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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2 真相還是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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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裏溫暖極了,燃燒在壁爐裏劈啪的幹柴焚燒出木質的斷裂聲是這時唯一發出的聲響。壁爐的正對面就是書櫃,一層層一排排統一的線狀版,因為隔得遠,倒是看不清楚書名。而散落在書桌腳邊的兩本書卻清晰地印入年小蝶的眼簾,一本《三十六計精要》,一本卻是李宗吾的《厚黑學》。擡頭忽然看了看年羹堯一觸即發欲怒的白裏透紅的臉皮,心想他或許還沒有練到黑心厚皮看不出臉色的最高程度。

這一次的視線交匯顯然讓男人更加生氣了,她居然還敢這麽大膽地看我!太放肆了。想到這兒,抓住少女的細腰摟抱她坐到了還留有體溫的書桌上。

小蝶的臉嗖地紅了,他想幹什麽?這時的理智告訴自己再也不可招惹他。

“很好,終於知道錯了。”男人滿意地看著少女垂下腦袋,烏黑柔順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下來,覆蓋住她白皙的面孔。心底的憤怒這時才得到稍稍的舒緩,仿佛即將爆裂的水管在出事的前一秒提前被割開了宣洩的小口。

小蝶從頭發的空隙中瞥見他寬厚的胸膛上結實的肌肉,只覺得臉皮發燙,拜托,快點穿吧。終於,他套上外衣,站在少女對面,十指撥開遮擋住絕色容顏的黑發,捏緊了她的下巴,將怒氣隱藏到了眼角,開始宣布她的罪狀:“你得罪了敏貞,以後有你苦頭吃的。”

是壞了你們的好事吧。少女很想這麽說,可是理智告訴她不行,於是換了一種符合“年小蝶”方式的語言,“我不是故意的,更不知道你……在忙。”忽然想到二十一世紀出軌的男人一手摟著情人一邊給家裏妻子打電話經典的場景,回答妻子說我正在忙,過會兒再打給你。看來這個字深藏的含義竟是可以不用穿越,即可橫跨歷史數百年。追根究底,並不是“忙”字本身的問題,而應該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怪,二十一世紀如此,大清朝的現在更是如此,男女間地位明顯的不平等才是一切矛盾的根源。曹寅的《石頭記》即《紅樓夢》就是基於女性平等和尊重的無限奢想中產生的吧。

看著歪頭的少女,年羹堯顯然不知道她竟然想到了曹寅著書的現實本意與社會人性的矛盾背景,只是想著另一個人,她們很像,真的很像。少女更美,只是還是個含苞未放的花蕾,他問過冬雪春香,小蝶還是個孩子,因此,他必須等待,等待著花開。

“你突然闖來不會就是為了要給我道歉的吧?希望你下面的話說的不是廢話。”不知為什麽,近來自己這麽煩躁,感覺全身的筋脈裏流淌著的不是血,而是郁悶包裹著的焦急和渴望,白天因為繁忙公務或去四爺府邸應差說事,這股郁悶還容易打發,可是到了晚上,長長需要長時間的武功體力上的消耗才能慢慢平息。就是這樣,方才才被敏貞輕易地撩撥引發出來。我是渴望她的,這是一個漫長的等待過程,可是……可是這註定又是痛苦的,因為,她終究會屬於另一個男人,這不也是我原本計劃好的麽?於是,等待的痛苦壓過了成長中接觸的喜悅,蓄積的渴望日覆一日年覆一年滾雪球般在年羹堯的身體裏越滾越大,大得超過了自己的想象。我想要她,可是,我不能。該死的。低聲咒罵了一句自己,竟是發現少女跳下書桌,蹲在地上撿起了那本《厚黑學》,津津有味地翻看起來,似乎壓根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火苗舔著壁爐扭動著身體或是竄到幹柴上,或是鉆進了灰燼裏,帶來溫暖的同時也伸出了光影雜糅的手臂,投向蹲在地板上專心致志少女的背影。她的脖子很長很細,漆黑長發和米白色綢布間露出一小塊白皙,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下蹲的動作勾勒出專屬女人弧形的曲線,褶皺的衣裙被拽高,幾乎可以完全看見纖細□的腳踝。

男人覺得口很幹,找了杯涼水咕嘟一口喝了,舔著嘴唇,繞過書桌,彎下腰,抓住那本從岳鐘麒那裏新借過來的《厚黑學》從少女手裏奪過來,再次強調自己的存在,“你這麽急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一語驚醒夢中人!小蝶終於從一見好書就癡迷的惡習中醒來。直抒胸臆好了,既然這是事實,那又何必再迂回曲折?命運掌握在我自己手中,必須和他說清楚。這麽想著,“年小蝶”的身份被無形的拋下,她問得開門見山,“顯然,事實證明我和你並沒有血緣關系,那我是誰?”

仿佛被看不見的大手重重捶擊在胸口,年羹堯瞬間臉色蒼白,十年的機密只有他和那個女人知道,絕對的機密不可能從這兩條渠道洩露,那少女又是從哪兒獲悉的呢?

盯著喉頭來回滾動的男人,少女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塊模糊巨大的陰影,無聲的怒吼咆哮幻化出一層層氣息把自己包圍。“你聽誰說的?”年羹堯仔細分析之後已經有了目標,足不出戶的少女沒有接觸外界的可能,府裏新來的變動成為唯一的可能,但,他還需要確定。

她瞅著男人退到了椅背後,捋起袖子露出光潔的臂膀,“你妹妹這裏有燒傷的疤痕,不是麽?”果然,是他。年羹堯眼裏的目光精準到了一個小點上,在暗暗後悔疏忽大意的同時又在為及時發現疏漏而感到慶幸,事情並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樂觀主義一直根深蒂固地紮在男人的血液裏,支撐著他奮勇殺敵,攀附權貴,努力小心的一點一點爬到今天的位置。

盯著男人眨也不眨的眼睛和冷冰冰的表情,小蝶有些迷惑,難道年福老眼昏花記錯了?

該告訴她麽?男人的手指撫摸住少女柔嫩的臉龐,濃濃的愛意蔓延在指尖。少女後退了兩步,很快地避開。對,至少這樣,她不會刻意地避開我,何妨再多給一個選擇?對她也對我。主意打定,終於開口:“你說的沒錯,真正的年小蝶並不是你。”

連那個造化之神也會弄錯?少女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真的能擺脫宿命,離這些沾滿了權勢臭味的皇親權貴們遠遠的話,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那你妹妹呢?在哪兒?”

“三歲那年父母雙亡後,在京城得了場重病……死了。”年羹堯的眼睛扭頭看向書房外邊的那顆雪松樹,就是在那時種下的,小蝶此刻的墳頭已經長草了吧。

“那我……我又是誰?”閃動雙眸,少女眼睛異常得亮。心中那股小小的聲音似乎化成了教堂裏祈禱的鐘聲,向她傳遞著幸福地訊號。

“你真想知道?”

她點頭。

“可是你要為此付出代價,你願意麽?”

“代價?我可不這麽認為。顯然,這應該是我的權利。”這話一出,少女就知道說錯了,和這個時代的男人,尤其還是眼前這個專橫暴力的男人談女性權利,無疑於對牛彈琴。

沒想到,他竟然笑了。忽然想到他曾經許諾給她看自己笑容的話,少女心頭一動,只感覺空氣中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滲透進自己的每一個細胞。打開潘多拉魔盒的瞬間,很多東西都跑出來了,希望,自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情愫,就像揪緊的一團漁網瞬間抖開,呈現出密密麻麻的網眼的感受一般,一顆心竟然異樣地萌動起來。

不發火,不惱怒,不兇人時候的他笑起來竟然是這樣。沒想到他竟然長得……不難看。基於挨過巴掌的仇恨,少女拒絕用好看這詞來形容他。

“這是一個充滿游戲規則的世界。一切都遵循著屬於自身的法則。任何事情都是這樣,沒有例外。”男人取過書房墻壁上的狐裘圍領系在了少女脖子上,“所以,你也一樣,如果想從我這裏獲知真相,就必須付出代價。”看著他,少女想到安徒生童話《大海的女兒》中那個給了小美人魚雙腿卻奪走她甜美聲音海底的老巫婆,澄清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了解,覆雜的人類!原來世間的潛規則從古就有,而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專利。

“好吧。”急於擺脫命運束縛的她的確沒有多餘的選擇,輕易地許下諾言。

“你不後悔?”男人有些氣喘,明白使自己激動的原因,仍追問了一句。

聳聳肩,少女笑得純真無邪,“我沒錢沒勢的,有什麽值得你索取的?”

你本身就是個寶藏!男人咽下嘴邊的話,牽著少女的手走到馬廄,也不吩咐下人,翻身躍上駿馬,長臂撈起發呆的少女坐在了胸前,揚起馬鞭,叱咤而去。

深秋的香山一片紅色的世界!漫山遍野的紅楓伸展開各自的枝葉,頂著瑟瑟寒風搖曳在清冷的空氣中。雖然離黃昏還有段時間,可是郊外已經沒了溫度,發抖的少女哆嗦著身體依偎在男人的懷裏。兩人共乘一馬來到了這個寂靜的世界。

潮濕的泥土中散落著或大或小的楓葉,一張張,一片片,像油畫般印在了地上,那顏色仔細看,也不是千篇一律的單調,雖是紅,可也有深淺不同。深色的那些是寬大的葉片帶著枯萎的褐色浸透在葉尖;淺色的那些則完全屬於調皮的類型,小小的,渾身透著新鮮還沒有仔細看清這秋天的蕭零就著急的落下,貼向了孕育它們根部親切的土壤,化成冬日和來年樹根的養分。

道路越來越窄,前邊是一排排細屑的碎石子鋪成的羊腸小道,男人摟著少女翻身下馬,也不系韁繩,任由馬兒放養在枯黃了一半的草地上。

這裏就是解密的地方?少女雖沒有說話,可是從她的眼裏他看到了這樣的訊息。她溫順安靜卻又這般的聰慧,加上傾城的美貌和剛烈的性子,難怪那位爺被她傾倒,其實,又何止他一個人呢?自嘲地抿抿嘴角,年羹堯笑自己的多情。

牽著她冰涼的小手順著石子路走了片刻,掠過兩邊高矮不一的紅楓,終於在一塊巨石邊的小墳堆邊停下。

褪去了滿眼的紅,一棵不高的榆樹半黃著枯葉矗立在墳堆右邊,左邊一條花崗巖小徑的盡頭座落著年久沒有修葺的涼亭,沒有匾額,一如這座沒有名字的墳堆一般。

“這裏邊是誰?”驚恐的想法令少女尖叫,纖細的食指點向孤墳。

“一個女人。”年羹堯拽過顫抖肩膀的她,用披風裹住兩人,開始敘述:“十年前,我還是青海一個默默無聞的衙役,在撫臺大人一次開倉賑災的機會中,遞給女人一碗稀粥。當時我對她印象很深,因為她手裏還牽著和我妹妹一般大小的女孩兒。”

說到這裏,少女開始尖叫,已經不用多說,事實證明了一切!無力地閉上雙眼,逃不開,卻還是逃不開呵……命運的束縛難道一定是這樣不可悖逆嗎?多麽可笑,天知道我這個冒牌年小蝶還要怎樣繼續譜寫歷史設定好的命運?臉頰的熱淚震驚了男人,她居然相信了?

“她……我是說我的生母叫什麽名字?”少女撲扇著睫毛的晶瑩,臉色憔悴,承認造化的偉大。

搖著頭,男人繼續他的謊言,“只知道姓……姓‘紀’。”準確地說,是啟用了那個女人“□”職業的諧音。

“她長什麽樣子?”珍珠般的淚滴落在男人的胸口。卻婆娑了少女的雙眼。承認吧,這就是真相。

“和你一樣美。”他終於說了句真話,雖然只是限於十年前。

“啊……”少女一顆心徹底碎了,不是為墳裏的女人,而是為了自己編織逃離權力爭鬥世界玻璃馬車的破碎,我是年羹堯沒有血親的妹妹?沒有血緣關系卻仍舊擺脫不了自身宿命的可憐蟲?!剛剛覺醒的她再次跌入希望破滅的深淵,倒在男人懷裏放聲大哭。穿越回清朝這一段時間終日的壓抑借此得到了徹底的宣洩。

山林間驚起的鳥雀撲騰著翅膀不忍再繼續聽到少女的悲泣,一陣大風吹過,野草屑子夾帶著灰塵裹著兩三片破碎的楓葉吹拂到倆人的身上。

涼亭的深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這時候,會是誰呢?一邊輕拍著少女的後背,年羹堯打量著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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