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魔界，天也是藍的，雲也是白的，只不過遍地毒瘴。好在葉雨笙手裏有任晉的羽毛，才沒被毒死。

等葉雨笙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帶到一座巨大的宮殿。

有別於天界宮殿的冷清，這裏很熱鬧，各種形態的魔齊聚一堂，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有類似人類卻多條尾巴的魔，也有長相奇形怪狀的魔，更有甚者，宮殿梁柱上都盤著蛇狀人首的魔。

它們一個個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唯獨見到任晉出現時，表情開始膽怯，甚至多看葉雨笙一眼都不敢。

“怎麽不唱了？”任晉踢一腳地上坐著的一個牛頭魔，笑嘻嘻，“本君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們很是自在呀？”

牛頭魔大喜：“君上，您回來了？屬下一直等著孝敬您——”

他張開鐵桶大小的嘴，吐出無數泡泡，個個拳頭大小，熒光閃爍的，裏面蜷縮著五官齊整的人類。

葉雨笙驚住。

“幹的不錯！”任晉喜悅，一揮手，泡泡自動化成一道熒光帶，被他吸入鼻中，回頭瞥見葉雨笙的表情：“要不要來點，這可是新鮮的人類生魂，大補！”

同樣的場景，曾在葉雨笙夢裏出現。

現在她終於確定，在她被景禦帝君從妖境救出後沈睡不醒的那段日子裏，那些她認為的所謂“夢境”，根本就不是“夢”，而是她三百年來丟失的記憶。

從雲水間算起，林林種種，歷歷在目。

師父寡言老祖，大師兄葉序，還有——蘇禦景……

葉雨笙嗓子疼，心中五味陳雜。

她抹一把臉。她以為自己流淚了，可臉上幹幹的，除了疲倦，什麽也沒有。

她仰起頭，盯住任晉，目光如刀：“你不是任晉，你是魔君典晉！三百年前，你曾去人間，攝取生魂無數。”

典晉摸摸下巴，目光探究：“本君化身萬千，何須親自去人間，一道靈識就夠了！不過，你一個人類，怎知三百年前的舊事？”

“我只是想確認，自己沒殺錯人！”葉雨笙感受一下隨著記憶恢覆的靈力，一個法訣丟過去，數道凈化咒劈向典晉，驚得旁邊的妖魔紛紛閃避。

她雙手捏了法訣，一道銀光從她體內激射而出，赫然是一把流光溢彩的寶劍。

“說起來，你這丫頭還挺眼熟……”典晉輕描淡寫地化解葉雨笙的攻勢，正想逗弄她一下，就見漫天佛光從宮殿外東南角鋪開，且蔓延得很快，殿外傳來眾妖魔鬼哭狼嚎之聲。

“君上……”石頭魔拱手，“音篤他消了魔種，成佛了……”

典晉一腳踢飛攻過來的葉雨笙：“將她帶下去……”然後幻化去殿外。

有妖魔拎起爛泥一般的葉雨笙丟進牢獄。

葉雨笙醒來時，渾身酸疼，她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被困在一處巨大的鐵牢，周圍閃爍著法陣的光輝。

跟她一同被關押的人，有老有少，竊竊私語，卻在她醒來時緘口，一個個望過來，目光裏各有探究。

“哎，你這女娃娃，看起來像個凡人，怎麽會出現在魔界？”有人走過來。

葉雨笙擡頭，那人鶴發童顏，渾身氤氳祥瑞之氣。

原來是個神仙。

葉雨笙無心回答，強行召喚寶劍，被那人按住捏訣的手：“小娃娃，這是魔君設下的封仙陣，破不了的，還是省省力氣……嘿，你這娃娃……”

葉雨笙擋開他的手，持劍在左掌心用力一劃，血滲入劍身。劍身發亮，隱隱反射出一個兩三歲的小娃娃，雙髻垂髫，玉雪可愛。

“劍靈！”那人喃喃，“還是個修仙的，怪不得……”

葉雨笙審視四周，半晌後揮劍，劍裹挾著巨大的靈力，擊向周圍。

眾仙紛紛搖頭。

卻聽卡擦卡擦，那困了他們許久的銅墻鐵壁和法陣同時斷裂崩塌。

眾仙咋舌。

“這……”那人目瞪口呆，瞬間振奮，“各位同僚，還等什麽，快去鬧上一鬧啊……”

眾仙這才紛紛化身流星，激射而出。

葉雨笙頹然一口氣跌坐在地，等緩口氣禦劍而出。

此時，魔界王宮的天空分外熱鬧，神魔打成一片，還有一個周身金光閃閃的和尚，正是失蹤的蒙業。

不過此時的蒙業，已褪去凡軀，度化成佛。

遠遠的，葉雨笙似乎能看清他的臉，再無喜怒哀樂，無悲無喜，仿如寺廟裏供奉的神像。

葉雨笙心中一定，禦劍朝天邊飛去。

那裏是魔界和天界的交界。紫色和黑色光罩撞在一起，各為其主，看不出輸贏。

葉雨笙再次出劍撒血，輕而易舉地在魔界護界大陣上劃開一個口子，卻聽後面有人嘀咕。

“這天上地下，能同時打破魔王法陣，和魔界結界的，怕是只有上古寶鑒了。看來這小娃娃還是個舊相識啊……”

葉雨笙禦劍的身影一頓，回頭，正是鶴發童顏的神仙。

他笑嘻嘻，“想來景禦帝君知道了會很高興……”

“上古寶鑒……”聽聞這四個字，葉雨笙腦袋一嗡，震得她肝膽俱裂，咬牙忍住翻騰的血氣，她拱手問道，“敢問仙尊這上古寶鑒的來歷？”

“這上古寶鑒，本是隔絕天界與魔界的聖物，因魔王奸計，被玄武和火鳳打破。景禦帝君花費數萬年修為，在魂魄裏溫養它，竟把它養出了靈智。”他一瞥葉雨笙神色，笑起來，“當然知道這個的仙家不多。他們皆以為那是帝君私生的小帝姬，卻不知是個器靈成了仙。”

“不過，說來也是，因著帝君的修為成了仙，叫他一句父君也當得起……”

“後來這寶鑒下落不明，我猜著約摸是落了凡塵。看娃娃你心脈處護著你的帝君仙氣，再加上你能如此輕松破開魔王法陣，和魔界結界，不是上古寶鑒是誰？”

後面的話，葉雨笙再也不曾入耳。

原來這就是真相，她是他養大的器靈，所以才對她關懷備至。

葉雨笙閉閉眼，不再多想，如今她有更要緊的事：“仙尊能否憑我身上氣息，送我去修仙界？”

他眨眨眼，笑瞇瞇：“別的仙家不一定能，不過恰巧本仙可以。今日你救下我等，正好順你的意，也算本仙報了你的恩情。你閉上眼，數上三個數……”

“一……”

“二……”

“三……”葉雨笙睜眼，落在一處山澗，狹窄的羊腸小道上有個小小的牌樓，上書三個字“雲水間”。

葉雨笙在原地站了許久。久到她手裏的劍開口。

它聲音怯怯的：“阿笙，你真的想起來了？”

“嗯！”葉雨笙揉揉酸澀的眼，擡腳往上。

“阿笙……”劍靈聲音激動，“太好了，阿笙！我一直在等你。若非我在相阿薇家隔壁，感受到你的氣息，用僅存的靈力將你滴在地上的血吸過來，根本沒辦法變出人形。阿笙，我們終於回來了……”

“何人敢闖我雲水間……”一聲冷斥，落下兩個年輕人，執劍怒容，不由分說攻上來。

葉雨笙不欲傷害他們，正打算定住他們，卻看到不遠處門派法陣一閃，一個魁梧大漢憑空出現。

“幹啥呢幹啥呢，老子剛下山回來，就看見你們這些小皮猴在這裏打架……”魁梧大漢重重地打個酒嗝，從口袋裏摸出一方戒尺。

兩個年輕人不由無奈：“三坈師叔祖，這人擅闖我山門……”

葉雨笙回頭，與魁梧大漢對上視線。

魁梧大漢右手一松，拎著的包袱落在臺階上，裏面各色草藥落了一地。

葉雨笙只認得裏面一味天聖蓮，它碧落仙門的聖物，普天之下，只能生長在碧落山門的清池裏。百年開花，再百年結果，很是珍稀。

“小師叔……”魁梧大漢訥訥。

兩個年輕弟子愁容滿面：“三坈師叔祖，您是不是酒還沒醒，咱們門派裏那些祖宗不是在三百年前的滅魔大戰中，都以身殉道了嗎？”

三坈懶得跟兩個小輩解釋，拉住葉雨笙的袖子，動用念力，設了法陣，只是剎那，就來到一處冰冷的雪洞。

葉雨笙沒拒絕。

這個三坈她認得，是大師兄的小弟子，當年常常跟在她身後去廚司偷肉吃。那時他還很瘦，如今雖然胖了，可記憶剛剛覆蘇，就像昨日剛見過他一般。

雪洞碩大通幽，卻擺設清雅，寒氣絲絲的白玉床上擺著一個碩大的蛋，金燦燦，光芒四射。

蛋對面，坐著入定的青年，眉目如畫，仿如昨日，正是葉序。

三坈操著手，放下包袱，低頭說了幾句話，折身走了，留下葉雨笙發呆。

她往前走兩步，目光落在葉序臉上。

葉序是個愛美的，一向自詡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事實上，他的確好看，與景禦帝君是截然不同的美。

葉雨笙停在葉序面前。

三坈臨走時，說葉序近來入定時，常會感知不到外界，所以請葉雨笙耐心等等。

葉雨笙微微一笑，又微微蹙眉。轉身走向那個碩大的蛋，伸手拍拍，冰冷冰冷的，卻有孩子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好癢好癢……”

心裏有什麽滿溢而出，她正要開口，卻聽後面一人幽幽嘆道：“你回來了！”

葉雨笙回頭，望著葉序，又是一笑：“是啊，我回來了！”

誰也沒瞧見，雪洞外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飄起雪來。雲水間的弟子紛紛詫異，這都三百年不曾落雪，怎麽這年卻下起了鵝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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