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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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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口同聲,姜令窈下意識扭頭往屏風瞧去,無奈屏風影影重重,遮擋了這位年輕鎮撫使的面容,只能讓人看到他高大的身姿。

即便坐著,即便瞧著慵懶而閑適,也似高山一般巍峨,雷霆萬鈞。

姜令窈什麽都未瞧見,便迅速錯開眼,目光再度落在陳雙喜身上。

這個小小的禦用監,不過幾十位匠人,即便加上掌印和幾位隨管太監,統共也到不了百人。

可就這麽點人,卻每個人都有另一張面孔,也都勾心鬥角,讓人不寒而栗。

匠籍雖是賤籍,但好歹不用遠赴戰場,軍籍在平時倒是還好,一但戰時,立即就要被征召上戰場。

有的人,寧願做太平奴,也不願刀口舔血,博得軍功封蔭機會。

大凡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俗軍戶,也不過是沖當個人頭罷了。

前些年景,邊關動蕩,多有戰事,就連京師都險些淪陷。若馮栓子是那時的逃兵,倒是在情理之中。

只不過他膽子倒是很大,竟敢改名換姓進入禦用監,但凡尋個普通院所當差,也不會被榮金貴拿住把柄。

見錦衣衛們都不開口,姜令窈只好繼續問:“可那馮栓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他的手藝難道就能同榮金貴相仿佛?”

這一句仿佛是什麽驚天笑話,讓陳雙喜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大人,你或許不知,匠人最講究的就是天賦。”

“有天賦,肯努力,十年八年就能出師,甚至可從外地征召進入禦用監,在禦前伺候,留下傳世珍品。若沒天賦,有些人拼搏十幾年,也不過是泯然眾人矣,做出來的東西能看能用,卻沒有靈氣。”

“馮栓子恰好就是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別看他年紀小,但他少時顛沛流離,為了改名換姓很是努力,手藝雖不說堪比大家,卻也比尋常匠人都要好。”

陳雙喜道:“依我之見,他同我依稀相仿佛。”

姜令窈倒是當真驚訝了,那馮栓子看起來小小年紀,竟還有此等手藝,但即便如此,也不至於殺師吧?

經過幾番問話,姜令窈已不再拘謹。

她且不提馮栓子有人證,並無辦案時間,她只很自然繼續問下去:“可讓人替工,必有風險,尤其榮金貴做的都是禦用之物,樣樣都要呈到禦前,此番陽奉陰違,不很穩妥吧。”

姜令窈話鋒一轉:“難道榮金貴有什麽難言之隱,他自己已無法當差?”

陳雙喜下意識回答:“可不是,誰叫他的手……”

話說到這裏,他就如同被人掐住脖頸的雞,一聲都發不出來了。

這一次,換成鎮撫使慢條斯理開口。

他的聲音比剛才還要低沈,如同在深海中傳音,幽幽蕩蕩,森冷冰寒。

“哦?如此說來,那這個陛下特地下旨禦用監督辦,為太後娘娘賀壽的佛塔,也是馮栓子替工而做?也並無旁的原因,只因……”

他根據陳雙喜的話,一字一頓道:“只因榮金貴常年飲酒,雙手早就無法穩定上工,他急需一個替代品,替他完成每一件禦供之物,而你,或者說禦用監的許多人,都知道此事。”

鎮撫使的嗓音似淬著毒染著冰,令人打心底裏發寒。

此刻,陳雙喜才是面容灰敗,心如死灰。

欺上瞞下,誆騙皇帝,往天裏說,都可用大不敬之罪,天子一怒,必無法善了。

馮栓子的身份有異,他定是榮金貴從外領回,因著戶籍把柄,所以他只能心甘情願給榮金貴當“徒弟”。

而禦用監上上下下,即便心裏厭惡榮金貴,憎惡他,卻也盼著他在皇帝面前巧言令色,多為禦用監博得賞賜。

於是,所有人都心懷鬼胎,所有人都只盼著佛塔大成,然後便是數不清的金銀財寶,榮華富貴。

可在這些人中,卻有人終於忍不下去,出手殺了榮金貴。

那麽這個人便是對榮華富貴當真不關心?還是富貴險中求,想要另行險路,即便危機重重,也要排除異己,最終成為禦用監的大家。

一時間,眾人心中皆是百轉千回,而陳雙喜也已徹底呆傻,一句都不敢再多說。

眼看他審問不出什麽,鎮撫使道:“把他拖下去畫押,暫行關在禦用監,先告知魏掌印,其餘之事待此案終結另行審理。裴遇,換徐寶財來。”

待得陳雙喜被拖出審訊室,鎮撫使的目光便又重新落到姜令窈身上:“小喬……大人,方才審訊不錯,字字皆中要害。”

姜令窈倒沒有受寵若驚,她只起身行禮:“謝大人指點。”

屏風之後,鎮撫使大人似端起茶杯,輕輕慢慢吃了一口茶。

隨即,他的聲音便輕飄飄落入姜令窈耳中。

“小喬大人是五月之前從貴妃娘娘處求得的順天府從六品推官官職吧?”鎮撫使道,“小喬大人如此機敏,擅刑訊,能斷案,怎麽之前竟全無功績,好似……”

他突然輕笑一聲,那低低啞啞的嗓音,聽得姜令窈心中一凜。

這笑聲,怎地還有些熟悉?

“小喬大人好似憑空出現一般,即便是我北鎮撫司也查不出根底,真是令人為難啊……”

“哦,如有冒犯,還請小喬大人切勿生氣,這都是錦衣衛分內之職,本官也不想冒犯大人。”

他這一句小喬大人,把姜令窈的心直接叫到了嗓子眼。

姜令窈只聽他慢條斯理說來,心跳從慢至快,聽到最後一句,已是心如鼓擂。

她心中忐忑,面上卻依舊端著端肅之貌,似一點都不驚慌失措。

西廂房審訊室內幽幽暗暗,微弱的燭光找不亮每個人的面容,似乎也照不進每個人的心。

人心難測,案情撲朔,也不知今日是否可偵訊出真相。

“鎮撫使大人,咱們所查莫非不是禦用監殺人案?怎麽竟是把詢問轉到下官身上?下官可是有何不妥?”

姜令窈聲音也很輕,可語氣裏的強硬卻不容疏忽。

“下官原是凡俗人等,從前過往不值一提,只突然得了大機緣,同貴妃娘娘跟前有了幾分眼緣,這才博得個一官半職,也不過是為了糊口謀生而已,”姜令窈說道後面,竟也是輕笑出聲,“我這等凡俗,竟不知還能能得鎮撫使大人青眼。”

“不過……”姜令窈畫風一轉,語氣竟是犀利起來,“不過比起下官,鎮撫使大人倒很是神秘,至今無人知鎮撫使大人真容,也不知大人這般隱秘究竟為何?”

姜令窈簡直膽大包天,身處錦衣衛的地盤,就敢疑問錦衣衛堂官,語氣多有試探,似乎是不知死活。

果然,她話音一羅,鄭峰便變了臉色,他手中繡春刀往前一提,幽冷刀光便晃了姜令窈的鳳眸。

“大膽!”高大千戶氣勢逼人。

在姜令窈身後,李大和沈素凝也不遑多讓,兩人也不約而同上前一步,異口同聲:“大膽!”

兩邊一瞬劍拔弩張,氣氛比之方才審訊還要冷酷。

姜令窈手在膝上交握,她身姿挺拔而優雅,面容淡雅冷靜,似根本就不害怕眼前的刀光。

另一邊,屏風後,年輕的鎮撫使依舊端著茶杯,唇邊笑容未淡。

此時,他又淺淺抿了一口茶,然後“啪”的一聲,把茶杯放到手邊方幾上。

“大家同朝為官,何必如此針鋒相對,”鎮撫使聲音冷肅,卻並不陰寒,“不過是玩笑幾句,對嗎?小喬……大人?”

這小喬兩個字他似含在喉嚨裏,有一種悠長的意蘊。

似乎他對喬這個姓氏很是含糊,根本不認為這位女推官原就姓喬。

姜令窈雙手緊握,她面上卻一松,聲音透著笑意:“大人所言甚是,不過玩笑話罷了。”

兩個人如此針鋒相對,不過喘息之間,徐寶財便被錦衣衛重新架來。

他的年紀比榮金貴要大,已經四十幾許的年紀,因常年勞作,面容顯得很是蒼老。

或許因著兩日殺人案的煎熬,他兩鬢都有些斑白,顯得異常憔悴。

他是最後一個被審訊的,剛剛陳雙喜滿身血痕的樣子,他興許也已經瞧見。

此刻剛一進審訊室,還未等上刑架,他便痛哭流涕地軟了腿。

“大人,我招,我什麽都招,別打我大人。”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簡直是可憐至極。

屏風之後,鎮撫使的聲音立即便回覆了冷峻:“你都能招什麽?是我們已經查到的,你昨日回了禦用監覆又再出,還是說,你曾偷偷上表給魏掌印,說榮金貴私下售賣禦用監傳序寶物圖鑒?”

痛哭流涕的徐寶財立即便沒了聲響。

他瞪大了眼睛,睜大了嘴,臉上涕淚交流,好不驚愕。

“大人,你怎麽……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鎮撫使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爬在每個人心上:“徐寶財,你或許不知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蒼天之下厚土之上,還沒有我錦衣衛查不到的事。”

“小喬大人,你說對嗎?”

姜令窈並未回答鎮撫使的話,她眉峰一皺,道:“徐寶財,經昨日錦衣衛調查證詞,昨日榮金貴在酉時前後也出了禦用監,你們是否同去一處?”

榮金貴昨夜確實出過禦用監,只是他離開之後,就再無人看見。

但是……

姜令窈根本不給他喘息機會,直接猜測:“你們是否一起相約出去炙肉吃酒,商談無法在禦用監開口的事?”

那麽經過錦衣衛一早晨的調查走訪,拼湊出所有人的行動,徐寶財相同時候離開禦用監,是否跟榮金貴同路?

如果真是同路,那麽結合榮金貴身上的蜂蜜和胃中的酒肉,姜令窈便有了這大膽猜測。

然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經過鎮撫使和喬推官這一詐,徐寶財整個人便卸去力氣,癱倒在地上痛哭失聲。

他們竟是全部說中了。

“我承認,我招,人是我殺的。”

他哭喊著:“榮金貴那狗東西,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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