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梅少卿的問題，德海回應給梅少卿一陣大笑。

也不知道到底有哪裏惹得他這樣高興，他笑到眼淚都出來了，直到看到梅少卿的臉一點點黑下來，才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尖聲尖氣地說道：“梅舍人您真是多慮了，您是太女殿下的得力幹將，又是大周的朝廷命官，就算她提出這種要求，陛下也不可能答應呀！”

梅少卿翻了個白眼，怕是皇帝恨不得一口答應，好卸掉周牧儀的一條胳膊呢！

實際上，皇帝也是這麽想的。可他畢竟是一國之主，雖然心偏了一些，可還沒昏庸到隨意決定一個臣子的命運。

好不容易等德海笑夠了，他終於撫著自己的胸口，慢悠悠地請梅少卿恕罪。

他這種態度，請自己恕哪門子的罪？梅少卿想到，但仍然擠出一個笑容道：“公公真性情，旁人比都比不上。而我也只是太女殿下手下一個小小的舍人，更遑論恕罪？”

德海見她如此謙遜，態度也比之前好了許多，正色向梅少卿道：“其實宜安公主的要求很簡單，不過是想見梅舍人一面罷了。她明日就要去伊犁，梅舍人去的話只有在今天。”

梅少卿仍有一些疑惑，她與宜安公主雖然算不上仇人，但也不可能是朋友：“請公公給句明話，公主請我去見面，可曾說了因為什麽事情？”

“這個……倒沒說。”德海搖了搖頭，眼中神色不似作假，“不過，公主也不想見旁的人，只點了梅舍人的名字，看來公主對梅舍人當真是厚愛呢。”

梅少卿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好笑道：“若公主明天就要去伊犁，這山遙路遠的，還不知那處是個什麽情況。那末就還請公公帶路，讓我去見公主一面，給她送送別吧！”

德海見梅少卿答應，笑著應道：“是這個道理，太女殿下那邊，梅舍人就不必擔心了。我來連府以前，已經去了長慶殿一趟，這件事情太女殿下是準了的。”

他這麽說，梅少卿的心就徹底落進肚子裏去了。既然周牧儀已經允了，就說明這次去見宜安公主，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隱患。

她跟著德海到了天牢，德海從袖子裏拿出皇帝的令牌，兩人一路到了天牢最深處。

原本陰暗潮濕的牢底到了這種倒要好一些，隱隱可以感覺到風從通氣口吹進來。周圍雖然有不少牢房，但基本上沒有其他人，到了這裏反倒安靜不少， 沒有外頭牢房那些怨聲載道。

梅少卿走到最底部，見到走道上方有一個透光的天井。天井上方用鐵柵欄攔著，防止裏頭的囚犯越獄，梅少卿自外走來，只見到這一種有些光亮，而宜安公主的關著的牢房，則緊挨著這條走道，是整卒天牢裏少有的通風又透亮的地方。

“公主再怎麽樣，畢竟身上流著陛下的血脈，又曾經是金枝玉葉，自然比起旁人要待遇不同一些。”德海在一旁解釋道，腰間的鑰匙隨著他的走動，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是陛下的能盡的最後一點心意了，等公主到了伊犁之後，今生便恩斷義絕……”

說到這裏，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宜安公主的牢房已經到了，德海摘下腰間的鑰匙，把牢房外面的鎖打開，解開纏在門上的鐵索，向梅少卿點了點頭。

“梅舍人，你可以進去了。”

梅少卿並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目光向牢房內探去。整間牢房的地上都鋪滿了幹凈的稻草，稻草上頭靠墻的位置，鋪了一床被褥，旁邊是一張小桌，桌上點著一根未燃盡的蠟燭。

在牢心中間，一個穿著囚衣的女子背對著她跪坐在原地，梅少卿一眼看出，那個背影就是宜安公主無疑。

她放下警惕走進牢房裏去，而德海則走到遠處的過道裏站著，把時間留給兩人，讓宜安公主單獨與梅少卿談話。

梅少卿走進去之時，故意用了些力推門，鐵鏈又發出一陣“嘩啦啦”的聲響。

可宜安公主仍然一動不動，直到梅少卿走到她身後，她才理了理鬢邊的頭發，指著她對面的位置，輕輕地吐出一個字：“坐。”

梅少卿聞言轉到她面前去，見她神色自若，就算坐了這麽多天牢，面上依然光潔，頭上的釵環盡除，但頭發依然梳得整齊。

“公主。”梅少卿依然按原先的稱呼喚她，然後坐在她身前的稻草上，“公主請我來，所為何事？”

宜安公主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見梅少卿坐得幹脆，笑道：“看來，梅舍人並不像京中貴女一樣，拘這般的小節。”

梅少卿看了看自己身下的稻草，自然知道宜安公主指的是這個。要是換作前世，她還沒進入仕途之前，讓她就這麽大大咧咧地坐在牢房的稻草之上，她一定會混身不自在。可在官場廝混過這麽多年之後，什麽樣的事情她沒有遭遇過，如今別說讓她坐在稻草上，就是讓她坐在老虎凳上，她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公主謬讚了。”梅少卿點了點頭。

宜安公主嘆了口氣，道：“自從東窗事發之後，我便拒絕所有人探訪，你是唯一一個我想見的人，你可知道為什麽？”

梅少卿一下子便想起岳珂，但她並沒有說出口，而是問道：“還請公主賜教。”

宜安公主又聽梅少卿喚她公主，不由地皺了皺眉頭：“我如今已不是公主，又何必喚我公主，教我想起宮中那些人的嘴臉呢？”

她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咬牙切齒地恨著誰。

最終，她還是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下來：“其實我喚你來，還是為了岳珂。我曾經答應他，為他請夫子教他讀書，為他謀上一官半職，讓他有個好前程。只可惜，事情還沒辦到，我就已經失勢了。不過，也算是他幸運，若是我真為他布置好了，恐怕這次大禍他也在劫難逃。”

梅少卿聽她提岳珂，而不是旁的什麽事情，對她難得有了耐心，問道：“你想問什麽便問吧，我一定知無不答，言無不盡。”

得了梅少卿的話，宜安公主顯然高興了不少，她臉上有了些許笑容問道：“你那日設了套，讓我帶上王夢歧上路。後來，我左思右想，覺得只有一個可能，岳珂應當還活著，你可知道他現下何處？”

梅少卿點了點頭，說道：“之前我遇見他在畫舫上當小倌，後來我將他帶去積微齋，讓他在齋中當書童。他……十分好學。”

“是了，他是十分好學。”宜安公主得到梅少卿的回答，眼裏露出幾分光芒，似乎想起什麽事情來。

她沈默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陷入回憶中去，回過神之後對梅少卿抱歉地笑了笑：“對不住，我只是太高興了。他其實非常喜歡讀書，到了積微齋應該算是成全了他。只希望若他哪一日想走了，梅舍人能夠放他自去，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那是自然，我沒有讓他簽賣身契，他還算個自由身。”梅少卿向宜安公主保證道。

宜安公主感激地向她點了點頭：“如今，我也只有這個心願了。”

梅少卿沒有說話，但宜安公主卻像有很多話同她說：“這些時間，你是我唯一一個主動見的，我母妃一直想來見我，可她來到牢房前，我都背而不見。她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聽得我很是心煩，你說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虛情假意之人？”

梅少卿當然知道宜安公主指的是什麽。

這件事情事發之後，主要罪責本來該有周旻承擔，而宜安公主頂多算從犯。可不知道為什麽，等她成功捉拿宜安公主回京城之後，周旻這個主犯竟摘了個幹凈，他母子而人竟把罪責全都推到宜安公主一人頭上。

她去問周牧儀之時，周牧儀也只能嘆息一聲，並沒有過多的回答。

但她猜測，皇帝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情。若他知道這件事情，就不會借故把周旻留在京城裏，還住在原來他自己的寢宮裏。

梅少卿忍不住想，要是皇帝知道他養虎為患，自己最深愛的女人與最疼愛的兒子竟然聯手騙他，心裏又會作何感想。

“其實，胡貴嬪對公主的心意也不一定有假。畢竟血濃於水，天然的親近。”梅少卿緩緩說道，“只不過，比起榮華富貴來說，公主的地位則低了許多。”

宜安公主聽了她的話，發出幾聲冷笑，看向從天井裏灑在地上的陽光：“所以，為了周旻那個狼子野心的東西，她便寧願犧牲我，也要換一個母儀天下的機會？簡直可笑！”

梅少卿默然不語。

其實天底下之人，並不是所有父母都能為兒女無條件的付出。有些人，他們可能更愛名利，更愛錢財，什麽骨肉親情，都得往後排。

比如說她的父親梅謙，明面上愛她母親愛得死去活來，為了她母親的牌位都能如癡如狂。

實際上，梅謙愛的不過是他癡情的名聲。否則，他又怎麽會為了一己私欲，一定要讓她嫁給溫喬那個混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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