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稍稍鉤開簾子，但見一門後頭躲著一人，舉著望遠鏡往裏張望。

他拿熱毛巾擦了把臉，貼子小哲子耳邊道：“你只當沒看見，就連四阿哥那裏也不可說，管好自己就是。”說罷瞄了瞄已經退出帳子外的蘇培盛，心下徒然一抖，他竟然忽視了這位蘇公公。

披了大氅從帳子裏出去，眼前一排火亮的長龍奪去眼球，胤祥太過吃驚，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只是訥訥地看著一眾侍衛從主帳奔向偏帳。小哲子伸著脖子張望了一番，繼而一拍腦門：“太子爺怎麽又被侍衛壓著了。”

兩名侍衛攜著太子往主帳走去，太子滿臉推搡，拼命想要掙脫開落在肩膀上的兩只手臂，一瘸一拐地往後退卻。兩名侍衛彪悍，也不顧太子尊貴與否，索性抽了劍架上他的脖子：“皇上有令，無論誰膽敢反抗皆可就地正法。”

大帳裏相繼亮起了等，康熙套了夾襖，大影子落在帳子布上，形單影只，顯得單薄無比。夜幕中響起一陣高喝：“帶進來！”

音聲猶如雷霆萬鈞，侍衛們依舊死死架著太子，將他半拖半就帶進了帳子。胤祥後一步也跟著進去，帳子裏除了康熙，蘇培盛也在其間，正跪在康熙面前奮力磕頭：“奴才該死，奴才不知外面窺伺的人時太子。奴才若知道是太子，斷不敢說是刺客。奴才該死，求萬歲爺將罪！”

太子也跟著磕頭，不過卻是為自己求饒的。這邊是卑微的太監，那頭是尊貴的太子，一齊磕頭的場面甚是嘲弄。康熙暴怒不已，索性拔下手裏的扳指甩向太子的臉，一道紅印子落在左側臉頰，尤為猙獰。

無人敢言半句，蘇培盛驚得連大氣也不敢出，慌忙把話滑回喉嚨口。胤祥剛踩進帳子，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後背撞上一人，一股濃密的薄荷味沖入鼻息，不必看也知是胤禛，唯有胤禛喜歡薄荷的清涼氣息。

“四哥這會兒還是別進去為好，皇阿瑪正在氣頭上，免得被遷怒。”話音剛落，只見胤禛身後走來四五人，齊刷刷的蜀錦褂子，由胤禎領著過來。胤祥上前向眾位兄長一一行過禮，問胤禎：“怎麽把兄長們都帶來這裏？太子出事了，皇阿瑪正在裏頭訓斥呢，快些讓大家散了吧。”

胤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甩著袍子與眾人一道跪下去，就連胤禛也直挺挺地跪在了泥地裏。胤禛朝他使了個眼色，他懵懵懂懂跪在胤禛身側。時間仿佛驟然凝固，所有的人皆是壓低了頭。晚來風急，勁風一陣蓋過一陣，胤祥伸手捂上膝蓋，一股冰涼從泥地直滲到骨子裏。

“你不舒服？”胤禛稍稍偏頭，小聲詢問他。

“許是水土不服罷了，諸位兄長齊齊趕來是為了給太子求情？”

胤禛哼笑一聲：“托太子的福，皇阿瑪讓咱們跪著，哪裏有我們求情的機會。你若當真不舒服，讓蘇培盛知會皇阿瑪一聲，你打小就有關節病，可別在潮濕地裏跪出病來。”

裏面沒有如期的斥責聲，只有太子時不時嘟囔幾句。胤祥的眉頭越擰越緊，捂在膝蓋上的那只手也顫巍巍的，太子消停的那一刻，隱約還能聽到他因疼痛而發出的嘶嘶聲。

“要是吃不住力就回去吧，皇阿瑪這兒不打緊，況且八弟不是也沒來麽。”胤禛的苦口婆心換來的是胤祥的咬牙堅持。

又齊齊跪了一陣子，太子才被人從帳子裏帶出來。彼時他蓬頭垢面，滿是狼狽，額頭上紅著一塊，早就失去了昔日的傲氣與尊貴，活脫脫一副犯了重罪的模樣。憑著侍衛們的任意推搡，可見康熙沒有對他留半分情面。

李德全疾步走出來，對幾位阿哥說道：“萬歲爺讓阿哥們進去回話。”說著又放低了聲音，“阿哥們仔細著回話，萬歲爺正在氣頭上呢。”

“謝李公公提醒。”大家顯得有些緊張，點了點頭安靜尾隨李德全進去。

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車咕嚕聲，胤祥別臉看去，只見一輛馬車駛向太子，還沒等馬車停穩，太子已經被方才那兩個侍衛帶上了馬車。

胤祥一直盼著這一日，盼著高高在上的太子有朝一日失勢，然而當他親眼目睹太子的狼狽時，卻早就沒有了大快人心的感覺，隨之代替的是心寒，因天家冷漠而心寒。

幾人進去後又是齊刷刷跪了一地，康熙許久都不叫起，大家只得繼續跪著，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胤禛稍稍擡了擡眼皮，透過稀稀朗朗的燭光，赫然可見康熙眼裏的血紅。

“十八阿哥歿了，朕讓太子先行回去處理喪事，你們誰願意跟著一道回去的，朕即刻命人備下馬車。”康熙看著底下的人，嘆了口氣命他們起來，顫音裏夾著幾許對十八阿哥的疼惜，“朕還沒來得及帶他出來見識大好河山，沒想到他就這樣撇下他額娘去了。”

“皇阿瑪節哀，兒臣等願追隨太子回京。”盡管都知道太子的突然回京與此事無關，但是誰也不會傻到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康熙心裏多少有數，阿哥們爭先恐後地回去，只是為了查探太子 的境況，眼下也不過是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康熙趁著喝茶的時候揉了揉眼角，不想眼睛更加紅了。大家看了難免心疼，原本應付的話裏多少也摻上了幾分真心：“皇阿瑪，派兒臣們去吧，兒臣們願為皇阿瑪分憂。”

這時一個聲音尤為明顯：“稟皇阿瑪，兒臣腿疾發作，懇求皇阿瑪恩準兒臣回京醫治，順便幫太子處理十八弟的喪事。”

“順便”二字令康熙勃然大怒，才剛淡去的紅血絲又一次充斥雙眼，他的確是老了，短短的數年卻好像老了十歲，眼角和嘴角滿是滄桑的痕跡。有這樣不顧禮義孝悌的兒子，康熙一定痛心不已吧，胤祥心下想著，面上依舊不敢露出半分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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