂的書重新放回原處。

沈默的回應被接收到。小蝶立即向心采表示了歉意。當然,她這種更愚蠢的補救行為被理解為進一步刻意的刺激。心采鐵青著臉,抓著白貓抱在懷裏,咬著嘴唇冷著面孔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朝耿妃所住殿宇的方向去了。她走得是那樣快,那樣急,大踏步地沒幾下,就消失在了閑梳院那道狹窄門扉的視野裏。

“她的孩子究竟怎麽了?”小蝶目送著女人消失的背影,問道。

男人橫了她一眼,不說話。捏住早想抓住的手腕,放在嘴邊輕輕一吻。

“你瘋了!”小蝶臉紅,抽出手腕,急忙跑到門邊關上門。看著她氣喘籲籲地又跑到身邊拉緊窗戶,一個猛烈的沖動俘獲住年羹堯,他手臂卷攏,把在身邊忙碌的身影拉近,讓她嬌嫩的臉蛋與自己長滿胡渣的下巴緊貼。

“幹什麽?”她惱怒地掙紮。

“我才想問你,你想幹什麽?”他故意用下巴上戳人的胡須摩挲她的臉頰,惹得她氣喘籲籲地尖叫。她說她不懂他的意思。男人遂解釋說明,

“你故意用心采死去兩個孩子的事情來說事,不就是為了制造屬於我們兩人單獨說話的環境麽?怎麽,你何必又在我面前裝清純……收起你那套害羞的迷魂術吧,在那個人身上管用的含蓄委婉的方法……對於誘惑我這樣的男人……根本不適用!”

“老天爺……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麽……”忍住眼中的酸楚,她努力沒讓淚水滴落。千萬次重逢的夢境在現實中上映,可偏離的差異程度卻是叫她力不從心。怎麽可以,他怎麽可以這樣曲解她的用意?太過分,他真的太過分了。握住雙拳,捶打在結實的胸膛,她剛想開口繼續解釋點什麽,卻是被俯在耳邊火一樣熱的氣息籠罩住。他又不再讓她說話,這次用的不再是手。

“放開……”她的淚水此燙了他的唇,在喘息中,他終於迫使身體裏熔巖的狀態由沸騰轉為安靜,扭頭不去看她被扯開的領口,他壓低了聲音,又說出叫她傷心的話語。

“怎麽,何必再裝模作樣呢?別以為攀上高枝,就有鄙夷一切的能力!怎麽,使得出勾引人的伎倆,卻沒把心思付諸行動的決心麽?小蝶……你不用再掩飾……你的身體已經代替你做出了回應……你想我……就像我也渴望著你一樣……來來來……我們別再浪費時間……有道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嘖嘖嘖……真虧得你這般別出心裁又用心的設計……想要在這裏……紫禁城的一角……嗯……現在光是叫我想著……想著這種叫人緊張又刺激的環境……我就禁不住激動啦……小蝶……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男人這派胡言亂語叫她不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怎麽可以把她想象成這樣低賤的女人?怎麽可以?

擦幹眼淚,溫柔卻堅定的神態在她眉宇間展開。“我們能不能不要這樣,一見面就相互攻擊,相互懷疑?!天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盼了多久……我……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讓我們靜下心來,理順脾氣,好好說上些話,不好麽?”

冰冷的鋼鐵再堅硬,也抵擋不過春風柔柔的細語,也禁不住花朵芬芳的吐息。更何況是比春風更溫柔,比花朵更嬌艷的嘴唇呢?被這樣一盆切合體溫的水從頭澆下,年羹堯胸口的火氣登時熄滅了大半。他也不是來吵架的。然而,男人終究是男人。雖然心裏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可吐出嘴裏的話依舊是兇巴巴的。

“說話?到了現在,你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

被他這麽一吼,小蝶的淚差點又忍不住。這時,包裹在種子那層柔韌的外衣發揮出作用。理智與勇氣被拿出來控制住情緒。

“怎麽會……會沒有可說的呢?”

她用微弱、顫抖、卻貫穿牢固意志力的聲音反問,默默走到他身邊,輕輕拉了下他的手指。立即,被某項願望得不到滿足的男人甩開。方才初見時的光芒遂一點點在小蝶眼中衰落,最終變得暗淡。艱難地呼吸口窒悶的空氣,她轉過身,對著面前冷冰冰的墻壁開口。

“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講,也有好多事要問你。卻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

男人不語,灼熱的視線又一次把她籠罩,忽然,對著她脖子上新添的痕跡,瞇起了眼睛。陰陽怪氣的譏諷脫口而出,“說什麽,又講什麽?炫耀君王對你憐愛有加的恩寵嗎,可惜,我早擺脫了對這等宮闈隱、秘之事的好奇!”

順著他火一般的目光,小蝶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脖子,頓時滿臉漲得通紅。用一只手遮掩在上面,羞惱地開口,“哦,你能不能不要時時刻刻讓胤禛的名字出現在你我之間!我現在在和你談論我們的問題!”

“可是我們的問題偏偏出在這裏!難道你能否認這一點嗎?”他又想靠過來鉗制住她,卻被躲開。

她揮舞雙手,激動得直喘氣。接著做了個暫停的動作。“好吧,與其沒完沒了的糾纏在原地,不如開始正題,此處離耿妃寢宮不遠……心采公主隨時可能回來……時間有限……請聽好我要和你說的第一件事情……是關於我們的……我們的……”

“為什麽我非得洗耳恭聽?”他倨傲地很快把她打斷,“別忘了,年小蝶,你沒有這樣的資格來指使我必須聽從你的命令!”

她真的生氣了!原來只有她一個人還忘不掉過去!否則,該如何解釋他對她眼角的無情,該如何解釋他對她話語的冷淡?過去了,過去了,都過去了。不是麽?就這樣,含在嘴裏的話被重新咽回,順著窗戶的細縫,她望著東邊土地上小小的凸起渾身僵硬。她沒有過多的要求之於他呀,她只是想告訴他,他們曾共有的那個小生命也在這裏安息,如果他允許的話,她只是想領著他去那個小小的墳堆上看看,或是呆上一小會兒。奢想的泡沫破碎,她下邊的話被胸口刀戳般的疼痛堵住,說不出。

就在楞神的時刻,她的下巴猛地被捏住,刺耳的問題撲面砸來。“他們兄弟當中,誰更讓你中意?”

囫圇地整個人呆掉,她瞪大眼睛,對著他,表示沒聽明白他話裏的含義。後者惱了,咬著牙,用響尾蛇在沙漠中游走的聲音又重覆了遍此刻他心中最在意的疑問。

她憤怒地死死咬住嘴唇,冷著臉盯住他的眼睛。他卻周身掛著一副拎著鳥籠在胡同裏閑逛的輕松姿態,瞇起眼角,斜睨她此刻的模樣,雙唇翕動,似乎像是要把漂浮在她周圍帶著她氣息的空氣咀嚼到嘴中,細細品味似的。

輕佻地伸出手指,騷動了一縷她耳邊的碎發,他冷笑,“怎麽,這種事,這麽不好說麽?連我這個做哥哥的也保、密?”

無恥!她心中的火苗被點燃。低吟一聲,朝他揮出了拳頭。然而,黃雀最激烈的反抗抵不過鷹隼若無其事的一擊。看也沒看,他就把她的雙手包裹住,反扣在她背後。

該死的,比力氣,她顯然不占上風。此時,男人方才所言“資格”兩字閃入女人的頭腦,小蝶急中生智。對著男人低喝一聲,叫他跪下。這是威嚴、驕傲又帶著絕對自信的呼喚。給沈湎在肉、體、渴望中的雄性動物以當頭棒喝。年羹堯楞住。

“跪下,我以年妃的身份命令你,跪下!”說出這句話的她臉色是那樣決絕,聲音是那樣輕。

詭秘的微笑浮現在男人的嘴角。她的聰慧被他忽略,成了最終決定這場對峙的關鍵要素。彎曲膝蓋,跪在她腳邊,一種更加猛烈,更加迫切的空虛把他的心牢牢占據,狠狠撕裂。

“臣年羹堯叩見年妃娘娘!”

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出這句話,接著擡起頭,接著故意用嘲諷的語氣反問她問娘娘有何訓斥。

呵呵,這就是他和她之間不得不存在的相處方式呵!忍受他針紮般狠絕的目光,接受他跪拜式的禮節,面對他挑釁滋事的言語。這樣的人,就是她心中盤旋了無數遍的那個情郎嗎?慘白著臉,她繼續讓理智做主。

剛想開口,忽然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小蝶開門一看,來的是常喜。小太監站在門外說是來口宣皇上的旨意,在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開篇盡叫年羹堯、小蝶正聽得面面相覷的駢文儷句之後,聖旨的真實用意才被點明。

“年妃娘娘,還不快叩謝皇上的豐厚的賞賜?”原來,雍正是借著那拉氏病愈的事情對小蝶多加賞賜。常喜話音剛落,端著蓋著紅布托盤的太監宮女一個個接踵而至,陸續走進小蝶與年羹堯的視線。

“瞧瞧,大將軍,皇上對娘娘多麽體貼!”常喜一邊討好地朝年羹堯拱手,一邊含笑接過遞到掌心的銀票,等把銀票在胸前衣襟放好,這小太監喝斥身邊與他同為下人的人的聲音也就變得更大了。“慢慢騰騰,磨磨蹭蹭的,你們一幫作死的都沒吃飯哪!沒聽見萬歲爺特意的交待?讓你們不要打攪了娘娘、大將軍的兄妹相敘?動作還這麽慢!餵,說你呢!快點!還有你……眼神伶俐些……摔壞了萬歲爺賞賜給娘娘的東西……小心你人頭落地!”

“娘娘……您看……這是皇上為您挑選的江南貢緞……皇上說了……娘娘喜歡素雅顏色的……您看……這淡淡的米黃色……多麽溫暖……這布匹上刺繡的……米粒般的小花……多麽別致……還有……這一些是唐宋時期的一些字畫……皇上說了……娘娘不愛古玩珍寶……偏好文墨一類的……哎喲……您再看……這是萬歲爺特地從徽州給您找來的古檀香墨……據說這種墨塊能散發出天然木料的香味……書寫起來異常流暢……還有還有……這裏裝的是純白色羊羔皮做的一件皮襖……皇上說了……天氣轉涼……娘娘素來手腳畏寒……還有……最後這匣子裏裝的是法蘭西剛剛進貢來的一件稀罕事物……耿妃娘娘方才討要……萬歲爺沒給……說是要單獨交給娘娘的……”

走到小蝶身旁交待完所有禮品的常喜,遂把一個鑲著異域風情花紋的木頭匣子交到小蝶手上,然後,就預備告退。才轉身,就被小蝶一把拉住,把匣子塞回他的手裏。等一幹太監宮女紛紛退下之後,小蝶才冷著臉對常喜說出她的拒絕。指著擺放在桌上的貢緞、字畫、香墨,皮襖她叫他統統搬回去。小太監苦了臉,讓娘娘不要害他,小蝶哪裏肯聽,說若是常喜為難,她直接去找皇上去說明。常喜更是難辦,陰沈著眼睛直向杵在一旁半晌沒說話的年羹堯使眼色。年羹堯立即回覆了他,拍著小太監的肩膀,對他點點頭,叫他放心。同時,順勢把他手裏的匣子接過。反覆念叨著多謝大將軍救命的小太監立即貓著身子,一溜煙跑出了小蝶的屋門,飛一般的消失在閑梳院的門口。速度之快令人稱奇。

“何苦為難這些人,他們不過是替人當差、聽人使喚的……”他勸慰的話才開頭,就立即惹得她赤紅了眼睛。

“那你為什麽要為難我呢?”小蝶朝年羹堯大叫,斜眼瞥見桌上一大堆禦賜的賞賜,只覺觸目驚心,氣呼呼地沖到桌邊,拽住桌布的一角,用力拉扯,竟是把滿桌的東西統統掀翻在了地上。

“你瘋了?”他朝她吼。

“是的,我就要瘋了,就要被你逼瘋了!”她把臉埋在手掌裏,扯亂開頭發,呻、吟道。

心猛地一痛。一種久違的、又似曾相識的感覺瞬間襲擊了年羹堯的腦袋。他望著蹲在桌邊,低聲哭泣的女人,緩緩俯□體,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而,手卻在半空中停下。改換掉仇人式的姿態,他又該以何種面目面對她呢?一個哥哥?還是一個口是心非的情人?哦,不!這兩種身份都不是他所想要的。無論哪一個擔任在他身上,都只會讓他此刻的心情更加的尷尬與傷心。哥哥?他不可能只成為單純的哥哥;情人?他更不可能在她面前露出後悔的意圖。那他該怎麽做呢,怎麽做才能讓她這時的哭泣停止,讓她的哭聲不再這麽攪亂他的心呢?

就這樣,手裏仍然捏住的匣子被打開—— 入目竟是一件古怪的絲綢布料!準確地說,它不是一塊布料,而只是兩個圓片,圓片上綴滿著閃閃發光的亮片,每個圓片上還吊著細細的帶子。

“什麽東西?”年羹堯拎著圓片布料湊到正在哭泣的女人眼前,試圖用來轉移她的註意。小蝶沒擡頭,依舊嗚咽著。然而,圓片布料特異的形狀卻讓捏著它的男人感到好奇。伸手在圓片上按了按,似乎還軟綿綿的,就在他疑惑不解的瞬間,手中的事物被臉紅得如豬肝色的小蝶飛快地搶了過去。

她把這圓片片抓在掌心,轉過身,拼命地往袖口裏塞。年羹堯更覺得怪異,湊過去打量她臉上不一般的熱度,問那圓片是什麽東西。小蝶哪裏肯說,塞圓片的動作更加匆忙。年羹堯疑心更重,扣住她手腕拽出圓片布片,非要她說明。小蝶大囧,滿心的悲憤被滿懷的羞澀替代,捂著臉,胸口呼呼地喘氣。握著兩個圓片,看著她起伏的曲線,年羹堯登時明白過來。然而,初來的窘迫經受不住嫉妒浪潮的侵襲,很快,陰雲又在他臉上密布。

放下惹人心跳的圓片布料,他用嚴寒的聲音冷卻掉身體裏異樣的焦躁。“心采說對了,他對你真的很好,很好,再好不過了!”

他?小蝶立即明白是在指胤禛。低垂下脖子的同時,突然,一個偌大的疑竇闖入她的腦海——為什麽,為什麽胤禛偏偏要選在這個時候送她禮物呢?回想起方才常喜所說的一番話,小蝶的腦袋嗡地一下,變得一片空白。顫抖著身體,牙齒打架,她惶恐地睜大眼睛,向地下被掀翻的賞賜之物一一看了過去。

“他……他……他是故意的……是故意的……”當她用一種驚人的聲調掙紮了許久吐露出這句話的時候,年羹堯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如獵豹般,他攫住爪下的白兔。雙手捏住她的肩膀,他向她質問。

“他?你是說皇上,是不是?故意是什麽意思?說明白些!”

“還要我說什麽!你做好最壞的打算吧!”閉上眼,小蝶只覺得全身無力。

年羹堯臉上變色,猛烈的搖晃起小蝶的身體,“該死的,你快說話!他究竟知道了些什麽!”

“所有……一切……”她從他的手中掙脫,靠在桌邊的位置木偶般地坐下。

“什麽時候?!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哦……是你!是你!只有你!是你說的,是不是?回答我!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是為了報覆,向我報覆,是不是?!你非要毀了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切,是不是!難怪方才你能用那樣倨傲的眼神命令我下跪,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和他,現在這座紫禁城的主人設計好只等我這個傻瓜踩下去的陷阱!卑鄙!你們太卑鄙了!可怕,你們比魔鬼更可怕!”

緊張的呼吸讓他張大了嘴,轉動著脖子,他不停扭動著脖子,望著身體的前後、左右,似乎空氣裏會突然跳出一個看不見的鬼怪,要把他一口吞下似的。

“該死的,雍正已拉開了這場暗戰的序幕,不是麽?曾經被動的局面已被他徹底翻盤,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向我發出警告!發出挑釁!發出戰書!不是麽?他是要告訴我,他才是玩弄爪牙裏獵物的貓,而那只待死的耗子就是我年羹堯!哼!老天,你們這場戲演得可真是精彩絕倫!”

她該說什麽,她又能說什麽?說今天相見只是一個偶然?說自己也是這場鬥爭裏的犧牲品?說她仍然存放在他身上的那顆真心?哦,他不會信的。他再也不會相信她了!而這,不也恰好合了送賞賜來的那個男人的心意了麽?老天,為什麽事情一定要弄得這般支離破碎,讓人無從招架呢?她只想簡簡單單快快樂樂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為什麽非得卷入這場混亂的、火花四射的暗地裏的爭鬥中去呢?

不管了,她突然什麽都不想管了。聽天由命?不,她的心死了。潛伏在她血液裏生命樂曲的旋律消失了,她還活著,可只是一副屍體。她還在呼吸,可卻不再思考任何問題。她還是年小蝶嗎,多麽想就此永遠的安息。回到那片屬於她靈魂的棲息地……

看著她不說話安靜的表情,男人更加篤信自己的猜測。

指著女人的鼻尖罵道,“作為幕後黑手,你們想看到戲臺上怎樣的劇情呢?作為被、操縱的玩偶,我該怎樣表現才能稱了你們的心意呢?哼,雍正的心思我明白了,你大可以這樣告訴他。我不再是他昔日門下的一條任其呼來喚去的狗,西北數十萬大軍的軍、權仍在我年某人手中牢牢握著,請他凡事多加掂量權衡,好好考慮!別為了兒女私情,辜負我年某人報國的一腔拳拳情意!”

“你是在暗示你會帶兵起事麽?”她橫了他目空一切驕傲自大的表情,忽然想到歷史中他可憐的結局,心中更痛。數萬句勸慰的話擁堵在她嗓子眼,反而使她無法開口。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你只要把我轉達的話帶到就行。嗯,哼,或許,雍正隱忍得太久,他太迫切需要作為攻擊目標的我也立刻知道這場鬥爭已經上演的事實了吧……哼哼……好……好……小蝶……若是我年羹堯不幸輸了這一場,我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會念及你的好處的!”

說完這句,男人提起腳尖踩住躺在地上的圓片布料,狠狠地踩了又踩,停下動作,僵硬住身體停頓在空氣中,似乎是在一個瞬間露出猶豫,猶豫該不該回頭再看身後的女人一眼。

這時,小蝶被掏空的心又睜開了眼睛,它發出這樣的聲音:“回頭!回頭呀!只要你回頭!我就會解釋,把一切你誤會的事實都解釋給你聽!把弄亂的一切都整理出清晰的頭緒!只要你回頭……轉過身來……”

然而,小蝶的心失望了。重重的關門聲粉碎了它的期待。他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想到這裏,她突然瘋了般的跳起來,沖出屋門,拔腿往閑梳院的門外奔,然而,迎接她的除了冰涼的夜色,寒氣逼人的露水,黑黢黢的樹影,就再沒有別的了。

恰在此時,胤禛站在閑梳院附近的一座樓臺上往這裏觀望。得意的微笑從他嘴邊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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