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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開荒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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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大亮, 還沒到城門打開的時間。

因為天花疫情,幽州城實行半封城,哪怕到了時間, 城門也不會如往常那樣全部打開。

城門門頭上掛著固守城池、盤詰奸細、左進右出的警示牌, 再往上一點便是城防樓,負責瞭望的兩個兵目光炯炯地眺望遠方,官道自幽州城門向外延伸, 直達看不到的地方。天與地交際處, 忽然跳出了一個黑點,黑點逐漸變大,越來越大, 是一行皂衣騎士飛快靠近, 一路煙塵, 帶來浩浩聲勢。

“開城門!”瞭望的其中一個士兵猛地撲到城防樓邊緣,朝下大吼著,“開城門!”

另一個反應過來加入其中,兩個齊齊的聲音似晨鐘撕開沈睡的天空。

“開城門!”

下面人匆忙揮揮手表示知道了,絞盤拉動,沈厚的門伴隨著悠長的吱嘎聲緩緩開啟。它是這頭巨獸最堅實的獠牙,又是他最柔軟的腹部,承受一切又包容一切。守門的衛士肌肉鼓起, 齊齊喊著“拉”,當兩扇城門靠近了左右城墻, 巨大的口迎接著希望……剛才還遙遠在天際的隊伍轉瞬間到了眼前,為首的男人將腰間的牌子解下遠遠地就扔了出去, 守門士兵接住, 腰牌砸得他手心生疼。

形勢緊急, 但守門的士兵沒有疏於檢查,他核對了腰牌後做了個進的手勢。

皂衣騎士的隊伍速度絲毫未減,帶著滾滾煙塵沖進了幽州城內。馬蹄踩在夯實的空曠長街上,發出篤篤篤的聲響,聲音不斷向大槐樹巷子靠近。

城門那,守衛們默默地看著那行人走遠,看隊伍中一大一小兩頭牛的目光是那麽熱切,不知道誰喃喃了一聲,“牛大仙保佑。”

城門沒有洞開多久,隨著一聲命令,守衛們轉動著絞盤,大開的門逐漸縮小,最後只留下一人進出的大小,待會兒會有挑夫過來,把城內所需的生活物資送來。

大槐樹巷子口,騎士們已經全部下馬,隊長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卻堅定如磐石,幸不辱命,他們完成任務回來了。

每個人。

他們隊伍中的每個人都眼含使命完成的熱切。

隊長抱拳,“王爺,我們把牛帶回來了。”

趙禛沒有說什麽,他以最直接的舉動表達了自己的認可和欣慰,他擡起手按住隊長的肩膀,看著這群口唇幹裂、面帶倦容的漢子,日夜的奔波讓他們極度疲乏,但他們的雙眼亮得嚇人,是完成任務後的精神亢奮。

“辛苦你們了。”

他寥寥數字帶著肯定和關切。

漢子們直接就紅了眼,一個個的恨不得立刻袒露衷心。

趙禛不是那等需要下屬大吼明志裝點虛榮心的將領,也不是那等用虛頭巴腦的東西敷衍下屬的領導,這些遠不如實際的熱水、熱飯菜和舒適的休息更暖人心。

“爾等有功,我絕對不忘,所有人晉升一等,獎一年俸祿。”

沒有別的比實際到手的更加實在,所有人眼神更加灼熱,齊刷刷大喊,“謝王爺賞賜。”

“盡快休息,養精蓄銳。”趙禛招手,自有人上前將一眾人帶下去休息。

扭頭看著大槐樹巷子,牛車已經推了進去,鎮定如趙禛心中從未有過猶豫,一定會有用、一定會成功。

有用嗎?

首倡者楊久心裏面卻惴惴不安,越是事到臨頭就越是忐忑仿徨,畢竟她只空有理論。

理論很容易提出,但實操往往艱難。

別看她說的頭頭是道,提前科普了牛痘接種的好處,其實她連牛痘具體長啥樣都很模糊!!!

特麽的,要是知道會穿越,她肯定忍著身心的不適把“慎入”逐字逐句看過去,把每一張圖片都反反覆覆研究,怎麽著也會成為一名優秀的理論大師。

現在只能夠抓著淺顯的知識摸著石頭過河。

一大一小兩頭牛下了車,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小牛眨巴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圍著它們母子的眾人,估計在心裏面想著:哇,好多兩腳獸。

母牛就淡定多了,哪怕這些人或彎著腰或蹲著看著它飽滿的乳。母牛嚼著幹草,尾巴輕輕甩著,四蹄一動不動,真是一頭見過大世面的牛。

看著牛,有醫者心裏面犯著嘀咕:真是胡鬧,竟然靠一頭母牛的奶|子預防天花。

陳大夫是在場中最年長的,年過古稀不拄拐,眼不花耳不聾,還特別有學習和探索的意識,他在小甲的攙扶下蹲在母牛的身邊,帶著手套的手輕輕地觸摸著母牛的乳。這是一頭在哺乳期的母牛,它的孩子出生沒有多久,正是它奶水充盈的時候,乳被輕輕觸碰,就有白色的乳汁緩緩溢出,微腥的奶香。

“有紅色皮疹,局部潰瘍,肉眼看起來與天花皮疹有一點相似。”

母牛發出“哞”,根本不在乎被研究。

從它身上看到了許多人沒有的從容。

不知怎的,一些焦躁不安的人就冷靜了下來。

說實話,得到權威者的這句話,楊久提著的心落下了許多。

看到牛痘二字,她腦海中率先想到的是牛身上長的痘痘,種牛痘顧名思義就是把痘痘的汁液塗到人的身上,通過輕微的感染牛痘形成人體免疫,從而起到預防天花的作用。但壞就懷在,牛痘不是牛身上長的痘痘啊,要不是王異的話讓楊久生銹的記憶開始轉動,她很難想起來那個擠奶工的故事。

“陳老,你看可以提取上面的牛痘嗎?”楊久在陳大夫旁邊蹲下。

陳老下意識想去摸胡子,但眼角餘光看到手上戴著的手套,立刻就打消了這個註意。老頭兒努努下巴,仿佛胡子在找存在感一般癢,他說:“我來試試看,提取出來了,就第一個在我老人家身上試。”

“陳老高義。”楊久非常敬佩這些沖在第一線的醫務工作者,也非常佩服陳老自我奉獻的精神,但這件事他不能做,“陳老,我是絕對不會你第一個試的,要是你有個好歹,可是咱幽州城的損失,生病的娃娃還需要你治療呢。”

“老頭子開的藥沒有用啊,阿久啊你說得對,天花真沒有特效藥,枉我讀了那麽多醫典,連這一點都沒有悟出來,還拿著前人的方子奉為臯臬,是我腦子遲鈍了。”陳大夫搖頭嘆氣,“我也沒啥用處,試藥還能給百姓們做做貢獻。”

“不行!”楊久斷然否定,虎著臉說:“你想都別想。”

陳大夫還要說什麽。

楊久執拗的,好像耍無賴一樣說:“你要是這麽做,我就不給你煮肉吃了。”

陳老微微張開的嘴猛地閉上,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成了嘴巴裏的悶哼。老頭兒眼巴巴地看著楊久,有些可憐,他這麽大年紀了,就這麽點愛好怎麽就成了這孩子“要挾”自己的利器。

楊久有些小得意,“陳老,你乖乖地看咱小輩試藥。有你這尊大佛在旁邊看著,我們也放心許多。”

陳大夫無奈地搖搖頭,這麽大把年紀了竟然被個小娃娃說“乖”,他的老臉有些臊得慌,只能妥協地說:“行吧,你們這群孩子啊,一定要註意安全。”

“有您守著,一定安全。”

楊久親自扶著陳老站起來。

陳大夫到底年紀大了,站起來的時候有些喘,腿腳力氣也不夠,微微踉蹌了一下,“老嘍老嘍,腿腳不行了。”

“還年輕著呢,老當益壯。”

陳大夫笑了起來,“哈哈哈,就會哄人,老了就是老了,多活一天都是賺的。此番痘疫能見識到你布置下去的抗疫措施,能見識到牛痘,我死而無憾。”

被如此讚譽,楊久反而惶恐了,苦笑著說,“陳老你可千萬別這麽擡高我,我就是照搬照抄別人的做法,真正付出實際行動的是在場的各位,是未到場的工作者,你們才是這場抗疫中的英雄。”

陳老笑著搖頭。

周圍人若有所思,沒有竊竊私語。

久經世故,陳大夫看得出來楊久是真的惶惶不安,如此小的年紀踏踏實實做事後沒有好大喜功、居功自傲,本來就不是易事。他拍拍楊久帶著手套的手,肯定有之、安慰有之,希望這孩子能保持本心、走得更遠,這是他一個老者的祝福。

“孩子,用你說的,就是加油,老頭兒也學點新鮮詞匯,你們小輩都加油,幽州需要你們呢。”

周圍人笑了,緊張壓抑的氣氛略有緩解。

楊久莞爾,把沈沈的心事都壓了下去,“都加油!”

她看著母牛的乳,小牛餓了,探著腦袋吮吸著乳汁,吧唧吧唧嘴,吃得非常香。

牛痘是牛身上的一種傳染病,它的癥狀是母牛的乳部位出現局部潰瘍的癥狀,擠奶工接觸到後會被感染,皮膚出現丘疹、紅腫等等癥狀,與天花很像,免疫系統好的人感染了就不會致命。沒有科技手段,接種疫苗只能夠采取最原始的方式,先是提取牛痘的汁液,然後劃開接種者的皮膚,把汁液塗上去,通過這種辦法讓人感染輕微的牛痘。

誰第一個來?

小甲小乙站了出來。

看著跟著自己勞累數日清瘦了不少的兩個小夥子,十七八歲的他們放在現代還是高中生,但在古代這個年紀在普通家庭中已經可以頂門立戶。要不是他們特殊的過往,楊久甚至能想到他們兩個找到心儀的人談戀愛、結婚生子……但這些不過是奢望了,他們兩個這輩子註定要跟著她。

“別怕,劃一下不疼。”

楊久給二人打氣。

他們是自己的身邊人,是最好的人選,能起表率的作用,其他人都看著呢。

小乙沒心沒肺地說:“不怕啊,公子想出來的肯定沒事兒。我種痘好了,就可以陪著公子到處走了,我可不放心公子一個人在外頭。”

小甲搖頭,他也不怕,一是信任,二是最好的人選就是他們,“我也不放心公子,等我們接種好了,就可以隨侍公子左右了。”

楊久吸吸鼻子,強忍著才沒有讓酸澀的眼睛堆積出眼淚。

她笑著,聲音暖暖,“嗯,等種痘好了,你們就跟著我行動。”

周圍人冷眼旁觀,靜靜地等待著結果。

操刀的是王異的丈夫馮門,沒想到寡言的漢子是眾多大夫中最會用刀的,用的是特制的竹片刀,用一片就扔一片,能防止交叉感染,楊久所能找到的最容易得到的工具。

他右手兩指捏著竹刀片,在小甲的胳臂上緣拉了一條兩指寬的傷口,看起來動作輕輕的,但傷口頃刻間滲出了血液。

人群中有人驚呼,“好快的手法。”

聲音響起了一陣後漸漸消失,開始下一步了。

用鑷子夾了沾著些許牛痘汁液的棉球,他把棉球按在小甲的傷口上,幾個呼吸後拿開。很快,馮門在小乙的胳臂上如法炮制,小乙嘀嘀咕咕說:“咦,不疼啊,嘶,好吧,有點疼,不過還好誒。沾了一會兒就好了嗎,我就感染牛痘了?看不到什麽啊,不流血了,馮大夫手藝真好,呵呵。”

他傻笑。

盯著自己的傷口看了好一會兒,確定不流血了,小乙興高采烈地擡起頭,“公子,我不流血了啊。”

緊張的楊久失聲說:“你別碰啊。”

忍不住想要去摸傷口的小乙嚇了一哆嗦。

楊久才是被嚇的那個,她嘮嘮叨叨地叮囑著,“手上臟,別去碰傷口,傷口感染了怎麽辦!”

小乙委屈地看著自己的手,正面看、反面看,明明幹幹凈凈的嘛。

“公子,我洗過手了。”

“是啊,但手上看不見的東西你洗不掉。”楊久端詳著他們的傷口,看出花來見效也沒有那麽快的。

不可能這邊一接種,那邊立刻就獲得了免疫。

打針的還要有個過程呢。

其他人也在看,都想看出花來,揉揉眼睛,瞪時間長了,眼睛都酸了。

“有作用嗎?”質疑的聲音還是有。

但也有人心頭火熱,感覺自己離名留青史就差史官一支筆的距離。

“馮大夫,給我也接種上。”人群中走出來個人,擼著袖子要接種。

楊久看過去,竟然是召集起來第一天那個出言反駁自己的大夫。

沒想到站出來的會是他。

孫傑羞赧,但架住了楊久和眾人的目光,一板一眼地說:“省得浪費時間等效果,早接種早免疫,我也好放心大膽地接觸病人。”

他坐在了小甲讓出來的位置上,左手叉著腰露出胳臂說:“來吧。”

楊久笑了,輕聲說:“謝謝。”

孫傑的臉上剎時控制不住地浮現出紅暈,臉紅、脖子紅、耳朵也紅,眼神閃躲,不敢去看楊久,嘴硬卻結巴地說:“醫者父母心,陳老都提出試藥了,我年輕力壯的抵抗力好,哪裏躲著不動彈,應該的。再說了,醫者都不試藥,怎麽敢給百姓用。”

不知不覺中,周圍人口中多了許多楊久說出來的字眼,並習以為常。

有孫傑這句話,又有之前陳老的表率,還有觀望的人也踴躍地說接種。

就如孫傑說的,不能夠等試藥結果出來了,時間不等人,他們是在和死神賽跑。

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表示給他接種上,一時間院子裏有些亂糟糟的,直到一個聲音出現,“先給我接種上。”

左右讓出了一條路,趙禛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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