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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戲古彌新(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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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什麽。”

季嶼生轉身進屋。

明紗頓口無言, 心想, 他故意吊起她的胃口,又不給飯吃,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擡步跟進去,盯著季嶼生的後腦, 罵道:“老板, 你好煩!”

兩人從前臺走過,楊鐘莉自得其樂地埋頭刷短視頻, 頭也沒擡一個,只把他們當空氣。

季嶼生走上樓梯, 想了想,從外套裏取出手機, 翻開通訊錄,找到衛愷的號碼,撥通。

濱城賽車場, 雪浪杯汽車挑戰賽現場熱火朝天,幾輛越野車在冰天雪地中風馳電掣,一路“狂飆”,揚起陣陣塵雪和霧氣。

衛愷一個漂移打轉,進入沖刺路段,望了眼遠處揮舞的黑白方格旗, 將油門踩到底, 直沖向終點線。

比賽結束,他解開安全帶,摘下頭盔, 甩了甩頭發,這時, 來電鈴聲響了,他從護膝裏取出手機,邊接聽電話,邊打開車門下車。

“餵,大戲曲家今天找我有事啊?”

季嶼生沒搭理衛愷的調侃,安靜了幾秒說:“她回來了。”

衛愷擡頭望著遠處的雪山,張嘴打了個哈欠:“誰啊?你直接說名字,別跟我打啞謎,你季嶼生就不是那種人行吧?”

季嶼生低吟了聲:“阿慈,溫慕慈。”

衛愷拿著手機,人形冰雕一樣站在過道裏,沒了動作,也沒了言語。

許久,他眼底神色波動,問道:“她在哪裏?”

季嶼生簡短地說了兩個字:“申城。”

得到想要的答案,衛愷掛掉通話,轉身往賽場出口的方向走,走著走著,就變成了奔跑,飛速地奔跑,風雪從他臉側呼嘯而過,青褐色的水泥路在腳下不斷地倒退,他似乎聽見了風吹樹葉的細響與夏日的蟬鳴……

回憶裏申城的夏天,連空氣都是寂靜幹燥的。

他那時還很小,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初中生。因為父母工作調動,要來申城創業,他便跟著從原來的中學轉到陌生的學校,可轉學沒幾天,就不小心得罪了年級小霸王,從此便一直被同年級的小混混們欺負,根本沒人敢、也沒人願意做他的朋友。

他總是一個人背著書包上學,放學,偶爾被小混混們圍毆,臉上掛了彩,就垂頭喪氣地從學校後門繞道回家,每天都過著舊傷未好再添新傷的校園生活。

但是無論再怎麽艱難孤苦,他都從未放棄自己,從未自哀自憐讓自己變成以暴制暴的霸淩者。

當時,連載漫畫《一拳超人》中有一句話說:“人在被打入黑暗的時候,會自發地尋求光芒,不管那道光芒有多麽微弱,多麽微小,只要它存在於眼前,那就有希望……”

這句話一直激勵著他,他相信總有一天,他也能擁有自己的光。

十一歲的他帶著這樣的想法,沿著林蔭路,走到梧桐書店旁,又遇到了那個女孩。

她穿著和他一樣的藍白校服,低頭坐在青石臺階上寫戲詞,有只老黃狗趴在她腳邊乘涼。

頭頂的梧桐樹葉遮天蔽日,陽光被擋得稀碎,從縫隙中漏下來灑在她身上,閃閃發光。

她揮筆,寫到盡興處,不知不覺地哼出聲來。清澈空靈的嗓音與夏日的蟬鳴聲交織奏響,老黃狗懶洋洋地瞇起眼睛,吐著舌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跟著搖晃尾巴。

他站在臺階下,遠遠地仰視著她,縈繞在耳畔的歌聲空靈悅耳,宛如天空之城傳來的夏日回響。

他嘴笨,本想誇她,話到嘴邊憋得漲紅了臉,楞是說不出口,最後只悶悶地嘁了一聲。

女孩聽見聲音,垂眸看了他一眼,並不生氣,只是微微歪頭,朝他露出笑臉,然後指了指腮幫子,說:“你又和別人打架了?”

他擡手輕碰了一下她所指的那個位置,頓時痛得輕呼出聲,表情都跟著扭曲了起來。

女孩把筆記本裝回書包中,從裏面掏出一個ok創可貼,走下臺階,遞給他。

他看了眼女孩掌心裏的創可貼,別扭地偏開頭,嫌棄道:“我不要。”

女孩見他一直沒有動作,也不氣餒,直接撕開創可貼,溫柔地貼到他臉上,把邊緣壓平整。

他痛得嗷了一聲,卻並沒有反抗,像小狗一樣哼哼唧唧道:“餵,你叫什麽名字啊?”

女孩收回手,朝他彎起眉眼,露出虎牙:“溫慕慈,我的朋友他們都叫我阿慈,你呢?”

他頹著腦袋,踢了踢腳下的石頭,悶悶地嘟囔了個字:“愷。”

溫慕慈沒聽清:“還?”

“愷,第三聲的那個愷。”他越解釋越心急,冥思苦想半天,硬是不知道怎麽向她形容這個字,最後幹脆說:“伸手。”

溫慕慈遲疑地伸出右手。

他又說:“攤開掌心。”

溫慕慈照做。

她的手指細而白,很瘦,他一捏全是骨頭。

“你到底吃什麽長大的啊,怎麽瘦得跟個小僵屍一樣,手那麽涼,還一點肉都沒有。”他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在她掌心裏寫下了一個“愷”字,擺起臉道:“記住了,我叫衛愷。”

溫慕慈點點頭,視線落在他腕間的電子手表上,突然神色慌忙道:“糟糕,和梨園量子小分隊的約定時間快到了!”

他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突然被溫慕慈順勢拉著手,在林蔭路上狂奔起來。

風吹得兩旁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青褐色的水泥路節節倒退……

溫慕慈拉著他一路狂奔到春和苑,熱得滿頭是汗,松開他的手,擦了擦臉頰,氣喘籲籲地跟他說:“到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問:“這是什麽地方?你把我帶過來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

他說著揮了揮拳頭,威脅道:“我告訴你,我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年級小霸王都被我打趴下過。”

溫慕慈無視他的威脅,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推開院門說:“這是我們梨園量子隊的秘密基地。”

他疑惑道:“什麽秘密基地?”

溫慕慈和他解釋說:“我們打算組一個賽博朋克京劇小組,將科幻故事與傳統戲曲相融合,打造一種新的表演形式。現在這個小組一共有四個成員,我,嶼生師兄,猶克和姚檸師妹。我負責寫戲詞,他們三個負責表演。但是,還遠遠不夠,我們想招募更多的成員。”

說到梨園量子隊,她的眼裏有亮光在閃爍,誠懇地邀請他:“愷,你願意加入我們成為梨園量子隊的一員嗎?”

他看著溫慕慈,許久,沒說話。

若大的院子裏,似乎有人在荒腔走板練嗓子,隔著一堵墻,咿咿呀呀聽不真切。

她朝他微微一笑,在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天氣裏,那個笑容宛如四月春花,撐起了所有的溫柔與盛夏。於是,他眼中全部的光,都凝聚在她一個人身上,耳邊嘈雜聲傾數退去,只剩下她清澈稚氣的聲音:“愷,你要加入我們嗎?梨園量子隊隨時都歡迎你哦……”

意識逐漸恢覆,衛愷停在賽車場出口,弓著腰,雙手搭在膝蓋上,喘息不止。

他調整了一會兒,直起身,打開手機購票軟件,買了一張當日飛往申城的機票,行李也不準備,直接打車去了機場。

申城這邊,季嶼生掛掉電話,回頭,發現明紗仍堅持不懈地跟在他身後。

他腳步微頓,將手機放回外套口袋裏,等她跟上來,說:“不出意外的話,衛愷這兩天就會到申城。”

明紗哦了一聲,問他:“然後呢?”

季嶼生說:“跟我來一趟,給你看樣東西。”

兩人去了三樓的辦公室。

季嶼生坐到椅子裏,打開電腦,把溫敘發來的Demo播放給明紗看。

“這個節目叫《覺醒》,一開始只是梨園量子隊成員的一些幻想,後來慕慈根據我們每個人的想法,將它編成戲詞,並安了腔。”

“十幾年前,《覺醒》的表演形式與思想,對那個時代來說,還是過於超前了。而且當時我們還小,並沒有能力更具體地去完善它,師父也希望我們能踏踏實實的唱好傳統劇目,不要捅婁子,給春和苑丟臉。”

明紗站在旁邊,雙手自然地搭在椅背上,俯視著電腦屏幕說:“也對,雖然那會國內已經開始出現一些科幻作品,但相關的科學技術發展並不成熟,想要在舞臺覆現《覺醒》戲詞裏描繪的故事畫面,確實困難。”

季嶼生點擊暫停,說:“即使是現在,也算不上容易。一個節目,除了戲詞、伴奏和表演人員外,還有舞臺布景、燈光、妝造、服裝等一系列的問題需要操心。這些都是《覺醒》Demo裏沒有體現,需要我們重點設計的。”

而且,因為表演形式的改變,他們不能完全照用傳統戲曲的經驗,迄今為止,國內的賽博朋克京劇舞臺又寥寥無幾,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明紗犯愁,俯身將下巴架在椅背上,蔫蔫道:“辦法總比困難多,老板你再努力努力唄,我們先把表演人員湊齊了,拿下春晚表演資格,其他的再想辦法。”

她說話時,氣息隱隱吹動,在他頭頂上方迂回。

季嶼生靠進座位裏,緩緩說道:“衛愷不用擔心,猶克我會盡快去聯絡,姚檸腿傷無法上臺,可以從劇團裏選一位刀馬旦補上。至於電視臺那邊,相信有了賽博科技的讚助,猶克所帶來的流量熱度,以及傳承國粹這個噱頭,他們對《覺醒》的滿意度會有所提高。”

電視臺說到底也要賺錢,重視收視率,而節目收視率影響因素太多,他只能不斷的增加籌碼去打動電視臺,贏取一個春晚表演的機會。

明紗眼神向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季嶼生。

從接下委托到現在,才過了半天時間,他竟然已經思考了那麽多問題?如此看來,那天在CJwinter展和溫敘商談後,他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吧?只是還沒說服他自己而已。

明紗思考半天,稍微也有了一點頭緒,她的語氣夾帶著一絲興奮說:“我有一個想法……”

季嶼生默不作聲地從椅子裏擡起頭,等她把話說完。

明紗對他得意一笑,提議道:“其實,近兩年來,次世代3D科幻游戲在國內非常流行,許多頭部游戲廠商在這方面也有一些技術儲備和經驗。我們或許可以聯合《覺醒》Demo和慕慈的想法,出一份角色、場景和服裝的設定稿,找游戲畫師幫忙加急出圖,後續,可以按照設定圖來布置舞臺場景,定制服裝,設計妝造……”

說到這,她換了個姿勢,直起身來,從椅子後面繞到他身側,用商量的語氣說:“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小小提議,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想法,可以無視。”

季嶼生的目光在她臉上打轉片刻,溫柔的眼波裏暗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略略點頭:“可以,不過……”

明紗眼皮一跳:“不過什麽?”

季嶼生說:“春晚在即,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後面加班可能會比之前嚴重。”

明紗感覺自己就是個冤大頭,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不禁在心裏痛罵季嶼生這個該死的資本家。

可轉念一想,倘若《覺醒》最終真能登上春晚舞臺大獲成功,那她也算幫慕慈圓了一個的心願,為國粹的傳承與創新,出了一份力,雖然這份力看起來微不足道,但等以後她出去面試,別人問她“哎,你除了愛玩游戲,還有其他的興趣愛好,或者做過什麽讓你自己印象深刻的事嗎?”,她還能不要臉的回一句“我曾經參與過春晚大熱舞臺《覺醒》的制作過程,為它寫了幾份設定稿”什麽的,頓時就覺得偶爾加加班也可以忍受了。

唉……

我果然擅長自我安慰。

明紗在心裏亂想了一通,當天果不其然就開始加起班來。

傍晚,學員們下課後,其他職員也陸陸續續離開了劇團,辦公室裏只剩下明紗敲擊鍵盤的聲音。

她揉了揉有些困倦的雙眼,將寫到一半的設定稿保存下來,關上筆記本,伸了伸懶腰,往窗外看一眼,發現天已經徹底變黑,路燈斜照著寂靜的園區小路,偶有一兩個外賣小哥騎著摩托車飛馳而過。

明紗莫名就餓了。

她收回目光,拆開一包薯片,吃了幾口,覺得幹,便端著杯子去接水。

飲水機就擺在辦公室門口附近,她走過去,將杯子放在出水口下方,按下溫水開關,等杯子自動蓄滿。

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人在走廊裏打電話。

是季嶼生的聲音。

“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消息。”

“嗯,慕慈來找過我了,她需要我們的幫助,猶克。”

“我是夙願師,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不能辜負委托人對我的期待和信任。”

“明天,我會把《覺醒》的Demo發送給電視臺相關負責人,如果你確定可以參與,我就在表演人員名單裏添加上你的名字。”

“嗯,好。先掛了。”

明紗聽著季嶼生的聲音出神,直到水接滿溢出杯子滴在鞋上,她才猛然驚醒地松開手,欲哭無淚地盯著濕了一半的鞋面。

季嶼生走進辦公室,把外賣放到桌上,見她傻站在飲水機旁,便問:“怎麽了。”

“唉……沒什麽”

明紗郁悶地端著杯子從他身側飄過,回到辦公桌邊,突然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她望著外賣盒問,饞道:“你點了什麽,好香啊。”

“蝦粥和烤肉。”季嶼生解開塑料袋,把外賣盒子推到她面前,“給你的加班餐。”

明紗脫口而出:“啊?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季嶼生將一次性餐具遞給她問:“我看起很像那種會讓員工餓死在工位的老板嗎?”

明紗接過餐具,瞧了他一眼說:“也就只有模樣不像吧?”

季嶼生笑了笑,不再糾結這個話題,搬過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安靜地低頭吃飯。

明紗矜持了三秒,打開盒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裏,嘗了嘗,隨口問道:“對了,剛才和你通話的那個人是猶克嗎?”

季嶼生點頭:“嗯。”

明紗扒拉兩口米飯,嘟囔了聲:“老板,要不你和我講講,你們梨園量子隊小時候的故事吧?”

季嶼生一貫溫沈的呼吸有些重了起來,擡頭看她,問:“你想聽哪方面的?”

明紗思考了一下說:“比如你們是怎麽相識的,慕慈的智力為什麽只有十三歲,她後來為什麽要離開,梨園量子隊怎麽就解散了……”

季嶼生短暫地與她對視,很快又移開目光,說:“好。”

明紗立馬挺直腰背,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

季嶼生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墻邊打開書櫃,從相冊本裏取出一張老照片,回到桌邊遞給她說:“這是梨園量子隊小時候的照片。”

明紗連忙擦幹凈手,接過照片,仔細查看。

年少往事已如煙,季嶼生打開記憶匣子,清朗若水的眸底郁色沈沈,略有疲憊地徐徐開口。

“我,姚檸,猶克跟慕慈都是師父領回春和苑的孤兒。慕慈從小身體不好,無法登臺唱戲,所以師父就改教她寫戲詞。我們四個年紀相仿,便想著一起建個京劇小組,將來可以有個依靠。”

“她小時候喜歡看科幻作品,尤愛《星際牛仔》,又對量子科學感興趣,就給小組取名叫梨園量子隊。”

“至於衛愷,他是在慕慈的邀請下,後來才跟著我們在春和苑一起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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