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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07江南夢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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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07 江南夢碎4

意外的大雨突然降臨,在幹擾了雍正郊外狩獵的好心情的同時,也讓他們延長了在揚州城巡查的日期。

一連兩天,無論是雍正還是年羹堯,小蝶都沒瞧見人影。除了偶爾從小太監常喜嘴裏知道兩人正著手在為江南賑災濟民的事情而忙碌外,她可是聽不到別的一點兒消息。空蕩蕩的感覺填補了她這兩天的空白。當然,這只是她心裏的想法。她表面上的忙碌顯然與她的內心的空虛並不一致。她都在忙些什麽呢?她這樣問自己,想著這些天來陸續不斷前來拜見她的女眷,巡撫夫人、知府的妹妹、縣令的侄女……與頭戴頂戴花翎的男人們沾染著各種各樣關系的女人們……她們巴結的態度、討好的嘴臉、羨慕的眼神,此刻模糊地凝聚在一起,匯合成一團黏膩似漿糊的東西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別的,就沒有任何的印象了。

這就是所謂的高高在上的滋味嗎?她忽然想到蘇軾“高處不勝寒”的句子,對著此時搖搖晃晃的燭光,從座位上站起,對著地上自己的影子晃動了□體。忽然覺得煩亂,就是擺弄清影怕也是要一份寧靜恬適的心態才行吧?不舒服的嘔吐感又來了,她捂著嘴,抓住桌子的一角,勉強站好,從桌上端起一碗茶水從咽喉灌下去,才咽到一半,“哇”的一口,就忍不住地吐了出來。吐的不僅僅是茶,還有她今天唯一吃下去的一小塊點心。看著桌角邊的汙物,她又覺得一陣惡心,服侍的幾個丫頭聞聲靠近,很快地給打掃幹凈。

看著丫頭們忙動的身影,一種奇怪的情緒悄悄在小蝶心中升起。她忽然覺得羨慕這些人。或許,她們的身體被局限住,被用銀兩換來的賣身契所綁縛,但是,至少,她們的行為和思想能得到或多或少的自由。即使再累再辛苦,主人安歇的時候,她們也能得到肢體的暫時放松;而她們腦海中的想法呢?就更可以在那時不受約束。甚至,小蝶可以想象得出她們三五成群挨在一起訴說著悄悄話的情景。

從被束縛的程度來說,這些丫頭侍女,就仿佛是監獄門外的牢吏,或負責打掃,或負責飯食,或僅僅在腰間栓了根能夠開啟牢門枷鎖的碩大的鑰匙漫無目的走來走去,倒也不是最可憐的人;最可憐的人是誰呢?順著這些牢吏們的眼睛,穿過那一根根冰冷的鐵柵欄,你就會找到答案。在那片冰冷黑暗的世界裏,在那片沒有一丁點兒光線的空間裏,能聽到的只是困獸般的呼吸,能見到的只是絕望的眼睛。動了動耳朵,睜了睜眼睛,年小蝶就聽到了這樣的呼吸,接著又在鏡中看到了這樣的眼睛。原來,她才是被關起來的,被看管的犯人。

她愈發感到恐懼,依舊雙手趴著,只是把靠在桌面的頭稍稍仰起,環顧四周,窗明幾凈,擺設華麗,可是,沈悶的氣息卻籠罩住她的眼睛。僅僅一處休憩用的行宮就尚且叫她郁悶至此,那麽,那麽那座更大的牢籠呢?她又該拿怎樣安然的心態來對待呢?她不敢再想下去,就像這兩天強忍著不去想她和年羹堯和胤禛紛亂的關系一樣,她也不願再去想京城裏的那座巍峨的宮殿。在紛亂的事實面前,失掉面對困境勇氣之人往往就會做出類似的舉動。小蝶也屬於這種人。

如果說她刻意使之空白的腦袋裏還殘存著什麽意念的話,那麽只有一個:孩子。除此之外,她似乎對外界所有事物的興趣都喪失了。以至於這兩天來,除了必要,她幾乎沒開口說過一句話。陰沈沈的臉色始終在她臉上盤旋,叫人憋屈,一如揚州城這時的天氣。

窗外的風更大了。這時,雨也愈發猛烈。前一會兒淅淅瀝瀝拍打著屋頂的溫柔早已褪盡,更改出另一副狂傲的面孔,伴隨著同樣吼叫的風,不顧一切地沖撞著彼此的身體從空中砸落下來。拼命地砸向房頂、屋檐、窗棱、地面、花草……它們憤怒地像是要掀翻一切,對所有和它們相遇的物體作出毫不猶豫的最直接的反擊!嘩啦啦的水聲自屋檐瀉下,夾帶著勁風,竟是把緊閉的窗戶給沖開,被這股氣勢吸引的小蝶轉頭往窗邊望了望,才發覺這時的雨已不單單能用“傾盆”“滂沱”之類的來形容了。

歪著頭,她順著窗子看了好一會兒雨,忽然,又想起前天在郊外狩獵的陽光明媚的天氣。慢慢地正嘆著氣,背後響起咳嗽的聲音。她立刻聽見,不用轉頭,就知道是誰了。

“哥哥?”她故意這麽叫他,然後偏過身,腦袋依然扭在一邊,擺出一副徹底冷淡的臉孔,朝正對著她走過來的年羹堯迎了過去。

今天的他看來心情似乎很好,五官間帶著得意。一身做工講究的灰色的綢緞長袍愈發把他襯托得神采飛揚。

對於她略帶敵意的疑問,他只快活地用微笑來回答。沒有胤禛的在場,他對她的態度就自然起來。打發走一幹侍女,關上門,他挨著她身旁坐下,翹起二郎腿,用特別友好的強調和她說話。“在作什麽?正在發呆麽?呵呵,還是這副樣子啊……你呵……我記得以前也是這樣的……”

他說話故作親切的態度讓她著惱,也把她激怒。

“即使沒有旁人的現在,即使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單獨的會面,你也要裝出一副和善兄長的模樣嗎?別演戲了,這只會讓我更加地倒胃!”

年羹堯臉色變了變,擠弄著眉毛想恢覆方才的模樣,眼角卻是完全冷淡,只有在他嘴唇微不可察的抖動的動作中才能發覺出他這一瞬間的尷尬,好似舞臺上被陡然扯下面具的小醜,雖竭力掙紮著想繼續維系原先之面貌接著扮鬼臉把表演繼續下去,但卻被臺下席間的噓聲阻止住。年小蝶就是他臺下的觀眾。而她與他之間的糾葛則是臺上演了一小半的戲。

現在令他困擾的問題是,她太入戲,太著迷。從某種程度上說,她的癡迷已經到了不能區分臺上臺下的地步。什麽時候該卸妝,什麽時候戲該落幕,什麽時候該謝場,她統統都分不清。她把一切都攪亂了。弄得混沌不堪。當然,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皓月與清風剛探測到的消息夠準確地話。當然,面對現在這片殘局,他也有一定的責任。是的,過去,曾經,他也為她投入過,癡迷過,可是令他如今感到特別慶幸的是,他對此及時做出了明智的選擇。在恰當的時間,做對恰當的事,又讓事情被處理的程度顯現得恰如其分,這種貌似隨意卻高超的手腕,可不是人人都能辦得到的。而這,卻很讓他得意。並且,促使著他,此刻,能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看待和她的過去(雖然她肚子裏的孩子正在孕育當中,但年羹堯卻已用過去這個高度概括的詞來把他或她包括進去了,在他的理念中,這個沒出世的孩子理所當然會成為永久的過去)。

帶著這份認識,他對她開口。

“小蝶……我們不要做無謂的爭吵……顯然……這只會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你也知道……現在……我們見面的機會很是難得……更應該珍惜……所以……讓我們好好說話……好好談……好麽?”

他話說得很慢,每說幾個字,就停下來瞧一眼她的臉色,在確定她被他暫時安撫住之後,才斟酌著詞語把話說完。

風繼續咆哮,雨接著狂飆,好似彼此間為了慪氣,誰也不肯相讓一般,風雨各自張揚著自己的利器,肆意馳騁在陰沈的天際。

同樣陰沈的還有屋裏的氣氛,年羹堯感受到這點,望了望令氣氛壓抑的源頭,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竟是說出長長的一段話。倒不是說他說這麽多是出於激動的感情驅使,恰恰相反,這些話早在他心中想了好幾遍,背熟了,此時不過如牛胃的反芻功能一般,再過一遍罷了。說這些話的語氣雖然十二的柔和,可是,小蝶聽出來,他沒摻雜進一絲的感情。他是這麽說的。

“小蝶,你是個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我也就不用說太多。很多道理,我都已經給你點明過,無需再重覆。今天,我來,只是想讓你明白此刻……我……我們的處境……是的,即使你惱怒我,厭惡我,憎恨我;即使事實上,我的一些表達問題的方式讓你傷心;即使,你感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對未來感到前途渺茫,可是,我要明白地告訴你,這些,統統這些,都是你一廂情願的、片面的、不完整的、武斷又固執的偏見!統統都是呈現在你腦中的幻覺!客觀世界裏的現實才是最重要的東西!為此,我們必須保持頭腦清醒!

是的,就是這樣。放開那些偏見,拋棄那些幻覺,把現實抓住吧。小蝶……難道你還不明白麽?皇……胤禛……胤禛就是這個能提供給我們這些現實的唯一的人哪!沒有任何不受控制的情況會發生,沒有任何不受道德法理約束的特例會出現!你的那些偏見和幻想是永遠跳不出控制和約束的範圍的……我說這話……你是明白的……我也有我的苦衷……就像你……你千萬般珍惜做母親的職責一般……我也有我要守護的東西……這種東西恰恰是合乎在這個範圍之內的……是能夠被允許的……而你的……你的……那些……卻是被擯除在這之外的……是被禁忌的……是有嚴格邊界限制的……一旦……一旦突破這道界限……老天……你想過沒……想過沒有……那……那叫人悚然的後果?”

聽到“後果”這個詞,她才有些弄清他說話的意圖。曉得他這是在說她肚裏孩子的事情。遂才擡起低垂的頭,看了他一眼。想在那雙熟悉的眼中尋覓到什麽,找了好一會兒,卻是沒有任何發現。就又把頭縮了下去。

他又繼續。

“好吧,既然你聽不進去,那麽不妨我們換另一種角度去說這個問題……嗯……親情……這個所有母親最美好的感情……我在你身上也能感受的到……小蝶……別捂著耳朵……來……松開……好好聽下去……這樣,我直接說好了……的確,成為一個母親,是做女人的驕傲……但是……對於你……對於你現在的處境……你該明白……母親這個即將降臨到你頭上的稱謂對你而言……真正所代表的意義……為了這個不值得的決定……你會失去一切……身份、地位、生命……還有眼下被你不屑註目的……我……”

“可是……可是……他……胤禛答應過我的……”她雙唇哆嗦,恐懼得連胃裏難受的感覺都暫時消失。從他的話裏,她如獵犬般敏銳地嗅出不詳的氣息。

他微笑著搖搖頭,目光裏帶著嘲弄,似乎在諷刺她的太過善良與天真。

“難道到了現在,你還認為,今天的相見是一次偶然嗎?”

她說不出話,臉色蒼白。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雙拳緊握,用一種極其低沈的聲音讓自己鎮定。“這麽說,你今天是要全力辦好說客的角色嘍?”冷笑著,她又補充,“果然是大大的忠臣,皇上的心腹……連如此瑣屑之事,都要為主子辦得盡心盡力……哎喲……我怎麽忘了這是聖旨,不得違抗的嘛……”

“小蝶……不要這樣……你該能體會到……他對你……對你的心意……他這麽做,是為了保護你……愛惜你……”

“那對於你呢?你也是要和胤禛站在同一個立場嗎?扮演著皇上說客的角色,也假裝出一副善意要向我表現出你對我的關心嗎?你也是為了保護我,愛惜我,才這樣做的嗎?回答我!你為什麽不敢看著我!年羹堯,你說話呀!”

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他就著桌上一杯涼茶一飲而盡,抹著嘴角,他才又開口。

“小蝶……我已經真心地對你……對這件事情……表達出我的心意了……我……我有我的苦衷……我辛辛苦苦一路走來……好不容易得到今天的權勢和地位……這麽多年……你知道我低著頭見識過多少厭惡的臉孔;你知道我彎著腰伺候過多少畜生不如的人渣;你知道我跪著膝蓋忍受過多少不公的對待?當我瞥著憋著胸中的意氣不停忍受著這些磨難的時候,我就告訴我自己,我付出的一切都將得到償還。

我,年羹堯,這個驕傲的名字將會令這些卑鄙之流們膽戰心驚。匍匐在這條齷齪又泥濘的通往勝利的道路上,我孤單又寂寞,我時刻飽受煎熬,可是,我忍耐過來了……一切苦厄轉化為甘甜的美味。小蝶,我此時得到的一切來得有多麽艱辛,你明白麽?所以,我不可能因為一個……一個小小的……障礙……一個完全可以被扼制住的幹擾……就毀掉我多年來的辛苦經營……小蝶……算我……算我……求你了……放棄吧……就……就把他……放棄吧……”

說完,他竟是撲通一聲朝她跪下,捉住她垂放在膝蓋上的手擺到自己的胸口上按住,又深情呼喚了一遍她的名字,見她閉上眼,松開她的手,竟雙手撐著地,頭往下磕去。

“求你……求求你……小蝶……請你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成全我吧……”

看著他眼角濕漉漉的模樣,她的心都要碎了。雖然他也向她行過磕頭的大禮,但她曉得,那不過他在胤禛面前擺的樣子。或者說,他跪的是年妃娘娘這個名分。跪的是後宮權力的一個象征。但是此刻,聽著他拿曾經抱住她時的溫柔呼喚她的名字,看著他憂傷地跪倒在自己腳邊,她完全明白他此刻乞求的不再是一個空空的架子而是她這個真實的人。她的眼淚湧上來,什麽也沒想地,伸出手臂,摟住半跪到她胸前的腦袋,把他緊緊抱住。

“你……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你是在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呀……你要殺了他呀……”

就在她放聲痛哭的時候,就在她緊緊摟住他情難自禁的時候,他頭靠在她柔軟的胸前,眼裏露出狡黠的神情。那雙在得知在狩獵競賽中獲勝的眼睛,此時吐露出的情意真是再真實不過了。他知道他已經贏了這場關鍵的戲。可惜,小蝶無法看見了。

送走年羹堯,小蝶望了望桌上他留下的那個小瓷瓶,伸出了手,就在剛要抓到的瞬間,卻又把手立刻縮了回去。捂住臉,她突然哭不出來。

門被推開。接著另一個她此時最害怕聽到的聲音響起。

“朕來了,來看你了……”

胤禛一邊說話,一邊斜著眼睛看她。雖然他盡量避開目光不去註意桌上的瓷瓶,但是小蝶知道,他看到了。心猛地一沈,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這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落入他的眼中,卻格外吸引人。為著饑民賑災的事情,他已經忙活兩天了,兩天裏,他辦了許多事。雖然還沒有把事情做到他設定中的模樣,可一切都已經有了頭緒。對此,他感到由衷的高興。這份高興,在聽到年羹堯方才的答覆時,凝聚得愈加強烈。是的,他在乎她。也就決不允許她不在乎他。因此,她就別想試圖以戴綠帽子和公然挑戰他的方式誕生下一個孽種。雖然,這是他曾經許諾過她的事情。可是,可是……當時的情景又當別論……那時……得到她已成為他最亟不可待的事情……就像現在他心中跳躍的期待一樣……他想她……

於是,他走過來俯□體,想要抱住她,但,卻被拒絕。

“為什麽?”她難道不是他的妃子嗎?他憤怒得朝她低吼。身體裏膨脹的熱量讓他更加憤怒。接下來她的回答更叫他抓狂。

“交易結束了,不是麽?”

她是看著桌上那個小瓷瓶說這句話的。

胤禛聽完,發熱的身體頓時涼下來,黑著臉,瞧著她走到門邊,打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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