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應如猜不出個所以然，但卻清楚地知道，王夢歧可不是專程到她這裏來表揚梅少卿的。最起碼，目前為止她看不出王夢歧對梅少卿有什麽好感。

“我與玉莊相知，倒是因為她第一個道出了冷香社名字的由來。”許應如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夢歧。

王夢歧笑容微斂，而後突然說道：“許小姐此言差矣，梅小姐雖然是第一個說出來的，可我卻比她先到京城……”

她噙著後半句話，不肯立刻說出來，而是意味深長地看著許應如。

許應如面色不改，仍舊笑盈盈地看著王夢歧：“我與王小姐同居京城這麽多年，都不曾多半句話，可見有些事情終究要靠緣分。同居京城是有緣，未能相識可見緣份未到。今夜同王小姐長談，才叫緣份到了。”

王夢歧似笑非笑地睨了許應如一眼，輕聲道：“許小姐好巧的一張嘴，也難怪梅小姐會喜歡你。如今我一見，也是愛你愛得不得了。”

“只可惜，王小姐來晚了，被玉莊占了先機。”許應如玩笑著說了一句。

整個堂屋中驀然一靜，許應如敏銳地發現王夢歧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然後被她的笑容很好地掩蓋住了。

只見王夢歧伸手探了探茶壺，又看了眼天色，兀自站起身來：“今夜與許小姐相談甚歡，不料茶都已經涼了。我也有些乏了，就不打攪許小姐休息了。明日我便要搬回英國公府，許小姐可要來看看。”

許應如點了點頭，同南竹一起把王夢歧送出院門。

王夢歧身邊的兩個丫鬟，一個扶著她的手臂，另一個掌著燈籠隱進一片黑暗中去。

南竹急忙關了院門，抱怨道：“王小姐來看姑娘，三句話不離梅小姐，還真當我們看不出來麽？她若有事，怎的不等梅小姐回來，到梅府拜訪去，偏生要這個時候來擾人清夢！”

許應如邊聽著她說話，到了房裏脫下自己身上披著的外衣，說道：“玉莊去兗州，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她是等不及了，這才深夜來訪，可見她對玉莊是相當重視。”

“我也聽出個大概了。”南竹本來就對王夢歧沒什麽好印象，聽她說話陰陽怪氣的，更是不看好，“那王小姐話裏話外，都在說她比梅小姐強。可奴婢也沒看出，她究竟哪處比梅小姐強了。”

許應如饒有興致地看著南竹：“平時，我怎的看不出，你對玉莊竟這樣仰慕？”

南竹有些靦腆，說道：“梅小姐對姑娘的好，南竹都看在眼裏。因此，對梅小姐自然也是重之，敬之。可今日，南竹說的也是實話，梅小姐除了生父地位不大高，哪一樣不是京裏頭拔尖的？興許是我不了解王小姐，可單從樣貌來說，確實是梅小姐好看些。”

她說著，手上不停地替許應如解了頭發上綁著的絹紗。

許應如躺到床上，把被子拉到胸前蓋好：“美貌固然不是件壞東西，可對這京城中的女眷來說，頭腦才是件好東西。更何況，連家這些年退居江左，而英國公府正值昌盛。若是玉莊真與這位王小姐對上，怕也是件吃力的事情。”

她與王夢歧談了將近半個時辰的話，又同她喝了盞茶，到這個時候已經睡意全無。

南竹見許應如精神頭仍然足，坐在床邊同她說道：“姑娘多慮了，梅小姐身後不但有連家，還有當今太女殿下呀，怎麽讓王家占了好處？”

許應如道：“你卻不知，這正是我擔憂的。我且問你，如若你開了一家店，預備從店裏選個管事。店裏有個能力不錯的夥計可以勝任，可忽然有來了一個經驗豐富，又可以為你帶來一群客人的人選，你願意選哪個？”

南竹想了想，頓時犯了難，說道：“若我是鋪子的老板，自然是兩個都願意留的。”

“若是這兩人不對頭，只能留下一個，你願意留哪個？”許應如又問道。

“這……”南竹有些猶豫，可還是說出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我自然是要留，能帶我帶來更多好處的那一位。”

許應如點了點頭，示意南竹繼續往下想。

南竹搖了搖頭，道：“可是姑娘，我認為梅小姐與皇太女之間，到底有幾分後來者不能替代的感情在。梅小姐可是冒著與家中決裂的風險，替皇太女在宮門前打退了叩宮門的太學學子，試問這又有誰能做得到？”

“身居高位者，與旁人的眼光終究不同。”許應如嘆了口氣，又打了個比方，“再說回店裏，那位能力不錯的夥計在店中多年，既有功勞，又有苦勞。可店家也給了他報酬，隨著鋪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夥計的月錢也越來越多。你若與店家易位處之，當那夥計與新來的管事鬧起來，為了鋪子的生意，你又會如何處置？”

南竹道：“我會想，我不欠那夥計什麽，也不欠新來的管事什麽。雙方既然鬧起來，能勸則罷，不能勸的，若是雙方都有理的情況下，就讓能力差的離開吧。”

許應如沒有繼續往下說，南竹卻明白了。

這君臣之間，就猶如一家店之間的上下關系。店主固然與夥計有些情誼，但他更看重的卻是鋪子的利益。

這話雖然不能說絕，可事實卻是這樣的。周牧儀今天能來請梅少卿做她的幕僚，明天如果看中了王夢歧，同樣可以請她來做幕僚，絕不會因為兩人之間的一點小齟齬，就與梅少卿同仇敵愾。

“那梅小姐該如何自處？”南竹想到這裏，覺得心裏壓著一塊沈甸甸的大石頭。

許應如失笑，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我只不過打個比方，可沒說殿下一定會請王小姐做她的幕僚，就算王小姐做了殿下的幕僚，也不必你在這裏瞎操心。”

南竹笑道：“姑娘說的是，這天下的女子，又有幾個能像梅小姐這樣，得她外祖全心的培養呢？”

她說著，已經開始掩嘴打起了呵欠。

許應如趕她回去睡覺，南竹替許應如熄了燈，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許應如則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她沒和南竹說的是，這位王小姐也同梅少卿一樣，是得她家族傾力培養的天之嬌女啊。

另一邊的兗州，月在中天。

驛館裏的大公雞也都閉著眼睛，蜷在翅膀底下睡著了，驛館中的幾人卻還沒入眠。

陸石見到梅少卿來尋孟雪崖，很識趣地離開了房間。

“這麽晚還沒睡？”孟雪崖見她坐在自己身邊，就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裏，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梅少卿其實已經困得不行，可她還是堅持把今天見到李鎬的情形，與孟雪崖討論討論。她怕等到第二天，睡過一覺之後，就會漏下很多細節。

“你見過李鎬手上的手諭了嗎？”梅少卿掙脫開孟雪崖，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提神，“你可發現什麽異常？”

孟雪崖不舍地看著梅少卿，感覺懷裏還留著她的香味，可見她神色嚴肅，也只好正色道：“我仔細看過了，手諭上的印章是真，可字跡雖然模仿得極像，但細看仍然看得出是假的。”

梅少卿點頭，她和孟雪崖都在周牧儀身邊待過許多年，尤其是她對周牧儀的字更是再熟悉不過。

那手諭上的字雖然與她的極像，卻少了幾分力道。

周牧儀的字其實相當難學，由於男子的力道比她大，學起她的字會顯得用力過度。而一般的女子，又不具備她的心胸，學起她的字來，又少了幾分骨，顯得綿軟了不少。

而李鎬手裏那份手諭上的字，顯然就是一個女子仿寫的。

也就是說，有人偷用了周牧儀的印章，偽造了這麽一封信。在信裏把葉適痛批了一頓，聲稱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調用兗州的軍隊，替葉適來找他的私生子！

所以，葉適走投無路之下，才向羅家借了一筆銀錢，把葉景給贖了出來！

葉適把葉景救出來後，把所有的賬都算到周牧儀頭上。他把對水寇的恨，全都轉移到周牧儀身上。

所以，才會有兗州的那封聯名信！

孟雪崖道：“看來，我們明天還得去麻煩祁主薄一次了。”

梅少卿心裏也有了計較，向孟雪崖說道：“你打算從葉景這邊打開突破口了？可祁月如今對葉景寸步不離，連劉美香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也沒讓她離開家裏一步。祁主薄真能把祁月，從葉景身邊叫走？”

“如果說，是關於葉景身體的問題呢？”孟雪崖眨了眨眼睛。

梅少卿驚訝地看了孟雪崖一眼：“葉景的身體，兗州那麽多大夫都束手無策，難不成你要到京城請個禦醫過來？”

孟雪崖搖了搖頭，說道：“這點你就不必擔心了，明天隨我去見葉景便是。”

梅少卿想了想，葉景的事情她的確也不大關心，但如果有利於事情的進展，又能將人醫好的話，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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