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笑道：“玉生鸞遠在京城，我又如何認得？況且，據說他在京城也從來不露面，認得他的也沒幾個。”

兩人說話間，多羅閣的石階上，下人已經端著飯菜，井然有序地進了門。

羅氏拉著梅少卿入座，自己則親自一道道地給梅少卿布菜。下人們整齊地站在桌旁，手裏捧著一個蓋著紅綢的托盤。紅綢上又放著青花碗碟，碗蝶上蓋著一個紅木罩子，用來給菜保溫，也防止菜的香氣過早地散掉。

饒是這樣，梅少卿還是聞到了撲鼻的香味。

她忙了一天，到現在沒吃上飯，一聞到菜香肚子便“咕咕”地叫起來。

羅氏把第一個木罩子掀開，將第一道菜端上了桌，同時向梅少卿介紹道：“這道菜叫蔥燒海參，將蔥香與海參的質地結合，入口後經久不散，也是一道上佳的補品。”

說著，拿起桌上的紅筷，替梅少卿夾了一筷子。

饒是梅少卿這江南的胃口，一咬下去也覺得舌頭上的味蕾都綻開了，忍不住食指大動。

接下來，又上了九轉大腸、紅燒大蝦、壇子肉、四喜丸子這些菜，一眼望去都是兗州本地的特色菜。

也不知是梅少卿太餓，還是這菜做得太好吃，一向吃得少的梅少卿也放開了大快朵頤，兩人竟把所有菜都吃得差不多。也好在羅氏的份量拿捏得好，既不過多，也不過少，讓梅少卿吃得分外滿足。

下人們把碗筷都收拾下去，連著那張暗紫色的桌布也帶走了，又從櫃子裏取出一條湖藍色的桌布，鋪到桌面上。

不一會兒，多羅閣裏飄出一陣茶香。

梅少卿看了眼羅氏，知道說正事的時間來了。但由於她對羅氏的印象不錯，再加上她又是羅彌的姐姐，所以對她的行為，梅少卿並沒有太過排斥。

她抿了口菜，面帶笑意地看向羅氏：“少夫人，你我都是明白人，有什麽話便直說吧。”

羅氏沒想到梅少卿早就看穿她的意圖，臉色微赧點頭道：“確實有個不情之請，想求梅小姐幫我一幫。”

梅少卿搖了搖頭，說道：“在京城時，羅大人也幫過我不少忙，少夫人言重了。遇到什麽困難，不妨直說，我定當盡力而為。”

她語氣誠摯，讓羅氏放下最後的忐忑，深吸了口氣說道：“梅小姐到太守府這麽多日，應該從未見過我婆婆吧？”

梅少卿仔細一想，確實還真是。她和孟雪崖剛到府上時，孟雪崖的情況十分危急，當時葉夫人派了個大丫鬟，到院子裏來送了株千年人參，才把孟雪崖的脈象給穩住了。

後來，梅少卿想先葉夫人一面，去當面謝謝她的好意，沒想到她身邊的大丫鬟卻說，葉夫人一直在靜修，不想被人打擾。

梅少卿當時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讓那丫鬟轉達了自己的謝意。

再後來，由於府衙裏的事情實在太多，這件事情也被她拋在腦後了。

“確實從未見過，上次多虧了葉夫人出手相助，才能讓孟長史的情況有所好轉。”梅少卿真心實意地感謝葉夫人。

其實，她的那支千年人參大可不必拿出來。且不說人參價值多少銀兩，一般達官貴人家，都會備一些珍稀的藥材，以防家中人生了什麽急病。而年份這麽長的人參，不是巧合之中很難覓得，葉夫人手上的人參，顯然是備給自己以後用的。

羅氏提到自己的婆婆，神情有些憂傷：“我婆婆性子開朗，若是換作往常，她一定親自出來會客。可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後，她便在院中修了間靜室，平常都在誦經念佛，連公公的面都不願意見了。”

“這……葉大人與葉夫人的感情，似乎不大好？”梅少卿試探著問道。

這畢竟是別人的家事，她本來不好過問，可羅氏既然說出來，就一定和她的事情有關聯。

羅氏嘆了口氣，公婆的事情她做小輩的本來就不想摻和。可她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只好把來龍去脈，向梅少卿一一說明了。

“梅小姐有所不知，我婆婆本是兗州上任太守的女兒。當時，我公公是前任太守座下的學生，兩人情投意合之下，便結成了夫妻。”羅氏看了眼梅少卿，見她神色沒什麽異常，才繼續往下說，“前幾年，我婆婆才發現，原來公公在外頭養了一房外室。外室所生的兒子葉景，居然才比我夫君小兩歲，而那外室是和公公青梅竹馬長大的人……”

梅少卿聽到這裏，就算是別人的家事，也不由地有些動容了。

這葉適的正室與外室之間的事情，與當年她父親梅謙同她母親的何其相似！

羅氏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說到這裏，她也明白了。葉適之所以會娶葉夫人，是因為當年她父親是太守，但他娶了葉夫人，卻沒忘記自己心裏的那個人，這才會做出養外室的事情。

這讓她不得不思考，梅謙當年娶她母親，是因為真的愛她，還是因為她的父親是當朝太傅？

“繼續往下說。”梅少卿臉色不算太好，但也沒在羅氏面前露出怒意。

她盡量平覆自己的心情，不讓自己把兩樁事情混為一談。

羅氏也清楚梅少卿父母之間的事情，當年連老太爺在京城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就連遠在兗州的她都知道了。所以，她說這些事情時，才會盡量含糊其詞，只把大體事情做明白了。

她相信，以梅少卿的聰明，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羅氏見梅少卿臉色雖然不大好看，但也沒有發作的意思，便松了口氣繼續往下說：“梅小姐也知道我出身商賈人家，在政事上一竅不通。可我婆婆的父親卻是前任太守，有些事情她看在眼裏，心裏其實早就有了數。”

“所以，她發現了一些事情？”梅少卿隨口問道。

羅氏抓住自己的袖子，猶豫了幾下，終於還是點下頭。

梅少卿瞇了瞇眼睛，心道，能夠讓葉夫人耿耿於懷，並讓羅氏出面解決的，無非是外室的事情。而外室與政事結合在一起，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葉景的那件事情。

看來，葉適這次向羅家借了大筆錢，羅家和朝庭尚未開始追究，後院卻率先起火了。

可梅少卿一點也不同情葉適，他既選擇了向權勢投降，娶了老師的女兒走捷徑。那就應該放棄青梅竹馬的姑娘，讓她嫁給別人，好歹有個名份。

可惜，葉適魚和熊掌都想兼得。一面娶了葉夫人，一面還在外頭偷偷地金屋藏嬌，這換作平常女人，說不定就咽下這口氣了。

但葉夫人畢竟是太守的女兒，從小養尊處優，何曾向別人低過頭？葉適這明晃晃地養了當初的心上人，還生了個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年齡的孩子，這一巴掌豈不是打在她臉上？

別說葉夫人不會善罷甘休了，如果換作梅少卿，一定會讓葉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歸根結底，她並不是葉夫人。

梅少卿嘆了口氣，問道：“可是葉大人向你們羅家，借的那筆錢的事情，被葉夫人知道的？”

羅氏本來還躊躇著怎麽開口，沒想到梅少卿竟一下就猜出來了，她眼裏對梅少卿的佩服更甚，連連點頭道：“本來，婆婆一直深居簡出，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可那天孟長史重傷，我便無意間提了提，我也不知道其中還有這麽一出。沒想到婆婆頓時變了臉，把我和夫君都嚇得夠嗆。”

“既然如此，葉夫人那處又是什麽說法？”梅少卿繼續問道。

羅氏道：“我婆婆一直要求公公把銀兩還回去，我公公又不敢直言銀子都用來贖葉景了。只好反過來，讓我夫君求我。可我父親那頭也在催我，讓我向公公討要承諾的糧食。他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還要鬧到京城裏去！”

是了，羅彌可是京兆尹，暗地裏又是周牧儀的人。

要是他父親一封信寄到京城去，讓羅彌在周牧儀面前告葉適一狀。估計，葉適也會被折騰得夠嗆。

羅氏說罷，目光乞求地看向梅少卿，說道：“我現在是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只希望梅小姐，能夠替我在婆婆面前說說話。如果兩家真因此鬧起來，我以後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梅少卿安撫地拍了拍羅氏的手背，示意她安下心來：“少夫人請我吃了這麽一頓美味，我又怎麽能作視不理呢？還請少夫人放心，這件事情不但與你有關，也與這次的事情有重大聯系，我一定會想辦法說服葉夫人！”

羅氏神情激動，連忙站起身來，向梅少卿盈盈一拜。

梅少卿哪敢受她的禮？連忙側身躲開了，順便伸手去扶她起來。

“少夫人，這可使不得！”她站起身來，指了指外頭的天色道，“你大可將心放進肚子裏去，好好睡上一覺，到時我自然會親自去拜見葉夫人！”

羅氏見她悠然自若，這才放下心來，又與她結伴出了多羅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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