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歧再也受不了梅少卿的目光，一邊毫不顧忌形象，用袖子擦著自己眼淚，一邊飛奔出了長史府。期間，還差點撞到一個下人身後，為了躲避下人又被絆了一下倒在地上。

那下人好心去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自己爬了起來，一路消失在夜色當中。

直到府裏的下人來報，說王夢歧已經坐上王家的馬車走了。梅少卿才走到書房面前，把陸石從書房裏叫了出來。

陸石的臉色很不好看，剛才梅少卿與王夢歧的對話他都聽到了，可礙於梅少卿的要求，他既不能出來也不能發出聲音。雖然他心中很不同意梅少卿這麽做，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孟雪崖一向不希望梅少卿知道他的身世，他曾對陸石說過，如果能瞞梅少卿一輩子的話，他寧願一輩子不讓梅少卿知道，這樣就不用讓她為自己擔心受怕。

當然，他更怕的是梅少卿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從前疏遠自己。那麽，兩人就再也沒有一起的機會了。

陸石很清楚梅少卿在孟雪崖心裏的地位，雖然他也為著王家的事情著急，但更重視梅少卿現在的反應，又見她臉色如常，心裏反倒更加忐忑起來。

“梅小姐，公子這麽做，都是害怕你知道了就離開他了。”陸石連忙為孟雪崖解釋，“其實公子一直不喜歡受那群人的擺布，他並不在意前朝江山，他之所以留在京城，都是為了同你在一起而已。而且在王宰輔之前，江左的一些前朝勢力都已經被太女殿下剿滅了。都是因為上一次，您差點在府裏遇刺，公子震怒之下便與他們正式斷絕了關系……”

“我知道，我並沒有生氣。”梅少卿好笑地看著陸石。

“公子現在什麽也沒有了，只有梅小姐您而已，如果您再……”陸石還沈浸在解釋當中，話說到一半突然聽到梅少卿的回答，立刻停了下來，驚喜地問道，“梅小姐，你真的不生氣？不會因為這個就離開公子嗎？”

梅少卿搖了搖頭，相反的她在得知真相之後。終於明白過來，前世之時孟雪崖為何明明喜歡她，最後卻那樣冷酷。

她心裏最後一絲執念也隨風而去，整個人釋懷了不少，只是在心裏擔憂起孟雪崖的安危來。

無論哪朝哪代的君王，權力都是他們最不能觸及的地方。雖然，孟雪崖並沒有想要覆興前朝的意思，可他身體裏留的血液，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原罪。

如今，孟雪崖主動與那邊斷絕關系，就相當於頭頂隨時懸著一把利劍。如果讓周氏一族得知他的身份，頃刻之間就會陷他於萬劫不覆之地！

更何況，孟雪崖現在還在皇宮裏。

“我現在就進宮去找你家公子……”梅少卿迫不及待地想確認孟雪崖的安危，可話剛說出口，又停下來搖了搖頭，“不行，如果我現在去的話，無疑就是打草驚蛇。只盼著這一次，他能早些從宮裏出來，到時再從長計議吧。”

梅少卿嘆了口氣，覺得心上像是懸了一塊巨石。這塊石頭隨時可能砸下來，將梅少卿的所有心防砸碎。

“梅小姐，那現在怎麽辦？”陸石問道。

梅少卿搖了搖頭，道：“剛才我本想攔住王夢歧，可王宰輔的事情已經無可逆轉，她那邊出事是早晚的事情，而今之計不是堵住誰的嘴，而是從最要緊的事情入手了。”

梅少卿默默想到，只希望周牧儀還如前世一般，面上雖然雷厲風行，可心中還有一份情義在。若是這輩子連周牧儀也變了，或許這件事情，就算她與孟雪崖聯手，也無力回天了。

另一邊，王夢歧剛上了馬車，車夫見她臉上陰沈沈的，便小心翼翼地問她：“姑娘，咱們這是要到回府裏去嗎？”

回府？王夢歧楞楞地盯著車簾外頭透起來的一絲光亮，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把唇上咬得出了血，她也一點都沒察覺。

“不，不要回去。”她下意識地拒絕回到那個已經亂成一鍋粥的宰相府，回到那裏去只會把自己逼瘋。

車夫不明所以，問道：“那姑娘可是有其它地方要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這麽一句看似平常的話，卻在王夢歧心裏激起千層浪。

她心中一動，朗聲道：“回朱雀街，到楊國公府上去，我要親自去求見楊國公！”

這是王夢歧現在能想到的，唯一一處可以去的地方了。據她所知，楊國公與連府非常不對付，上次還答應與王宰輔合作一起對付連府。只不過，王宰輔入獄的事情來得太突然，兩人之間沒有商量好對策，便一夜之間失了勢。

也許，楊浚現在是唯一可以幫自己的人了。

畢竟，她手上還有一個重要的籌碼。

馬車很快到了朱雀街，王夢歧踩著轎凳下了馬車，到楊國公府前時特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到門房面前報了自己的身份。

很快府裏就來了幾個婢女，說是楊國公派她們來接王夢歧的。

這些婢女訓練有素，對王夢歧畢恭畢敬，讓她找回了一些往日的感覺，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自然一些。

等她見到楊浚的時候，他正在自己的書房裏看書。他的書房裏除了書還是書，像平常人家願意擺的古玩器物一件都沒有，整間書房單調得近乎嚴苛。

婢女們把王夢歧送到書房之後，就很快退了下去，只留下王夢歧同楊浚單獨待在一起。

王夢歧見楊浚看書看得投入，就連自己進來，他連頭都沒擡一下，一時之間竟不敢出聲打擾他。也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楊浚把一本書都看完了，這才放下書來看向一旁站得腿酸的王夢歧。

“王小姐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他身上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質，表情看上去也非常冷漠。

王夢歧見他臉上的表情，心裏更緊張了，連手心裏都出了一層細汗。

她頓了頓，說道：“楊國公應當知道我祖父的事情，阿鴛思來想去，這舉朝上下也只有楊國公有能力幫我祖父了。所以，才冒然前來，還請楊國公原諒。”

“你也知道是冒然前來，若是明白事理，便趁早自己回去吧。”楊國公勾了勾嘴角似乎在笑，但連笑容也是冷的。

王夢歧被他的話噎住，以前她聽人說，楊國公這人性子極厲害，就是嬌縱如宜安公主也是怕他的。從前她還不相信，宜安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楊國公再怎麽厲害也只是一介臣子，宜安貴為公主又何必怕他？

可現在她卻明白了，楊國公的模樣實在令人害怕。

“楊國公，我……”王夢歧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她臉皮子又薄，後頭的話實在說不出來，但還是硬著頭皮求道，“楊國公既然願意見我，想必還是要聽我嘮叨幾句的。”

楊浚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說道：“既然要求，那便痛快一些，不必說這麽多廢話。”

王夢歧咬了咬牙，沈聲道：“阿鴛是來求楊國公救救我祖父的，楊國公此前不是答應祖父，兩人聯手對付連家麽？所以，我想……”

“之前是之前，之前的時候王世傑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與他合作當然有利。”楊浚冷哼，“可現在，你想求我救他，也需要拿出一點誠意來。”

誠意？王夢歧楞了楞，拿出什麽誠意來呢？王宰輔入獄之後，王家幾乎成了一個空架子，她手裏可用的銀錢肯定入不了楊浚的眼。若是要權，現在他們王家說話，京城裏的人還有誰願意去聽？不過是徒增笑料罷了，現在唯一有價值的東西，恐怕就只有她自己了。

王夢歧看了一眼楊浚，他看起來將近四十歲的樣子，臉上蓄著須，雖然臉上表情冷漠，但實際上樣貌並不難看。相反的，他身上還有一股儒雅的氣質。

原本，她將自己看得無比珍貴，覺得只有像孟雪崖這樣的人，才配擁有自己。

哪裏想到現在，她居然要委身給一個可以做自己父親的人。

“要是不願意交換的話，你還是現在就回去吧。”楊浚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王夢歧立刻大聲說道：“不，我願意！只要你能救出我的祖父，我願意做交換！”

說罷，大部走到楊浚面前，解開自己的衣襟，坐到楊浚的大腿上。她正要伸手去碰楊浚，卻被楊浚一手抓住了手碗，瞇著眼睛看她。

“我可以做你的父親了，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問道。

王夢歧堅定地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生而為女子是我的弱勢，卻也是我的優勢，如果能用這個換我祖父平安，我心甘情願！”

楊浚一把將王夢歧推開，她一時沒有準備，直接倒在地上堆的書上面，那撂書“嘩啦啦”倒了一地。

剛才下定決心獻身的時候，王夢歧沒有掉眼淚，反倒是現在被楊浚這樣對待，眼淚如絕了堤一樣落下來。她看著落在地上的晶瑩的淚珠，心裏想道，以前自己的眼淚多麽金貴？但凡自己掉了一滴眼淚，身邊的人哪個不像摔了自己的心肝寶貝那樣，抱著她哄著勸著？

哪裏想今日，被人碾進了塵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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