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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88陣前倒戈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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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88 陣前倒戈2 (1)

大老板的話叫年羹堯眼前恍然出現方才的場景。那是他與敏貞相見戲劇化的一幕。

……

“我懷孕了。”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覺得好笑。成親後女人會懷孕在他看來就像母雞會下蛋一般,天經地義。於是,他笑著對她說恭喜。

“你還有點人性沒有?”敏貞跟著變了臉,眼皮拉長的同時雙手緊緊拽住他的手腕,目光轉為憤怒。

他當然懂她眼裏的意思。不錯,他是和她上過床,但是,和她上床的不僅僅是他。不是麽?很自然地,他把這層意思說給她聽,卻換來一個巴掌。

“你無恥!”她瘋了般捶打他胸膛,眼淚流了滿臉,這時,他才出乎意料地發現,她竟然沒搽胭脂。原本閃爍著原始渴望的目光變得有些呆滯,此刻,正癡癡盯著自己。

心沒來由一驚。他想,難道她說的是真的?他被她嚇了一跳,接著驚慌的神情忽然逝去,被一副全然輕佻的態度代替。他記起了英祿,以及英祿和她的關系。並以此做為對眼下狀況的判斷。連英祿那猴子般的男人都會看上,這樣厚顏不知羞恥的女人,她所說的話,還有什麽值得叫人相信的呢?信她?我年羹堯,可不是傻瓜。

“別這樣……”他試圖緩解對峙的氣氛,騰出手,擦幹她的眼淚,連哄帶騙地安慰道,“生孩子,每個女人都會經歷哪,不然,你說,我們是從哪兒來的?”

“你……”她被他無所謂的態度噎到,氣得說不出話來。

“承認我說的對是不是?那好,你就乖乖的,這段時間老老實實呆在家裏,十個月後,我再來找你,好不好?”說到後來,他眼神閃爍,敏貞知道,那代表著□。換做平常,她早使出妖媚的手段叫他臣服,再不然,也是說兩句挑逗的話來撥弄他。

可現在,這兩樣,她全沒了興致。已經兩個月了,她的肚皮等不及。同時,叫人焦躁的事實是,她的獨眼夫婿,三個月前就去了西北,久久未歸。於是,紙包不住火就成了描述她眼下的情勢。或許她該表現得更果決些,打掉腹中的孩子,那麽,一切都將回覆到過去。驕人的家世,終生不愁的生活,聽任她吩咐的夫婿,還有高大英俊的情人。或許,這樣的話,屬於她的一切都不會改變。她還是那個生活在幸福海洋中的女人。但是,身體裏秘密隱藏的一粒種子決定了她的思緒。她被這樣指引著:或許,這次就是你這輩子唯一的一次機會了,要抓住,別放棄,一旦錯過,你就真的失去了。

抓住什麽?放棄什麽?又失去什麽?這只有她這位把成親與相愛能完全獨立區分開的女人能夠回答。或許,隱隱約約之中,這個貪圖身體所帶來歡樂的女人並不像她外在表現的那樣隨性,冥冥之中,她也逃不開一切女人所追求那個目標的宿命。

敏貞沒有讓自己對這個問題深究。此時不是她探討人生哲理的時候。她牢牢想凝望的是眼前被她放在心裏的男人。

“你是孩子的父親。”她幹脆直白地告訴他。

“別開玩笑了,敏貞,我今天來不是要聽你說這些的!”

“那是什麽?你有什麽想對我說嗎?”這時,她表現出只有少女才有的憧憬。但,很快,這層薄薄的東西在她眼裏碎裂了,她從他口中得知了他趕來相會的真正目的。

“兵器?父親大人那裏確實有不少,我似乎在京城武器庫的儲備室看見過不少……只是……要勸服父親交出管理兵器儲備室的鑰匙,這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知道……事實上,父親和你是各為其主……”她低頭沈思,手托耳邊的樣子讓男人想到了另外一個人,他忽然摟過她的腰,捏住她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湊過臉,嗅著她的臉蛋,輕聲誘惑,“正因為事情的難辦,所以,這才需要你的幫忙哪!”

她被他言辭舉止裏流露出罕見的溫柔所打動。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幫忙,難道我還該猶豫麽?再說,並不是什麽難事哪。按照年羹堯的說法,她直覺地認為,四川巡撫想參觀學習京城武器庫的建設與管理,是官場上理所當然的公事。與陰謀詭計,鬼蜮伎倆完全是兩回事。

“你為什麽不直接找父親大人呢?”

面對這樣的問題,陰險的獵人作出這樣的回答,“因為害怕呀。”說著,吻住她,很久,然而補充說完,“因為他有一個這樣叫人動心的女兒……”沒給她任何思考的空間,他又堵住了她的唇,直到把她吻得頭昏。

敏貞心裏遂產生這樣的想法:真是沒有比這更叫人甜蜜的了。“這算是對我,對我們的孩子的一個考驗麽?”她問得很含蓄,但裏邊的意思已經明顯。她迫切希望借這件事得到他的承認。

“嗯。”好狡猾的回答。他支吾著吮吸她的耳垂,叫她再度分心。

臨分手時,會面已經變得相當愉快了。“等我的好消息,很快。”這是女人轉身又回過頭來對他說的話,然後,她就帶著和來時截然不同的心情離開了。

黑暗的樹林裏,看不見一絲光。厚重嚴實的樹葉遮擋住一切。沈沈地密布在頭頂上方,好像隨時就要掉下來一樣。望著土地上自己被夜吞噬掉的影子,年羹堯想,儲備許久的東西終於派上用場,這種事實在讓人感到得意。

……

以上就是他腦海裏閃現出的場景。當然,對四爺,他不能這麽說。沈默片刻,他采用了摻雜一般謊言一般真相的最高明說謊方式來應對。

聽完他的解釋,連一向不茍言笑的大老板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哦,原來你是找人疏通隆科多去了,亮工,這兵器的事,當真難為你了……”

主仆二人接著談到了這次失火的事情。並同時為此感到憂慮。在分析縱火的真正動機時,雙方產生分歧。胤禛認為對方的目的在於年小蝶,而年羹堯卻認為這不過是接著她再向己方示威。

雖然一虛一實的根本性意見不同,但對於他們共同在意的女人的安危,兩人同時表示出擔心。還有什麽地方能比哥哥的臂彎更安全呢?胤禛深深陷入苦惱中,沈吟半晌,瞅見年羹堯趣青的半個腦門,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大笑道,“有了!倒當真是個極佳的去處!”他想到了李燦英現在住的地方。沒有比佛門更清凈的處所了吧。即使老八他們再瘋狂,也不敢公然挑釁佛祖的威嚴吧。於是,他把想法和他的門人說了。

“法華寺?”年羹堯皺起了眉,聽八爺說,隆科多倒是最近老往那邊跑,把小蝶放到那兒,該不會出什麽亂子吧。當然,這種由特殊渠道獲知信息而產生的擔心他無法對他的大老板說出口,要是他說隆科多常在那裏出沒,四爺問他是怎麽知道的,他總不能說是聽人說的吧,這種敏感的事,還是別往自己身上扯為好。

沒註意他的沈吟,胤禛似乎很為自己這個決定感到興奮。

“太好了!就這麽決定了!那裏的主持覺明主持是我的一個故人,之前就是他幫了小燦英的忙,給他剃度,還賜了法號叫‘覺空’,這次,小蝶的事找他,必定是沒錯的!當然,完全依仗佛法的慈悲與無邊,企圖以佛陀的無形力量感化胤禩那幫人,是不可行的,亮工,這事還需要你在旁從中協助……來,你附耳過來……”

下一刻,年羹堯在他好心情的招手中,湊了過去。不一會兒,主仆兩人的眼神中露出滿意的神采,晶晶亮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洩出,似乎那裏邊的意味是在說,“是了,就這麽辦,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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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小蝶沒有走回年府的客房,在忙碌了大半夜身心疲倦的仆人們呼呼大睡的時候,在影響她一身的兩個男人在書房竊竊私語的時候,她,走出了年府。

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她忽然感到好奇。離開了讓她痛不欲生的年家的新府邸之後,她生命中的下一站會是什麽地方?她很想瞧瞧。

就這麽漫無目的地走了出去,在這漆黑的夜裏,她一直走了好遠,走了好久。京城的郊外一片寂靜。黎明的曙光穿透雲層為她照明了前行的道路。偶爾路上幾個早起的樵夫註視她的容顏時驚異得停住了腳步。蜿蜒扭曲的路徑旁的野花開始綻放,隨著晨曦最新鮮露水的到來,而變得歡快,夾雜在路邊森林裏的蘭草發出陣陣幽香,三兩只早起的鳥雀跳躍在枝頭,低吟著開始了新一天的吟唱。然而,這些,她都沒註意到。

或許我今晚真的是有些不對勁兒。她這麽跟自己說,告誡自己的同時為漆黑的旅途壯膽。可是,反觀年小蝶記憶恢覆這個夜晚裏的表現,客觀來說,或許像她自己所說的,她表現得有些極端,反應過於激烈。可是,畢竟屬於正常。不管怎麽說,年羹堯背叛了她的感情;而胤禛則曾經試圖叫她的身體背叛。這兩種平常女人都難以忍受的事情同時出現在她恢覆記憶的腦海裏,恍如暴風驟雨般把她侵襲。他們深深地把她傷害。

現在,她已不願再去想這些了,兩眼只是呆呆地註視著前方。似乎打著以身體的疲憊來麻痹自己的目的。漸漸地,她註意到身邊景物開始變得熟悉,註意到那座曾屬於她記憶裏年府宅子在眼前出現。在她累得腿腳酸麻的時候,她終於到達。

望著眼前這座昔日的年府,她覺得納悶,小聲問自己,“我怎麽到這兒來了?”矗立在府邸大門口,借著並不太清晰地光線,她註意到這座大宅姓氏的改變。“呵,現在,連這座宅子也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端詳著匾額,她得出這樣的結論,“方府?也就是說,現在裏邊的主人姓方嘍?啊呀,我為什麽到現在還會問出這麽傻的話,這個問題不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嘛。我還傻乎乎站在這裏幹什麽,即使站在原先的起點,很多東西也回不去了,這個道理我怎麽就想不通呢?”手指環扣撞了撞自己的腦門,她正要離開,忽然聽到大門“吱呀”一聲響,似乎是裏邊早起的仆人出來了。

她急忙閃避開,躲到大門斜對面的一條小巷子的拐角處躲好,手蹭在耳後正想探頭觀望,忽然低叫一聲,從袖口取出一條手絹,對折系在了臉上。

在面對她生命裏的兩個男人時,她是不願在臉被蒙上任何東西的。尤其是對年羹堯,難道作為一個人,連在愛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權利都要失去嗎,這是她不能容忍的。與其說她的不能容忍,倒不如更直接地說,那是她對他的愛。而與此種相反的狀態她用到了胤禛的身上。那是與愛相反的某種情感。若說年羹堯激發了她真心的展現的話,那麽胤禛從她那裏得到的態度是不屑。她甚至不屑在這個將來控制天下的男人面前戴上手帕。這種強烈的訴求是隨著她記憶恢覆的那個瞬間開始的。在年小蝶看來,惡魔一切的東西都是罪惡的。從他給她服下失憶的毒藥,到他給她戴上的面具,所有這兩樣都是沾染上黑暗氣息的東西。即使客觀來說,他或許是為了救她,但是這一點,她不肯承認。

就像一年前逼迫她吞下毒藥的那個瞬間一般,胤禛,這個四爺在她心目中始終是個蠻橫象征的存在。從來都沒問過她心底真實的意願,就專斷地成功取代了她本人在她生命的旅途中為她決定一切。憑借著這樣的手段,他決定了她的死,決定了她的新生,接著又決定了她的面具。這個好決定他人生死好惡的男人,真是叫她感到畏懼。很自然,留存在心底在失憶期間產生的僅有的親切感也隨著日益增加對此人的厭惡而消失。她真的討厭他。

懷著這樣的情緒系好手絹,她往大門那兒看去。立即,被眼前的狀況嚇到。門開處,除了站著的幾個仆人,還矗立著一個算得上她知己的男人。方不染的影子就這樣落到了她的眼裏。

天還沒亮,低頭瞧瞧自己身穿的月白色衣裙,她想,還是不要驚嚇到旁人為妙。屏住呼吸,扒著手邊殘缺了一角露出裏邊凹凸碎粉末的青磚,她繼續偷看。

一位腆著高高隆起腹部的女人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朝方不染走了過來。她喊他額駙。接著又小聲絮絮交待了什麽,小蝶沒聽清,但接下來方不染的話卻傳入耳來。

他說,“修遠與求索兩個孩子還在睡嗎?”

那女人點頭,臉上忽現擔心,抓住了男人的手,

“你不去行嗎,我去求皇阿瑪,讓你帶著我離開這裏,好麽?額駙,不知為了什麽,我忽然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

“啊,是這小家夥欺負我們的公主嗎?”他雙手覆蓋住她肚皮。下人們紛紛退去。女人嚶嚀著倒在他懷裏,說並不是身體和腹中骨肉的不適,而只是自己擔心。

方不染大笑,拍拍女人的腦袋沒說話,鉆進了傭人牽過來的馬車,坐好後,還掀開窗簾朝他的妻子招了招手,吩咐了車夫一句“萬花樓”就蓋上了簾布。一襲車馬在黎明時分匆匆離去,直到看不見男人的背影,那方府的女人才叫人攙扶著轉身入內,而那扇叫年小蝶熟悉的大門也重新關閉。

“萬花樓?”咀嚼著男人方才的話,年小蝶找到了新方向。

由郊外趕到京城的最熱鬧的中心街區的時候,年小蝶的腳後跟已經磨破。她是在傍晚時分才到達的。這條路,她也曾經來過不止一次。要麽是坐著年府的馬車,要麽是在丫頭春香的陪伴下。唯一支撐她到此刻還沒有趴下靠的就是強大的內心。這種倔強又堅忍的心靈是與她外在表現出來的柔美完全不協調的。因此,用一個概括性的詞匯來準確地形容她這種不協調,外柔內剛怕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天要黑不黑的時刻,街道兩旁已擺滿了小吃,熱騰騰地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她已經一整天沒吃過什麽東西了,連水也喝得極少。直到這時,她才感到餓。摸摸口袋,沒錢。還好,富家小姐還有首飾。就這樣,她走近了離街道最近的一家典當行,段家當鋪。

脫下全身唯一的首飾,手腕上的兩個玉鐲後,她把所有含著希望的視線瞄準了當鋪的老板,一個面色白膩,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架著鼻梁上那單片的西洋鏡反覆研究那副玉鐲。他一會兒看看手裏的東西,一會兒又以好奇嚴肅的神情看看這個臉上蒙著手絹的女人。心裏冒出疑問,這麽好的和田玉,即使在皇家供物裏也很難見,眼前這個神秘遮住臉的女人又是從哪裏得來的呢?而且,她當得是死當,要錢也要得那麽急。似乎根本不明白這副玉鐲的珍貴。雖有懷疑,可是商人嗜利的本性更快的為他下了決定。

“五……三……兩百兩吧,我看就值這個數了。”當鋪老板說。

年小蝶二話不說,在當票單據上按了個手印,抓起銀票就跑。有了錢的她首先為自己換了一副行頭,換了件男裝,把長發盤繞在布帽裏,當從裁縫店夥計驚訝的眼光裏走出來的時候,她對著鏡子裏那嬌俏的小男仆的身影滿意地點了點頭。盯著自己鏡中的臉,猛地瞥見裁縫店裏用來在衣料上做記號用的粉塊,抓了些灰黑色的在手心裏捏碎,然後塗抹在臉上,接著又怕人認出來,走出店鋪後又在大街拐彎賣狗皮膏藥的攤子上買了三塊又黑又粘的膏藥貼在臉上,這才放下心。她走到小河邊,看了看倒影,不禁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這副樣子,怕是誰也認不出來了吧。”年小蝶自言自語道,心想,就算是年羹堯怕也很難把自己發現。想完,她又混進人潮如織的人流,挨著擁擠的路人,一步步往萬花樓走去。

就在快到萬花樓的時候,她忽然停住了腳步。去那兒我要做些什麽呢?僅僅是去窺視方不染的行蹤嗎?別人家的丈夫去妓院辦事和我有什麽關系?即使這男人是昔日她自以為特別了解的一個異性,即使這男人在來這兒之前剛剛對妻子展現過特別的柔情,即使這男人被列為曾經的知己,這些,都不能成為她踏入這裏的理由。

很自然,年小蝶開始為自己的行動感到迷失。一直生活在他人主觀掌控下的她,腦袋裏某個意識開始生長,它的名字叫做自我。

“我到底為了什麽而存在?我又究竟是為了什麽而繼續存在於這個時代?”她在心底反覆如此追問自己,很快對這疑問做出了不假思索的回答。是一個叫造化的神舐把我從二十一世紀帶來這兒的,從一年前的某個時刻起,我,楚小蝶的靈魂就進入這副絕世容顏的年小蝶的軀殼裏。一年來的事態變幻仿若潮水般起伏收落,我哭泣過,無助過,絕望過,甚至為此死亡過,接著是失憶,面臨了人生一段短暫的空白,我在那個沒有人的空間徘徊,躊躇,繼續孤獨著,直到恢覆記憶。可是,清醒過來,卻發現什麽都變了。原本的哥哥,我那留存在這個不屬於我的時代裏帶給我最最甜蜜回憶的男人,他竟然變了,變得叫我不認識了。對我們曾經的感情,他幾乎沒有做出正面的反應。他更巴結權力,更趨炎附勢了。或許,恰恰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不想承認我。

於此同時,年小蝶生命裏的輪盤啟動,那個在歷史上主宰了這個女人一生的男人,愛新覺羅胤禛闖了進來。蠻橫地只知道掠奪一切,並由衷地激發出年小蝶的身軀和我楚小蝶靈魂共同深深的厭惡。

就這樣,在兩個男人,一場未演完的悲劇中,我提前謝幕,從命運的舞臺上退卻了出來,來到了這裏。站在萬花樓的大門口,遠看像臉上長著膿瘡的一個瘦弱的小男仆深深低下了頭。他就是我們的女主角。年小蝶這時心裏的想法是,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找到朋友來解決自己眼下的困惑。該怎麽辦?屈從?反抗?探索?追尋?她該做出何種選擇呢?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唯一女性朋友的身影。要是她在這裏就好了,年小蝶小聲細語。

二樓一扇窗子這時被支起,盯著窗內忽然閃現出的人影,年小蝶驚喜地捂住了嘴。而剛剛被念叨著名字的謝小風也順著窗縫瞥見了這個醜陋小男仆的身影。將別扭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好一會兒,萬花樓當家女花旦轉過臉,走回屋內,眼光呆滯地久久盯著琴架上的古琴,半天沒有出聲。

不一會兒,薛大娘厚重的敲門聲把她驚擾。“我好心的姑娘,收拾一下,見客了!”自打被救回來,曾經香軒閣的老板就這麽稱呼小風,本來還叫過“有情有義的好人,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等更肉麻的稱謂,都被謝小風拒絕。在小風看來,這個戲臺的老板真是發自內心的向她表示出由衷的感激。

“是八爺來了麽?”屋裏的女人問。

“不,不是,”屋外萬花樓現如今排在楚大娘後的第二胖女人搖著頭,臉上的脂粉紛紛墜落,薛大娘繼續說,“不是八爺,倒是個小廝。臉上粘著狗皮膏藥,花了一百兩銀子,只為見上你一面……”

小風忽而想到樓下方才那人,正覺得疑惑,薛大娘綿綿不絕的說辭又傳過來,“哎呀,本來嘛,就這麽點錢,是見不著姑娘面的,可是……可是好心的姑娘,你看,今兒楚大姐不在是不是,我得了吩咐,說是要伺候您的,您看,您看,這……這錢雖然少了點,可畢竟是錢……哪有人開門做生意嫌棄錢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還有,我想說,想支會您一聲,我原本還欠高利貸些尾款,恰巧是一百兩……嘿嘿……您看,好心的姑娘,您能不能再發發善心,就當再可憐我這老婆子一次,絕了我那些舊賬的糾葛,好讓我一心服侍,孝敬,回報您的大恩大德哪?”

隔著那扇門,一張嶄新的段家錢莊的銀票已被緊緊地攥在了胖女人的手心裏。在許久聽到門內一聲應允後,她忙不疊地吩咐著丫頭招呼那小廝上來。而她自己呢,飛一般地跑下樓去了,聽著急雷般的腳步聲,小風還真以為她是去還賬呢。

開著門,她就這樣見到了那小男仆。瞬間,兩人的眼睛對視!同時,被一股莫名的暖流擊中!面露驚異神情的謝小風睜大了眼睛,此刻,她以不覺得面前此人相貌的猥瑣醜陋了。相反地,夕陽垂暮的光線映照得他臉上其餘未膏藥遮擋的五官精致異常,熟悉的感覺激發出小風心頭的懷疑,她靠近一步走向小男仆,手指情不自禁地觸摸到他臉上的狗皮膏藥。

“你……你是……你……你好像……一個人……”

這時,會客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關閉。年小蝶再也忍受不住見面的激動,一把扯掉了臉上的膏藥,伸手使勁兒擦幹凈了臉,眨巴著眼睛,炯炯註視著她,“現在已經不是相像某人的問題了吧。”

小風驚呆了。咬著舌頭,她失聲驚叫。連說不可能。“我難道是在做夢?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嗎?”第三次反問時,笑容已經填充進她的臉頰,她真是太高興了。

這種長時間年小蝶沒有遇見過的喜悅之情很快把她感染,也變得歡快起來。“是的,小風,我沒有死,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還活著,好好地活著。”

聽她叫得大聲,小風嚇得急忙捂住她的嘴。警覺地瞅瞅四周,又緊張地湊到門縫兒那看了看,才跑到她身邊,緊緊地摟住了小蝶。

兩個情意深厚的女人久久擁抱在一起。雖然,她倆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感情卻是無比真摯的。她們都是彼此出現在對方最最困難的關頭的。初見時,小蝶寬慰溫暖了姐姐懷孕身心憔悴小風的心靈,年小蝶是富於惻隱仁者心的;接著,小風在與小雲同居的八爺那裏得知胤禩可能對小蝶哥哥出手,破壞好友生活之後,只身來四爺府邸報信偶遇田文鏡李燦英,也可看出小風的仗義;後來,失去姐姐小雲的小風又找到好朋友,說出為替姐姐報仇,渴求借助四爺臂膀力量的意圖,並提出以此作為交換,她將幫忙解救出被胤禩秘密關押的田、李二人,這次見面的雙方談的雖是交易,但彼此拳拳關愛之心卻不是一筆交易可以概括的,年小蝶心甘情願地為謝小風人生重大覆雜的一次選擇提供了跳板。並始終以平等的身份對待,沒有流露出絲毫的鄙視與官家小姐的優越感,讓小風再一次在最失意的時刻體會到人間的溫情。

因此,此刻,面對形容淒慘的年小蝶,小風自然地伸出了友誼的橄欖枝。“你看起來很糟糕,真的,小蝶,有什麽需要我幫你的嗎?”

患難見真情。小蝶感動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揉著發紅的眼睛,她抓住了朋友的手,“你不問我的遭遇嗎?至少也該問問我為什麽會又活過來的?或許我已成了朝廷的死囚,大內秘密逮捕的目標,若真是那樣,你……你也仍然如此義無反顧嗎?”

“我相信你。”小風這麽簡單的一句回應已足以溫暖小蝶的心。自從記憶恢覆以來,她得到的都是意識裏不願見到的東西,都屬於對她而言負面的東西。無論是年羹堯對感情的漠然與背叛,還是胤禛驕傲的下命令的方式對她本人的偏執與蠻橫,兩者都不是她主觀希望碰見的狀況,就這樣,失望與悲觀的情緒一直占據著她,吞噬著她。可是此刻,她感覺她又活過來了。全世界,至少有一個朋友不會背叛她,不會命令她,願意無條件全身心的去相信她。這真是太好不過了。

於是,她把她發生的所有,都向她的朋友傾訴。事無巨細,甚至包括她與年羹堯的一夜情和胤禛幾次三番對她的糾纏。最後,又說到自己的煩惱。

“或許,表面看來我的困惑來自這兩個男人,可是,骨子裏,我自己知道,我是不願意再這樣過下去了,小風,你目前雖處在這裏,可是在我眼裏,你也要比我快活。至少,在這個不大的地方,在你接待招呼客人的時候,你可以任意妄為,就像你說的,碰著投緣的,多說幾句。若是見了似我方才那般形容粗鄙醜陋,舉止又俗氣的,就心煩地談個曲子趕他走人。小風,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溫潤的手指撫摸上那雙更柔滑細膩的掌心,聽者皺起了眉,“羨慕?”她苦笑一聲,嘆道,“我也不過是在自掘墳墓罷了,你又不是不曉得我?”

小蝶嚇了一跳,緊張地雙手攥成拳頭,僵硬地定格在空氣中,“什麽?難道你現在還作著曾經的打算嗎?”

“不然我怎麽會舍棄田文鏡來到這裏?”她的苦笑更深,接著把她與酸秀才的事講給小蝶聽了。後者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在面對別人的問題時,睿智又條理清晰的思路又回歸到她身上。

“就為了仇恨,你放棄愛情?”她問。聲音不大,卻像長者對小孩的教訓。

小風一時被她眼裏閃現出的智慧光芒震懾住。心底長期依仗的某種信念竟在瞬間發生了動搖。眼光落在對方男仆的衣衫時,她的心又立刻原樣恢覆。

“比起連自己都不知道要什麽的人來說,我至少是清醒的。”

她的話讓小蝶耳根一紅。許久沒有得出答案的問題也變得清晰。她方才控訴謝小風那句未經大腦就脫口而出的話或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想要的絕對不是恨。雖然某種程度上對胤禛,她用得上這個詞,但是,本質上說,這只是比厭惡更深的一種感情,她從沒想過去報覆什麽的。她胸口至今隱隱側痛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到此刻她也沒有放下的東西。那是比任意妄為的自在、自由叫她看得更重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只有一個男人可以給她。剎那間,她明白過來,並為此,小臉掙得通紅。

“謝謝你,小風!你的話說得對極了,你讓我明白了!謝謝你!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她歡呼雀躍地好像一個小孩子,興奮不已。

小風失神在她自然展露的風情當中,好半天才回過神。原本皺緊的眉頭也隨著朋友的歡笑展開了。但很快,細巧的眉尖又蹙在了一處,叫她黯然傷神的是今天一大早方不染特來的拜訪。雖說得含蓄,但來人的意思她已經全明白了。這是當初她與四爺秘密的約定,不是嗎?

雖然英祿後來還是被八爺的人控制住,但是田文鏡和李燦英這兩個人能成功脫險,可以說全仗著她謝小風的功勞。而保住李燦英,也就保住了案件活生生的人證,為後面正法英祿、豪爾泰,勁兒打擊太子,揪出其盤根錯節的勢力,其影響力可以說是巨大的。當然,謝小風不會想這麽多,這麽深。她沒有如此精密的政治頭腦和意識,她考慮的就是做人不可言而無信。今早,四爺派方不染來兌現當初賦予她的承諾來了。

“令姐的大仇很快就可以報了。”這是方不染早上的原話,但是,小風清楚,這是有條件的理想。一旦條件不存在,理想也就成了奢望。所有她目前付出的東西,都將付諸東流。其實,她應該沒什麽好猶豫的。身在妓院的婊、子從來都沒有幹凈的。就像天下沒有白烏鴉一樣。即使偶爾出現那麽一只,即使現實中真的存在,人們也不會相信。此刻,她就是一只白烏鴉。順理成章地就要變黑。本來,這也是她私下的打算。利用身體,利用美色,去達到自己的目的。只不過,現在恰恰附和四爺的某項計劃,某種安排罷了。她確實不該有什麽猶豫的。說白了,不過偷偷摸摸的美色,誘惑披上一層皇權爭鬥的絢麗外衣罷了。她不該為此糾結的。既然犧牲自己,可以叫那個壞蛋伏罪,還可以幫到也算自己恩人的四爺,最終遂了為姐姐報仇的大願,這可謂是一舉數得,很劃算的一筆。但,若是這件事必須通過田文鏡的口來和她再次交待細節的話,這可就不僅僅是一次交易,一次報仇,一次暗算,而是一種折磨了。

看著沈浸在自我歡樂中的好友年小蝶純真的笑顏,她話到嘴邊的憂愁卡在了咽喉,沒有說出口。何必呢?說出來不過徒惹她的煩惱罷了。她是如此簡單容易快樂的人。即使在遭遇如此的不幸後,也仍然能在劫後露出孩子般純潔的笑臉。好不容易,她才從內心封閉的囚室內走出來,以獲取新的幸福為人生的信仰,有了重新尋覓理想的勇氣,我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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