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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9 各自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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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嗎?”年羹堯豎著眉毛問。

倔強的少女不吭聲也不點頭,半坐著用被子擋在胸前,任由男人按住左腿早已麻木的膝蓋,一雙漆黑的眼眸盯住他不放,瞳孔中閃現出執拗的堅決。

“知道自己錯了嗎?”年羹堯手指彎曲用力,隔著單褲依然能夠感受到少女膝蓋附近凹凸不平的傷口,該死!這些丫頭都是幹什麽吃的?該死!為什麽自己才剛剛知道她竟也是受了傷?該死!真他媽的該死,簡直不知要真正責怪該死的人是誰了。當然,老九胤禟是他年羹堯目前還得罪不起的對象,當然不在責怪的範圍之內。這樣說來,他年羹堯應該屬於一個現實主義者,對於目前或不遠的將來自己絕對無法左右的人和事始終抱有一個客觀的態度,當然,這種態度裏面更多的包含了不滿。老天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有人生下來就是皇子,有人生下來卻要為了仕途不斷奔波。這樣越想,年羹堯心頭這股憋悶的氣就越難平靜。

被胤禛拉去府裏訓話,整整一個晚上都沒合眼。這無法安睡不算,還必須始終小心再小心地賠著不是,拿自己的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低聲下氣地哈著腰看那位爺的臉色,而所有這些的來由都是因為她——自己的寶貝妹妹一手造成的。早知道她出去看戲會惹這麽大的麻煩,自己怎麽也不可能放她去,就算一定要去,自己跟著,或許情況就會不同。這麽一想,卻又立刻否定掉了,要真的是自己當時在場碰見了胤禟鬧事的狀況,自己又會怎麽辦?煩悶地抓了把光溜溜的腦門,年羹堯拒絕再想,將目光對準眼神看起來竟是沒有絲毫畏懼的少女臉上。

“怎麽,又給我來這套?”面對沈默的少女,他一下子火大了,移開按壓在她膝蓋上的手掌,大喊著下人去取家法。

那根棍子?小蝶心頭撲通跳著,想到承受它鞭打之後至今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連吃飯喝水都要人幫忙的丫頭冬雪的模樣。猶豫的表情稍縱即逝,立即被心底的堅持打敗。我並沒有錯,錯的不是我,這樣告訴自己同時心裏還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感覺必須要堅持自己的看法和意見,刻意保留原本屬於楚小蝶性格當中的部分,否則幾乎真的是要被年小蝶周圍所處的看不見的海浪波濤給湮滅,徹底的湮滅。

接過下人手裏的黑棍棒,揮退了所有在場的人,年羹堯高高舉起‘家法’,提高了聲音:“再問你最後一遍,究竟認不認錯?”

“我沒錯!”

“還敢嘴硬?要不是你,那側福晉怎麽會流掉了孩子?”

“這關我什麽事?”少女心想明明是胤禟推了她一把,只不過碰巧摔在了自己的腿上,“我只不過想好心扶她一把,卻是力氣不夠大,扶不住,還被她弄傷了腿。”

“強詞奪理!”男人氣憤中揚起棍棒對著少女受傷的左膝蓋打了下去。

鉆心的疼痛瞬間襲來。忍不住的□情不自禁從喉嚨裏傳出,好疼!年小蝶抱著發麻的左腿滴下豆大的淚珠,“我說的是實話!是胤禟,那個九阿哥害得她……”

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一個耳刮子扇了過去,嘴角泌出鮮紅的血絲。

“還敢亂說!”男人氣得滿臉通紅,卷起袖管,光著兩個手臂,在空氣中繼續揮打了下棍棒,“我昨兒整夜都被迫在四爺府裏道歉,究竟什麽情況還由得你在這兒亂說?難道鈕鈷祿氏會瞎編,四福晉也會瞎編麽?”

她們在撒謊!少女心中尖叫,嘴唇卻咬得死緊,似乎呆住了。

這副表情看在年羹堯眼裏卻像是被人抓到了把柄束手無策的模樣,舔舔幹澀的嘴唇,啞著喉嚨,“你今兒必須承認錯誤,這是在我跟前的事兒,過兩日,我還必須領著你去四爺府裏專程致歉。”

她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歪曲這樣的事實?胤禟酒瘋後瞎鬧辱罵調笑四福晉和側福晉,害得鈕鈷祿氏意外小產,這個事實很多人都是親眼見到了,怎麽一下子仿佛所有的罪過都往我身上扣?堅守一種原則的小蝶是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的。必須說清楚,可不是現在。看著睡褲膝蓋上熏染開來的鮮紅,少女立即想到了那天摔倒後女人被血跡浸透的裙擺,一樣的血色呵……這樣想著,縮在床角的少女擡起頭,臉上緊繃的表情松動開,眼神卻是加倍堅決。

男人氣急敗壞的背坐在床沿,嘴裏依然咒罵,“我平時就是對你管得太寬了,才縱容得你闖出今天的大禍!我……唉……”啪地一聲扔掉了黑木棍,十指插入後半個腦門的發際中,深深自責。

“對不起……”艱澀的字眼終於被迫從嗓子裏擠出,小蝶簡直不相信是從自己嘴巴裏冒出來的,必須忍耐,這樣告誡自己。咬牙忍著腿痛,雙手撐著身體挨到哥哥身旁,小手輕拍了兩下男人因為愧疚而下垂的肩膀,說出違背內心的抱歉,“哥哥,我……我知道錯了……”

男人瞬間轉過頭,眼睛裏晶晶亮得盯著少女,一言不發,忽然張開雙臂緊緊摟住她。一只胳膊肘無意觸碰到少女流血的傷口,換來她痛苦的□。

“對不起,對不起!”年羹堯更加緊地摟住小蝶,“是我不好,我不該打你。”隨著劇烈的胸膛高低起伏抖動的白熊皮毛的罩襖摩挲著少女嬌嫩的皮膚。

的確,打得很疼。你知道就好。怨懟地瞅了著男人張開雙臂,改為一手摟著她的腰,讓自己坐在他腿上。微微發顫的手指卷起印著藍色小花的睡褲,露出白皙晶瑩的小腿,男人倒抽一口氣,告訴自己現在不是那份心情的時候,繼續往上卷,終於在膝蓋處註視到結了一層薄薄血痂又重新流血的傷口!該死,怎麽打得這麽用力,這回他惱恨的對象卻是他自己。餘光瞅見跌落在腳邊的棍棒,擡腳用力踏在上面,咯噔一聲踩成了兩截。

“都死了麽,還不快去找李大夫!”對著門口晃動的影子,男人踢飛了斷成兩截的家法,沒好氣地大叫。

“原諒我,小蝶,我這次真的是被你氣瘋了,我的本意並不是這樣,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見鬼的錯誤!壓抑住憤怒,年小蝶不知該說些什麽,低下頭,逼迫自己咬緊嘴唇,開始動作轉移自己的怒氣,不願意在人面前暴露的她慢慢放下褲管。

“你生我的氣了?”男人蹲□,捕捉住她撲閃的眼神,牢牢鎖定一雙清澈如湖底的眼睛不放。

“怎麽會?事情因我而起,你教訓的極是。”不知怎麽的,少女終究管不住別扭的性子。

“小蝶……”男人長嘆一口氣,湊過雙唇忽然吻住少女嗔怒上翹的嘴唇,“我該拿你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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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書房外依舊妖艷的海棠,胤禛打開窗戶,在剛剛下了一場小雨的清新空氣中嗅到了一縷香甜的味道,嗯!長長地深呼吸一口,整個人才感覺舒暢下來。推開書房兩扇朱漆大門,走向香味的源頭,穿過灌木叢和一片草地,站到了那顆桂花樹下,忽然想到了家宴那晚在這兒碰見的少女。嘴裏輕吟出她那首《自嘲》的上半首,完畢,抿嘴一笑,竟是這般心思的女兒家,以前還一直只當她小孩兒心性。真是看錯了。那天她穿的是米色的衣裙吧,以前我怎麽沒發現漢人女子的衣服這麽耐看呢。想著想著,忽然想到現在還臥床的鈕鈷祿氏,又想到胤禟,雙眼一閉,轉了個方向朝後院走去。

那拉氏手裏端著煨了四個時辰的黃精雞湯,紫砂小盅冒著騰騰的熱氣,飄散在密不透風的臥房內。

緊閉的門窗使得室內空氣十分渾濁,藥味兒,飯菜味兒,還有一股子女人專屬的臊氣充斥在整個昏暗的房間內,床上的女人原本秀美豐韻的臉龐仿佛一夜間蒼老,閃著病人的青色掩藏在厚厚的棉被下,對著那拉氏連說不敢,“快別折煞我了,怎能讓您親自送來?”

四福晉今天換了身新衣,不很鮮艷但式樣得體,映襯得她整個人的線條柔和了許多,目光移向靜靜安放在床邊角落女人的花盆底,頭發絲一般細的得意一點點湧出,聲音和藹道:“妹妹快別這麽說,如今妹妹身體不適,我這作姐姐的怎麽能袖手旁觀呢?”

“難為姐姐了。”女人修長的脖子從棉被中露出,掙紮著坐起身,接過身邊丫環紅杏披上身的外衣,瞅了眼那拉氏,又把視線轉向那個紫砂小盅。一天喝六遍,卻什麽也改變不了,孩子,摸摸肚子,終究是沒了啊,想到這兒,眼皮哆嗦著淚水就落了下來,拾起手絹擦拭著自我埋怨:“我就是個沒福的,竟是連四爺的骨肉都保不住……”

“唉,是呀,可惜了。李老大夫說了,是個男孩兒……”那拉氏瞧了眼女人身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丫頭紅杏,眼光一緊,吩咐著身旁弘暉的奶媽劉婆子拿碗倒下雞湯遞給鈕鈷祿氏,“不過,你還年輕,好好調理好身子才是正經!”說完,橫了眼嘴皮微微發抖的劉婆子,嚴厲的眼神止住了她開口的傾向,突然從婆子手中接過金邊瓷碗,對著嘴大氣吹了兩口,親自端著碗挨到女人的床邊坐下。

“妹妹,我可要和你商量件事,這裏也沒外人,本來這事兒遲早也是要說的,碰巧在你病倒的時候,明眼人聽了倒還罷了,不知底的還以為我是落井下石,故意這時候挖妹妹你的墻角刻薄你呢。”盯著紅杏高高的胸脯和細細的腰肢,眼角閃現出一絲惡毒。

“姐姐盡管說。”

“四爺早就和我說過,要給田文鏡找個丫頭伺候著,這事兒我琢磨了好幾個月,心想爺的意思必定是要尋個知根知底府裏清清白白的丫頭,你也知道,爺愛才,田文鏡雖然是漢人,可文采出眾,心志遠大,不是一般的奴才,自打去年跟了爺,一直都是鞍前馬後服侍得很是周到,辦事也很交底,是個信得過的可靠之人。”

“姐姐有話盡管直說。”女人還沒有從悲痛中自,拔,出來,浮腫的眼皮好像兩團棉花黏在眼睛上,沒有點兒精神,也絲毫提不起對任何事情的興趣。

“妹妹明白這就好辦啦。我的意思是紅杏,年紀也有十四了,模樣也俊俏,又是經由你一手調,教的人,送給田文鏡,絕對不會出錯!”

鈕鈷祿氏一呆,絕沒想到目標竟是跟著自己陪嫁過來的丫頭,歪過腦袋看了看一邊急紅了眼的紅杏,有些發楞,“咦?她麽?前些日子爺玩笑著說要許配給李衛的?”

“絕無可能的事。”那拉氏笑瞇瞇地湊到女人身邊,拉過小丫頭交錯不安的手,“要真是這樣,爺不早就叫我給做主了?還等到今天?妹妹,你可是病得昏頭了!”那拉氏嘴上在笑,心裏卻是恨得要命,這府裏丫頭門人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還敢拿四爺來壓我?

“是麽?”女人不相信地看了看福晉,猶豫地看了看紅杏,很是不舍。畢竟是服侍慣了的丫頭,平常府裏上下也沒個說話貼心的人,平常飲食起居全靠這丫頭照料著,沒曾想卻在自己正艱難的這個節骨眼上把她給要了去,可真好比拆房子抽去了一根支撐柱。

紅杏惶恐著臉已經對著那拉氏跪倒磕頭了,大叫著不願意離開鈕鈷祿氏。四福晉臉盤拉長,提起小丫頭,拽到了離床兩三米的地方,陰惻惻道:“你和李衛那些醜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看著小丫頭軟倒在腳邊,那拉氏才獲得稍許滿意,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我要是你就趁著機會出府,否則被爺發現了,就什麽都晚了。”紅杏在她的威脅中溫順地屈服,身後傳來床上女人輕微的咳嗽聲。

胤禛掀開門簾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對著半跪在地上的哭紅了眼睛的一身素衣的丫頭多看了兩眼,問道:“你不是紅杏麽?怎麽了?”

那拉氏立刻戴上平日裏那副面具,對著男人欠身笑道:“說是要給她嫁人,小丫頭就害羞了。”

“這麽早?她才十四吧?”男人走到房間,對著汙濁的空氣皺眉,來到床邊坐下,手指輕輕劃過女人的耳後,別起她的碎發。卻是沒再出聲。

四福晉目光隨著男人的動作移動,冷著臉卻在笑:“年紀也不小了。爺忘了我過門的時候也不過是這個年紀。”男人依舊沒有回頭,應了一聲,和床上的女人小聲說著什麽倒是聽不清,但可以肯定都是些寬慰體己的話,那拉氏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堆出笑臉,硬生生擠到男人女人中間的細縫兒,“爺不是吩咐著給田文鏡這秀才找個貼身使喚的人麽?我瞧著咱們府裏也就紅杏最出落得人才了,才做了主,給您報備一聲。您且在這兒歇著,妹妹,我還有幾句話要交待紅杏,先走了。”說著,自是領著劉婆子和紅杏魚貫而出。

男人盯著小丫頭米色窈窕的背影發了會兒呆,迎著眼前楚楚可憐的目光,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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