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宛茹在心裏暗念了句菩薩保佑，希望一路上不要生出事端。

誠如她所願，這一路上刀山十分順利，小哲子親自駕馭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就進得紫禁城了。大概是康熙早就關照的緣故，西華門外的侍衛並沒有對他們嚴加排查，只是象征性地掀了掀簾子就放他們通行了。

夜裏的紫禁城華燈齊放，時隔一日，宛茹又一次回到這裏，因此除了格外迫切見到弘暾之外，幾乎無多少感觸。而胤祥則不同，這一路上都有說有笑的，然而到了紫禁城卻徒然安靜下來。他的臉上仿佛寫著“近鄉情更怯”四個字，盡管刻意自持，不過從他抖動的手指就不難看出心裏的澎湃與緊張。

他摸摸鼻子，說道：“一會兒見了皇阿瑪可要記得改稱呼，畢竟咱們穿著這身衣服呢。”

宛茹依言點頭。

“對了，等會兒嬤嬤抱了暾兒過來你可別露出馬腳，等皇阿瑪把人支走了再說。”

宛茹微笑稱是。

“還有，我給暾兒準備的銀鐲子可帶著了，等會兒我親自為他套上吧。”

她終於忍不住汗顏，打趣道：“爺，都說女人婆婆媽媽，我瞧著你比我還婆婆媽媽呢，這些事你路上就囑咐過我好幾回了。”

他拍拍腦門，訕訕地笑著：“哦，是嗎？我一時緊張，倒是都不記得了。”

她哭笑不得，關照小哲子停下，扶著馬車壁正要下去。胤祥忽地站起來，頭頂重重地磕在上端，直把他疼得眼冒淚花：“還沒到呢，怎麽就下去了？”

“哪有侍衛坐馬車進乾清宮的，被人看見了如何是好。”說著徑自下了馬車。

胤祥看看外面，也跟著走下來，統共才兩尺的高度，他卻跨得十分吃力，好幾次邁出腳來，卻又縮了回去。幽暗的燈光下，他額頭上似乎隱隱沁出一片冷汗來。小哲子連忙扶了一把，胤祥朝他搖搖頭，漫不經心道：“坐得太久，腿都麻了。”

宛茹不加理會，管自己走在前面，拐過東庭苑，李德全擒著燈籠走過來，親自迎他們往後門進了養心殿。

弘暾早已經被抱來這裏，此時養心殿裏只坐著康熙一人，正含笑逗弄著弘暾。他歪著小身子坐在康熙腿上，見兩名侍衛進來，竟張口朝其中一人喚了聲額娘。那一聲“額娘”直刺得宛茹心間生疼，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只差沒有撲上去抱著弘暾的臉親吻了。

弘暾扭了扭身子，眼珠子咕嚕嚕轉到胤祥身上，抿著小嘴楞了一會兒，竟怯怯地喚出一句“阿瑪”。從來沒有人告訴他那是自己的阿瑪，康熙與宛茹面面相覷，又驚又喜。胤祥早已經按捺不住，一個箭步上去把弘暾撈進懷裏，拿胡渣子蹭著他的小臉。

弘暾被胡渣子蹭得咯咯發笑，一口一個阿瑪喚得更加親昵了。康熙仰起臉看著親昵的父子兩，臉上劃過一絲失落。

宛茹連忙碰了碰胤祥的手肘，他這才想起自己冷落了皇阿瑪，連忙把弘暾推到宛茹身邊，攜著她一起跪拜，深深行了一禮：“兒臣（兒媳）給皇阿瑪請安，願皇阿瑪康健永壽。”

“老十三最近可好？”一句尋常的寒暄話，統共才七個字，康熙足足哽咽了三次。

胤祥也是一樣，斷斷續續回道：“兒臣一切都好，勞，勞皇阿瑪費心惦記了。”

宛茹在心裏大呼悲哉，胤祥囑咐了一路，到頭來他自己卻把說的話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父子兩你一言我一語，全然摒棄世俗禮節，就像是兩個久違的友人在對話。宛茹見自己插不上半句，於是向康熙告安，又朝胤祥比劃了一個手勢，意思是她先回養蜂夾道去了。

走出養心殿，李德全上來為她提燈，身後傳出康熙濃濃的嘆息聲：“老十三，你可知道西北要打仗了？”

宛茹不知道康熙與胤祥談了什麽，或是說與胤禛談及何事，回到養蜂夾道，胤祥就把自己關在了房裏，雖沒有說宛茹不可出入，可是看著他那張陰郁的冷臉，她一時間也沒勇氣去招惹。

小哲子送進去的夜宵熱了一次又一次，絲毫不見有動過的跡象，每次出來的時候，小哲子都是苦著一張臉的，可見被罵的次數也不少。

折騰了一晚上，胤祥肚子裏沒有點東西可不成，宛茹擔心他餓得胃疼，索性一咬牙親自端了進去。

“宛茹，我忽然想出去了。”他坐在床榻，一側的簾子擋著燭光，他的臉半明半寐，兩挑眉毛緊緊攢起，眉宇間硬生生被皺出一個濃濃的“川”字。

“爺想去哪兒，要不等用了宵夜，不對，該是早膳了。用了早膳我陪你似乎走走，養蜂夾道這麽大，好些地方我還沒去過呢。”她明明曉得其中的意思，卻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搖了搖頭，答非所問：“宛茹，西北要打仗了。”

宛茹捧著一碗粥遞到他面前，見他不接，便攪著勺子親自晾涼了，口中道：“大清有的是能將，爺何必操這份心思。”

他拉著她坐到身邊，仰起臉苦笑：“很早以前，我們幾個兄弟就料定了這場戰事，許多年前四哥就關照我，如果西北真的起了戰事，務必向皇阿瑪推薦十四弟掛帥。今天恰恰皇阿瑪問我人選，我不知怎麽想的，竟然當真推選了十四弟。聽皇阿瑪的意思，想必是覺得十四弟是個可用之人吧。”

宛茹在心裏把胤禛罵了一百遍，戰場是個什麽地方，那才是真刀真槍豁出性命的地方，虧得胤禎還尊稱他一聲四哥，他居然為了自己的爵位把自家弟兄推到戰場去。她塞了一個夾心饅頭到他嘴裏，說道：“爺不必把什麽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或許皇阿瑪心裏中意的正是十四弟呢，畢竟兄弟裏頭十四弟的武藝也是數一數二的。”

胤祥稍稍寬慰了些，只是眉頭依舊緊蹙著，拉著她的手認真囑咐：“十四弟恐怕是去定了，若是得了消息，我希望你能多同十四弟妹通書信，也好讓我知道十四弟是否安全。”他頓了頓，遲疑道，“畢竟年羹堯也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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