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梅少卿點頭，臉上的笑容卻帶了絲怒意，“我實在沒想到你竟還有如此伶牙俐齒的一天。”

梅眉被梅少卿掃了一眼，往賈英男身後縮了縮。賈英男擋在梅眉身前，防備地看著梅少卿，生怕梅少卿動手傷害她的樣子。

梅少卿垂了垂眼簾，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最近的忘性確實有些大了，我初來的梅府的時候，你也就是這樣張牙舞爪的樣子。怎麽能因你安靜了幾個月，便對你軟下心腸來呢？”

張嬤嬤還坐在銀狐氈上。

她本來就胖，氈上的繡花針狠狠地紮進她屁股裏，疼得她忍不住呻吟起來。可梅少卿沒讓她起來，她也只能雙手撐著椅子的扶手，齜牙咧嘴地看著她。

聽到梅少卿威脅起梅眉，她終於叫出聲來：“大姑娘，你的心腸未免也太惡毒了吧？自你來梅府後，夫人什麽時候虧待過你？你不喜歡夫人也罷了，可眉姑娘和你是血親姐妹，你還有一點長姐的風範嗎？”

梅少卿端著茶杯的姿勢沒變，橫了一眼張嬤嬤，目光中帶了殺意：“主子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下人開口？你若再多嘴，就算你是賈夫人的奶娘，我也不介意讓你長長記性！”

張嬤嬤被梅少卿的眼神嚇到，頓時閉上嘴不敢多言。梅少卿連針氈都非要她坐了，她相信如果自己再多嘴，梅少卿真的有可能讓人整治她！

“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賈英男見張嬤嬤都敗下陣來，很是懼怕梅少卿的樣子，立刻開口呵斥道。

她就不信了，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丫頭，她怎麽就拿捏不住她！

“我的身份？”梅少卿被她一提醒，忽然想起件事來，“既然你提醒我這一點，那我今天是要向你討要些東西了。”

沒錯，她雖然姓梅，可自始至終都把自己看成連家人。

賈英男被她看得背後一寒，捏住梅眉的手，警惕地看著梅少卿：“你想幹什麽！”

“我母親當年嫁入梅府，連家十裏紅妝送入梅府。”梅少卿說著環視了一圈暖閣裏的擺設，又看了眼賈英男與梅眉身上的首飾，問道，“現如今不知尚在的還有多少？”

梅眉看著自己手上的一對瑪瑙鐲子，又看向賈英男頭上的釵環，立刻紅了臉，狠狠用力拽下手上的鐲子，負氣地擲到地上：“誰要你們連家的東西！”

梅少卿似笑非笑地看著賈英男，賈英男心疼地看著地上的鐲子倒吸了口氣。

梅眉不知哪來的勇氣，扯著賈英男的手道：“娘親，他們連家的東西，我們一個也不要，你快把那些東西還給她，省得叫別人狗眼看人低！”

賈英男皺著眉頭，按住梅眉的肩膀，教訓道：“連家當年給的嫁妝，進了我們梅府，便是我們梅府的東西，怎麽可能交出去！再說了，她要我們拿嫁妝，她倒是把當年你爹給連家的聘禮先交出來！”

賈英男雖然來了京城這麽多年，可她的見識卻沒漲幾分，一直以為梅謙當上了個禮部侍郎，梅家就飛黃騰達了。

所以，當她看到連家給了那麽多嫁妝後，理所當然的就認為梅謙之所以沒錢，就是因為當年把錢都當聘禮給了連家！

“你是說那些聘禮的錢？你怎麽不問問，當年我父親向你賈家提退婚時，你們獅子大開口，要的那一筆銀子都是怎麽來的？”

賈英男一聽梅少卿的話，頓時白了臉。

的確，梅家當年窮困潦倒，也正是因為這點。梅謙的母親柳慈才會答應兩家的婚約，讓賈家供梅謙讀書，梅謙一旦高中，便回丹化縣娶賈英男。

可沒想到的是，梅謙確實考中了，卻違背了約定不願意娶賈英男。後來，賈英男一人只身鬧到了京城來京城尋夫，梅謙才給了賈家一大筆銀子，當作給賈家的賠償。

說實話，梅謙給的銀子，已經足夠還他當年欠賈家的恩情，甚至要超出賈家付出的銀子幾倍之多。

可賈英男怎麽也沒想到，那筆銀子竟是梅謙給連璧的聘禮！

“我外祖說了，父親當年身邊也沒有什麽銀子。聘禮什麽的不過是走走過場，他當場便給了我母親，讓她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梅少卿的聲音響了起來，良久之後才說道，“後來……我想你也知道，那筆銀子落到了你賈家手裏。”

“一派胡言！”

梅少卿的話像一把刀子一樣，插在賈英男的心上，連她自己也沒料到，她居然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就連在外頭守著的梅管家也聽到了聲音，在外頭敲門問怎麽回事。

然而，暖閣裏沒有人回答他。

張嬤嬤懾於梅少卿不敢再胡鬧插嘴，梅眉則震驚地看向賈英男，相較賈英男而言，她更加相信梅少卿的話。

梅少卿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低下頭去晃了晃茶杯。

門外傳來丫鬟婆子的請安聲，原來是梅謙下了早朝回到攏香院裏，還沒走進院子就聽見賈英男的吼聲。梅謙上早朝見到周牧儀，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的氣，一向最重禮節的他，進了院子裏又聽見賈英男刺耳的聲音，心中頓時不悅，臉色沈沈地推開暖閣的門。

他一打開門，就看見張嬤嬤與梅少卿並排坐著，一張臉不知為何扭曲著。

賈英男臉上的惱怒還沒有消散，見到他之後立刻想做出個笑容，卻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些猙獰。而梅眉則俯在貴妃椅上，肩膀不停地抽動，像是在哭泣。

唯一正常的，就是端著茶杯喝茶的梅少卿，她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在說這茶的味道不錯。

“怎麽回事？”梅謙皺著眉頭，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對瑪瑙手鐲上。

這條手鐲他記得，是連璧嫁妝裏成色十分好的一對。當年連璧當著他的面點嫁妝時，還說這對鐲子適合未成親的少女戴，若以後他們生的孩子是個女兒，便將鐲子給她。

當時，賈英男在嫁妝裏發現這對鐲子，把鐲子給了梅眉之後，他也沒說什麽。

他理所當然的覺得，梅少卿在她外祖家裏是千嬌萬寵長大的，要什麽東西沒有？絕不會差了她這麽一對鐲子。而他的梅眉總不能什麽都沒，好好的侍郎家的嫡女，出去與京中貴女見面，身上沒件相樣的東西，是要招人笑話的。

可沒想到，他再次看見這對鐲子時，居然被扔到地上。其中一只上頭有些磨痕，另外一只則幹脆碎成了兩截。

賈英男順著梅謙的目光看下去，也見到了鐲子的慘狀。她心頭一痛，這鐲子是難得的好成色，在京城也萬中無一，到外頭賣少說得幾千兩。

梅眉就這麽隨手一砸，砸出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賈英男的心痛得都快出了血。

梅謙眼中閃過一片陰霾，他主動蹲下身把壞了的鐲子撿起來，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問道：“你們好好的在府裏不待，又在院子裏鬧什麽鬧，還嫌下人沒看夠笑話嗎？還有你，見了我還和主子一起坐著，是在府裏待得太安逸了嗎？”

張嬤嬤被點了名，頓時有苦說不出，不是她不想起來，而是繡花針都插進她肉裏，她稍微一動就疼得掉下眼淚，這麽一起來只怕連銀狐氈都會帶起來。

可她又不能讓梅謙知道，這張銀狐氈是用來對付梅少卿的。梅謙雖然不喜歡梅少卿，可不代表一個下人都能騎到梅少卿頭上去，那就意味著打他自己的臉！

張嬤嬤眼珠子一轉，立刻哭道：“老爺，並非我不想起來，而是最近老寒腿又犯了，動彈不得，大姑娘賞我坐下，我這一坐就起不來了。”

梅謙冷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她。

賈英男立刻說道：“老爺，這鐲子原是戴在眉眉手上的。可今日大姑娘她不知為何，來到攏香院裏，就是讓我把連家的嫁妝交出來，梅眉臉皮子薄，便失手把鐲子砸了。”

梅謙驀地一下轉頭看向梅少卿：“你幹的好事！”

“是，我幹的好事。”梅少卿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地看向梅謙的眼睛，“那你怎麽不問問你的好夫人，你的好女兒，我為什麽會沒事幹，跑來攏香院裏向她們要嫁妝？”

梅少卿這麽一說，梅謙忽然想起，他這個大女兒一般不會來攏香院裏，今日怎麽就出現在這裏？

梅謙心裏覺得有些異樣，可仍舊看向梅眉，見她眼淚一直不斷，放柔了聲音問道：“眉眉，你說說，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

梅眉哭得他的心都軟了，一定是誰讓她受了委屈，否則她不會在自己面前這樣失態。

不得不說，梅謙還是比較相信梅眉的。在他心裏，賈英男自做女兒家時就刁蠻任性，她的話不足為信。而梅少卿年紀輕輕，心機過於深沈，他沒辦法從她的話裏分辯出孰真孰假，還容易被她帶進坑裏。

最值得信任的，就是他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兒梅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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