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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09江南夢碎——終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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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09 江南夢碎——終結1 (1)

胤禛惡狠狠地盯著馬背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看了好一會兒,忽而斜著眼,遞給身旁為他撐傘的年羹堯一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把傘交給常喜,接過身後清風遞來的另一把傘,走到十四的坐騎“旋風”身邊。他瞇著眼睛打量了下此時的允禎,抽搐著嘴角,卻面對馬背上的女人說話,

“小蝶,皇上叫你過去。”

沒等年小蝶開口,允禎的聲音從她後背傳來,

“看來,我只能送你到這兒啦。真是不忍心和你告別呢!”說完,他環住她腰間的手加大力道,帶過她的身體微微後仰,就勢在她耳邊親了親。

“十四……”小蝶欲言又止,不知該在此時說些什麽,貧乏的安慰顯然不是允禎此時需要的。在逐漸增多的燈光映照下,在風雨依舊蠻橫的深夜裏,越來越多的士兵出現在胤禛身後,有護駕的侍從,也有守城重裝待發的軍士,他們一個個頭戴鬥笠,穿赭褐顏色的蓑衣,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好似一大團攻擊對手的雄峰,已做好戰鬥的準備。

敵眾我寡的態勢再明顯不過。小蝶驚訝於這個殘酷的事實。回過頭,她越過十四的臉,又看了看身後死士的人數,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即使十四這邊都是能以一當百的死士,即使他們都有背水一戰的決心,可是,有些事已經註定。精神離不開物質,就好像皮肉離不開骨架一般,兩者都需要具體的支撐物。這種支撐物應用到戰鬥對決的時候,就化作戰鬥力,也就是各自的實力。此刻,小蝶在胤禛這邊看到的實力好比一頭大象;而在允禎這邊呢,他們的實力落在小蝶眼裏,卻好像一只小螞蟻。螞蟻的力氣能大過大象嗎?這個問題就好像說螳臂當車也會可能的事情一樣,一樣地可笑。

然而,小蝶笑不出來。她想哭,想發聲大哭。她不僅把十四連累了,還就要把他害死了。隨著年羹堯一個側頭的動作,“大象”立即把“螞蟻”包圍了。雙方的刀劍雖還沒有觸碰,但比這暴風雨更可怕的東西卻已經在黑夜裏悄然滋生,暗暗摩擦,好似就等催化劑一到的化學方程式一般,已蔓延到即將劇烈反應的邊緣。

沖突?暴力?廝殺?諸如此類的字眼跳到了小蝶的眼前。不!不能這樣!她在心底朝自己大叫,於此同時,用力地搖頭,並縮回手。年羹堯的眼睛憤怒了。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要抓住她了。該死的,這個固執的女人,他完全了解她固執的原因。所謂是非善惡的道德標準真的在她看來就是高於一切的東西嗎?她這個榆木疙瘩的小腦袋究竟是怎麽想的?難道這時該向誰靠攏,和誰站成一對的事情還需要別人向她暗示嗎?難道她寧願為了她的那套迂腐的東西而不顧後果了嗎?她想死嗎?還是說……她真的……真的和十四……有什麽……

緊皺著眉,他停止思索,拿請示的目光瞧了瞧胤禛。在得到不耐煩的神色之後,年羹堯的顧忌消失。

“給我上!”

他輕輕的一聲吩咐,揭開了沈重又血腥的一幕。

“不!年……哥哥……不要……快讓他們停下!”小蝶在風雨聲的叫喊顯得那樣無力。包圍的圈子縮小,把十四、岳暮秋和十一個死士們統統堵在中央。緊接著,圈子最外圍的一輪攻擊降臨。數十只長矛從縫隙間竄出,像長了眼睛似的朝十四一幹人等的坐騎刺過去。射人先射馬的理念被運用到實處。恐怕是礙於此時風大的緣故,長矛代替了弓箭。馬匹痛苦的嘶叫聲此起彼伏,小蝶吃了一驚,想看個仔細,卻被身後的十四捂住了眼睛。

他讓她靠在他胸前,一手扯動韁繩,牽引著坐下“旋風”擡高馬蹄、扭擺身體及時避開長矛的攻擊。和十四同樣做法的還有小岳子和另外三個黑衣人。其餘的馬匹則沒有這項能力,很快,被砍斷腿腳,倒地呻吟。

雖然,雨水很大,不停地沖擊著石板路面,可是,卻沖刷不掉鮮血的痕跡;血不停地往外汩汩湧出。除了倒地被戳被砍得一團模糊的馬之外,血還來源於一兩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黑衣人。這就是小蝶撥開十四手指後見到的情景。嗅著這時的空氣,她惡心得又幹嘔起來。

“不是叫你別看嗎?”

十四愛憐地撫摸上她被淋濕的長發,拍打起她的後背。臉上已恢覆了鎮定的表情,向她投去溫和的微笑,好似完全忘了此刻的危險,仿佛一個疼惜妻子的丈夫在表現出他的關懷一般。他甚至又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被他的目光看得發窘,小蝶訥訥地低下頭,“對不起……”

“不,該道歉的人,不是你!”

話音剛落,十四拔出佩戴的長劍,拽住韁繩,突然朝站在包圍圈中央的年羹堯刺了過去。

一時間,大家都沒反應過來。似乎還都楞在十四方才展現出異常溫和的表情當中,好像正淺嘗著溫和甜潤的蜜糖水,還沒來得及回味那停留在咽喉間的甘美,就立即被瞬間湧入齒間的超辣口味刺激!一句話,大家都被十四變臉的速度給嚇到。年羹堯也不例外。他的胸口被刺中。

小蝶呆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幕。直到一個急速又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直到十四的劍尖從那副她曾經熟悉的胸膛裏拔出,她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混雜著雨水,年羹堯的長袍被染得變了顏色。手按在胸口,他拔出自己的長劍抵在地上,支撐著自己,用一雙猛獸被襲後的眼睛盯住偷襲者,嘴裏發出“嗬嗬”的喘息。

“這一劍,是幫小蝶給你的!你這個畜生!”

允禎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圈粗繩,食指轉動飛快地打了個結,抓起繩索,掄高手臂,朝目標拋擲。年羹堯悶哼一聲,小蝶發現,他的脖子竟被繩子套住。十四更是得意,摟緊小蝶,嘬著嘴唇,仰天長嘯,“旋風”深知主人含義,前腿騰空,脖子高昂,撒蹄狂嘶。人有人的悲憤,馬有馬的通靈,在這風雨交織的沈沈夜幕裏,人嘯、馬鳴匯聚,頃刻間,又一道霹靂橫空瀉下,把他和他的坐騎照亮。雨水落得更大,粘濕了允禎的鬢角,也粘濕了“旋風”的鬃毛;狂風怒吼得更急,吹動了十四的蓑衣,也吹動了“旋風”的韁繩。霹靂在他和它的背後,風雨在他和它的腳下,天生的威儀震懾住全場。除了胤禛和年羹堯,所有人都被此情此景此聲帶來的蓋過自然的力量所打動。

比起高高在上的某個人而言,十四的遭遇更容易激起凡人的同情。而這時,從他身體裏流露出的東西更是把此刻身邊眾人吸引。小岳子和幾個幸存的死士自是滿心佩服不說,就連與之敵對的包圍他們的一幹軍官士兵也都是存了惺惺相惜的心思,一個個緊握住手中的利刃不放,誰也不想沖過去,去與這樣一位英雄俠士般的人物為敵。

於是,包圍被困的局面被突破。隨著允禎的又一聲催促,“旋風”蜷著脖頸子,邁開雙腿,淩空跨越,竟是從包圍圈的人頭上越了過去。“好呀!”人群中不知是誰沒咽得住嘴邊的話,把喝彩聲吐了出來,不遠處的胤禛聽得臉拉得老長,只是想著此乃危急用人之際,不該過多責罰,但饒是這樣,還是順著聲音,往正在咋舌的一個長臉漢子狠狠瞪了一眼,才肯罷休。

隨著允禎的逃脫,他手中粗繩下拖動著的年羹堯也發出間斷的呻吟。原本正為此事焦急的胤禛忽然註意到年羹堯兩個近身隨從清風和皓月的反應,遂,對於身旁被嚇得一臉慌張的常喜,反倒給予安慰起來。

“或許,亮工根本不需要我們擔心。常喜,去,叫人遠遠跟著,暗中保護就行!”

巴不得離開眼前血腥之地的小太監急忙躬身答應,擦了把額頭的冷汗,飛跑著隱入黑暗裏。

允禎摟著小蝶、拖著粗繩圈套裏的年羹堯,拼命抽打愛馬,一口氣越過了古城門的關卡,黑夜裏任由“旋風”奮力奔馳,倉皇逃竄之際竟是沒能辨明方向,往成堆的饑民區的方向跑去。

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裏,閃電雷鳴終於偃旗息鼓,天空重歸黑暗。郊野的氣息悄悄在空氣中飄散。長草,樹林,亂石,土堆……漸漸成了周圍的景物。雨這時下得小了,風也減弱了力度,但一片片經受不住風雨侵襲的樹葉仍持續原先的趨勢,或飄舞或旋轉著脫離它們的母體,紛紛落在了泥濘的土壤裏。這時,剛剛安靜下來的耳根除了收到樹林長草的沙沙聲之外,似乎得不到其他任何的氣息。在伸手撥開貼住前額的一片樹葉後,允禎在一個瞬間略微露出遲疑的表情。瞅了瞅道路兩邊散落在長草間嶙峋的亂石,和高聳的土堆,一種不安的感覺籠罩住他。回過頭,看了看馬尾後被拖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年羹堯,他咬了咬牙,不顧坐騎的疲憊,摟住前邊的她,更加催馬快行。

就像戰鬥直覺敏銳的允禎感受到的那樣,比野獸更可怕的動物正潛伏在這片區域裏,躲在幾處亂石和土堆後的他們,很快發現了送上門的美味。除了兩個細皮嫩肉的男女外,一匹體格健碩的大家夥更是闖入了他們的視野。(或許因為年羹堯被拽拖著未被註意)。太好了,又有一段日子,他們可以不餓肚子了。在這夥靠專門殘害過路行人乞活下去的野獸看來,他們的世界裏沒有是非對錯,沒有善惡好醜,有的只剩下兩個字——饑餓。餓極了,吃光了所有能吃的草根樹皮老鼠之後,他們仍能在一群殘喘呼吸的難民中生存下來,有的甚至還肥胖依舊,腦門油光,他們靠的是什麽活下去,就已經不言而喻。就是這樣一群人,為普通饑民也避若蛇蠍,更深深成為“治理”饑民,負責“賑災”官兵的忌憚。很多士兵,走上這條小道,就沒再回來。這夥人同類相食的暴行令人發指,因此他們也得了個“虎妖”的名諱。顧名思義,即是比老虎還可怕的妖怪。比起吃完會吐骨頭的老虎,他們更勝一籌。

而得了這名號的“虎妖”們不以為恥,反而沾沾自喜。不知從哪兒覓來了幾張老虎皮,眾人分了,用草繩編了戴在頭上,專門在夜間出來幹壞事。

“虎妖”為首的頭領是個三十出頭的黑臉漢子,在允禎一行剛踏入他們的地盤時,他臉上就露出了興奮的顏色。這時,他已躲在一排灌木叢後,朝他的同伴打起手勢。眾人立即明白頭領的用意,相互間也不說話,很有默契地各自忙碌起來。有的開始預備麻繩,有的負責給繩子打結,有的決定把繩子放置在何處,有的開始挖坑,有的清理多餘的泥沙,有的給坑上的掩體進行偽裝。一切的布置都在悄然進行。他們熟練地彼此配合,很快在目標物達到預定位置前準備好一切。

雨停了,風也止歇。依舊坐在允禎身前的小蝶的心,卻仍在經歷一場暴風雨。始終盤旋在她腦海的不再是橫跨在她與十四間純真的友誼,還有另一種她竭力想躲避卻避不了的東西滲透了進來,攪亂了她原先所謂硬如磐石之心不說,更讓她原本清晰的思路變得混亂。一個接一個絲毫不相關的想法不斷地在她腦中冒出,不停湧現的速度仿若水中的氣泡一般連續,卻沒有規律。一會兒,她想回頭看看年羹堯,確認一下他還在呼吸;一會兒她又責怪自己,怪自己三心二意,不該站在十四的立場上對敵人露出善意;一會兒她又推翻前一個思緒,自怨自艾,她想,我有什麽辦法呢?我怎麽能忍心看著他的生命在眼前一點點消失呢?不管怎麽說,即使他再壞,再無情,可也終究是我孩子的父親,我怎麽能見死不救?一會兒她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想起十四的擔當,想起十四的無畏,想起十四對她說“士為知己者死”時的模樣,她便又覺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於是,想說不敢說,想出手又猶豫的矛盾深深攫住了她,讓她原本蒼白的臉龐更加透明,透明得就好像此刻升騰在周圍景物間的一層薄霧。

“允禎……我……我……我內急……”說完,她紅了臉,為自己找到這樣一條探望年羹堯的爛借口而羞愧。

十四一怔,臉上也有些不自然。

“正好,‘旋風’也乏了,你快去快回,這裏……這裏似乎有些不對勁兒……”

小蝶點著頭,在他勒住馬後扶著他的手臂,搖晃著身體假裝往手邊的一叢長草中走去。躲在其中,她偷偷撥開竄到眼前的毛茸茸的雜草,往馬尾後的方向張望。允禎這時正往那邊走。

“死了沒?”

沒有回答。

立時,尖銳的酸楚沖進年小蝶的鼻腔,她雙手捂住口鼻,驚異地睜大了眼睛。前所未有的緊張在她身體裏泛濫,好似沖垮堤壩湧騰翻滾的洪水,處處撞擊。緊緊盯著馬背後伏在地上的人影,她的心被狠狠揪起。突然,他所有的惡,所有的錯,所有的壞都被遺忘,她不記得了,剩存在她腦海裏只有初見時他發笑抖動雙肩的背影,只有他與她相擁用眼神告訴她永不相負的決心,只有他在那場大火裏為尋覓她瘋狂的吶喊,只有他摟住她纏綿時熱烈的呼吸。別的,她當真都不記得了。老天,原來,她的心——仍,始終如一。

“年羹堯,你不能死!”她閉著嘴,卻喊叫在心底。揉著眼睛,她正擦拭著淚滴,忽然,伏在地上的影子的蠕動帶給她莫名的驚喜。

接著,那人的一聲悶哼更叫她雙眼間閃爍出光明。

倒在地上的男人喘息了一會兒,然後開口。

“托十四王爺……您的福……卑職……暫時……還沒有……性命之虞……”

年羹堯話雖說得斷斷續續,口齒不清,但聽在小蝶耳裏卻比任何仙樂都動聽。

允禎聽了他的挑釁半蹲□體,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為什麽,為什麽不好好珍惜……珍惜……你曾擁有過的東西?為什麽?”

年羹堯一怔,吃力地擡起胳膊肘擦了擦下巴上的爛泥,面露疑惑。

“王爺……似乎……比起卑職,您才更適合回答這個問題!”

“少在我面前裝!”允禎一手捏住他下顎,一手拍打他臉頰,接著,忽然狠狠給了男人一個巴掌,像發洩似地,臉上的不平之色才稍稍減退,他又繼續,

“你和她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在我面前偽裝……此時……”他看了看路邊,沒看到小蝶的身影,“此時就你我二人,反倒可以開誠布公了無顧忌地說上兩句。”

年羹堯警覺地望了他一眼,板著面孔,楞了楞,“她?哪個她?王爺在說誰嗎?恕卑職愚昧,實在聽不懂王爺話中的含義……”

“啪啪啪……”一連串的耳光震響了小蝶的耳朵。她前傾著身體,繼續藏在草裏傾聽。

“誰?哪個誰?呵呵,你當真不知麽?好,你既然故意躲避,我就偏偏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年羹堯,你聽好了。我說的她不是別人,就是那個被你這位名義上的哥哥弄大了肚子的女人!就是那個寧可為了護你周全不惜犧牲腹中骨肉的女人!就是那個被你得手後又被當做工具進獻給胤禛的女人!她是誰?是誰?還要我告訴你嗎?”

年羹堯臉色雪白,身體僵硬,仿佛遭遇雷擊般呆若木雞。他雙手撐著地面,仰著脖子把視線投註在允禎的臉上,凝視著,一動不動。半晌,才又發出聲音。

“看來,皇上是對的。你們之間藕斷絲連,早有幹系……”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允禎一把捏住了脖子。

“太過分了,年羹堯,你簡直太過分了!你怎麽能如此詆毀她,怎麽如此看低她?你……你簡直不配她對你的感情……”

小蝶聽到這裏,百感交集,既為能有允禎如此知心的知己而安慰,又為昔日情人的猜忌而傷心。一時間在草叢裏發楞。

兩個男人的談話還在繼續。

“王爺,很多事不是單……單憑一方面……就能得出結論的……女人……很多時候說的話……不能信……”

“這麽說,你是承認和她的關系嘍?”十四反問。

“王爺,現在這件事不是眼下的關鍵。”伸手扯松了些脖子上的繩套,年羹堯才能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此時,他胸口的傷不再流血,雖被十四刺中,但因為未被傷及要害,他身體原本又強壯,所以劍傷並不礙事。礙事的是套在他脖子上的繩索,一路被馬拖拽拉扯,被臟汙泥濘弄得灰頭土臉不說,脖子上憋悶的感覺卻是異常得難以忍耐,全靠他張著嘴勉強維系住呼吸。

“眼下的關鍵?”允禎重覆了遍他的話,讓他成功地半跪著坐了起來。

“是的,王爺,此刻您還在險境。隨時前後有可能出現追兵。安全脫離此地才是您此時最應該關心的話題。”

“你這麽說是在逃避與她的關系麽?”

“逃避又如何?王爺……”年羹堯又扯松了些繩套,轉動著脖子扭了扭,手指撫摸著被勒出血痕的地方摩挲,“王爺,過去的事都已過去,成為歷史,成為不對當下構成任何意義的回憶,一味地執著,一味地在意,不會帶來好結局……”

“執著,在意?這就是你這個畜生說的話?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小蝶真是瞎了眼,看錯了你!難道,難道你現在的態度就是對小蝶母子的交待嗎?在玩弄一個純真少女的感情之後,在玷汙了她最寶貴的東西之後,一個所謂的不具備任何意義的歷史就能成為你逃避責任的借口嗎?年羹堯,你……你真不是東西!”

允禎哇哇大叫著掄起拳頭把剛剛站起的男人打倒在地,口中還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王爺,稍安勿躁……好吧……既然……既然這裏是個談論此話題的地方……既然您執拗地要談這個問題……碰巧……她這時也不在這裏……那麽,我就說上兩句……”手指插在繩套裏崩開一定的幅度,年羹堯順勢抓著繩子又再度站起,

“王爺,坦白說,我和小蝶的事屬於我們的私事。但是,很不幸,您也被牽扯進來。或許,此刻,我該為您替我在萬歲爺面前背黑鍋而向你致以十二萬分的歉意,或許,我該在您面前找個地洞把自己深深藏起,就像正直陽光的您看到的那樣,是的,我就是這麽樣的人……為了自己,為了現在我擁有的東西,我不得不放棄曾經的感情,放棄……小蝶,放棄屬於我的孩子……可是,您要知道,即使我……我有扞衛這些東西的決心,即使……即使我有像您那樣的不顧一切的勇氣,即使我……我真的像您一樣做了,一切,一切的一切仍然是挫敗的結局。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區區一個年羹堯拿什麽對抗一個君王,對抗一個朝廷,對抗一個國家?而所有這一切,矛盾的源頭竟都是指向一個女人,這麽做,值得嗎?”

年羹堯見允禎望著他不語,又往下說。

“當然,她有傾國的美麗,占有如此絕色,是很多男人的願望;她也有過人的智慧,做她的夫君你一輩子不會感到煩膩!可是,該怎麽說呢?我,年羹堯不是蜷縮在閨房裏畫眉的文人雅士,更不甘願褪去所有光環與她埋名隱世,我有我要尋覓的東西!我有我要抓在手裏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帶給我的滿足遠遠不是一個年小蝶就可以滿足的。”

“虛榮?呵呵,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屬於娘們兒的詞匯竟還適合你!”允禎冷笑。

“隨你怎麽說好了,十四王爺,既然您已知道一切,我也就不需要對您隱瞞,我對您開誠布公,坦白相見啦。我說的都是心裏話,實在話。也是不敢面對皇上說的話……”

“打住,你別往下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十四把他打斷,“你放心,就算是為了小蝶,為了她的名譽,我也不會對老四揭發你們之間的秘密……”

“多謝十四王爺成全。”年羹堯大喜,跪在地上朝允禎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男人的默契?小蝶冷眼看著,忽然覺得說不出的悲哀,他們把她當什麽?交易的對象麽?她繼續往下聽。

“可是,年羹堯,作為答謝,你必須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你如何給小蝶一個交代?難道就這樣把她推給老四嗎?即使你能忍受,那她的感受呢,你難道沒有想過嗎?”

為此非常激動的他早忘了自己原本於此險地的判斷,偏偏執拗在為知己伸張正義上了。因此,從某種角度上說,允禎和小蝶有著相似的價值觀,對於是非曲直,他們非要分個明白。

年羹堯沈默半晌,忽然道,“能給她交代的人不再是我!她……她已經是皇上的人了……”

允禎的反應小蝶沒有看清,她已被完全激怒。即使知己如允禎,即使情人如年羹堯,他們,這兩個男人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品論她的……她的事情!無法再繼續忍耐下去的她從長草中走了出來,瞪著眼睛朝年羹堯走過去。

兩個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盯著他,他卻扭頭逃避。

她也不再看他,轉過身,拿後背對著他。扔下狠狠的一句。

“作為被利用完的工具,此刻的我是否該為能繼續呼吸著空氣而對您感激涕零呢?畢竟,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前車之鑒仍叫人揪心!”

“小蝶……”黑暗中,年羹堯朝她伸出手,卻被她擋開,手指在小腹作了個熨平的動作,她又開始對他作出反擊。

“你放心,孩子,我是絕對不會留的。不過,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不再覆制出一個比他親爹更卑鄙的機器!”

雖然只看她背影,但年羹堯完全能猜測到她此時臉色決然的表情。握緊了拳頭,他的指甲陷入掌心。他急忙這樣告訴自己,“我沒有做錯。更沒有像十四那樣天真和傻氣。沒什麽大不了,我只不過做了正常人都會做的一個選擇題而已。工具、棋子,這些本就是這個女人的代名詞,我何必介懷在意?”心聲在落到最後“介懷再意”的時候,他嘴角一根神經不由一顫,這才曉得他自詡為歷史的東西其實還沒有過去。

此時允禎也不再理會年羹堯,不屑地踹了他一腳讓之重新伏貼到地面之後,急忙拉住小蝶的手,走到馬邊,托著她的胳膊正準備上馬,年小蝶無意瞥了眼“旋風”,不禁心中一凜,甩開了允禎的手臂。

“小蝶……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如果你是為方才的事感到氣憤的話,那麽我立即道歉……此處地形詭異,處處透著危險,實非久留之地……”

“不,我不是在生氣。只是你們方才的話讓我變得更加冷靜。允禎,我知道你待我作知己的心意,更看清了年羹堯的卑鄙,所以……所以我真的不能再拖累你……我雖不懂馬……可……可我不是瞎子,你……你難道沒有註意到嗎……‘旋風’已經疲乏至極,整整一夜它都馱著我們疾馳狂奔,這時,已經到了它的極限。在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裏,已流露出深深的倦意,它的下頷也在顫抖,它的嘶鳴也已暫停。允禎,十四,我想,到了讓我們說分離的時機……”

“誰說我的‘旋風’不行的?你看!”十四騰地躍上馬背,猛地抖動了下韁繩,嘬著嘴唇吹出口哨呼喚愛馬擺出前蹄騰空的沖刺造型,坐下千裏馬聽到主人命令,嘴裏發出一陣呻吟,正在允禎要向小蝶誇耀的時刻,它突然前腿彎曲,沖著前面軟倒下去。總算天生神駿,四腿雖然無力,但穩健的身軀仍能保持平衡,讓坐在上面的主人沒被甩飛出去。

允禎驚異地註視著愛馬四腿蜷曲的痛苦表情,為這個突然到來的事實而震驚。

他又轉而問小蝶,“你怎麽知道它已支撐到極限了呢?”

小蝶先是沈默,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生命都有感情。我只不過在這批駿馬的眼裏看到了此時自己的縮影。”

“不,‘旋風’還會站起來的,它沒事,它沒事的!它陪了我好多年,除了小岳子,它是我最忠實的隨從,我們一起經歷過太多……從大西北酷熱的驕陽下的躊躇孤獨的漫步,到茫茫無際的塞外草原上的無限狂奔;從浴血奮戰沙場上的沖鋒陷陣,到寧靜月夜下的默默守候,它……它……它已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不可抹去的一部分……它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允禎說著抱住馬頭,靠在上邊無聲悲慟起來。小蝶看得不忍,轉過頭,往後退了好幾步,恰碰到年羹堯靠過來的臉孔,他在用眼神向她示意!見她不理,遂湊到她耳邊低語:

“為了一匹馬,就傷心成這樣,的確太過天真!小蝶,快幫我解開系在馬鞍上的繩索,現在可是離開的最佳時機!”

“你以為我的離開必定要與你同行麽?”她冷冷地反問。

“難道不是麽?天底下,擺在你面前的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可以選嗎?別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

“你是在拿胤禛的權勢要挾我嗎?”

“不是要挾,是關心。”

“多謝你的關心。”

年羹堯聽了不禁著急,若不是方才一路顛簸害他隨身所有的利器跌落,此時,他又何必費事的央求她予以援手,隨便一個匕首就能隔斷粗繩,解決他的燃眉之急。想到匕首,他忽然眉間一動,又朝小蝶低語,

“好好好,你想自行遠去,我也管不了你,大家好聚好散便是,不過,你離開十四後舉目無親,該如何安生立命?就算是要想躲開皇上的視線,也恐非易事,你所認識的人當中只有我才能幫助你,幫助你躲開皇上的追蹤,幫助你尋覓到一塊人跡罕至的住地……所以,只要你趁十四這時心志大亂,把他腰上的那柄匕首拿給我,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想想,小蝶,一個世外桃源在向你招手,你幻想過的自由、寧靜、安逸統統在那裏等候你!小蝶,你還猶豫什麽,只要你一個輕松的舉手之勞而已……”

“我該去拿匕首?”小蝶深深地望住這張曾經叫她如此迷戀的臉龐,心中說不出的厭惡。也因為太過嫌惡,所以蓬勃的怒火反而偏偏不能立即得到傾瀉,倒是在嘴邊克制住。

年羹堯還以為她被自己說動心,更是賣力游說,又補充道,

“到那時……在那片不為人打攪的天地裏……說不定……說不定……你我未了的緣分仍能繼續……更說不定……在那兒還會有一個新鮮的小生命能如期降臨!”

看著他眼裏貪婪的目光,小蝶幡然醒悟。她愛的那個年羹堯已經不在了,永遠的消失了。眼前剩下的這個只是一個形似曾經那人的軀殼,骨子裏的靈魂卻早已是個惡魔,一個只知道貪圖功名利祿、一心仕途經濟的惡魔!為了這些東西,他不惜拿出所有的東西來謀取。其瘋狂程度就好比一個嗜賭如命的賭徒,為了博弈到最後的勝利,不惜出售所有可能換取到價值的東西。她,她對他的愛就在這換取的行列裏,甚至還有無辜的小生命。這也是作為一個嶄新的母親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她盯著他期盼的臉看了一會兒,才控制好自己的怒氣。

“這時,我忽然讚同十四的兩句話。”

年羹堯被她引得追問,問是哪兩句話?

“你是畜生!”她用餘光瞥了他一眼,豎起食指,“還有……”她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句話就是——我錯看了你!”

年羹堯狠狠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知曉誘惑無望,揣測地朝十四偷窺了片刻,正準備自己親自動手偷匕首,一邊想著,又被擠到身前把十四擋住的小蝶撞到了胸口,他沒好氣地問她想幹什麽,她不答腔,只拿防備看壞人的眼光註視著他,一張過於蒼白的小臉因為過於專註的神態而變得生動,讓欲行不軌的年羹堯一時看呆。

恰在這時,倒地的“旋風”發出一聲長鳴,前腿摩擦在泥濘的土壤上抖動著,掙紮著,在允禎驚喜交加的眼神中最終竟是又重新站了起來。相較於小蝶允禎的歡喜,年羹堯則恨得咬緊了牙關。忍耐,繼續忍耐,機會一定還會再來,他這樣控制好自己。

三個關系覆雜的男女的對話暫時結束。又繼續往黑暗中前行。此時,夜到了最黑的時分,黎明前最暗的時候降臨。

在說服了小蝶獨自坐上馬背後,允禎改為步行,在前邊牽著韁繩。年羹堯則繼續跟在馬尾。因此,三人的速度明顯放緩,允禎不時往來路張望,小蝶低頭想著心事,年羹堯雖也坑著脖子垂下眼皮,可一雙眼睛卻轉個不停,他脖子上的繩圈被扯松了些,馬匹緩緩步行的速度也讓他得到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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