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山亭夏日》唐·高駢

中學時讀到這首詩，高梨並沒有什麽感受，腦子裏想像出的畫面也不過大千世界中小小一隅，她體會不到古人寄情山水風景的悠然，反而覺得有些矯情。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年紀又長了五歲的緣故，經歷過被挑選、被淘汰、被成長，再想起那兩句詩倒感覺每一個字眼都溫柔寧靜，好像那飽滿艷麗的薔薇都開在了眼前。

推開門或隨手一撫，花香經久不散。

“早安，勾勾媽。”

“哎媽呀！——”

高梨想得出神，沒看到何煦衍是什麽時候到的，嚇得往後連蹦兩步。

何煦衍眼疾手快拉住門把手，沒讓門借著慣性拍到高梨身上。

由於剛擦過地，地面還有一點濕，高梨退的時候打了一個趔趄，兩條胳膊上上下下呼扇好幾個來回才穩住。她尷尬地看像何煦衍，咬著嘴唇從唇縫中硬擠了兩個字出來：“早安……”

何煦衍：“抱歉，嚇到你了。”

“沒、沒事！”高梨擺擺手，頭搖得像只撥浪鼓，“是我自己走神兒了。”

“那吃幾口西瓜壓壓驚？”看她面色漸漸恢覆常態，不像是有事，何煦衍這才把帶過來的西瓜提到胸前。

那瓜個頭極大，目測得有將近二十斤，提在何煦衍的手裏卻顯得很輕松，提起落下毫不費力，好像袋子裏裝的是一只不足兩斤的小奶貓。

高梨猜想他的力氣遠不止於此，可她還是下意識伸出手，想幫著分擔一些重量，被輕巧躲過，徑直走到吧臺放在桌面上。

“跟我不用客氣，沒多沈。”

“可是……”

“沒有可是，學攝影的有幾個力氣小呢？”說這話時何煦衍的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這點小事我來就好，你大可以把我當成你的資源，我啊……隨叫隨到。”

轟——

幾日不見，他說話越來越沒羞沒臊了！

高梨毫不意外紅了臉，眼睛卻還死死瞪著何煦衍，恨不能把所有罪責全都怪到他頭上，如果不是他亂說話，她才不會這麽失態，動不動就臉紅。

從外人的角度來看，那的的確確是生氣了火冒三丈的模樣，但在何煦衍看來，實在是可愛至極。

他看著高梨離開的方向，囁喏期許，是不是你對我也有一點好感？

在何煦衍的註視下，高梨撥開塑料袋抱起西瓜一頭紮進廚房，才走兩步道手臂就開始發酸，果真不是那麽輕松的。

其實她知道，如果當時開口請何煦衍幫自己把西瓜拿進廚房他不會拒絕，可不知道怎麽就有一股勁兒拗不過去，明知道自己力氣小，偏偏不肯向他求助。

等廚房門自動合上，腳下陡然提速，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搬運西瓜的工時縮短三秒。

快是快了，姿勢便無法強求，為了能用最快速度卸下重擔，高梨被迫‘返祖’，行動起來像只搶了游客桃子就跑的小小猴兒。

“呼……”高梨‘劫後餘生’，不禁感嘆起當初的英明決策，裝修時在門上加了個液壓緩沖閉門器，如果沒有它那就得裝一路大力士了。

今天已經在何煦衍面前出過糗，可不想讓他再看到一次。

等到呼吸平穩、臉上的熱度退去，打開廚房門探出頭，“何煦衍……”

“我在。”

“你、你要是不忙的話，就先看看書，天氣挺熱的，一會兒我搓點兒冰粉，你……”

“好，我不忙。”

“……”他怎麽知道我要說什麽。

高梨沒再說話，今天狀態不好，‘對付’不了何煦衍，她還是乖乖回廚房搓冰粉比較好。常溫放置少說需要兩小時才能凝固成冰粉，足夠讓她冷靜下來。

從壁櫥裏取出一袋冰粉籽，在幹凈的籠屜布上倒了半袋，撚起四個邊攥在手中，再用一根棉線纏繞幾圈將口封死。

搓籽時口必須得紮得緊，冰粉籽顆粒小，和黃小米差不多，如果不把口紮緊，恐怕在搓的過程中就會漏一盆，前功盡棄。

包好冰粉籽包，高梨把她掛到了頭頂的粘鉤上，騰出空間騰出手調石灰水。

石灰還是上個月買的，為了嘗試做那種滑嫩嫩的豆腐腦，結果看到店鋪在做打折活動，一股腦兒買了五斤，最後一半都沒用完。

現在入了夏，空氣潮濕，石灰容易受潮，所以在看到何煦衍送西瓜來的時候才動了做冰粉的念頭。

“外面很熱吧……”她記得何煦衍額頭上有一層薄汗，肯定很熱，吃點冰粉正好解暑。

高梨拿出一個藕荷色錘紋小碗，舀了一勺石灰，再倒進半杯白開水用筷子輕輕攪拌，放到旁邊靜置。

所有東西都準備好，高梨重新洗了一遍手，把一桶1.5升的礦泉水全部倒進不銹鋼盆中，再從頭頂取下包好的冰粉籽放入水中揉搓。

前幾下還沒有什麽變化，等第七下、第八下、第九下，慢慢就能感覺到有不同於礦泉水的液體自籽包中流出，手感滑膩膩的。

高梨揉了六分鐘，揉到冰粉籽包裏再沒有汁水外流，連籽帶包一起扔進垃圾桶，把手上說黏不黏的汁水沖幹凈，最後將備好的石灰水倒進盆裏順時針攪拌。

完成，接下來只要耐心等待兩個小時。

但……等待總是漫長又熬人的，在馬紮上坐了不到五分鐘高梨就坐不住了，屁股跟針紮了一樣，坐下、站起來、再坐下、再站起來……

要不出去跟何煦衍聊會天？

不行不行，打擾人家看書了！

他在看什麽書呢？

唉，我怎麽知道……

獨處時的思緒總是難以控制，也許是因為沒有旁人在，尤其放縱。

比如，她又想起在進來前對何煦衍說的那番話‘不忙的話，就先看看書’……

什麽叫先看看書啊！人家來的是書吧！可不就是來看書的嗎！看看、看看！高梨啊，你說的那叫什麽話，聽著跟特意來看你似的，還叫人等……

你怎的那麽自作多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梨在心裏默念數遍‘沖動是魔鬼’，忍住了大喊的沖動，但沒忍住推開門的沖動。

等她回過神來已然走到何煦衍跟前，大腦一片空白，沒事先想好要說什麽，只能幹巴巴看著桌面。

叩叩——

何煦衍關節輕敲桌面，問她：“看什麽呢？”

“……”

高梨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跑，這次甚至等不及讓門自己合上，鉆進廚房，整個人貼在門板上往後一靠。聽到‘哢噠’一聲落鎖，高梨懸起的心也落下一多半。

看著盆裏渾濁的冰粉水，漸漸有了澄清的趨勢，高梨長舒一口氣，將冰箱裏所有暫時可以放在外面的飲料全都挪了出來，騰出很大的空間，能容得下將近兩升容量的不銹鋼盆。

切開半個西瓜，其中一半覆上保鮮膜，和盆一起放進冰箱。

另一半被倒扣在水果板上，去皮、切塊、取籽，然後投入榨汁機，按下開關。

聽到機器轟隆轟隆的聲音高梨舒服多了，這樣她就聽不到自己略顯躁動的心跳。

都怪何煦衍亂說話，什麽你的資源我的資源，你又不是我爸，又什麽隨叫隨到，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我的騎士，說那樣暧昧的話叫人誤會了也不奇怪吧……

如果……

如果不是自認識何煦衍起，他就是這樣溫溫柔柔體貼又真誠的樣子，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喜歡自己了。

高梨給自己和何煦衍各倒了一杯西瓜汁，放到何煦衍面前，距離他的單反只有一拳的距離。後來覺得不妥，又往邊上挪了挪。

“你今天帶著相機來的。”

“嗯，有拍攝任務。”何煦衍放下手中的書。

“唔……冰粉還要放一會兒，現在還沒凝好，是不是……耽誤你時間了？”

何煦衍拿起西瓜汁喝了一口，“不會，你怎麽會耽誤我的時間呢。”

“……”又來了又來了，高梨緊張得說不出話。

何煦衍：“我正想請你幫忙呢，如果你現在沒事的話，可不可以先聽我講講？”

“你說……”

“我最近參加了一個主題拍攝活動，以‘校園秘密’為主題，拍攝人像。最近剛有靈感，在找合適的主人公，我覺得你很合適。”何煦衍說得煞有介事，“高梨，能不能讓我為你拍一組照片？”

高梨第一反應竟然是‘打臉’，幾分鐘前自己還分析何煦衍說話方式有問題，容易讓人誤會，現在聽來是自己想多了，他可能確實是在等自己，但不是因為喜歡。

而第二反應讓她捉住了何煦衍的語病。一般來說，拍攝對象不是都應該稱呼為‘模特’嗎？怎麽他說是‘主人公’呢？

高梨搖了搖頭，一邊是為清除腦子裏那些有的沒的，一邊是為回絕何煦衍的拍攝請求，她說：“我不行的，特別害怕拍照，對著鏡頭就……就僵……笑都笑不出來……”

“不需要你看著鏡頭，你就當它不存在，”何煦衍說，“也可以當我不存在。”

言外之意，該做什麽做什麽，拍照的事情甚至不用高梨往心裏去。即使是專業模特也不一定每張照片都做到自然如無旁物，何煦衍要做的，就是光明正大盯著高梨看，然後將每一幀美好都留在記憶和SD卡中。

高梨皺著眉頭頗顯為難，還沒開始拍攝就已經緊張到咬嘴唇了，聲音都有些打顫：“可我做不到當你不存在啊……”

“……”何煦衍笑了。

“而且……我也不漂亮啊，你為什麽不找專業的模特呢？人長得漂亮，身材也很好，肯定比我……啊，”突然吃痛，高梨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握著玻璃杯，“你彈我幹嘛？”

何煦衍斂了先前的微笑正色道：“瞎說什麽呢？你很漂亮啊。”

作者有話說：

【此處高亮】石灰不能吃！可藥用！但有毒！所以攪完要靜置！靜置！！只要上面的水！不要沈澱在下邊的石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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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免有心的小天使嘗試過程中出錯，特此說明。

搓冰粉很簡單，網上一搜一堆教程，夏天到了大家可以試一試，我第一次也是靠萬能度娘成功的。但我看過幾個文字版本的都沒有說清石灰水不是全部倒入，只要水不要石灰，請小天使們一定要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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