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少卿聞言驚奇地看了許應如一眼，聽她言語之中似有厭世之意，便問道：“如今冷香社不正辦得熱熱鬧鬧，應如何出此言呢？”

許應如搖了搖頭，說道：“不過有幾句牢騷罷了，只是聽你說這些，忽然想問一句，假使咱們不在京城，你希望往什麽地方去？”

梅少卿聽到她的話楞了楞，她上輩子在官場裏沈浮，一直到死前其實都沒想到，除了為官之外，還有什麽事情能做的。而她這輩子受上輩子的影響，又因為覺得前世連家舉家離京事有蹊蹺，所以還想回京城找回真相。

許應如的話讓她不得不捫心自問，她真的喜歡這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生活嗎？

不錯，一開始確實是喜歡的。因為過人的心計智謀，她總能算無遺策，周牧儀的賞識，和她青雲直上的仕途，讓她一時之間風光無二。

可沈靜下來之後，卻覺得身邊淒冷得可怕。父親那邊與自己勢如水火，那時外祖也已經去世，這世上她竟沒有一個親人在世！

好在這輩子，她的外孫沒有離世，她身邊多了一個真正疼愛自己的小舅舅，還有一生的摯愛孟雪崖……比起這些來，榮華富貴已如過眼雲煙，不再像前世那般看重了。

想到這裏，她忽然就想起昨天夜裏，在懷瑜院裏翻看的她小舅舅的游記。

“假使我不在京城，或許我會像我小舅舅一樣雲游四海，直到哪裏也不想去了，就回我外祖在江左的別院裏。”梅少卿認真地說道。

許應如聽她提起過這座別院，但當時都沒細說，一時好奇起來：“江左的別院？”

“那座別院在山裏，山中一條大江穿流而過。”梅少卿說著，雙眸裏有星星點點的小碎光，“春時草長鶯飛，野花開遍，一派爛漫之色。冬時大雪封山，千裏大江一夜冰封，禽鳥絕跡，萬籟俱寂，天地之間唯有風雪與我而已。”

話說到這裏，許應如臉上露出神往之色，拍手笑道：“若是如此，我也是要心生向往的。”

梅少卿道：“外祖的別院很大，可以邀你同住。”

兩人相視一笑，說起別的事情來。

這時，秦綿從外頭走進來，臉上正色道：“東家，許小姐，你們還不知道嗎？朱雀街已經亂套了，全京城都已經傳遍，說王宰輔被關進天牢裏去了，安的是謀逆的罪名！”

她見兩人臉上並沒有異色，便詫異地問道：“你們都已經知道了？”

梅少卿笑了笑道：“不但知道，還經過我的手呢。”

秦綿看向梅少卿的目光看向佩服了，梅少卿被她看得不自在，站起身來同她二人道：“今晚我便不在這裏用晚飯了，現在得去一趟其它地方。”

許應如問道：“這樣著急是要回連府去？”

梅少卿的目光黯了黯，道：“不是連府，是旁的地方。”

說罷，拂袖而去。

宰相府裏亂成一鍋粥，王夢歧萬萬沒想到，她只不過是去衙署當了一天值而已，一回來就聽說自己祖父已經被人抓走了，還安上謀逆的罪名！她不是個笨的，立刻聯想到白天嬌奴對她的態度。

明明上次在靶場之時，還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今日卻一反常態，居然敢給自己臉色看。

王夢歧的臉色蒼白，她想著如果自己早點想到這一點，她的祖父是不是就有機會逃出去，而不是直接被關進大獄裏去？

可她的祖父雖然可以逃，王家這一大家子如何逃得了？王夢歧麻木地看了一眼周圍仿佛天塌地陷一樣，呼天搶地的眾人，腦中一片空白。

她回來得太晚，連她祖父一面都沒見著。如果見著她祖父，說不定他還給自己一點提示，讓她知道往哪個方向努力，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無助了。

王夢歧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祖父對王家的後代如此失望。倘若王家之中有一個立得起來的，現在遇到這種情況，她還能有人可以商量。

“姐姐，現在怎麽辦？”王夢初見到王夢歧呆呆地站在門口，立刻向她跑了過去。

王家眾人聽聞王宰輔被抓，尚沒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就已經開始爭著分家產，想要逃回瑯琊老家去。原本看似同氣連枝的王家，王宰輔還未徹底倒下，就已經像一盤散沙一樣。

王夢初雖然有幾分小聰明，可遇到這種事情是完全不夠用的，只能指望王宰輔一向看好的王夢歧。

“你問我怎麽辦？”王夢歧回過神來，看著自己弟弟手足無措的樣子，眼中的不屑毫不掩示，“祖父還沒倒呢，你們就已經自亂陣腳，還問我怎麽辦？”

廳裏的人聽見王夢歧的聲音轉過頭來，以往他們對王夢歧的幾分客氣，全都是因為懼怕王宰輔。如今王宰輔已經被抓進天牢，他們對王夢歧便一點也不客氣起來。

“我不管大哥在暗地裏亂搞什麽，反正不關我們的事情！”二房老爺說道，“陛下明察秋毫，總不能把不相幹的人也連累進去吧？”

三房老爺也點頭同意，目光兇狠地看著王夢歧：“阿鴛，平時是你祖父護著你，我們才不同你計較的。現在到了這種時候，你要是敢給我們添麻煩，休怪我們不顧念骨肉親情！”

王夢歧氣得眉頭直跳，拉著王夢初到王宰輔的書房裏。沒想到書房裏也有人，她急忙提著裙子跑過去一看，原來是二房和三房的幾個女人，在王宰輔書房裏搜羅東西。

“你們怎麽敢！”王夢歧顧不得形象，跑進去把東西從她們手裏搶過來。

王宰輔沒被抓進牢裏去的時候，平常人連他書房都不敢踏進一步的，可現在結果都還沒出來呢，她們居敢到她祖父書房裏胡來。

那幾個女人養得膘肥體闊，力氣和尋常男子都差不多，懷裏正抱著王宰輔八寶架上的珍藏，一掌眼就知道是好東西的古玩。此時正稀罕著，哪裏肯讓王夢歧碰一根手指點？

眼見著王夢歧撲過來，立刻上手一推，直接把她推得摔在地上，額頭撞在一張高幾的角上。

王夢歧感覺頭上一疼，上手摸了摸當即摸了一手血，見到手上的血，她眼前一花險些暈過去。

王夢初見狀立刻跑過來扶起王夢歧，罵道：“你們太過份了，我姐姐再怎麽說，也是長房嫡小姐，你怎麽敢這麽對她？就不怕祖父平安回來，為我姐姐討回公道？”

誰料，那幾人一點也不怕，反倒手裏抱著東西，嘲笑地看著他：“阿初啊，你就是太天真了。大哥那是什麽罪名？當時來抓人之時，安的可是賣國的罪名，這都還能出來的話，我頭放在地上給你當球踢！”

王夢初臉色一變，咬牙切齒地看著她們。

幾個女人抱著一堆東西揚長而去，王夢初想去追，但又顧及王夢歧的傷勢，料想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下人來照顧她了，只好將她抱起來往房間裏去。

王夢歧又有轉型之時，見到王夢初正端著一個銀盆，在盆裏洗一條帕子。盆裏有淡淡的血水，顯然是從帕子上頭洗下來的，她動了動感覺自己額頭上一陣痛，虛弱地問道：“阿初，我這是怎麽了？”

“別動，你頭上傷著了。”王夢初立刻按住她想要摸自己額頭的手。

王夢歧的手被他按住，這才想起剛才的事情來，忍不住流下一滴淚來。她自從出生以來，從小千嬌萬寵的長大，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又聽王夢初在一旁道：“我讓下人們去請個大夫來看看，可京裏的大夫一聽要去宰相府裏，都一口拒絕了，生怕和宰相府扯上關系。所以，我只好自己替姐姐洗了洗傷口，現在已經包好了，可千萬別在動它了。”

王夢初也是從小富貴大的，雖然比不上王夢歧得寵。可他畢竟是王宰輔的嫡孫，這府裏府外哪個不是奉承著他的？如今的待遇天差地別，讓他也體會了一把“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感覺。

王夢歧紮掙著從床上爬起來，王夢初給她搭了把手，她穿著繡鞋踉踉蹌蹌地走向銅鏡，看著頭上被王夢歧包得亂七八糟的傷口，一下子紅了眼眶。

王夢初見自家姐姐看了眼鏡子就哭了，嚇得立刻安慰道：“姐姐不要著急，如今結果不都還沒出來嗎？我出去打聽了一番，這件事情是太女殿下經手的，咱們去求求孟公子，祖父是為他孟家辦事，才淪落到現在這番境地的。若他還不出手相助，豈不是毫無人性？”

“你說的對！”王夢歧忽然擡起頭來，怔怔地看著王夢初，“只要我去求他，他一定會出手幫我們的！我們不能沒有祖父，沒了祖父我們什麽都不是。”

她想起今天在衙署裏的待遇，才真正明白過來，她和王夢初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在王宰輔蔭庇之下得來的。現如今王夢初也功名也沒有，她在衙署也不得重視，王宰輔出了事情之後，她連衙署還能不能去都不知道。

所以，她一定不能讓王宰輔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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