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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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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走馬燈只吊在涼亭頂部,游客仰頭來看,並不會覺得四盞燈有何不同。

琉璃罩皆是一般無二,青竹燈骨、流蘇甚至裏面的鐵軸都一樣,只有作為走馬圖的紙人剪影是不同的。

一種是常用的剪紙,另一種便是這滑膩膩的人皮。

姜令窈之所以直接便想到人皮,一是因顏色,二則是因死者身上剛好少了一塊皮。

段南軻一聽是人皮,想也不想一把握住姜令窈的手腕,拉著她後退半步。

“莫要碰它,”段南軻道,“也不知是否有毒。”

姜令窈還是覺得心有餘悸,她忍不住拍了拍心口,道:“我都覺得渾身發冷。”

段南軻皺了皺眉,拉著她又退了兩步,這才道:“此物怪異,必很陰邪。”

他此話說完,頓了頓,又招來緹騎,讓緹騎取了熱水過來。

姜令窈卻搖了搖頭。

她並未註意到段南軻握住她的手腕,她滿副心神都在那盞琉璃燈上。

姜令窈道:“段大人,這琉璃燈就在死者視線之內,也就是說,琉璃燈對於兇手或者兇手以為的死者而言非常重要。”

她道:“一開始我其實是有些疑慮的,不解兇手為何非要費勁取下死者背後的皮,即便是要把繡片面衣覆蓋在死者身上,直接縫制便可,他為何要多此一舉?”

“當時我以為,兇手是想要做得天衣無縫,他必須要把那面衣同死者的皮替換,才可達成他所要展示的目的。”

“現在看來,我錯了。”

段南軻見她神情漸漸鎮定下來,眉宇之間再無懼色,反而有種堅韌和篤定,他這才松開手,把目光落到了那盞琉璃燈上。

宛平生產各種各樣的燈具,琉璃燈、走馬燈、紙皮燈籠、燭燈、路燈等不一而足,也正因此,宛平才有每年五月時節的宛平燈市。

不僅可以展示宛平燈匠們的高超手藝,也可向大明各地的游客、商人展示他們特有的商品,以此來兜售宛平燈。

因此即便是近郊花苑中涼亭下的四盞燈,也是精美絕倫,手藝精湛,尤其是那三盞傳統的琉璃走馬燈,上面每個人物都栩栩如生,若是裏面點亮蠟燭,那人物便會隨著氣流緩緩而動,演繹出精妙大戲。

這四盞燈絕非普通學徒能做,必得是有經驗的老師父方能做出。

段南軻道:“咱們上前一觀。”

兩人這才走近幾步,站在涼亭中低頭看向擺在桌上的四盞琉璃燈,姜令窈看得極為仔細,待看到最後,她才道:“大人,依我看來,這四盞燈的技藝是一致的,即便是那盞特殊的人皮燈,每一個人物剪影的畫工也與另外三盞一致,我們是否可以認為這四盞燈是一人做所?”

段南軻垂眸端詳,道:“我認為喬大人洞察清晰,你的判斷是正確的。”

姜令窈長舒口氣,這才道:“那麽我們是否可以認為,兇手就是做出這四盞燈的燈匠?亦或者兩人極為熟悉,否則燈匠怎麽可能看不出這是人皮?”

他們光靠眼力,就能分別那幾張人物剪影的特殊,燈匠要上手繪畫,剪裁形狀,反覆觸摸,又怎可能一無所知?

段南軻道:“這個兇手的目的明確,行為一致,他從頭到尾都在做同樣的事,結合杏花嬸的證詞,我以為他不可能有同夥,那麽這個兇手應該就是宛平的燈匠。”

姜令窈若有所思點點頭:“若兇手是燈匠,這便好說了,十四年前的通州肯定有人訂過燈,而兇手就是借著送燈的機會,把屍體運進通州,安放在了通州城裏。”

段南軻接過話頭:“正是如此,楚朽年,命人立即派人去通州,調查十四年前的稅檔黃卷。”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通過這一個線索,把整個案子都推敲得清清楚楚,待到安排好差事,段南軻才道:“這個案子是很清晰的,走馬燈和繡片面衣都是兇手的執著之處,但當年難道舊案上並無書寫,我們不知當年現場是否有特殊的燈籠。”

畢竟年代久遠,就連鄭三吉和陳振大概都不會記得現場到底有沒有隨處可見的燈籠,只能回去再問一問經驗老到的趙大人,看看他老人家是否還記得些許線索。

姜令窈凝眸沈思,忽然,她心中一動,猛地擡眸看向段南軻。

落日餘暉映襯在兩人的臉上,他們一個英俊,一個嬌美,但此時此刻,他們眼中都是一般無二的嚴肅和專註。

那是對案情、對死者的尊重。

姜令窈眸子裏閃爍著微光,如螢火一般,微弱卻明亮。

“段大人,我們是否可以認為,兇手的目的其實是這張皮?”

段南軻眸色一沈,他若有所思道:“他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那塊人皮,而他正好有面衣,所以取皮的位置就放在了後背,面衣跟死者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所以……”

“所以每一個死者都是被取下後背人皮,因為兇手只有面衣,或者說,兇手覺得面衣是最適合妝點死者。”

姜令窈道:“如此說來,兇手必定是個萬事只求完美的人,即便殺人,即便取皮,他也要做得如此‘漂亮’,如此‘賞心悅目’。”

“這個燈籠就是關鍵。”

“兇手很狡猾,他布置了漂亮精美的現場,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到了死者身上,也因為死者一時片刻查不出姓名,所以官府會耗費大量人力去搜尋,如此一來,便會忽視花園裏其他之所,尤其是隨處可見的燈籠,更不會註意。”

“而他最關心的,也是對他最重要的人皮燈籠,卻依舊高懸在他要的位置,等待有一日可以點亮。”

段南軻點點頭,頗為讚同姜令窈的推論,然後便問:“可為何要是燈籠?為何要擺放在此處?”

姜令窈心中一動,她彎下腰,這一次隔著兩尺距離,仔細端詳那盞人皮燈的人皮剪影,在仔細看過每一個人物後,她疑惑地道:“上面畫的是諸葛亮草船借箭?”

段南軻也楞住了,他跟著看過去,見那幾個人物果然便是此景。

可為何要做這樣一幅圖?

諸葛亮草船借箭自然是個典故,一般燈市上做大布景,亦或者做燈山時,經常會用此典故,但這般小巧精致的照明用燈,大多都是山水布景,鳥獸魚蟲,簡單又不費工。

姜令窈註意到,另外三個燈籠也同諸葛亮有關,皆是三國時期的故事。

她甚是不得其解。

段南軻一時也想不到因由來,他道:“不若讓緹騎在花園中其他幾處搜尋,看其他幾處是否還有相似燈籠,再做打算。”

兩人從涼亭出來,段南軻負手而立,姜令窈站在他身邊,一起遙遙看向夕陽。

夕陽餘暉灑在姹紫嫣紅的花園裏,星點霞光落在每一片花葉上,映襯的滿園繽紛,輝煌如新。

姜令窈要要看向天際,她感嘆道:“這個案子,希望盡快能有結果。”

段南軻負手而立,偏過頭來看她,卻只能看到她眼眸中的堅定神色。

對於他而言,姜令窈很奇怪。

她明明可以在家中做富貴閑人,卻偏要如此奔波勞碌,做這日夜顛倒的推官,姜家世代簪纓,自開國以來便屹立不倒,每一任家主皆聰慧過人,到了姜令窈祖父這裏,老爺子更是眼光犀利,從頭到尾都沒看錯前路。

正因如此,段南軻才頗為不解。

姜家並無冤屈要洗,也無傷疤要填,作為姜家的女兒,姜令窈又為何要大費周章?她甚至同貴妃娘娘感情深厚,貴妃娘娘膝下無子,疼愛她同子侄輩那般,她想要什麽不還是一句話的事?

段南軻回過頭,也慵懶地看向天際。

且先不提貴妃娘娘的態度,就憑皇帝這般突然賜婚,便已經很是古怪,而且賜婚之後也只同他語焉不詳地勸了幾句,這就更令段南軻心生懷疑。

但懷疑歸懷疑,如今婚事已成,兩人有都能一同辦案,不管姜令窈是姜六小姐還是小喬推官,終已同他成了夫妻,成了一對可以相互扶持辦案的好搭檔,段南軻以為這或許就是皇帝要的結果。

他可能看中的是姜令窈的才能,故而有此一事。

倒也沒什麽不好。

他自己都藏著數不清的秘密,又如何能讓姜令窈開口?將心比心,在相互之間都還未有足夠信任時,段南軻不以為這便是談心的好時機。

或許,要再等一等。

而此刻,姜令窈也在思索段南軻的差事。

段南軻自不可能把差事知無不言告知與她,他只說有事要來宛平辦,但到了宛平之後,段南軻卻並未立即就去辦差,反而因為這樁案子,一直調遣錦衣衛查詢舊檔。

雖只到宛平一日,段南軻也不像是個急脾氣人,但無論如何,他來宛平定是陛下旨意,作為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掌領,他所能觸及的案子定都是大案,這也就意味著他不能陽奉陰違,只辦自己想辦的案子,不把陛下放在眼中。

姜令窈垂下眼眸,她捏了捏腰上的腰牌,眸色幽深而晦澀。

段南軻能以未及弱冠的稚領便坐上掌領之位,他必有過人之處,不光得本人才智過人,還得有陛下的信任,而這份信任不僅因他的出身,也因他一直以來的行事。

因此,他絕不可能放陛下之旨先辦此案。

段南軻前後調遣錦衣衛緹騎過百,如今硬還有幾隊在路上,他們要查的應該不光是宛平的卷宗,還有段南軻要尋找的線索。

姜令窈若有所思點點頭。

如此看來,段南軻竟同她一樣?

查一份卷宗,辦的卻是兩樁案子。

竟會如此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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