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歧看了一眼知鄉，說道：“是也好，不是也罷。我倒認為如今太女殿下，更看重的是梅少卿本身，否則也不至於親自出宮。”

王夢歧臉上閃過一絲陰霾，瞥了眼一旁的梅眉。

她原以為賈英男那樣強悍，都說女多肖母，梅眉也不應該這般沒用。若是今天她強硬一些，也不至於讓梅少卿占了先機，反倒顯得她們多管閑事。

一想起剛才許多貴女看她的眼神，王夢歧就覺得胸中一股無名怒火四處亂竄。

但她憑多年的修養硬生生忍住了發火的沖動，臉色反覆了幾番，終於沈下氣來：“這些年我一心在觀裏為母親誦經，倒忽略了京城裏的事情。我依稀記得進觀之時，冷香社也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詩社，這許中丞的女兒也到不了我眼前，怎麽忽然之間竟如此有名，請得動全城的貴女了？”

知鄉看了眼梅眉，確認她沒在聽兩人說話之後，便附在王夢歧耳邊，把許應如的事情簡單說了。

“原來如此。”王夢歧恍然大誤地點頭，“一個小小女子有這樣的膽識，確實難能可貴。兩人原來是患難之交，難怪連我也撼動不了。”

知鄉補充道：“許小姐她幹脆出家做了女觀，旁人便是有話也沒得說。京中的大人們都還給許中丞幾分薄面，即使知道的也都藏在肚子裏。”

一旁的梅眉沈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忽然聽見兩人提什麽許應如，又說到系馬山與禪音寺。因為梅謙的關系，她對有才華的人天然有幾分仰慕，所以她雖然沒說出來，卻在內心裏一直很喜歡許應如。

“你……不知道？”王夢歧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毛道，“那可是你姐姐辦的案子。”

梅眉連眼角的淚珠都還沒擦，懵懂地看著對面的一主一仆。

她應該知道什麽？

王夢歧立刻斂了聲。

知鄉問道：“你就沒想過，許小姐為什麽會出家當女冠？”

“為什麽？”梅眉立刻追問。

知鄉還想要說，卻被王夢歧呵止了：“知鄉！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別人背後說閑話！”

梅眉再想要問，可知鄉已經什麽都不願意向自己透露了。

這時，大廳裏忽然傳出一陣驚呼聲。知鄉站在隔間門口，朝外頭看了一眼，立刻跑進門來，驚喜地拉著王夢歧的手。

“姑娘！您猜誰來了？”知鄉迫不及待地說道，“是孟長史來了！孟長史來青雲樓，一定是聽說您在這裏，您還不快出去見他，別讓孟長史久等了！”

王夢歧臉上閃過一絲驚喜，卻還是矜持地站起來，笑道：“做男子的等等女子又怎麽了？知鄉你可記得我的話，一定要沈得住氣。”

說罷，在知鄉面前轉了一圈，問道：“我可有哪處不對的？”

知鄉趕忙把王夢歧往外拉：“姑娘貌美如花，孟長史一定會喜歡的！”

王夢歧被知鄉拉著站在隔間前一個顯眼的位置，等孟雪崖看過來之時，連忙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

誰料，孟雪崖只是淡淡地掃了眼她，就向人群中的許應如走了過去：“許小姐，玉莊現在在何處？”

許應如註意到王夢歧突然沈下去的臉色，回頭過來道：“孟長史找玉莊？她方才隨太女殿下去了三樓，現在應該還在上面。”

孟雪崖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朝樓上走去。

有好些貴女本來想同他搭訕，可見人家走上三樓，就知道自己沒戲了。

“孟長史果然名不虛傳……”一眾貴女紛紛捂著胸口，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孟雪崖的背影。

“天底下竟有如此俊朗的男子，可惜我已經許了人家了。”

“再好的也是別人的，沒聽到他說要找梅小姐嗎？”

“唉，梅小姐真是好福氣，明明已經有婚約，孟長史仍然不離不棄……”

……

王夢歧越聽臉色越來越差，一時沖動竟想要跟上三樓。

好在知鄉及時拉住她，提醒道：“姑娘莫急！這青雲樓三樓是需要提前預定才能上去的！左右您與孟長史的關系，她梅少卿也越不過去，咱們就忍她個一時半刻，諒她也掀不起什麽浪來！”

“好，聽你說的便是。”王夢歧沈下臉，由知鄉扶著回了隔間。

梅眉一見到王夢歧的臉頓時嚇了一跳，片刻之間這主仆兩人還笑嘻嘻的，才這麽一會兒兩人的臉色都沈得快要滴出水來。

這時，姜玉陽從外頭進來，一點也沒發現異樣，納悶地在王夢歧身邊坐下：“阿鴛，你說那梅少卿到底交了什麽好運？才這麽一會兒功夫，不但太女殿下來替她解圍，孟長史居然點名找她……”

“砰！”她還沒說完，整個人就僵住。

再看地上，原來是一個茶杯掉下去摔成了碎片。

“玉陽，你怎麽了？”王夢歧轉過頭來，面帶笑容地問她。

姜玉陽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見王夢歧關心自己，心裏有些暖暖的，挽住她的胳膊道：“沒什麽就是文會要結束了，我們就一起回去吧？今晚你到我們姜府去住，我娘時常念叨你，快把你當成第二個女兒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起了身，把坐在後頭發楞的梅眉一個人丟在隔間裏。

梅眉一直默不作聲，連哭也不敢哭了，恨不得連呼吸都是靜止的。她剛才明明看見，姜玉陽說話時王夢歧親手把茶杯扔到地上，怎麽轉頭就能對姜玉陽笑得那麽好看？

王夢歧像是能窺見她的心思一般，忽然回過頭來，柔聲道：“梅二小姐實在對不住，方才嚇著你了。”

“啊……沒、沒事。”梅眉微不可聞地說道。

文會結束後，一群貴女圍著說了會兒話才陸陸續續地離開。

許應如這次的收獲頗豐，雖然這次文會的過程不大愉快，可後來的氣氛相當不錯，冷香社的表現也讓貴女們刮目相看。

等到文會結束後，有將近三分之一的貴女表示願意參加冷香社的下一次聚會。其中還有不少，直接表示要加入詩社。

許應如同有意加入詩社的貴女們說了詩社的規矩，都能遵守的還有一段時間的考核期，冷香社的臨時成員一共下加了將近十個。

雖然說人數不多，可在京城的貴女圈子裏已經相當罕見了。

忙完之後，她才發現隔間裏還有人，走進隔間一看才發現是梅眉。

許應如蹙了蹙眉頭，原先她因為這孩子乖巧，又是世交家的妹妹，所以也對她頗是照顧。可今天梅眉的表現，實在讓她太過失望了。

介於賈英男與連璧的關系，梅少卿與梅眉不和她可以理解，可梅眉不能被人當成槍使還不知道，還一言不發地默認了宜安公主為她“出氣”的行為。

許應如嘆了口氣，這聲嘆息讓梅眉發現她的存在，連忙從自己的臂彎裏擡起頭來，帶著哭腔道：“應如姐姐……”

許應如作為一個外人，不方便指責她的不是，又想起宜安公主說她的馬車壞了，所以才一個人孤伶伶地待在這裏。

“梅眉，你的丫鬟呢？”

“我、我讓她們回去找我娘親了。”梅眉結結巴巴地說道，“我的馬車沒修好，另一輛馬車爹爹在用，我、我……”

許應如想起這幾天恩科批卷，梅謙身為官考一定在貢院連夜審閱，自然不會來接梅眉。

“跟我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再回玄一觀。”

想到文會是自己辦的，梅眉也是自己請的，許應如只好說道。

梅眉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跟在許應如身後出了觀天茶社。她現在也後悔了，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在許應如的文會上生事，可事情發生了就已經無法挽回了。

令她沒想到的是，許應如竟一句責怪的話也沒有，反而提出要送她回家。

梅眉捂著自己的眼睛，試圖不讓自己的眼淚溢出來。比起梅少卿來說，許應如才更像自己的姐姐，不是嗎？

此時，青雲樓三樓的雅間裏。

周牧儀交待完事情後，便同嬌奴一起離開了，整個雅間裏只剩孟雪崖與梅少卿。

兩人在兗州時每日都在一起，這才快一天沒見，居然有些不習慣。

梅少卿心裏頭想著周牧儀的話，她說孟雪崖一回來，就讓她幫忙取消自己與溫喬的婚約，這是說明他想上門提親嗎？

她看著孟雪崖的側臉，想開口想了好幾次，卻不知怎的一直問不出來。

梅少卿懊惱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恨不得抽兩下自己的嘴巴，明明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什麽大風大浪沒經歷過的她，居然手心都出了層薄汗！

兩人不知沈默了多久，忽然都轉過頭來：“你……”

“咳……你先說。”梅少卿別過頭。

孟雪崖看著滿臉不自在的梅少卿，微微一笑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紙，道：“玉莊，這是我替太上皇起草的敕旨，過幾天就會到梅府與溫府。”

梅少卿打開那張紙，看著紙上的“良緣永結”四個字，總覺得有些恍惚。

她前世用盡全力都沒有留住的東西，這輩子終於得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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