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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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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 (36)

無要事,他如今應付的不過是當初太子黨人的負隅頑抗。他不似岳以承,人前尚還裝著翩翩君子。他朱批落下,人人嚴懲,半分餘地不留,是以越彈壓,起來反抗的人越多。

但岳以睦心中清楚,大哥的勢力遠沒有那麽大,支持他的多是國之老臣,年紀大了,倚老賣老,愈發不怕死。只要咬牙硬制下去,後面的晚輩,自然便都服帖了。

譬如倪子溫。

他不過五十出頭的歲數,在朝堂上還能逞威作福許多年,加之清楚自己與靜嘉的事情,前途未必會像其他太子黨人一樣堪憂。因而先前還隨著那幫舊臣叫嚷,自己下旨卸了兩人烏紗帽之後,倪子溫便偃旗息鼓,不再作聲。反倒認認真真替自己排憂解難,分擔朝政。

這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難怪岳父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137驚疑

岳以睦搖頭輕笑,合上最後一個奏本,擡眼去望適才喚自己的阿童,“你叫朕?”

“時辰不早了,您趕緊歇下吧。您忘了,西太後請了二小姐入宮,若是皇上神情憔悴,這不是讓太後娘娘和二小姐一起擔心嗎?”

自倪府上一別,轉眼就是三月了。

立後的事情他業已同兩宮太後稟明,東太後如今被自己用“養病”的名義軟禁著,有意見等於沒有。而母後早見過靜嘉,自然答應,是以極快便頒下了立後的懿旨。

只是,岳以睦自己登基可以登的潦草,兩人大婚,他卻不願敷衍。岳以睦如今出宮不便,加之倪子溫身份尷尬,他總跑過去實在有失體統。因而,便借母妃的名義,將靜嘉請入宮闈,仔細商討。

岳以睦聽阿童這麽說,臉上笑意更甚,“你提醒的是,朕這就安寢。”

然而,他剛更了衣,窗外卻閃過一個黑影。岳以睦臉色微變,朗聲道:“進來。”

一個夜行衣的男人低頭進來,單膝跪在了岳以睦身前,“皇上,出事了……”

“怎麽了?”

“我們中了埋伏,倪將軍身中兩箭,怕是不好了。”

岳以睦只覺身上一涼,良久才發出聲來,“他人在哪?”

“我們派人去接了,明日大抵能進京。”

岳以睦猶豫一瞬,篤定道:“直接送入宮,安排禦醫會診。”

※※※

巳時剛過,靜嘉便入了宮。再站在大魏宮前,靜嘉心裏仍然有些逃不開的芥蒂。她站了一會兒,只見阿照姑姑迎了出來。

靜嘉不敢耽擱,忙是迎上前,“姑姑萬福。”

“不敢不敢……太後和皇上都等著二小姐呢,二小姐隨奴婢來罷。”

靜嘉知曉要見婆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一副端莊賢淑,生怕惹人不喜,“有勞姑姑。”

靜嘉一路聽著阿照關懷問起近些時候的事情,這才知道,西太後之前一直被岳以承所軟禁,對外界消息一無所知,並不清楚自己一直住在宮裏。

靜嘉想起先前德妃不滿自己與毓慎的傳聞,也不敢貿然告訴阿木自己和岳以承的事情,當下避開這些,用別的事情搪塞過了。

仁壽宮裏,岳以睦正和西太後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著舊。見靜嘉進來,西太後忙笑吟吟道:“你們小兩口慢慢商量你們的事情,哀家乏了,去歇著了。”

岳以睦感激母親體諒,起身與靜嘉一同行了禮,恭送西太後進了暖閣,繼而促步上前,伸手牽起靜嘉,“你隨朕來。”

靜嘉不明所以,只能跟著岳以睦出了大殿。他拉著她一路疾走,連個宮人都沒帶。靜嘉愈發訝異,待終於停下,靜嘉方認出兩人停留之地。

是西二所,岳以睦先前的住處。

她猶記得岳以睦帶她瞧見了毓慎和趙芙的事情,自己曾在這裏渾渾噩噩睡了一整個下午。原來,從很早很早開始,岳以睦便成了她的避風港。

這樣很好,她渴求安寧,他便給她安寧。

靜嘉下意識伸手去握岳以睦,溫爾一笑,“怎麽帶我來這裏了?”

岳以睦臉色儼然沒有靜嘉那般輕松愜意,靜嘉的手探到他掌心裏來,他用力緊握,認真道:“靜嘉,你得堅強些……你馬上便要嫁給朕,成為皇後,母儀天下,朕身邊的人,得經得住風浪。”

靜嘉不明所以,但見岳以睦神情嚴肅,也不敢敷衍,“王爺,你知道,我沒有那麽大本事……你若要我和你比肩,我恐怕還差得多。”

她叫慣了他王爺,一時難以改口,岳以睦倒並不怪,只是聽靜嘉這麽說,他心中又是一軟,當下勉力一笑,“罷了,那你就躲在我身後吧。”

岳以睦這話終於有了幾分玩笑意味,只是目光仍存了些淒寥。

靜嘉忍不住好奇,挑眉問道:“究竟出什麽事了,你怎麽突然說這些?難不成,你又挑中旁人做皇後了?”

“胡說!”岳以睦見她亂猜,知道再鋪墊也是無益,當下伸臂攬在她肩處,一道邁進了院中,“你一會兒見了便知道了,左右都是我對不住你……你……你若是心裏不痛快,拿我出氣就是。”

他領著靜嘉推開正房屋門,一陣濃郁的藥氣撲面而來,裏面圍了幾個禦醫。聽到動靜,眾人上前行禮,“皇上聖安。”

“起來吧。”岳以承始終沒松開靜嘉,只是面色沈了幾分,“他怎麽樣了?”

幾個禦醫又是跪了下來,“箭尖兒上萃了毒,如今毒性已延入五臟六腑……臣等無能,請皇上恕罪。”

岳以睦倒是大度,擺了擺手,“不幹你們的事,都退下吧,朕和二小姐單獨同倪將軍說幾句話。”

眾人應諾而退,靜嘉卻臉色大變,“哥哥?”

岳以睦沒作聲,領著她往寢間裏去。果然,雕花拔步床上躺著的正是面色青黑的倪敦堂,他胸口 、腹部各種一箭,血流不止,良久方抑制住。失血過多,不免臉色發白,可他又中毒藥,免不了顯出青黑之氣,身上更有色斑不少。

靜嘉張了張口,竟發覺自己說不出話來。

她快步撲到床前,顫聲喚:“大哥,你怎麽了?”

敦堂雙目緊閉,沒有半分清醒跡象。

靜嘉整個人都冷了下來。

“這是怎麽回事?”

岳以睦蹲到靜嘉身旁,伸手去握她,“原是朕大意了,讓人走漏了風聲,叫大哥知道了敦堂的行蹤。父皇生前給大哥留了一支暗衛,大哥不惜犧牲所有人,派人追到滇南,傷了敦堂……是為了叫咱們難受。”

更是為了讓他拿不到留在滇南的私產。

靜嘉聞言,卻是不住搖頭,“不對,你怎麽會走漏風聲……是因為哥哥告訴了我,才出了事對不對?你那天……那天早有預感了對不對?還是趙家人,一對姐妹,都沒了心肝。”

岳以睦緘聲。

“你讓我回家,我去查……大嫂是怎麽知道的。”

“靜嘉……”

“沒事,你放心,我既能殺了她妹妹,再多一個姐姐也不怕。”

※※※

端本宮,一人跪,一人立。

顛倒了多少年來的尊卑順序,岳以睦低眉望著哥哥,卻是面若寒霜,毫無喜意。

“大哥,我送你回端本宮前說過,你若是安分守己,咱們兄弟情義不變……你、你的孩子、你的女人,我毫發不傷,保你富貴終身。”他語調平和,甫入端本宮中的憤怒,仿若偃旗息鼓,不再滋生。“但我也說過,大哥是當過皇帝的人,該知道弟弟的心思。你若有分毫異動,我不傷你,先從你的兒子們下手。”

“孫毓慎的死,我不追究。成王敗寇,那是我欠他的。至於倪敦堂……”

岳以承擡起頭,冷作一笑,“怎麽?他還沒死?”

“大哥不必勞心了,他不會死。”岳以睦攥緊拳,卻只藏在袍袖底下,不肯暴露自己的恐慌,“賀雲祺,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嗎?”

岳以承眼中冷意未褪,卻是換作驚愕,“他不是早去雍州了?”

岳以睦道了聲果然,毫不吝嗇自己的解釋:“弘德二十三年,秦王、秦王妃先後過逝,那個時候,賀雲祺就已經回到鄴京了。他獨居在京郊,還收了個徒弟,姓胡,叫胡豫中。”

岳以睦不過是輕巧兩句話,便把岳以承逼得臉色煞白。

難怪他會輸。

連自己屢屢委以重任的太醫,都是弟弟安插下的耳目……遑論別人。

“你早知道我和靜嘉的事情?”

岳以睦一怔,沒有答,反倒避開了這個話題,“幸好賀老太醫身子硬朗,朕已經讓人去接他入宮了。”

“那……胡豫中大抵有一件事,還瞞著你。”

“朕知道皇兄你在你長子身上傾註了不少心血,沒關系,朕先從小的下手。”

“靜嘉已經是我的人了。”

“岳以承!”岳以睦終於繃不住那根弦,一掌摑在長兄的臉上,“你別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

岳以承無所謂地一笑,“你確實是不敢殺我,這天下怎麽交代?百年以後,父皇面前,你又打算怎麽交代?”

“朕已經下了立後詔書,我二人婚期原本定在弘德三十一年三月廿八,正巧今年三月廿八亦是大吉之日,你給不了她的,朕都能給。”

“既然如此,那大哥提前道一聲恭喜了……只不過……”岳以承好像看穿了岳以睦臉上故作的鎮定,笑容益發昭著,“二弟三思而後行,連著殺兩個自己的妻子,傳出去實在難聽。克妻這名聲,想來二弟還沒忘罷?”

岳以睦一顆心好像突然被人打入深不見底的井中,它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越往下越冷,直到終於跌在井底。

砰——

靜嘉正在德安齋怒斥趙菡,卻聽緊閉的門被人用力推開,榻上氣得不輕的邵氏、板著一張黑臉的倪子溫、滿面淚痕的靜嘉以及被迫跪在地上、業已應下一切所作所為的趙菡、靜雅,這五人齊齊回頭,但見岳以睦立在外間,眼神冰冷得很。

“王爺……”靜嘉驟見是他,心中一安,顧不上拭自己的眼淚,脫口輕喚。

倪子溫連忙伸手拽了下女兒,眼神頗含責備,“臣恭請皇上聖安。”

其餘人等亦是紛紛行禮,口稱聖安。

岳以睦雖是極倉皇中,見到這個架勢也不免一楞,強自克制,“都起來吧,靜嘉,你隨朕來。”

他言罷便轉身邁了出去,靜嘉不明所以,只當是哥哥不好了,即刻跟上,“是哥哥出事了嗎?我已經問出來了,是我三妹妹偷聽了我和大哥的話,然後她……”

“靜嘉。”岳以睦猛地剎住腳步,臉色陰沈,“你跟我說實話……你和岳以承……”

靜嘉漸漸熄了聲,仿佛預料到岳以睦會說什麽。

“你和他……是不是已經……”

“你懷疑我?”靜嘉怔楞一瞬,極快地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岳以睦心裏一慌,上前追道:“靜嘉,你別誤會……我只是……我……”

靜嘉立住腳,卻沒有回身,“互知互信,全心支持。皇上做不到的事情,別拿來要求臣女了……臣女做不了您的皇後了,請你另聘賢妻。”

138氣急 [捉蟲]

岳以睦聞言,驚怒焦急,大步上前去拽靜嘉,“你胡說什麽?!立後詔書業已詔告天下,豈是你說不當就不當了?”

靜嘉猶自低頭,順著長廊向前疾走。她知曉岳以睦來抓自己,袖口翩翩然逃開岳以睦的掌心。

“你給朕站住!”

岳以睦見逮她不得,便端出帝王架子。

誰知,靜嘉混不吃這套,腳下生風一般,竟是愈走愈快。

岳以睦耳邊突然想起她過去說的話,“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強留著又有什麽意思?”

那是靜嘉當初知曉毓慎與趙芙之事給他的答覆,他乍聽這句話時,心裏頗為認可,更是牽出不少對舊事的回憶。然後此時猛地想起來,不免心驚。

靜嘉不喜歡勉強。

他今日對她有了疑心,她便連解釋一句都不肯……一個不信任她的人,強留又有什麽意思?

岳以睦再顧不得體統顏面,登時拔步追向靜嘉。

靜嘉此時腳步已然慢了,他順著回廊繞過一個拐彎,便叫到她極慢極慢地走著。岳以睦松了口氣,幸好,她大抵還是給自己留了一個賠罪的機會。

自己真傻,居心叵測的大哥和純善摯情的靜嘉,他自然該信後者才對!

岳以睦揚聲喚著,“靜嘉,我知錯了。”

繼而便要再追近幾步。

然而,靜嘉卻好像一張紙片似的,不等岳以睦走近,面朝前傾倒下去。

岳以睦大駭,“靜嘉!”

他上前欲扶,終究是慢了一步,靜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般。

岳以睦忙是喊人,伸手去抱靜嘉,待他將她翻轉過來,才發現一張尖瘦臉龐上,早是布滿淚痕。岳以睦心中大慟,一邊抹著她臉上灰汙,一邊憑著本能去恰她人中。

誰知,靜嘉竟是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岳以睦腦仁“嗡”的一響,只怔怔地望著靜嘉,再聽不到外間旁的聲響。

※※※

“胡太醫,靜嘉她怎麽樣了?”

岳以睦聽到身後的門被人掩上,忙是迎上前,懇切詢問。

胡豫中搖了搖頭,壓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倪府不是說話的地方,請皇上容臣回宮稟報。”

岳以睦一怔,猶豫地目光飄向“明月引”中,卻是搖了搖頭,“你在這裏說就是,倪府一時也沒人敢過來,朕得陪著靜嘉。”

胡豫中心裏感慨,他素知自己主上對倪二小姐用情用心,但他如今已居帝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長久地呆在臣下府中,怎成體統?更何況,此時躺在房中的,是未來大魏的皇後。帝後二人婚前見面頻頻也就罷了,還這樣不守禮數,傳出去,必為民間所議論。

胡豫中責任心起,再次勸諫:“皇上,此地不可久留,還請您早些回宮……反正,二小姐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

“醒不來?為什麽?”

“請皇上容臣回宮細稟。”胡豫中屈膝而跪,神色莊重。

岳以睦知曉他話中有理,沈吟良久也不過是屈服地一嘆,“罷了,你先去煎藥,朕再待一會就回宮。”

胡豫中這方稱是,躬身而退。

岳以睦待他行遠,枯坐一陣,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面前的門扇,邁向裏去。

這是他第一次邁進靜嘉的閨房,女兒家愛點香料,“明月引”中自然幽香彌散,浸人心脾。岳以睦慢慢定下神,獨坐在了靜嘉榻前。

她疲憊地閉著眼,面容緊繃,全然沒有睡夢中的放松模樣。靜嘉眉央裏有淡淡的皺褶,岳以睦若不留心,決計發現不了。

這是她的愁,便也成了他的心結。

岳以睦伸指貼在靜嘉的額中,想替她輕輕撫平,伸手過去時,還摻雜了些小心翼翼地意味。他不怕她醒來,他只怕他碰到她,便戳散了這一切……像他在木府偶爾做起的夢,他一碰,便就化散成冰冷的現實。

他是孤軍奮戰,那她又何嘗不是?

自己尚有幕僚親信隨從不一而足……可她被大哥囚禁在宮中,除了雪桂、綠玉還能有誰呢?

岳以睦突然想起胡豫中適才情急之下的責備之言——“皇上怎麽不先來問問臣?二小姐忠貞可嘉,皇上萬萬不該負了她!”

連胡豫中都看不過自己的懷疑,靜嘉該是有多心傷?

難怪她會暈倒,難怪她會哭得這樣厲害。

是啊,難怪她,終究是自己的錯,一開始便不該將她拖下這趟渾水,不該利用和她的情份同岳以承說嘴,更不該留她自己在鄴京。

他是一時糊塗,讓岳以承拿住了自己軟肋。大哥明明知道他一生最恨背叛,恨到極致,更是陷入了恐慌。恐慌到草木皆兵的地步,甚至還傷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岳以睦心中悔恨,指腹順著靜嘉眉梢撫著,待到她太陽穴處,岳以睦才發現,她額角處有一道細細的傷疤。結痂已經落盡,新嫩的粉肉也不明顯。若非他此刻仔細觀察,決計看不出來。

這樣定睛一看,岳以睦又發現靜嘉一面臉頰上有一小處淡淡的淤青。

岳以睦的心被人驀地揪緊,疼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有人打了她……

可他竟然不知道。

他只知曉她一直平安,便以為她雖然苦,卻也不過是與人斡旋的心苦。

直至此時,他才發現靜嘉經受得遠比他想象的多。

可自己竟然還在懷疑她……懷疑她和自己的大哥……

岳以睦像是觸了電,匆匆收回手,近乎狼狽地擡步便逃。

※※※

“皇上?皇上……皇上!”

阿童見連喊岳以睦三聲不應,忙是提高音量,鼓足底氣,大喝一聲。

他自幼服侍岳以睦,兩人固然尊卑分明,但阿童也心知岳以睦不會與他計較這些小節,無人之處,便鬥膽失了回禮。

果然,岳以睦絲毫沒有在意這些,只是懵然擡起頭,望向阿童,“怎麽了?”

阿童垂手一鞠,仿佛適才皇帝的走神不曾發生一般,“回皇上,倪將軍已經醒轉,賀老太醫也答應替倪二小姐診病了。”

“當真?”岳以睦面露喜色,當即撂下筆,站起身來,“你親自去接二小姐入宮,帶上胡豫中,路上仔細別傷著靜嘉……朕先去看看倪敦堂。”

阿童有些猶豫,“奴婢去了,誰服侍您?再者,您當真打定主意叫二小姐入宮養病?再過是來日就是立後大典了,這要是傳出閑話……”

岳以睦邊走邊擺手,“朕還能短了人?你快去快回,哦不,慢慢的,二小姐身體為重。”

阿童見岳以睦壓根沒聽到自己重點,不由哂然一笑。

罷了,自己攔他們這些做什麽?皇上如今大有破罐破摔的意思,今日朝會,竟公然駁斥了英武伯、永安侯等人,這些人俱是前朝重臣,更是襄王擁躉,被皇上這麽無遮無攔地下了回面子,言官紛紛緘聲,半句話都不敢提。

皇上連這些都不怕,不過是悄然接了未來皇後入宮陪西太後“小住”罷了,誰又能說什麽呢?

想到這裏,阿童稱了個是,避開身子,退了下去。

岳以睦坐在舊日所居的西二所裏,心情終於覺得熨帖些。

“皇上救命之恩,臣感激不盡。”

岳以睦忙擺手,“你是為朕盡忠,這也是朕份內的事情……只不過……”

“皇上想說趙氏?”倪敦堂聽出岳以睦口中猶豫,淡淡笑了,“臣不比毓慎用情深切,想請皇上替臣料理了趙家。”

岳以睦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早知靜嘉與長嫂不睦,倒是不怕發落趙家會惹靜嘉不悅。只是她畢竟敦堂發妻,更為他誕育了一子。這是替他出生入死的功臣,岳以睦沒辦法不去問問他的意見。

這便是岳以承和岳以睦最大的區別。

岳以承看起來溫柔君子,翩翩風度,實則內裏不乏陰險計謀。當初岳以睦幼年還不懂勾心鬥角之時,誠是願意親近這個大哥。誰知被大哥算計多了,岳以睦又不傻,漸漸便寒了心。

然岳以睦有時看起來狠厲非常,但對親近之人,卻肯用心思為之考慮。

譬若當年毓慎與靜嘉之事,他以為二人是一對佳偶,樂見其成……只沒想到……

“你既然這麽說,朕自然會替你辦到。”男人間沒有過多抒情,既然得到對方的首肯,岳以睦也不多糾纏。

敦堂皺了皺眉,斟酌半晌,問道:“皇上可知道,毓慎的孩子如今寄養在趙家?”

“哦,這個,朕早聽說了。”岳以睦猜到敦堂擔心,從容解釋:“孫家人的罪名,朕已經赦了,本是要等他們回京,再賜孫家個爵位。不過聽說孫棟夫婦身子很不好了,朕打算讓他們就近去雍州安定下來……至於毓慎的孩子,改回孫朗的名字,朕擇日為毓慎的妹子賜樁婚事,叫她先撫養著。”

敦堂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雖被賀雲祺救了回來,身子仍然虛弱。眼下聽到兄弟子孫有了著落,頓時松了一口氣,神色也露出疲憊來,“多謝皇上恩典。”

岳以睦見他這個模樣,自然不多廢話,“你好好休息,朕的江山,還指望你來分朕的擔子。”

“是。”

※※※

賀雲祺年紀大了,連著熬心熬力替敦堂搶回一命,自然沒精神立刻去看靜嘉。問過徒弟那位二小姐一時半刻會不會死,等到徒弟雖然滿臉別扭,卻又滿口恭敬地答了不會,賀雲祺笑瞇瞇地擺手,“那等為師休息夠了再議,皇上若著急,叫他另請高明去。”

胡豫中沒法子,原話轉達給了岳以睦。好在岳以睦寬容,沒多說什麽,楞是等了足足三日,方等到賀雲祺出山,替靜嘉把脈。

先前胡太醫已將靜嘉在宮中受過的傷,一一報給岳以睦知曉。岳以睦聽得悚然,不免問可留下了遺癥,胡太醫頗為苦惱地答:“照例說並沒留下,只是臣也不明白,二小姐這回氣火攻心,怎麽會又暈倒。”

岳以睦臉色微變,是了,氣火攻心……她本來身體無礙,卻是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胡太醫見皇帝色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解釋道:“此事賴不得皇上,若是尋常氣血上湧,不該昏睡這麽久,臣業已用過了藥,卻並沒有太大收效。說到底,還是臣醫術不精,需要再跟師父修習。”

因為勸著自己信了胡太醫的這個說辭,岳以睦便耐著心等賀雲祺來親自問診。

誰知,賀雲祺手才扶上靜嘉腕子不過頃刻,躊躇滿志的神情便淡去了七分。

139和好

岳以睦兀自心驚,不敢多話,但見賀雲祺神色淡淡地收回手,方急促問道:“怎麽樣?”

賀雲祺搖了搖頭,勉強一笑,“二小姐的病,臣治不好啦,皇上還是早做謀劃吧。”

他自恃才高,連自己都治不好的病,想來便是死路一條。因而賀雲祺也不勸岳以睦再請旁人來治,只是冷冷撂下這樣一句話,起身就要告辭。

岳以睦臉色大變,攔在賀雲祺身前,“請您把話和朕說明白了,她不過是一時與朕慪氣,怎麽會病到治不好的地步?如是朕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請老太醫直言……或是,朕能為您做點什麽?”

他把姿態擺得極低,更是向賀雲祺深深一揖。

立在賀雲祺身後的胡豫中忙不疊躲避,並不敢受岳以睦這一禮。而賀雲祺卻是萬分坦然,撚須立定,透出幾分思索的神情。

賀雲祺原是三朝老臣,並為魏世宗送了終。世宗生前留了話,叫子孫禮待於這一位絕世名醫,賜其金銀宅邸。先帝遵循父訓,依照賀雲祺自己心願,遣人替他在雍州秦王治下安置,安享晚年。

沒有人知道他後來又回了鄴京,除了岳以睦。

岳以睦的私宅與賀雲祺所居之處不遠,他少年時不知賀雲祺身份,只當是個有趣博學的老頭,來往頻頻。後來在宮裏偶然相逢胡豫中,方知曉賀雲祺底細。

兩人忘年之交,彼此欣賞。胡豫中更因欽佩岳以睦品性,效忠於他。

三人關系,可謂深淵。

此時岳以睦直言提問,倒並非想以利相誘,只因知曉賀雲祺愛惜聲譽,不肯救毫無把握的人,是以表露心跡,讓賀雲祺知曉自己珍視靜嘉,哪怕唯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拼力試一試。

賀雲祺出神一陣,淡然道:“世宗若有皇上十之一二的深情就好了。”

言罷,他又搖一搖頭,“不是臣不敢治,是當真沒什麽法子……二小姐先前腦中受傷,大抵是留了淤血在腦中,因而經脈堵塞,方有此癥。若想痊愈,除非劈開腦袋,疏通血脈,否則,絕無可能。”

岳以睦大驚,胡豫中更是臉上血色全無,“師父……”

賀雲祺聽到徒弟相喚,低聲輕嘆,“你雖然學問不精,沒發現這病癥,但即便發現,也沒有治好的法子……不必自責。”

岳以睦只覺腦袋了一團亂麻,越來越脹,直至眼睛一酸,滴出淚來。

帝王失態,委實不該。賀雲祺與胡豫中見狀,對視一眼,便要行禮退下。岳以睦去在此時回神,開口詢問:“那,朕就什麽都做不了了?”

賀雲祺微微一笑,“那也不是,臣一會兒去開服活血舒經的藥,讓二小姐先勉強喝下,什麽時候醒來,臣在什麽時候來看。這病雖治不好,但一時半刻也要不了命。只要二小姐維持著喝藥,靜心調養,再活上十年二十年,也未可知。”

他這話亦是實話,並非刻意安慰岳以睦。但岳以睦聽在耳中,仍覺絕望淒寥,無奈道:“與她廝守一生,我尚且嫌短,十年二十年,又如何算長?”

賀雲祺聞言一怔,竟有些感同身受,鼻翼泛酸。

岳以睦卻沒看旁人,兀自走到靜嘉床前坐下,擺了擺手,索然道:“你們都退下吧,讓朕和靜嘉單獨待會。”

※※※

靜嘉昏睡了整整十日方醒來,彼時,立後大典正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岳以睦一切自己做主,讓人詔了姚黃、魏紫、雪桂、綠玉四人進宮,仔細詢問靜嘉喜好,用什麽的溢美之詞來稱讚她,坤寧宮中又該如何布置……雲雲所有,俱是耗盡心血,除了朝會務政,岳以睦的全部精力,幾乎都投到了這件事上。

說起來,若是尋常冊封皇後,自然不會這樣手忙腳亂,但因靜嘉與岳以睦始終沒有結為夫妻,因以這一次立後,還與新帝大婚扯到了一起。

然而,大魏朝先前的三位君主,俱是登基前便已有嫡妻,沒費這麽大的工夫。到了靜嘉這裏,竟是開了一朝先例。

先例有先例的麻煩,便也有它的好處。一切用度典制,俱以岳以睦的安排為準,無人敢出來橫加幹涉。

岳以睦考慮到靜嘉身體不好,他雖拿不準靜嘉何日會醒來,但料想一定經不住太多折騰,無關緊要的步驟一切從簡,而用物卻又極盡奢華。

他想把他一切擁有的、最好的,都盡數捧到靜嘉面前。

這是心甘情願等他、愛他的女人,也是他給出承諾的人。

靜嘉醒時,正逢皇後大婚冠服趕工完畢,岳以睦空對著一件華服發呆,一面想象著靜嘉穿上是什麽模樣,一面又愁思靜嘉何時能親自穿上試試。

四個宮人捧著衣服,見皇帝目不轉睛地盯著,連大氣都不敢喘,只盼什麽時候他才能發一句話……或好或劣,總要有個吩咐不是?

正僵持著,綠玉卻是突兀地闖進來,“皇上,小姐醒了!”

岳以睦眼神尚有幾分迷蒙,“你說什麽?”

而不等綠玉再答,他已是反應過來,“靜嘉醒了?”

吩咐還沒脫口,人早跟著意識往乾清宮外走去,走出半裏地,岳以睦才遲遲道:“去,去把婚服帶上,讓靜嘉看看,看她喜不喜歡。”

阿童忙給宮人使眼色,一個小內宦一溜煙兒地跑回乾清宮,去傳岳以睦口諭。而岳以睦自然不會等他們,早坐上龍輦往仁壽宮去。

“靜嘉?靜嘉……”岳以睦一邊邁進暖閣裏,一邊橫沖直撞地往裏闖。宮人閃避不及,只能手忙腳亂地跪下來行禮。阿童幾乎是一蹦一跳、過五關闖六將地跟在皇帝身後。

“靜嘉!”

靜嘉臉色虛白,正靠在床上,由姚黃服侍著她喝藥。她聽到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響,下意識循聲而望,只見珠簾下,岳以睦怔怔地立著。

他手還扶在珠簾上面,儼然是剛剛撥開,便情怯下來,不敢再往前走。

阿童等人急剎車似的地匆匆站定,生怕會撞到岳以睦。

隔著一道珠簾,外面是紛亂世界,裏面卻靜得像是山水絕境,便是岳以睦,也不敢貿然踏進來。

然而,靜嘉只是這樣淡淡地掃了眼岳以睦,並未同他說話,反倒是示意姚黃繼續餵她用藥。

一碗藥喝完,靜嘉又道:“我餓得厲害,想喝鹹一點的粥,有沒有?”

姚黃正要答應,岳以睦卻搶先吩咐阿童,“還不快去!”

誰知,靜嘉刻意搶白:“姚黃,我想喝你煮的。”

阿童剛轉身走到一半,聽了這句話,忍不住停下腳步,去看岳以睦臉色。

此時岳以睦背對著阿童,落入阿童眼眶的唯有岳以睦繃得緊緊的手背,他用力攥著珠簾上的兩串,青筋浮現,像是壓抑著極大怒火。

果然,岳以睦一時失控,串珠的細絲再吃不住力道,“啪”地斷開,數十顆晶瑩剔透的粉晶珠子落下,劈裏啪啦四下滾散。

眾人見狀俱是俯身而跪,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連姚黃都捧著藥碗跪了下來,面色惶恐。

靜嘉本就委屈,見岳以睦竟還敢在自己眼前逞威,登時怒從胸口湧起,伸手推翻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矮幾,上面放著的藥碗應聲落地,碎成好幾片,毫不遜於適才岳以睦鬧出的動靜。

靜嘉目光冷若寒霜,恨恨射向岳以睦,“兄弟兩人一個德行,我看誰坐這江山都沒分別。”

岳以睦聞言大駭,“你說什麽?”

靜嘉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她心裏到底是裝著岳以睦,再氣再惱也絕不會像傷岳以承一樣惡言相向。適才一句,已是極限。

然岳以睦不知情,本是滿心歡喜地趕來,卻見靜嘉態度冷淡,不知要多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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