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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3深情深幾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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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3 深情深幾許3

琵琶湖的夜深了,一波又一波的冷風如同起伏的海浪拍打著黑暗中的一切,樹木,花草,泥土,房屋,還有屋子裏的人。

掩藏在鱗次櫛比的高大樹林中綠色碉堡的一扇窗戶被九阿哥推開,手指捏著可以看到遠處的象牙管對著溫泉那邊張望,頭不回地對著背後的隆科多沈下聲音:“你說老四和十三有沒有起疑?”

通明的火光下一個極其矮小的中年男人哈著腰,垂下脖子用極小心的語氣回答:“怎麽會呢,我用的是親信英祿的口風邀請他們過來的,應該不會令他們心存戒心。英祿私下和十三是很過硬的交情……”

胤禟沒有表情地放下象牙管,眼睛瞇得像計謀成功了一半的狐貍,在看到摟抱蘭草的十三之後,他就沒有再往下看。男人女人,還不就是那麽一回事?事情比想象中得還要順利,簡直太順利了。老四那邊雖然沒有動靜,但也無妨。他和十三根本就是一個共同體,任誰一方被人抓住了把柄,都必將頭尾相顧,絕不會獨自撇開逃離。這麽一想,自然想到自己和八哥老十之間的關系,也是一種奇妙結合的共同體麽?松開眼,蹭了兩下下巴新長出來的胡須,走到隆科多身邊的綠檀方凳上坐下,鋪展整齊膝蓋處金線刺花雲錦長袍,兩根指頭輕輕叩擊在上面,沈吟地看著中年男人,緩緩開口:“你看,明天是我出手的適當時機麽?”

隆科多先瞥了眼九九的臉色,吭著頭,故意假裝想了好久,才鄭重地點頭附和,說是絕對沒有問題。

不看他,胤禟嘆了口氣,夾起桌上用香燭白瓷壇做底盤一直溫熱著的梅杏黃酒酒壺的把子,對著嘴巴澆了一口,呼吸了一口氣,像是從身體深處徹底放松下來,看著窗外星星點點的黃色燈光,臉色又嚴峻起來,“我這麽做全都是為了八哥。若是這次的事成了,我們大業的根基就必定更加牢固了。”

能成嗎?我看未必。四爺胤禛顯然不是個識擡舉的主兒,至於十三阿哥雖然有些小把柄在你手上,可這男歡女愛之事追究到底根本算不得能夠上臺面的籌碼,硬說把柄其實是托大了。這兩位爺,你硬要想拉攏過來,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兩位並不像朝中那麽多重臣大員們對你有所求,沒有實質利益的結合點,勉強湊合在一起的聯盟未必就是強大堅固的銅墻鐵壁。這就是隆科多心裏真正的想法,當然,一點兒不讚同的表情都沒有表現在臉上。經歷了被人看扁看低的無數歲月,跨越了數不清官場深深的溝壑,他完全是個老江湖了。以至於必須在資歷尚淺經驗不足的嫩人九阿哥面前繃著面皮繼續裝呆子。

耳邊繼續響著胤禟低沈的腔調,“我想這次應該是個契機。拉攏他們加入我們的契機。我絕對不會看錯。三天前早朝時,在太子拿出那張八哥列的各地巡撫大員名單的那一刻,老四和十三的臉就全都變了。據可靠消息,這幾日來,他們兩人都一直沒和太子再碰頭會面。我有一種預感,他們倆人絕對不會再繼續委屈在那個無能庸人的羽翼之下了。老四十三只是表面的歸順服從,內裏已經完全與太子決裂。嗳,九門提督大人,你先聽我舉個實例,那四川巡撫的人選不就由他老四的年羹堯換成咱們八爺黨的岳鐘麒了嗎?老四能不恨?老十三能不在背後指著老二的脊梁骨大罵?我絕對不信。”

是,他們恨,他們罵。可是,你就能保證他們沒有獨樹一幟的野心?掛在中年男人嘴角邊的笑臉在九九轉身後突然沒了蹤影,周圍支撐石柱黑而長的影子印照在他臉上,露出鬼魅陰險的神態,只在那瞬間,才突然覺得他矮小的身體忽然高大起來,赳赳氣概從臉上亂七八糟的胡須、不修邊幅的衣角和看上去大小完全不相同的黑皮靴子裏透露出來。很快地,他又咧開抽旱煙抽得滿是黃牙的嘴,笑了。

看著他的笑,九九想起了胤禩的告誡,怕是難收老四十三的心。我當時怎麽說的,天生愛做的就是難事。

逐漸膨脹的羽翼讓胤禟有些飄飄然,的確,他為八哥做了很多實事。除了財力支持外,還大批大批的收買官員,納入他們獨自的系統。其中這一年來,最最有效的管道就是這溫泉的陷阱。雖然被八哥以“死於安樂”的過於追求享樂安逸的方式嘲笑過,可是用在二百八十一個四品官員和一百零三個三品大員身上,績效出奇的顯著。只有二十一個人不買賬,其中二十個在來這兒之前丟了官位,還有一個叫丁大年的四品官員消失掉了。好好的人怎麽會消失,的確讓人感到奇怪。可是作為一個一直在朝中沒有站隊,不歸屬於任何勢力支系的孤零人兒,堅持著自己敵對他們八爺黨的做派,離開只不過是遲早的事。區區芝麻諫官怎能是大鵬展翅他八哥豪邁氣勢可抵擋的?不過卻是聽說丁大年此人的消失與近來活躍在北方十三省的黑幫組織黑鷹幫有關。

管他呢,螻蟻之輩,何足掛齒?在這位權財高不可攀的皇子心裏,除了胤禩老十,和小玉,世界上其他的人簡直都不是人。包括高高在上的皇阿瑪和珠光寶氣的額娘。他們不過是區別於剩下的奴才而劃分出的更高一級的形象,仿佛佛祖一般永遠端坐在聖潔偉岸的朝堂大殿之上,只是供人膜拜朝奉,接受著凡夫俗子無休無盡的願望和愚人花樣繁多的供奉祭品,完全躋身到神靈的階層。

看著面目僵硬的胤禟坐在自己身邊一動不動,隆科多機靈的小眼睛骨碌骨碌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適應碉堡密室沈寂氛圍的同時開始讓自己腦海裏浮現出一些愉快的事情,結交九爺而在府裏庫房多出的五十萬兩黃金以及十二個體態風騷面容姣好的少女。雖然到了知天命的年齡,可是,我的幸福人生才剛剛開始,既然無法從自家舅舅佟國維那裏得到好處,那麽就走容易的道。八爺九爺就是開啟陽光大道法門的菩薩。不僅得了錢,還撈到了京城九門提督的實權,奶奶的,老子要是再年輕個二十歲,這日子可就快活得連神仙也要羨慕了。之所以想回覆過去青春的原因,也是中年男人如今最大的一塊心病,沒有兒子。任他錢再多,官再高,可後繼無人,這些家產高爵叫誰去繼承發揚?夜半夢醒,一想到這個,就叫他老淚縱橫。吃了很多補藥,也糟蹋了不少女子,可是他仍然沒有子嗣。非但如此,那個唯一和他留著相同血脈的女兒敏貞還十二分地不安份,完全繼承了他濫情風流的性子。

明明開頭很幸福愉快,怎麽想著順路走來卻都是這些勞心費神介懷的心結?或許,這就像人生,沒有完全的快樂,也沒有完全的痛苦。苦樂參半,仿佛一杯混淆了膽汁和蜜糖的汁液,個中滋味,全在個人自己品味。隆科多深吸一口旱煙,吧嗒吧嗒吐出深深的煙圈,煙霧繚繞地困住中心的自己,不想讓人看出自己這時最最真實的表情。

胤禟捏起酒杯,擡手對著中年男人拱了拱,抵到嘴邊抿了一半,似乎在思量著明日的盤算。隆科多見了暗自冷笑,瞇起眼,討好地也跟著滿飲了一杯,忽然想到法華寺得道的主持覺明和他密宗的強體修煉之術,什麽藥都吃過了,是時候試試偏方了。

清新涼風吹開了未閉合的窗棱,把寒夜獨特的氣息吹進了密不透風的屋內,夾帶著青草、果實及小野花的香氣。驅散了室內火爐四周延伸出的炙熱空氣,一下子讓人頭腦清醒起來。

隨著風聲吹打窗棱的聲音,一個侍從低著頭快步從門外走了進來,湊到胤禟耳邊輕聲細語幾句,又躬身退了出去。

“意外的驚喜?!”一陣大風吹熄了靠近窗邊的油燈,九阿哥的臉完全隱沒在黑暗中,隆科多在黑暗裏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他冷酷上揚的嘴角和陰森森雪白的牙齒,“岳鐘麒帶來了一頭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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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滋……肉的氣味一點點地由紫砂藥罐裏散發出來,引誘著端坐在書桌邊不茍言笑的少女悄悄咽著口水。混合著藥味兒,充斥在鼻尖,咽喉,隱身在周圍所有的空氣當中,上下浮動攛掇,挑戰尋釁著,張開無形的漁網,只等逮住饑餓的苗頭。

盤腿坐在火爐邊,胤禎信手又丟了塊木炭扔進火裏,自言自語道:“這鹿肉幹一定要燉得爛了才好吃……”伸手輕輕觸碰了藥罐的邊緣,立即被燙得縮回,轉臉斜眼瞥向少女,“你確定待會兒真的不要來一塊?”

小蝶幹脆擡高書,完全遮住了自己眼睛上方的視線,用行動表示無聲的抗議。怎麽也想不到這個人癩皮狗似地竟是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被冷淡地下了逐客令還沒有察覺,自己搗鼓著竟是扒幹凈她的藥罐,掏出荷包裏的肉幹,對著火爐煮起肉來。簡直太可恨了。驕傲自大的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經忍耐到了極點。

“這可是你從沒吃過的鹿肉?你真的不要……”十四的話沒說完,少女啪地一聲摔掉書,繞過書桌,踩著重重的步伐走到火邊,板著臉,翹著鼻子,雙手環胸,開始宣布他的“罪狀”:“你從來都是這樣自以為是地習慣著去打攪別人嗎?”

男人立即跳了起來,插著腰,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額頭成功地被少女撩撥出所有的怒氣,“在你看來,我是這麽無聊的人嗎?”

你是。她用眼神這麽說。

男人更氣了。虧他千辛萬苦動用了九哥的人脈,聯絡上了小岳子的父親岳鐘麒;虧他千方百計擺脫掉額娘的諄諄教誨和不盡的嘮叨;虧他不辭辛勞奔波縱馬大老遠從紫禁城顛簸了近乎兩個時辰來這裏,她竟然敢這麽說他。她,她簡直太可恨了。捋起袖子,露出結實的臂膀,揮手擦去腦門零星的汗珠,逼退著眼皮下看不厭娟秀形態的她倒退了一步,譏誚地撇撇嘴,“無聊?既然你那麽說,我可真要無聊給你看看嘍?”話沒說完,長臂一緊,終於完成他來這裏最最根本的目的,摟抱住少女納入胸膛。一手輕輕按壓在她後腦披散的秀發上,一手死死扣住她的細腰,埋首與她的頸項發間,嗅足從她身體深處散發出的清香。如果說先前進門時摟抱住她又松開純屬情不自禁的意念,那麽現在,就是完全的意識作用的結果。他終於作出他想做的事了。她好香。他好想她。

“討厭!放開!”她卻一點不配合地扭動身體,直到他臉紅。

“你就不能安靜地在我懷裏呆一會兒嗎?”捏住她光滑的下巴,他幾乎是在吼了。

“該安靜離開的人是你!”不知怎地,對著他,小蝶就是想發脾氣。潛意識裏,紅楓林那次初見的不愉快,胤禎利用權勢逼迫自己和哥哥下跪磕頭認錯謝罪的種種深深鐫刻進了她的骨髓。

“你難道不想再看到我?”

“很不幸現在你才認識到這點。”

“你……”男人被氣得無語,咬著牙,手指捏得咯咯直響,另一只手仍然緊緊卡住她纖細的腰肢不肯放松,盯著她眼裏的不馴,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驕傲,一瞬間明白過來,“你在記恨我?”

少女兩腮微紅,偏過頭,兩手用力想拔開他鐵鉗般摟住腰的大手,卻是不見一點兒效果,反而被他抓住了兩只手,團在火爐般發燙的手心捂著,感覺著炙熱的意念隨著掌心的溫度傳遞了過來,“我哪兒讓你不快活了?”胤禎說出這句話,聲音低柔地連自己都感到驚訝,這麽深情款款,濃濃意味的話一點兒都不像從自己嘴巴裏說出來的,簡直有些低三下四的媚態了。但是管他呢,只要對象是她,姿態低一點又何妨?心底的深處,掙紮著馴服她的欲望更加強烈了。她已經不僅僅是烈馬的代名詞,火熱桀驁的眼,冰涼透徹的淚,錚錚不低頭的氣概,都是這樣直接地把他刺中了,對,好像一根利劍,一箭穿心地刺中了他,印象深得在安靜無人的夜裏每每來襲。

“權勢。高高在上的權勢,就好像你布滿全身的長刺。知道你在我看來像什麽嗎?刺猬。一個動不動就拿你的刺來紮人的刺猬!”一整天沒怎麽進食,加上對冬雪的擔憂和等待春香歸來的焦急,少女顯然沖破了“年小蝶”該有的防線,完全進入到楚小蝶的本色身份中。

該死的!男人握緊拳頭,對著少女身後的凳子用力捶了下去,隨著木頭碎裂聲他的手背也紮滿了木刺,“你就是這麽看我的?”

“難道不是嗎?這樣的你,還要我像那天那樣對著你又供又拜的嗎?”

“你還是在為那天的事生氣!”胤禎的頭大了,牙咬嚙著流血的傷口,刺激著更多的疼痛不讓自己在她炮制的漩渦中失足麻木,“你究竟在氣什麽?我是皇子,你們對我恭敬是自然的!”

狗屁的自然!小蝶心底叫罵,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已經是竭盡了全身的力氣,大病初愈本該好好休息的她確實到了極限,“權勢!先生,難道不算什麽嗎?愚者的尊敬,稚者的驚訝,富者的羨慕,賢者的鄙視。”氣憤至巔峰的她口不擇言地套用了法國資產階級時期巴納夫的名言,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

“就因為這個而氣我?”臉色白刷刷的胤禎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摟緊搖晃著身體的她。多少人巴結著這樣的自己,彎腰諂媚想盡法子作討好極盡能事還不可得,她卻是這般地看待。仿佛被人推倒了一扇厚重結實的鐵門前,緩緩拉開金屬的冰涼拉環,呈現在十四眼前的竟是一片完全嶄新的天地。那裏沒有權勢的高低,沒有身份的貴賤,沒有閃爍的眼眸和哆嗦下垂的脖子,有的只是一派純凈的土地和潔凈的天空。地很黑,天很藍。空氣也很新鮮。雖然還不能完全明白她那句話的全部,可是大體的意思卻是明白了。

“我想你要的是一種尊重,或許上次我忽視了你的感受,可是你要明白,對於這樣的我,從來都不需要考慮別人的感受。不過,為了你,我或許願意破一次例。”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協讓步。好比兩軍對壘,還沒開打,就退避三舍,節節敗退。摟抱著懷裏臉色愈加蒼白的少女,胤禎嘆了口氣,重新坐到了火爐邊,軟語呢喃,“如果你需要我道歉,我會的。不過,在這之前,你總得喝一口肉湯,否則,恐怕在我說對不起之前,你就要先餓的暈倒了。”

這也是他為什麽不嫌費事要煮水燒肉的原因。天這麽涼,她這麽單薄,手這麽冷,整個屋子裏除了一些茶水,沒有一點兒吃的,天曉得年羹堯是怎麽呵護她的。

“來,就著喝一口。”吹拂了杯邊的熱氣,輕輕抿了一口試了試溫度,摟著她脖子,用膝蓋挺住她的脊背,斜靠坐在火爐邊,對著她沒有血色幹裂的嘴唇傾倒了下去。

混雜著藥味的肉湯順著喉嚨劃過,給嬌弱的身體註入了新生的能量。睜開眼,看著男人手裏的茶碗,皺著眉,紅了臉,“下次你能不能不用別人用過的杯子?”

胤禎看著她微微發怒皺起的眉頭,終於如願以償地找到了心頭希冀的那絲甜蜜。“不談你的權勢論了?”

“等喝完這碗肉湯我會繼續的。”雙手捧過茶杯,移動著身體坐到火爐的另一邊,小蝶說得很小聲。眼睛完全不看他此時的揶揄。

歪著頭,藏起流血的手背到身後,十四又展開孩童惡作劇的笑顏,“知道這肉湯為什麽這麽鮮美麽?聽說過口袋鹿肉麽?”

含在嘴裏的湯忽然咽不下去了,少女盯著他不出聲,表情有些僵硬。

“所謂口袋既是胞衣,還在母鹿體內沒有出生的……”男人的話還沒說完,少女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手裏的茶碗也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伸出手指剛要去撿,卻被他搶先一步擋開,“小心紮手!”是那只仍在流血紮滿了木刺的手。

“對不起……”怔怔地迎上他幽幽的眼神,少女訥訥地吐露出被蠱惑的話語。

“刺猬不怕紮手。”男人在微笑中拾起滿地的碎片。

輕輕地,自己仿佛也化成了碎片中的一小塊,被捏在了他的手心。小蝶只感覺被一片溫暖包圍,不是來自觸覺的溫度,而是心靈的休憩。好像一只飄蕩沒有栓繩的小船有了停靠的地方。

門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春香小跑著拍門叫喊,氣喘籲籲,“小姐,不好了,冬雪死了!”

聞言,屋內含情脈脈的一雙男女立時從小小的世界中走出,相互扶著站起,整了整衣裳,各自在眼中找到不相信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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