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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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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 (40)

上。她笑意並不濃,全然沒有得逞的快感。

“咱們走罷,和他們這些混小子胡鬧,才是跌了身價。”

毓瑾那個小走狗!全然忘記靜嘉罵的“混小子”裏還有她大哥,竟然就這麽跟著靜嘉走了!

我恨恨跺腳,卻始終忘不了靜嘉那時的表情,雲淡風輕,果真不曾把我們放在眼裏。

女孩子們簇擁著她,像是簇擁著一個女皇,分花拂柳,徑自回了她們的繡閣中。

而我只能枯坐在石頭,等太陽把我曬幹。

把那顆濕漉漉的、蠢蠢欲動的心曬幹。

過了很久以後,有一次我做夢夢見小時候,夢到小時候的我們,我才驚覺,其實那個時候,我還是很喜歡靜嘉的……喜歡她小小的驕傲,偷偷藏在大人背後的不可一世,那讓我覺得有挑戰。

而後來,我遇到一個更驕傲的女孩子。

她輕易不予旁人笑容,嘴角永遠緊緊地繃著,像是在竭力抑仄自己的情感。我第一次遇到她時,眼睛裏只剩下驚艷兩個字。

清冷孤高得像是一輪月,凡夫俗子碰不到、得不到……我明知她離我那麽遠,卻忍不住想要湊得近些,哪怕會摔得粉身碎骨都不怕。

後來,倪大哥告訴我,那是他妻子的小妹。

她叫趙芙。

倪大哥大抵猜出我對她的心意,忍不住問:“那可是個清高不可一世的人物,你當真受得住?”

我沒答。

倪大哥是忠孝兩全的仁義英雄,可我是只是一個混小子……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父親和母親想我娶靜嘉了。靜嘉很好,可是……她讓我生不出想占有、想得到的心情。

而我待她,也是與待小瑾一般無二的心思。

她會是那個,不論以後變成什麽樣,也會被我永遠在乎的小妹妹。憑我和倪大哥、小瑾和靜嘉的交情,本也不必錦上添花再多這樣一重婚事了。

我願她能遇上那個她能真正歡喜的人,會生出想我見到趙芙一樣渴望擁有的心思。

托臨淄郡王的福,我連著上門拜見了幾次趙將軍。也是那個時候,我得以真的接觸到那位清高的姑娘。我為她帶來最好的玉石,為她買街巷裏藏得最深的鹽漬梅,為她寫一首又一首的詩,悄悄地托她的婢女捎入趙府之中。

終於,她許我一見,而從此,每月初一、十五在隆善寺一齊上香、下棋,便成了我二人秘而不宣的默契。

我已經多年不曾遇到同齡的棋中敵手,她是第一個,更是這一世,唯一的一個。

母親和毓瑾都不喜歡這個嫂嫂,父親已經習慣了我的自作主張,徹底放手不管。我還是要多謝靜嘉的成全,才許得我和我心愛的人,能夠廝守一生。

我一直忘不了大婚之夜,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臉紅,玉雕一樣精致的身子,全是淡淡的紅暈。我憐惜地吻她、愛她,舍不得傷她分毫。

她是我自己求來的緣,更是我自己求來的劫。

她怪我忙於朝政,失於對她的關切,她不喜歡應付家裏瑣事,便是連毓瑾都懶怠敷衍一句。我家中兄弟三人,她是長嫂,自然也是未來家中的主母,即便她不喜,我總也要慢慢勸著她與母親學習如何管理家事、應對親戚。

可是她不願意。

但我仍然能包容她,她不愛打理這一大家子,來日父親過逝,我主動和弟弟們分家便是,我自己的家底,任她如何揮霍浪費,我也心甘。

只是,她還是不滿意。

她不喜歡我與倪家過從甚密,以為她的姐姐告訴了她我和靜嘉的舊事,她以為我與靜嘉猶有“舊情”,我百口莫辯,如何哄都不能哄得她開心。

好在,靜嘉終於傳出了和蘇家的婚事,我歡喜不疊地將這事告訴她,王爺卻忽然告訴我,她要娶靜嘉為妻。

王爺是我的主上,於我既有知遇之恩,更有成全之義。當初,若不是王爺叫我做了他的伴讀,廣結朝中重臣,若不是王爺許我回國子監讀書科考,一舉奪得狀元之名,我既沒有亨通仕途,更不可能娶到阿芙。

我敬他重他,視作主上,更視作長輩。

可我萬萬沒有料到,有一日,他竟想要娶我極為在乎的一個小妹,那感覺……說不出祝福,更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我和他說靜嘉心思簡單,說靜嘉小脾氣甚多……左右雲雲,不過是想說,她做不好你的王妃,應付不來,我們即將要面對的狂風暴雨。

王爺安靜聽著我引經據典、侃侃而談,直到最後才斬釘截鐵地答:“做我的妻子,她不需要懂任何事,她懂我就夠了。”

我突然覺得心裏一酸,因為我愛的人,並不懂我。

阿芙不懂我要面的如何艱難棘手的朝務,不懂我身邊有多少人眼紅嫉妒,想要落井下石。她只想要我與她長相廝守,分分秒秒都在一起,想我陪她讀書下棋,為她描眉添妝,為她研墨寫字……

而我何嘗不想呢?

只是我從來沒有料到,她的怨,竟會變成恨。

我白天不在府上的時候,她便會把我書房裏所有的奏章草擬一一謄抄下來,獻給她的父親,轉手再送入東宮……東宮太子本就不傻,得了這樣多的密信奏章,豈能猜不到我和王爺的全盤計劃?

王爺和我都沒有料到問題會出在這樣一個婦人手上,排查到最後,卻還是落在了我身上。

幸而王爺信我。

然後,我便偶然在一個白天見到了她安穩地坐在我書房中,熟稔地、簡明扼要地抄著我的東西……她的筆跡幾乎快要與我重合,這是要臨摹多久才能有的工夫!

可是我都沒有想到,我竟然還會求王爺放過她。

“我不怪她。”

王爺又驚又怒,一拳砸下,正落在我面門,“你知不知道!你害死的不只是你我兩個人!你父母家人怎麽辦?你讓靜嘉怎麽辦!”

我除了長跪,別無他法……不忠、不孝、不義。

我終於不是君子,也一輩子沒法換得我的淑女一次“懂得”。

但是我萬萬沒有料到,王爺竟會告訴我,靜嘉很早之前曾對我芳心暗許,只因知道我情衷趙芙,甘心退讓。

“當日你若娶得是倪氏女,可還會有這樣多的風波?”

言罷,王爺兀自離開,我卻立在原地,不知要如何才能平覆心裏的波瀾。

在那之後,王爺不再管我,但他仍是遞給了我一次與他一同離開的機會。我笑著婉拒,既已是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又還有什麽臉面在世上茍活。

“王爺。”我緩緩地騎著馬,神色平靜,“靜嘉是個很好的姑娘。”

“錯過她是我的不對,王爺不要犯慎犯過的錯。”

不要有過錯,也不要錯過。

錯過最合適的人,錯過一生安穩的可能。

可我沒想到過,我會死在她的面前。

“別過來,靜嘉,血汙太臟,不該入了你的眼,你背過身去,好不好?”

那樣純、那樣真的人,我又怎麽能再用自己的骯臟再進入到她的世界?

她背影裊娜,早不似當初孩提時代一般。

我真羨慕王爺啊,有這樣一個人還在守著他,等著他,甘心在囹圄中,等著他的歸來。

可我呢?我就這樣走了,一生一世,再也見不到我愛的人了。

她害了我,我卻也真的負了她。她那樣清冷的人,果然是我捂不熱的……是我不自量力,還害了這樣多的人。可是我還是難過,難過她無法相送,難過生別之後,又是死離。

再沒有人能懂我的難過,王爺不能,靜嘉不能,連她也不能。

靜嘉怎麽說來著……?生是禮物,而死是歸途。

回到不曾相遇的起點,也回到沒有負罪的原點。

番外(下)

【人生七苦之求不得】

熙安十一年又是一個特別冷的寒冬,北方接連下了十餘天的雪,時大時小,屋檐上堆了厚厚一層白。我坐在廊下,一空碗,一壺酒,一件兒大氅,所有的侍衛都站在百步開外。

前年這個時候,高重保死了。

因為我的小女兒發了高燒,倪氏哭天搶地,求我替她通稟今上,叫我的二弟,看在靜嘉的面子上,讓太醫來為她看治。

她抱著那個女娃娃,就跪在和今日一般無二的雪地中,一向溫柔平和的女人,哭得異常淒厲。便是多年之前,我將她幽鎖宣梅殿中,她也沒有這樣求過我。

連高重保都被她哭得軟了心腸,站在一旁輕聲勸我:“殿下,那畢竟也是您的骨血……”

我不置可否,卻是無動於衷。

那是我的孩子沒錯,我又何嘗希望她生病、難過,又何嘗不希望她錦衣玉食?可我不能給岳以睦任何一個再來奚落我的機會,即便我願意,岳以睦也決不會救我的孩子,不會看顧半分倪靜嫻的面子……那是害死靜嘉的罪魁禍首,岳以睦會嗎?

留她一命,已是最大的退步。

而高重保以為我是忌諱當年倪氏與孫毓慎的舊情,仍然鍥而不舍地從旁勸說。“都到如今這個地步了,您身邊也只有倪良娣一個人……何必還計較這些……畢竟……”

我淡然起身,兀自進了裏間,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高重保終究是受不住女人的哀求,硬闖出去替她求了個太醫,自己卻剛好落了岳以睦的話柄。

杖斃。

又一個,岳以睦殺了的人。

我知道他恨毒了我,他不在乎朝廷清議,卻總要給自己留三分餘地。

我,曾即帝位的他的長兄,便是那個觸碰不得的餘地。

就在靜嫻來求我前,我剛剛謝絕了岳以睦的一番“美意”。朝野民間壓力頗大,他到底不能一輩子孑然一身,是以廣選采女,充實後宮。

他為我“精心”挑選了十個女人,以“慰藉”我的寂寞。

我一個也沒有收。

一把刀夾在脖子上,當初靜嘉殺人的那個位置,似笑非笑地挑戰著我弟弟最後的底線……“你需要在乎的我已經不在乎了,我不需要這些女人,你放她們走吧。”

“沒有人會關心一個親王是否能延續皇室香火,也沒有人關心我究竟是為了誰這樣做。”

“你若不滿意,大可以殺了我洩憤,正好,我去地下與她做伴。”

岳以睦自然知道我說的是誰,他隱怒未發,拂袖而去。

接下來,高重保成了那個火撚子,成了又一個死在岳以睦手下的……我的人。

幾年前,章氏、蘇氏、杜氏先後“病歿”,章、蘇二人原是因為母家得罪了二弟,或者說,是靜嘉,二弟私下裏動手,一杯毒鴆送她們走了。杜氏則是為她兒子而死。那是熙安元年,因我傷及倪敦堂,二弟叫他“代父償罪”,一個稚子,命斃其手,杜氏一口苦血噴出,一向逆來順受的人,自然承不住這番變故,就此命喪黃泉。

數數,多少條人命要記在我二弟的頭上了?

可他既敢逆天而為,篡我的皇位,又何嘗懼憚這幾條無足掛齒的人命?更何況,她們和我,千不該萬不該,讓靜嘉有絲毫損傷。

章、蘇二府夫人入宮,當日傍晚,靜嘉便雙目失明,一病至死,再不曾好轉。

倪敦堂受傷,靜嘉如何難過,我又怎會料忖不及?

只是,那個時候我並沒料到,二弟待靜嘉竟是藏了這麽深的情意,叫我也怯、也懼、也比擬不得。

※※※

其實,我遇到靜嘉遠比二弟要早多了,仔細數來,他們最早相見,也決計不會早過倪子溫在弘德二十年那年設的會友春宴。而在這之前,昔日董相府中,我便已見過那個無法無天的丫頭了。她不會行禮,被倪敦堂一推才摔倒在我面前。四仰八叉,全然不像倪子溫的女兒……還是嫡女。

那個時候她還懂得害怕我,兩雙眼睛裏都是對我的畏懼……與尋常人一樣,並沒有什麽特別。可我還是記住了她,因為她是倪子溫的嫡女,而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父皇屬意倪子溫來做我的師傅。

不知是不是我與倪家人太有緣分,趙府中,我又遇到了她的長姐,即是如今我的良娣倪氏。她要更穩重端莊得多,見了我雖然畏懼,卻禮數周全,輕聲細語、溫柔小意,與她妹妹判若兩人。不知是不是因為兩廂對比,那個時候,我突然想要納倪氏入宮。

於是我便這樣做了。

許多錯誤,好像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犯的。有了一次隨性,便像是偷吃了禁果的少年,再也無法抑仄那種想要打破禁忌的欲望。我的女人,本不該有一個能與太子妃身份、地位所相抗衡的人,至少在那個時候,我不該做出這樣的安排。

於是為了維護東宮勢力的平衡,我必須放任太子妃選擇一個野心勃勃的蘇家。為了穩固與章、蘇、倪三家的關系,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退步,甚至眼睜睜地看著我妻子把她的力量滲入到我的掌控權中。

從那時起,一個有裂痕的聯盟註定來日的崩塌,而一個偏了心思的主母,自然也無法全我一個沒有紕漏的後院。

倘使沒有這些錯誤,二弟決計不會見縫插針地選擇倪家作為撬動一切的據點。

在我們還維持著“兄友弟恭”的表面時,二弟多次來求我邀靜嘉入宮。他說“她性子有趣”,他說“她不像尋常閨秀”,他說“傻乎乎的,全沒心機一般”。而我,則非要看透他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一次又一次應了他的請求,借靜嫻的名義請她二妹妹來東宮作客。

我冷眼旁觀著我的二弟與那位二小姐一點點走近,那丫頭像是有些畏懼他,但顯然沒有對我的害怕這麽深。而我更能看出,那小姑娘,對我的二弟半分綺念心思都不曾有。只是……這樣的觀察也叫我漸漸察覺二弟好像並非全然在蒙混我,她果真“有趣”、“不像尋常閨秀”、“傻乎乎的,全沒心機一般”。

那才是我犯得最大的錯誤,違拗了母後對我所有的要求,更偏離了父皇對我的期許。

我在那女孩子面前,失過態、發過狂,丟盔棄甲一般,沒了所有的風度與驕傲。

在我尚是儲君之時,靜嫻不止一次問過我,是否當真看中了她的妹妹。彼時,我矢口否認,每一次都斬釘截鐵,甚至還透著些厭惡。我告訴她我早遇到過靜嘉,告訴她靜嘉的失禮……靜嫻雖溫順,心思卻並不淺薄。她知曉我自幼受禮教熏陶約束,而大魏自世宗時起便十分重視皇家規矩,因此,我不會喜歡她,更不可能迷戀於她。

靜嫻相信我的話、服從我的每一個要求,她用這樣的方式固寵,我則回饋以一樣的信賴和庇護。

可是,哪一位君王是毫無戒備之心的呢?我既要挾制章、蘇、倪三家,自然容忍任何一家肆無忌憚地做大。她既得榮寵,我自然一時半會兒不許她搶在蘇、杜二人前誕下孩子。

我授意太子妃給她送藥,更示意蘇氏害了她的孩子。

倪氏知道一星半點兒,卻沒給她任何疑我的機會……我希望她能一生安分守己,像我初見她一樣,做這宮中唯一一個能讓我放松下來的人。

她並沒做到。

而我也無愧於心。

誰讓那些既定的命運,早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變數從孫毓慎開始……原本不偏不倚的孫家,竟然跳出了一個臨淄王的擁躉。而徹頭徹尾的“太子黨”,則多了一個嫁給孫家的女兒。大家原本以為早成定數的孫、倪聯姻,突然扭轉了整個□面。連帶著,東宮的天平都出了晃動……原本固若金湯的太子黨,被挖去了趙家一角,又失了個計劃中的孫家。

好在亡羊補牢、為時不晚。倘使蘇、倪兩家聯姻,穩固東宮內外的力量,也不失為一種彌補。

可是誰又能料到,二弟竟然當真提出要娶靜嘉……他趁太子妃心懷惴惴之機,既打破了我想要聯手倪、蘇兩家的計劃,又把亂作一團的太子黨更毀了一隅。我努力克制不去遷怒章氏,可章氏自己如何會沒有自知之明?

一個不能安心的章氏,非此即彼的蘇、倪兩家。

從那一刻,岳以睦的勝算已經與我追齊。

然而,大廈將傾,趙氏次女突然拜托她的父親給我帶進了一些消息……那只是二弟和孫毓慎全盤計劃的冰山一角。可這足以讓我發現破綻、絕地反擊了。

二弟什麽都有,唯獨沒有的便是父皇的倚重。他是庶出,又刻意蟄伏多年,饒是朝堂上聲勢再大,也全然不能與父皇的心意抗衡。

父皇須臾的回光返照,便是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

然後……鬼迷心竅,我竟然異想天開地讓人帶了靜嘉入宮。

她確然和誰都不一樣,短短數年,她的畏懼、驚恐、小心翼翼,從她的眼中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倔強、是堅定,是唯一一個敢於直面我、挑戰我的權威的人。

連二弟都不曾這樣做過。

我自幼擔著皇室嫡長子的尊貴身份,早早便料想到自己會成為儲君,繼而君臨天下。我自己在意體面、體統,我周圍的人便在顧忌我身份的同時,也順著我的喜惡,無不尊敬而畏怯。

我可以納諫,可以“親近”朝臣,“福澤”百姓,那是我的恩賜。但這份恩賜,是別人無法求來的,是全憑我心意的。

這樣的觀念深入骨髓,而靜嘉便像一個骨刺,以她的方式、突如其來的、在我身體裏撕出了一個裂痕。

她頂撞我,指責我,甚至滿面都是對我的不屑。

原來,她知曉我的過往,知曉我曾經的輕狂……這感覺多奇妙,有一個本與你不甚相幹的人,不光改變了你的命運,還像一個至親一般,了解你的過去。

她自然不懂我的心,這不要緊,這世上本不該有人來了解我的心。

可是——

她一擊就中。

她是那個讓我無法招架、無力抗拒的人。

多神奇的力量,我會在她面前失控,會放棄所有的掩飾,那是比欲.望更高一層的……動心。

繼而又演化成比動心更可怕的事情。

迷戀。

我想她在宮裏呆一輩子,被我鎖著、禁錮著,看她像一只小獸一樣掙紮、舔舐傷口,然後終於被我馴服。

想要親吻她,有時只是想碰一碰她的嘴唇,兩瓣兒胭紅,笑的時候誘人,生氣的時候誘人,罵我斥我的時候也誘人;有時又不想僅僅止於一個吻,想更深入,想擁有,想掠奪,想不顧一切。

那是一個帝王不該有的失控,不該有的渴求。我心裏清楚。

所以反而把好好的情愛,蹉跎成了徘徊。

我沒有二弟的妄為,或者說,我也沒有他的魄力。我不欣賞他,卻總是要承認的。倘使當時我能如二弟一樣,為了靜嘉,赦了孫毓慎,會不會那個時候靜嘉對我,能多一點青睞,至少多一點感激。

倘使我能如二弟一樣,廢棄六宮,獨寵她一人,會不會靜嘉對我,也多一點歡喜。

倘使我能如二弟一樣,在第一次遇見她,就多用些心思,倘使我能如二弟一樣,早些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關系……

可我不能,而我也永遠不會成為二弟。

這是父皇傳給我的江山,他講究德治,我不能有二弟的暴戾;父皇不喜旁人優柔寡斷,對待孫毓慎,我又不能有半分動搖;父皇看重我的清名,因此我可以包容不偏不倚的翰林孫棟,卻獨獨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搶我庶弟的妻子;我是岳家天下名正言順的儲君,我要延續岳家的香火,不能放棄我的後宮。

我唯有將它當成一段禁忌的、不能宣之於口的秘戀,小心翼翼地將靜嘉護在深宮,留在身邊……貪婪地享用每一瞬間的相處。

哪怕她不願意,哪怕她並不開心。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記掛著二弟……越知道便越不能自已。

我總想著,時日長了,總能磨出感情。磨不出她的愛,恨也是好的,至少要像她闖進我的命運一樣,把我自己,深深地鍥在她的骨頭裏。叫她習慣,叫她依賴,叫她沒法子躲避。

只能在這裏。

可是我沒想到,當日延褀宮一別,我們之間便再無可能。

南方百姓動亂,原來全是二弟的計謀。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個“清君側”的名義……而那樣倉促地登基,也許不是因為他心急。

只是逼不得已。

他知道我對靜嘉的心思了。

他在害怕,就像害怕他的元配姚氏被我得到一樣。

我知道,所以故意挑撥,我見不得他們終成眷屬,見不得屬於我的東西被人掠走。

包括屬於我的女人,至少,是本可以屬於。

可他們還是好好的在一起了,如願以償。

岳以睦用“襄王”兩個字結束了我所有的、該有的不該有的奢望,她的心,沒有一刻曾落在我身上。

岳以睦故意讓人將她的消息透給我知道,故意讓我知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很好。就算靜嘉身體每況愈下,就算他在朝堂上應付得吃力,就算那些事是我曾經不屑於做、不敢去做的。

我是襄王。

可神女無心啊……

甚至連一個夢都不曾施舍給我。

她一直都是他的。

只是,我從來沒有想到,她還會再闖到我的生活中。

她說她順著宮墻走,便直接來到了端本宮,她說她不記得了之前在做什麽,即便不知,也不想來到端本宮。我只能敷衍地笑,告訴她我已經派人去找了岳以睦。

我想知道,比之我,岳以睦能對她有多上心……

她坐得離我很遠,可我還是能看到她的一顰一蹙。

明明久違,卻又並不陌生,像是早被我記在了心上,熟稔得甚至勝過我對朝政的了解……看到她,就失去理智和掌控感,只想從此隨心隨性,隨了她去。

可是她不要我跟她去……她是另一個人的,不是我的。

她坐在那裏焦灼地等一個人,我明知道,卻偏偏不許旁人去稟報。

只熬著,熬到那個人終於來了。

她一顆心,殷殷地,都在岳以睦身上。

我妒火難抑。

於是,忍不住,再傷她一把。她其實是那麽膽小的人,外強中幹,遇點什麽事都可以暈過去……那她一定怕極了。

怕她自己殺過人,怕她手上沾了血。

她如何能安然入夢呢?

可我沒想到,那一別竟成了永別。

岳以睦帶走了她,老天爺卻沒許他們長相廝守。

都是報應罷……

我不哭,不難過,騙自己不曾擁有就不會舍不得。一年兩年,變成行屍走肉的空殼。

這樣也不錯。

※※※

雪還在下。其實鄴京入了冬以後的每一場雪,都不曾輕易停下。像人的思念,一旦開始,就在心裏發了芽。是真的想她。

不知不覺,天都暗了。

月色皎潔清冷,映著這滿院冰雪,便更冷了。

我斟上一碗冰涼的酒,抱著,也不急著喝。

今日聽說,岳以睦封了那個靳氏的女人做永妃,賜居延褀宮。聽說她們兩人很像,像得連岳以睦都著了迷。

我的二弟到底也找到了寄托。

二弟說的沒錯,我怎麽會不寂寞。

每一夜都在想都在念,卻還要裝作渾然不覺。

好在我還有些閑事可做,把相思揉成月色,揉成冰雪,揉成瓊漿玉液……

然後。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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