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名叫“涼薄”的東西在狹小的房內揮之不去，縱然天之嬌女，依然無從選擇自己的去留，磬曦是，淳曦更是。宛茹接了雛娟送進來的水盆，擰了塊熱帕子交給磬曦。

磬曦無聲嘆氣，一面為淳曦擦臉，一面勸說著：“磬兒不會讓姐姐嫁去科爾沁的，我這就去同皇阿瑪求個恩典。”

淳曦哭了一陣子，終於慢慢地睡過去了。磬曦為她掖好被子，對宛茹道：“你留下我才放心些，德額娘那兒我自會去回稟的。”

宛茹沒有說話的機會，磬曦已然離去。磬曦的背影仿佛無比絕然，那一種孤清幾乎令人忐忑不安。她口中所謂的“恩典”或許並是另一種理解，恩惠了別人，卻要典當自己。宛茹扶著圓桌坐下來，此時此刻除了祈禱已是別無選擇，唯願所有人都能夠安然。

她看著沈睡的淳曦，盡管淳曦為長，磬曦為幼，然而這些年一直都是磬曦在照料她。

宛茹不知道磬曦究竟去了哪裏，問遍乾清宮內大大小小的太監都說不曾見過十格格。直到德妃過來，告訴宛茹磬曦在書房陪康熙下棋，至於淳曦的婚事暫且不論，她這才舒一口氣。

如此便到了傍晚，宛茹伺候著淳曦用了晚膳，精神已然有所好轉，只是時不時問上一句：“磬兒回了沒有？”

“回了。”房門被推開，一個瘦小的人影出現在門內，顯得風塵仆仆。她解了披風上前，笑道，“姐姐莫慌，皇阿瑪說了，姐姐若不願意，誰也強求不得。”

淳曦終於釋然展顏。

然而，宛茹卻在磬曦的眼裏找到幾分落寞。

心下生起不好的預感，莫非磬曦與康熙之間達成了某種交涉。她趁著淳曦未註意時悄悄拉著磬曦去了房外，問道：“格格是不是求了萬歲爺，由您代替八格格與科爾沁和親？”

磬曦笑道：“無稽之談，皇阿瑪倘若真的認定了和親人選，豈容變卦，左不過是八姐聽了謠傳信以為真罷了。”

宛茹見她說得坦然，也就放下心來了。

兩人說了一些安慰話，又囑咐雛娟好生照料淳曦，隨後便一同去了謦曦房裏。

繡房送來了各色繡線，密密麻麻堆疊在案上。房裏無人，卻亮著好幾盞燈，盈亮一室。繡線旁還擺著一盞茶，正呼呼地冒著熱氣。謦曦疑惑，召來一名宮女問道：“誰來過這裏了？”

“回格格，是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命奴婢轉告格格，繡給德妃娘娘的屏風是個精細物件，花樣子必須慢慢畫，越慢越好。”宮女說完，也是滿臉不解。

謦曦琢磨了片刻，嗤笑不已，歪著頭直打量宛茹，眼裏滿是調侃。她抱著雙臂，學著胤祥的樣子說道：“慢慢畫，你若是心急著畫完，我可又該見不著你了。”

“格格別說那胡鬧話，十三阿哥不過是對德妃娘娘的壽辰上心罷了，怎就扯上奴婢了。”宛茹低頭去整理繡線，趁勢避開謦曦的目光。

餘光掃過門檻，一對羊角風燈慢慢及近，踢踏踢踏的腳步聲也愈來愈沈。宛茹扭頭，正對上胤祥心急火燎的眼神：“宛茹你先回去，我有話同謦兒說。”

謦曦笑意愈濃，學著雛櫻的腔調說道：“大晚上的，爺怎麽凈往宮裏跑？”

胤祥沈著臉，待宛茹退去後，反手將房門關嚴實了。宛茹想起晚上要與謦曦商量花樣子，便不忙著走，悄然退到了殿外的圓桌邊坐了下來，托著腮費力思考著該畫什麽花樣子才襯那白絹子。

房內人聲細微，窸窸窣窣的傳入耳中，似悄然低語，隱約能夠聽到幾個碎句，大抵是和親的人選不該由你質疑之類。緊接著房裏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然後是謦曦的歇斯底裏：“你可別忘了，她是你嫡親的妹妹，也是我的親姐姐，你忍心看著她去那種地方受苦嗎？”

“我又能如何？皇阿瑪的旨意誰敢違抗？”

“我敢！”

裏頭鬧得不可開交，吵鬧聲越來越清晰，到最後連守門的太監宮女都忍不住靠過來偷聽。宛茹怕胤祥遷怒眾人，忙不疊遣開外頭的人，裏邊的吵鬧聲依舊不休：“你敢？很好，你想過沒有你的膽大妄為最終換來了怎樣的結果？”

“我當然知道，代替八姐去和親罷了，只要八姐能夠安然無恙，反抗聖旨又如何，嫁娶科爾沁又如何？總好過你，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連自己的親妹子也不聞不顧。”

扶著門框的手徒然一抖，宛茹頓覺腳下無力，盡管她隱約已經猜到了結果，卻一直祈禱著事態能夠有所轉機。

原來一切早已成定局。

胤祥近乎痛斥：“你知不知道，皇阿瑪本是想從宗親裏頭找個郡主與科爾沁婚配的，卻因為你的不分青紅皂白，一切都變了。”

時光仿佛豁然凝滯住，屋裏沈默了許久才響起磬曦的聲音：“皇阿瑪為什麽不告訴我，他還同我說，我將嫁去科爾沁，今日便陪著他下一日的棋，從今往後他摸著棋子便能夠想起我。”

磬曦的話仿佛帶著回音，在耳中無數次空響，她將嫁去科爾沁，她將嫁去科爾沁……宛茹扶著墻無力走回正殿，手裏還握著一撮火紅絲線，在光下顯得殷然灼目。

翌日一早，宛茹便又一次被叫去了順仁齋。

因著前一日不曾睡好，磬曦眼下的兩片青雲十分明顯。

宛茹見她憔悴，心中一慟，想要問一問下嫁科爾沁一事，奈何她始終一副雲逸淡然的樣子，慢悠悠理著絲線，仿佛昨天的一切都只是宛茹的臆想罷了。

不知謦曦在紫禁城的日子還能有幾何，過一日便少了一日，僅剩的日子長也好短也罷，她只希望謦曦能夠開心度過每一天。她將滑到口中的話又咽了回去，尋思著該拿什麽話題開頭，正楞神間，謦曦塞了一支畫筆在她手裏，笑道：“你畫幾支杏花讓我瞧瞧，我聽額娘說，你畫的杏花最是傳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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