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過才離開京城幾天，這群大臣就已經偏向周牧儀了嗎？

周旻越發的覺得，自己答應皇帝出去就藩，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如今荊州已經是他的封地，他沒有皇帝的傳召，連京城都不能踏入，還拿什麽與周牧儀去爭奪皇位？

就憑這些年來擁戴他做儲君的幾個家族嗎？還是說皇帝多年來的寵愛?

以前他總覺得，只要握緊了這兩個籌碼，他就能在爭奪儲君的道路上披荊斬棘。

可現在想想，當年的他實在是太天真了。天真的以為皇帝的寵愛就是他的依仗，也不知道這世界上最容易得到的是寵愛，最容易失去的也是寵愛。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沒有其他人再能給他依靠。

周旻死死地盯著靶場中間的那只鹿，他隔著指套都能感覺到弓弦勒得他的手指生疼。

可是——

他別無選擇。

周牧儀正在平心靜氣的瞄準著鹿，忽然耳邊傳來“嗖”的一聲，只見周旻手裏的箭飛快的射了出去。

箭羽夾帶著破空的聲響，直直命向向鹿的腦門。

與此同時，正在悠閑的啃著草根的鹿，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立刻原地騰空躍起。

周旻的箭堪堪命中原來的位置，深紮進靶場中心的土地裏。

“啊，差一點就中了！”不知誰在旁邊驚呼了一聲，眾人都發出可惜的嘆息。

周旻立刻摸向腰間的箭筒，極快的速度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準備第二次瞄準。

一旁的周牧儀比他還快，幾乎在那只鹿落地的瞬間，周牧儀手裏的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射了出去。

那只鹿發出一聲哀鳴，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高臺之上，沒有人註意到，正在與人談笑的宜安公主，臉上笑容蕩然無存。

她看向靶場上，倒地掙紮的那只鹿，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以後的自己。

她被周牧儀死死的扼住咽喉，就像這只鹿一樣痛苦、絕望的掙紮著。

除了奔跑逃生，沒有人可以來救自己。

也就像現在這樣，沒有人會救這只鹿。

周旻搭著弓箭的雙手僵住了，他下意識的看向身後的皇帝，皇帝向他露出失望的神色。

“父皇……”周旻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皇帝搖了搖頭，站起身：“好了，什麽也不必說了。周家的兒女怎麽能連射箭都不會，你太讓我失望了。”

說罷，沒有再理會周旻的目光，帶著車瑜等人走下了高臺。

梅少卿看著周牧儀放下手中的弓箭，靶場上的一個侍衛，從鹿身上拔下周牧儀的箭，雙手捧著快速跑上了高臺。

梅少卿起身走到侍衛跟前，把他手裏的箭接了過來。

她更想要把箭遞給周牧儀，臺底下進來一隊人馬。

原來是太上皇親自來了圍場，也許是聽身邊之人說了剛才的情形，人未上高臺，聲已先至。

“我聽說皇帝讓昭和與荊州王共射鹿，學什麽昔年漢室的逐鹿天下，這鹿到底是落入誰手裏了?”太上皇還坐在一輛馬車裏，由身邊的大太監扶著下了馬車。

梅少卿遠遠的只看見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走上臺階。

臺上臺下的人紛紛起身，向太上皇的方向行禮。

梅少卿跟著大家一起跪在地上，微微擡起頭打量著這位已經退位的皇帝。

她驚奇的發現，她似乎在哪裏見過他。

太上皇察覺她的目光，兩人的視線堪堪對上，便向梅少卿投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人是……

梅少卿心裏一驚，雖然前是在溫家宅院裏，兩人只見過一次，可他依然給梅少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錯，太上皇就是溫府靈堂裏，那個叼著玉煙鬥，穿了一身藍色布衣的怪老頭子。

梅少卿沈浸在震驚當中。

忽然聽到太上皇向他說話，他走到梅少卿跟前虛扶了一下，和顏悅色的問道：“你就是昭和新收的那位梅舍人?你來告訴我，剛才的那只鹿落入誰的手裏了?”

鹿死誰手?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周旻擺著一幅臭臉，萬念俱灰的模樣。一旁的周牧儀泰然自若，竟然是得勝者。

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情。

很顯然，太上皇來問她的真正目的，並不只是想得知答案，是想借機同自己說話。

當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梅少卿也不可能點穿太上皇帝意圖。

她從侍衛手裏接過那支箭，雙手捧著箭，彎腰，俯首，走到周牧儀面前，朗聲道：“英雄逐鹿，恭喜殿下，鹿死殿下之手！”

話音落下，眾人齊齊高呼：“恭喜殿下，鹿死殿下之手！”

“好！好！”太上皇開懷大笑，讚許的看向梅少卿，“昭和果然是我的好孫女，就連昭和手下之人，也甚得我心！”

梅少卿露出一個微笑，見到一旁的嬌奴悄悄的向她豎起了大拇指。

周牧儀見過梅少卿手中的箭，看樣子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

她對梅少卿沒有更多的話，轉身向眾人宣布：“接下來諸位便可入圍場狩獵，凡有所得者陛下皆有賞賜！諸位手中都有各府的專用箭支，有意參與者可跟隨我與荊州王，日落之前在靶場見分曉！”

宜安公主站了起來，走向捏著拳頭站在原地的周旻。她忐忑的望著周旻，希望能在他臉上找到答案。

“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周旻聽到宜安公主的聲音，眼神迷茫的在她臉上轉了幾轉：“怎麽辦?宜安，你看到剛才父皇看我的眼神了嗎?果然，我已經被徹底放棄了啊。”

宜安公主很想說，他們兄妹二人是皇帝，自小疼到大的，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可以想到丹陽郡主的事情，她心裏又劇烈的掙紮起來。

如果事情的真相大白於世，皇帝會因為她是自己疼愛的女兒，而出手保護自己嗎？

宜安公主抿了抿嘴唇，向周旻點了點頭。

周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宜安公主面前走近了一步，在她耳旁低聲道：“母妃那邊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先去吧，一切有我。”

王夢歧本來跟著宜安公主在高臺上，宜安公主跟周旻兩兄妹說話，她自然是不方便聽的。

但她能感覺得出來，宜安公主雖然在極力掩飾，可心情卻非常沈重。

她知道周旻一向視皇位為囊中之物，如今象征皇位的鹿被周牧儀射中，皇帝又看似很不高興的樣子離開靶場，他們感覺若有所失那是正常的。

再加上自己之前在靶場出了醜，與周旻也算是同病相憐。

所以，宜安公主要王夢歧跟著她一起離開的時候，她自然沒有拒絕。

王夢歧的身子骨本來就弱，經常在京城裏出行，都是轎子坐著。雖然比馬車慢了許多，但現在不那麽顛簸。

今日一大早騎馬出行，一直到午後都沒有休息一陣子，她忍不住的乏了，上了馬車之後靠著馬車上的軟墊，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等她睜開眼時，發現天色已暗，但馬車依然在行駛著。

王夢歧猛的清醒過來，看見宜安公主正陰沈的盯著自己，心中登時一凜。

“公主，這是要去哪裏?”她不住的問道。

宜安公主沒有回答王夢歧的話，沈默了一陣子問道：“王宰輔送你去周牧儀身邊，目的想要在她身邊謀得一官半職，是不是就是你們王家看重周牧儀的意思?”

王夢歧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問這些，但她知道宜安公主的問題來者不善。

她正思考著如何回答宜安公主的話，忽然又聽她出了聲：“你們為什麽看中周牧儀，不看重我哥哥，不看重我?難道在你們眼中，我倆兄妹就比周牧儀差這麽多?”

“公主多慮了，祖父送我到殿下那處，是希望我能學到一些東西。王家一向只支持大周皇帝，陛下正如日中天，我們並不敢多做他想。”王夢歧謹慎的回答。

誰料，宜安公主竟發出一聲冷哼：“不過都是借口罷了！你們這些世家大族，以前口口聲聲說周牧儀是個女子，不能登上儲君之位，如今不過幾天便紛紛改了口。你們這樣至當日的話何地?又置我哥哥於何地?”

宜安公主的性情一向驕橫，平日裏發怒起來，尚且還註意自己的形象。可今日不知為何，柳眉倒豎，目眥欲裂，聽著王夢歧的眼裏滿是陰鷙。

王夢歧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忍不住問道：“公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這儲君的事情又豈是我區區一個女子可以影響的?我們王家真的無意支持任何人，我們支持的是……”

宜安公主猛的看向她：“你剛剛說你支持的是誰?”

王夢歧自知失言，如果不是她反應得及時，幾乎就要把孟雪崖的事情說出來。

見到王夢歧諱莫如深，宜安公主冷笑道：“放心，馬上你們就可以忠於你們的大周皇帝了，只不過是新的。”

王夢歧的眼皮猛的一跳，裝作沒有明白宜安公主的話，強笑著說道：“公主玩笑了，只是這時天色已晚，如果還不回家的話，只怕我祖父要擔心。公主若是游玩盡興了的話，還請早些回京城吧。”

“盡興?”宜安公主聽到這兩個字，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不屑的看著王夢歧，“你少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快說你們把岳珂藏到哪裏去了?只要你肯告訴我岳珂的下落，不但放你回去，還讓我哥哥記你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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