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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6冠蓋滿京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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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6 冠蓋滿京華2

“四爺,你看皇上會來嗎?”田文鏡矗立在胤禛背後,一起揀了個清凈人少的角落坐下,盯著眼前眉飛色舞點頭哈腰張大嘴巴大笑的穿梭的人潮,不由臉色激動。位極人臣到了這個地步,怕是已經到了頂點了吧。聽說和方苞同時出道的還有馬齊、張廷玉,雖然他們歲數小,資歷卻相差無幾。自然比較,皇帝老兒待人的差距明顯得就看出來了。同朝為官,怎麽懸殊如此之大?

胤禛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拉過他,站起身,往人極少的偏廳走廊盡頭走去。“相當第二個方苞嗎?”話說得很輕,但聽在田文鏡耳裏卻是很重。不似前廳各處角落裏那些鐘鼓轟鳴在耳膜處的激烈撞擊而產生的簡單振動,而是心靈深處的振動。這話無疑是對他的鼓勵與鞭策,恰恰是現在郁郁不得志的秀才最需要的東西。

“四爺……”他喉嚨哽咽,身體停頓住,看著眼前男人高瘦的背影,瞬間模糊住了。接著,心頭登時呈現一片清明。能激勵別人當好臣子的除了那個……那個身份,還會有別的嗎?看來,書房對弈那次,他是說對話了。四爺的心機由此可得窺見。同時又立即激動,心想他既然能這麽說,必定是拿我真正的當自己人了。

這時,四阿哥已經坐在走廊長條欄桿上,看著他的雙眼發出柔和的光芒,“你是個知心的人,我是早就知的,所以,這次才特地把你帶來,一則給你開闊些眼界,交際些朝中貴人;再則,也需要你陪著和我一同去辦件事兒……”

四下無人,田文鏡感動得撲通跪倒在地,這次他跪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而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朋友胤禛。他既然開誠布公地待我,我又怎能不粉身碎骨還以相報?然而感激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細長的食指停靠在了男人的嘴邊。

看來是一件秘密的事,這麽想著,田秀才渾身的皮膚都興奮地抖動起來,好像每次上床觸碰到那個細腰長腿女人的身體一樣。接著,沈默的空氣令他開始感覺到焦躁。不安的臉孔上如同爬滿了細小的螞蟻,每一處毛孔都在擴張後立即收縮,究竟是什麽事情呢?他腦袋裏冒出大大的問號。盯著四阿哥陷入沈思的臉,幾次張口又閉緊,終於沒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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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後院的安靜冷清,方宅的前廳完全是另一個天地。冗長的禮樂之後,在方不染和方苞逐個致辭之後,吃喝玩樂就成了這裏的主題。

別以為普通的雞鴨魚肉能上得了這裏的餐桌,光看別具特色的冷碟就知道菜肴的分量。黑糊糊粘稠小塊狀的不是山菌不是木耳,而是長白山特產過冬老黑熊的手掌。瞧上去皮厚,吃到嘴裏卻是嫩滑無比;微微發白的是前一個月前剛從新疆天山運來雪山下竹林深處新發的珍稀竹筍,浸泡在冰雪裏筍尖的口感和江南一帶雨水澆灌後長成的筍子必定是截然不同的;那黃色的是從東海流域搜集到的鱒魚魚鰭做的魚松,配合了些細碎的杏仁兒片,很有嚼勁兒;紅色的的確是糕點,看似玫瑰花糕在一口咬開後就會令你咋舌,裏邊竟是還夾帶著紅橙黃綠青蘭紫七種顏色,采於時令不同果蔬的色彩,細品味道,味蕾就失去了判斷力。酸甜苦辣,竟是統統包裹在這小小的糕點中,短暫的不適應後,餘味是無窮的。

喝的很多酒都是在百味齋甚至皇宮品不到的,西域的白葡萄酒,西藏的酸奶青稞酒,海南的老米酒,品種繁多,不再具表。

站在兩層高戲臺上的謝小風冷冷盯著臺下滿嘴油膩,官服前沾滿菜汁,喝得昏天暗地,叫爹叫娘的男人們,心中的厭煩不由到了頂點。如果往大的範圍說,戲臺包括她這個人都是臺下人玩樂的對象,忽然想到小時候只見過一回的皮影戲,渾身不由抽搐,有什麽差別嗎?

自己與那些被細繩拉動的皮影玩偶有什麽不同嗎?

一絲細細的三弦闖進耳畔,親啟唇畔,走到一身行頭的姐姐謝小雲身邊,唱出了正在演出《五女拜壽》當中屬於她的對白。

喉嚨嘴巴顫動的同時,她的心也在顫動,眼睛盯著被濃妝掩蓋住慘淡臉色的姐姐,悄悄擰緊胸口。今天一早起來,就沒吃過什麽東西的她,身體看得出很是疲憊,幾次亮相甩袖轉身騰空劈打,外人看不出與平時的異樣,她卻曉得那是姐姐在苦撐。手鐲丟失後大病一場的她身體並沒有完全的康覆,卻咬著牙,日日排練對唱背詞練習。那份兒認真的勁頭竟是在學唱戲時也不曾有的。

為什麽要這樣玩命的練?難道你就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麽?這些話她每次沖到嘴邊,又縮了回去。愛一個人,就要學會去尊重他處事行為的方式,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再說,姐姐雖然柔弱,可並不是三歲小孩兒,懵懂無知。她這麽做必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一邊想著,一邊依著唱詞轉身,扭腰,揮舞起鮮艷的衣袖。謝小雲也跟著她演繹著戲目的終結動作,忽然,她的眼睛裏發出了異樣的光芒。小風很快註意到了。尋著她的眼光看去,一個似曾熟悉的身影刻畫在眼前。是八阿哥!剎那間,她什麽都明白過來。

為什麽她不顧抱恙身軀執著唱戲;為什麽她咬牙苦撐,比平日更加刻苦練習;為什麽此時她的臉看來是那麽美麗。

傻姐姐啊……心頭低嘆一聲,卻立即被眼前的一幕驚呆。在說完自己最後一句唱詞輪到姐姐結尾時,小雲竟然呆住了!忘詞?!腦海裏閃現出與她努力完全不符的反應,哆嗦著嘴巴,小聲把結尾那句不算太長的賀詞說了一遍,謝小雲卻仍是一點兒動作都沒有!楞著,杵在原地,雙手擡起原先做揮舞裝轉圈的袖子還僵硬在半空,下巴直勾勾地盯著那個人……竟是癡了。

“姐姐!”小風終於開口了,想喚醒如墮另一個時空的女人,卻是不見半點效果。

臺下的人開始喧鬧了。嘲諷,譏笑,叫罵,吼叫逐次奔波而來,好像大海裏一波接一波的浪潮,接連不斷地就要將她們這兩艘孤零零的小帆淹沒。

“怎麽回事?爺正聽得高興,就差最後的叫好聲了?”這還算比較文鄒點的說法。

“他媽的,老子剛要拍手,她娘的就卡殼了,這不是成心給老子添堵嗎?受氣挨餓受凍挨罵,老子在西北大營還得的不夠多嗎?好不容易回來,還要在這兒受你這小、婊、子的窩囊氣?我X你XX的,忘詞?下來給老子治兩下,哈哈,保管你立馬想起來了……”

站在方才武官身旁一個看似文弱的中年人笑得更猥褻了,“哈哈,我說軍爺,治人?我看是那個小娘皮治你吧……”

於是眾人大笑,拍桌捂肚砸杯,什麽模樣的都有。

不堪入耳的話接踵而至——

“哎喲,我看必定是那個丫頭思春了……”

“人之常情,你們家那波斯貓這幾天不也在發情嗎?”

“去,她能跟我這一千兩黃金買來的貓兒相比嗎?”

“對對對,不能相比。那謝小雲想的是男人,你們家那波斯貓想的必定是你了!”人群中不知誰不大不小說了這一句,大家又跟著哄堂大笑,曉得刁鉆的拐著彎兒罵那人是畜生。

謝小風只覺得心頭沈甸甸的,豈止人不如貓,在這些人眼裏,我們不過是腳底粘膩的爛泥吧!興味來的時候踩上兩腳,覺得臟了,就好像完全忘了曾經是自己跑來主動沾在腳底的,或提起腳尖,或幹脆扳掉鞋子,手腕抖動,胳膊用力,擰著嫌棄的表情往最陰暗的角落一甩一蹭,臨了,非要吐一口口水,撇著嘴說一句憎惡的話,才算過癮。就好像現在一樣。

上流社會老爺們的快樂就是建立在我們這些最不入流人的痛苦之上的吧?非要這麽殘忍嗎?非要如此才能顯現出他們的高貴和我們的下賤嗎?嘿嘿,說到下賤,看看他們的嘴臉,就知道這詞真正的意味是什麽了。

相比較於謝小雲的逆來順受,小風無疑是具有反抗性的。但是,對反抗具體對象的概念她卻是模糊的,很多事情只是憑著自身的直覺與人性中不容踐踏天然的尊嚴感來扞衛的。

動了動手指,呼進凜冽的冷風,身體被透骨的寒意占領。老天,姐姐這時已經回過神,可是,人卻更加地呆住了!顯然,方才那些難聽的話都統統鉆到她耳朵裏去了。

一顆嬌弱的心再也抵受不住人言的可畏可憎,顫抖著肩膀,雙手捂住臉,無聲哽咽起來。看得臺下跺腳捶胸的薛大娘拖著肥胖的身體飛一般沖了上來,厚著老臉幫襯著打圓場,卻是換來臺下更多的口哨與怪叫聲。

酒宴的正席安排在晚間,方苞和眾人打了招呼自是到內屋休息去了,方不染也忙著到廂房招待熟悉的貴客,對前廳混亂的局面絲毫不知情。

“捂什麽臉,害什麽臊啊,想人了吧?!”說著,那人撫著自己鼓鼓的肚皮笑道,“是不是哥哥我啊?”

“哥哥?瞧他的肚子,和他頭上那條染黑了的辮子……給那小妞兒當哥哥的哥還嫌大呢!”

“嘻嘻……這也沒準兒,這年頭,老夫少妻不正是咱京城最流行的搭檔?!不說別人,咱萬歲爺不是最近也才納了一個年僅十九歲的妃子?叫什麽來著的,宜妃?”

“呸,這豬油蒙心的糟貨能跟萬歲爺比?一個地一個天!再說,戲子能跟娘娘比麽?”

“你這就不懂了,你以為那個叫宜妃的是什麽好出身?噓,我聽說也是唱戲的……”

“唷,不會吧,那咱萬歲爺不也成了哥哥的哥?”

“嘿嘿,怕是哥的祖宗嘍……”

“年紀那麽大,他還能行嗎?”

“……”

兩個三品官吏正吃吃笑得猥瑣,冷不防背後傳來一個男人朗朗的聲音:“陳大人,王大人,原來你們也在啊?”

兩個五十歲的男人看著年紀小自己一半的八阿哥胤禩靜悄悄走到了眼前,登時噤若寒蟬,弓起身子,縮了脖子,低下頭,慌慌張張打了千正正式式行了禮,心下同時惶恐,擔心方才的胡言亂語被他給聽去了。站起身,正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忽聽八阿哥溫和的聲音飄到了頭頂上方。“素聞你們二人一直與方苞老先生政見不合,昔日在富國與強兵的問題上存在諸多分歧。這事兒擱在當年也是轟動朝野啊。聽說,張廷玉和馬齊當初都是站在你們這邊的。我雖然沒趕上當時的光景,但是此刻想來,也依稀可以領略到二位當年的風采哇。”

陳、王兩人戰戰兢兢開始聽著覺得苗頭不佳,誰想到說到後來竟是寬慰體己的話,因為當年黨爭被康熙冷落多年的二人仿佛頓時遇見了知音,淚水被胤禩短短幾句話說得已在眼眶裏打轉兒,“多少年了,還有人記得我倆,八爺……”再次跪倒時,已經是心甘情願的了。

胤禩點點頭,擡手讓兩人起了,揮舞手臂制止住現場的騷亂,輕咳一下,臉上表情親切和藹中又帶著嚴厲。“皇阿瑪著令朝廷為方老先生賀壽除了關愛老先生之外,我想還有一層更深的用意。那就是給咱們大家夥兒一個歡聚一堂的機會。”

頓了頓,瞧見被下人通知趕過來的方不染,朝他點點頭,背負雙手,挺起胸,看了一眼朝自己遞來鼓勁眼色的胤禟和楞著臉的胤誐,繼續話頭。“因此,熱鬧為方老爺子慶賀之外的主題就是歡樂。我想,這不僅是皇阿瑪的意圖,更是方家子弟希望在諸位臉上看到的。至於取樂之外不適合現下場合過分的舉動,恐怕有失的不僅是在座一些人的體面,還丟了咱們朝廷,咱們聖上的顏面。”

話說到這兒,擡眼望見方才喧鬧最兇的幾個人煞白了臉,軟趴在桌上,登時口風一轉,抿嘴笑道:“不過,這裏畢竟都是熟人,大家酒酣耳熱,忘了分寸的事也是有的。身為皇子,身為朝廷官員,我自是能體諒大家放松的心情。所以,只是在這兒給大家夥兒提個醒,勸慰各位一聲。堂堂朝廷大員,總不免被一些下等人給瞧笑話了吧。”

他這麽一說,原先借著謝小雲失態又吼又叫又是跳的那些人才漸漸沒了聲音,一時間氣氛冷卻下來。

方不染正覺得棘手,卻見胤禩笑著朝他走來,捏起附近一張桌案上的葡萄酒,湊到方不染眼前,笑看眾人,“方老爺子年紀大了,咱們不方便敬酒,眼前這個方家小少爺,咱們大夥兒說可要不要放過他呀?”

熱度重燃,眾人情緒又高漲起來。“絕對灌倒他!”“喝趴下他!”之類的話登時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充斥在前廳回歸了更加興奮的氣氛中來。

被眾人灌了好幾杯,好不容易抽身逃出來的方不染走到角落翹起腿品著香茶的胤禩身邊,深深作揖,“這回可是多虧八爺了,出淤惶恐不知如何回報。”

“回報?”一身煙灰色緞袍的八阿哥渾身只在領口鑲嵌了一圈同色的水貂軟毛,除了腰間的玉佩沒有多餘的裝飾。恁是如此,高貴的氣息仍然散發在他身體的每一個縫隙。仔細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噙住狡黠的表情,笑問方不染:“怎樣的回報?以身相許麽?”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不由瞟了瞟戲樓上黯然退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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