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王夢歧的溫柔相待，讓梅眉哭得更厲害，豆大的淚珠不要錢地往掉。最後，整條面紗都被她的眼淚浸濕了，她才從解開腦後的活解，把整張臉暴露在王夢歧面前。

“呀！怎麽傷成這個樣子？是誰這麽恨心，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竟下得了這麽種的手？”饒是已經從丹陽郡主口中得知大概的王夢歧，也止不住吃了一驚。

她不等梅眉同意，便打開手裏的瓷瓶，替梅眉擦起藥膏來。

梅眉看著眼前這個絕美的人，正微微蹙著眉頭，極其憐惜地用手輕輕觸碰她臉上的紅痕，生怕弄疼了她的樣子，讓她的心頭為之一暖。

“我、我可以叫你阿鴛姐姐嗎？”梅眉忐忑不安地看著王夢歧，“我這副模樣，你不會嫌棄我嗎？”

王夢歧笑出聲來，安慰道：“有這麽一個可人的妹妹我心疼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嫌棄你呢？”

梅眉聽了她的話，眼裏的陰霾消散了大半，忍不住抱住王夢歧喚道：“阿鴛姐姐！”

這時，王夢歧也替她擦完了藥膏，把瓷瓶交到梅眉手裏，摸了摸梅眉的頭發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吧？”

面對王夢歧這個在她眼裏近乎完美的女子，梅眉即將說出來的話，不知怎的像一根頑固的魚刺一樣，牢牢地卡卡在她的喉嚨裏，讓她每咽一次口水就覺得喉嚨一陣刺痛。

她忍不住苦笑，向王夢歧道出實情，告訴她臉上的傷是梅謙與賈英男打的嗎？告訴她昨天賈英男是如何發狂，把自己打得混身青紫？告訴她昨天自己是怎麽狼狽地被一群下人救出去嗎？

不！這件事情可以被梅少卿知道，她可以淪為梅少卿的笑柄！可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王夢歧她連張嘴都做不到！

“阿鴛姐姐，對不起，我……我不能說。”梅眉深吸一口氣，慚愧地看著王夢歧。

好在王夢歧沒有為難她，而是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

梅眉松了口氣，想起在青雲樓發生的事情，當時在青去樓的隔間裏，王夢歧與知鄉對許應如的事情欲言又止，她沒忍住回到家裏問了賈英男。

賈英男先是無比驚訝，問她是從哪裏聽到這件事的，說這樣的腌臜事情梅眉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省得汙了她的耳朵。賈英男越是不說，梅眉就越好奇，最後賈英男抗不住梅眉不住的追問，只是透露許應如在禪音寺裏遇到歹人，受了頗大的苦，這才出家做了女冠。

不知道為什麽，就算許應如主動寫了退社信給她，可梅眉打心底仍然恨不起許應如。明明上次許應如還把她從觀天茶社送回來，這就說明許應如一定能夠諒解她的行為，怎麽可能突然把她踢出冷香社呢？一定是梅少卿從中作梗，這讓許應如聽信了她的讒言。

王夢歧見梅眉在發呆，輕輕地推了她一下，問道：“怎麽了？有什麽話可以同我說說麽？”

“我在想……”梅眉回過神來，看著王夢歧的臉頓了頓，“應如姐姐受了那麽大的苦都能挺過來，如今我更應該振作起來才是。阿鴛姐姐，你能告訴我在禪音寺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

“這……”王夢歧猶豫了片刻，忽然嘆了口氣，“罷了，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你雖然現在不知道，但以後也會知道的。這還要從當時的戶部尚書何昌說起。何昌因為在朝堂上與許中丞起了沖突，所以命歹人將在禪音寺的許應如擄到山頂，行了不軌之事……”

梅眉雖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可見到王夢歧難以啟齒的模樣，也猜想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難怪許應如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竟出家當了女冠，難怪梅謙對許府的事情閉口不談！貞節是一個女子最重要的東西，本來許應如失了貞節理當自盡，可她卻茍活了下來，也只有出家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否則，怎麽堵得住京城的悠悠眾口？

她“啊”的一聲，整個人像被雷驚了一般靜止了片刻，像失了魂似的緩緩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梅眉自以為掩視得很好，可王夢歧是什麽人？自打記事以來，身旁就有人教導她察言觀色，像梅眉這樣什麽事情都擺在臉上的，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在想什麽。

王夢歧坐在梅眉身邊，手心裏捏著一方手帕，將下巴支在手背上觀察了她一會兒，眼裏的不屑一閃而過。

都是梅侍郎的女兒，怎麽差別就這麽大呢？梅少卿是個棘手的人物，可梅眉卻根本不值一提，若不是她還有利用的價值，自己又何必特意到棲雪院來看她？

王夢歧雖然與梅少卿處於對立的狀態，可有一點至少與梅少卿是相同的。她看待許應如這個人，不是從旁人賦予她的價值來判斷的，而是許應如自身的價值。在她看來許應如是女子中難得冷靜的人物，頭腦又比一般人清醒，只可惜不是自己身邊的人，倒叫旁人撿了個便宜。

想到這裏，她也沒心思同梅眉耗下去。這時，她看見知鄉正好到了門外，便趁梅眉還在發呆的當口，推說還有事情要忙，便離開了棲雪院。

兩人從棲雪院出來，夏天的陽光照在身上又熱又燥，知鄉連忙替王夢歧撐了傘。兩人剛走了幾步，便覺得身上出了層薄汗，路過梅府的觀魚臺的時候，只覺得一陣涼風襲來，便坐在觀魚臺的欄桿上歇了歇。

知鄉拿出帕子替王夢歧擦汗，心疼地看著王夢歧緋紅的臉頰。她沒望了當時在積微齋前，梅少卿是怎麽羞辱自家姑娘的，可自家姑娘卻亂了陣腳，今天親自登門找梅少卿。

“姑娘又是何必？”知鄉嘆了口氣，“知鄉雖然不知道姑娘與梅小姐之間的恩怨，可姑娘如果真要找梅小姐，大可另找機會談話，又何必委屈自己親自登門呢？”

王夢歧從袖子裏取出一把檀香木做成的折扇，在面前輕輕扇著，黛眉微微蹙起，說道：“我這樣做自有我的道理，這種事情只可早不可遲，遲則生變，有的時候不必自持身份，若是太過矜持，反倒壞了大事。”

她見知鄉不答，沈默了一會兒，又問道：“那只玉碗梅少卿她可收了？”

知鄉道：“收是收了，但梅小姐的婢女說，暫且先放在她那處，等姑娘去了再議。”

王夢歧聽到這句話，收了手裏的折扇，從欄桿上站了起來同知鄉道：“走吧，別休息太久了。據說梅少卿養尊處優，是梅府裏過得最好的那個，她的房裏必放有冰塊消暑，倒不如早去那邊涼快涼快。”

兩人走到拙玉院門前自報身份，守門的婆子這次倒沒阻攔她們，一聽兩人的名字立刻將她們引到梅少卿的書房裏去。

梅少卿的書房門前掛著珠簾，王夢歧還沒走到近前時，就透過珠簾看見穿著一襲白色紗裙的梅少卿坐在窗邊，手裏捧著一卷書。與以往的張揚不同，認真看書的梅少卿混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靜美，王夢歧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熱糊塗了，整個人有一瞬間恍然，竟然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孟雪崖，她與梅少卿之間或許還能交好。

剛走到門前，書房裏綰月便替她們掠起珠簾請兩人入內。

知鄉走在王夢歧後頭，等到自己低頭鉆進書房裏，這才發現這珠簾是一顆顆大小差不多的南珠做成的。她不竟抿了抿唇，旁人得一匣子南珠都一定會拿去做副頭面。可在梅小姐的院子裏，這些南珠只能用來當珠簾，就算在宰相府裏也不過如此吧？

是因為連老大人竟真如此舍得？還是這些天的傳聞都是真的，宮裏的幾位貴人都給了梅小姐極多的賞賜？

等不得知鄉多想，她一跨進書房便覺得一陣涼意撲面而來。知鄉掃了掃書房，地上果然擺著冰盆，盆裏放著足量的冰塊，而冰盆旁邊的桌子上，正放著一個錦盒。盒子的蓋子被打開來，裏頭正放著剛才送過來的漢代玉碗。

許是察覺自己的目光，窗邊的梅少卿站了起來，向王夢歧點了點頭道：“漢宮玉碗，王小姐真是有心了，不知王小姐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梅少卿的紗裙有一小截迤邐在地上，直到她站起來，知鄉才發現紗裙底下露出一雙盈潤可愛的腳。原來窗邊擺了一方席子，席上墊了軟墊，席子旁邊放著一雙裙鞋。梅少卿從席子上下來，隨意套上鞋子，引著王夢歧到了一旁的桌前坐下。

知鄉不由地有些怒意，剛才她明明已經前來告知，說自家姑娘稍後就來！按照待客之道，梅小姐理應脫下這身紗裙，換一套見客的衣裳來迎！可她卻僅穿著裏衣，頭發隨意的挽起，更在她們面前赤足！這不是表明了，她一點不將兩人放在眼裏嗎！

王夢歧隱去眼中的不悅，和梅少卿在椅子上坐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梅少卿的衣裳道：“今日好在只有我與知鄉，若是有旁人前來，只怕要怪梅小姐太過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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