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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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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冊封 (33)

色,眉頭緊皺,已是動了大怒,“胡說八道!朕不過是帶她出宮走了一趟,回來之前還好好的,怎麽這一會就經脈俱損了?”

胡太醫身上吃痛,卻咬牙並未求饒,“臣不敢欺君罔上,二小姐的傷本來不礙事,奈何這一陣氣血兩虛,身子虧損得厲害,如今臣不知她受了什麽刺激,竟隱隱沒了求生之欲。心病難醫,皇上英明,自該懂得……臣,臣愚笨,已無挽救二小姐之力。”

“一點辦法都沒有?”岳以承聽胡太醫說得痛心,一時竟果然被他懇切言辭唬住了。胡太醫大喜,卻是不動聲色地答:“治病簡單,但二小姐心中郁氣不散,便是藥石罔效。臣自然有辦法給二小姐灌下藥去,可她閉塞經脈,藥進了她的身子,也起不到功效啊!”

岳以承往那寢殿中遙遙一望,明燭映照下,螺鈿彩漆的拔步床上人影消瘦。岳以承忍不住閉眼回想兩人初見景象,幾年轉眼便過來,昔日莽撞無知的幼女到如今風姿綽約的佳人,他希望她永遠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嬉笑怒罵,生動討巧。

岳以承嘆了一聲,走到靜嘉身邊坐下,親自替她掖了掖被角,“高重保,讓人去倪府接綠玉雪桂進宮,再把她二弟接進宮來,就說給皇長子做伴讀,安排他住到乾西去。每天早晚過延褀宮與他姐姐一道進膳,午膳同皇長子共進……唔,先這樣。”

胡太醫在一旁立著,聽得岳以承句句吩咐,倒確然是在讓步。一方面不再像牢籠一樣拘著靜嘉,一方面也在擡舉倪氏。

岳以承見得靜嘉仍然面無殊色地平靜躺著,伸手摩挲在她側臉,半晌方又徐徐道:“靜嘉,你若醒了,朕就讓人抱趙朗進宮給你做伴……你……別難過了。”

言罷,岳以承重重一嘆,起身向外走去,“朕在這她反而不高興,郁安,這裏你盯好了,每日早晚記得去乾清宮回話。胡豫中,你……倘使二小姐有個萬一……”

“臣以命抵命。”

若二小姐在王爺事成前先死在了這大魏宮裏,他也沒顏面去見王爺了。

“你給朕記住了你的話。”

郁安神情略有些興奮,朝著岳以承福身一禮,便送著皇帝出去了。

胡太醫看著榻上的靜嘉,略作思忖後將藥方上幾味猛藥改成了溫補之物。這般郁結於心的病癥,還是要靠病人自己振作。適才面對岳以承,胡太醫多有誇大之詞,可仔細算來,也並非是虛言。

如今靜嘉獨自經了這麽多的事,又居深宮,不得快活,胸中悶氣積壓久了對身體只會百害而無一利。下猛藥固然可以讓她早日醒來,但靜嘉身體根基本就不好,唯有徐徐開解,先慢慢散化開她心頭郁積之事,再疏通經絡,滋補氣血,方可恢覆常人一般的體魄。

改好藥方,胡太醫將紙箋遞給郁安,鄭重囑咐道:“每兩個時辰就要服二小姐用一次,晚上亦然。她睡得沈,不必刻意叫醒,把藥餵進去就好,醒還是要等她自己醒來。我還會每日來施針,若有更改,再行告訴你。”

郁安是穩重人,她雖然已經另擇高枝,但也清曉靜嘉的分量。應承下胡太醫的叮嚀,她立時挑了得力之人去煎藥辦事,自己則收拾收拾,悄悄往長陽宮去了。

五日後,靜嘉終於緩緩恢覆意識,漸漸從冗長的夢境中醒來。

她確然是做了一個極長而真實的夢境,她夢到自己嫁給了毓慎,又夢到岳以睦順利登基,夢境裏一切都是美的,唯有自己一顆心,夾在毓慎和岳以睦之間,兩邊都沒有著落。

好在這畢竟只是一場夢,她回到殘忍的現實,這裏是幽靜的延褀宮,在那張信箋後,岳以睦也依然杳無音訊。

她沈沈出了一口氣,雖然殘忍,但可以清醒去面對的現實也是珍貴的。

靜嘉不知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但看著帷帳上的蘭花繡紋,卻也能猜到自己的處境未變,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眼前雖有些暈,卻並不似送毓慎走之前那般頭痛難抑。靜嘉低低喚了聲來人,只聽殿外一陣響動,促步進來的竟是久違的倪敦禮。

靜嘉錯愕,甚至忍不住張了口,失聲喚道:“阿禮……?”

“二姐姐!”倪敦禮聽到姐姐的聲音,一瞬便紅了眼眶。倪敦禮今年已有五歲,早就在倪府開蒙讀了書。他是幼子,又是嫡出,邵氏身邊沒有旁的孩子,只他一個,自然疼到了骨頭裏。從小養尊處優,精心教育,如今雖還是頑童年紀,舉手投足卻也沈穩大氣起來。

倪敦禮從小便與靜嘉親密,自靜嘉入宮後良久未見,不免常追問母親二姐姐去了哪裏。待皇帝指他去給皇長子做伴讀的旨意下來,他便知道自己能與二姐姐重新在一處,饒是父母叮囑了許多宮中險惡之事,他仍是滿心歡喜。

誰知,入了宮,倪敦禮才被告知,二姐姐昏睡不醒,身體不佳,他雖然每日晨晚可以前來探望,卻只能見到躺在床上一個面無生氣的人。

128驗藥

這一日一早,敦禮照例來延褀宮用早膳,適才看了姐姐,還在床上毫無生氣地躺著,誰知他剛出了外間,便聽到裏面微弱一聲“來人”。敦禮歡喜不疊地跑了回來,果不其然,靜嘉已經醒了。

“二姐姐!”敦禮又叫了一聲靜嘉,靜嘉忙滿面意外地伸開雙臂,示意敦禮過來,“你怎麽入宮了?”

敦禮自幼聰慧,聽靜嘉相問,三言兩語便說清了事情原委。正說著話,雪桂卻是撥了簾兒進來,“二小姐,您可算醒了。”

靜嘉擡眼,見是熟悉親近之人,忍不住眼眶一熱,“綠玉呢?”

雪桂許是早得了消息,雖然高興,卻依然穩重。她手裏端了托盤,走近了靜嘉床畔。“綠玉盯著藥呢,奴婢聽人回話道小姐醒了,先讓人溫了粥來,您睡了五日,胃裏空,用些白粥墊墊底兒,免得一會兒難受。”

靜嘉剛要伸手去接那碗,敦禮卻是踮起腳先奪了過來,“母親說了,要阿禮入宮為姐姐分憂,阿禮餵姐姐喝粥。”

說著,敦禮已是捧實了那碗,又在靜嘉床邊坐下了。

敦禮一貫沈靜聽話,在敦堂的兒子彥安襯托下,更顯得格外懂事。靜嘉看著敦禮長大,與這個弟弟感情好得很,此時他這樣說,靜嘉也不阻攔,只伸手揉了揉敦禮發頂,張開嘴一勺一勺地任由弟弟餵她喝完了一碗粥。

雪桂接了空碗,笑著稱讚道:“二少爺大了,都能餵二小姐喝粥了。”

敦禮不以為然,兀自拉起靜嘉的手,擔憂地問道:“二姐姐怎麽會病了?”

靜嘉搖頭,一面用眼神示意雪桂領著眾人下去,一面敷衍地答:“姐姐沒有照顧好自己而已……阿禮,你可知道姐姐睡多久了?”

“雪桂說是五天。”

“唔,怪不得那麽餓。”靜嘉撇了撇嘴,卻想起敦禮說他入宮是與皇長子一同讀書,心下警惕,少不得叮囑,“宮裏不比咱們府上,除了雪桂、綠玉兩人,旁人說話做事你等閑不要信,便是皇長子,恭敬便夠了,不要深交。”

岳以睦已然入京,想來重掌權勢也指日可待。這個節骨眼上,岳以承讓弟弟入宮,寬解自己是假,用作脅迫自己的人質是真……敦禮還小,雖然聰慧,卻心思純善。靜嘉護不住旁人也就罷了,這是自己的嫡親弟弟,如今被她連累的進到這宮裏來,靜嘉雖有歡喜,卻也不乏負罪之心。

好在敦禮聽話,靜嘉頭一句的囑咐,在府上倪子溫夫婦也曾教訓過。後一句敦禮雖不明白,但知曉二姐姐疼他,必不會害他,也痛快應承下來。

靜嘉捏了捏他白玉似的小臉兒,放下了心,“不過宮裏的教書先生學問都極大,你要用心讀書,別叫爹娘失望,皇上既然讓你早晚都來姐姐這裏,姐姐到時候可是要考校你的。”

敦禮燦然一笑,點頭應好。

“行啦,時辰不早,你快去用膳,然後好好讀書,等晚上再來姐姐這裏,咱們一道兒說話。”

敦禮應著出去了,他前腳邁出去,雪桂肅著臉,後腳便進來了。“二小姐,奴婢沒在宮裏的時候,您到底遇上什麽事了?”

靜嘉沈吟一刻,卻不打算兜底,只將自己和岳以承之間的糾葛說了,牽涉到毓慎、趙芙之事,盡是閉口不談。雪桂對靜嘉無非是擔心,聽了這番解釋,也沒追問,只是頗心疼地一嘆:“奴婢在府上,見天兒地擔心小姐,姚黃魏紫也送了信來問,她們都惦記著您呢。”

“她們可都好?爹娘身子可還康健?”

“姚黃生了個小子,魏紫也有了身孕,兩人順風順水的,小姐不必擔心。倒是夫人……她心事重,府裏的事情又多,裏外操勞,身子怕是不大好。”

靜嘉忍不住蹙眉,邵氏原先身子一向不錯,只是先前早產一次,方壞了底子。“怎麽還要裏外操勞?嫂嫂呢?”

趙菡那麽願意主事,想來不會趁著邵氏身骨兒不好的時候放權出去的。誰知,雪桂搖了搖頭,神色間有些疑惑,“大少爺與少夫人這一陣一直不睦,不許她插手家事。夫人身子不好,也多是秦姨娘和孟姨娘來分擔。說也奇了,大少爺自打回京與少夫人關系就不親密,奴婢聽之霓說,如今大少爺只肯宿在之雯那裏,竟是連少夫人的門都不入了。”

靜嘉越聽心裏越明白,想是有人將趙芙背叛毓慎的事情告訴敦堂了。哥哥雖然不是王爺的擁躉,但他一直視毓慎如親兄弟一般,遷怒趙菡實在難免。

靜嘉低喟一聲,沒多說話,她也不喜趙菡,趙菡過得不如意,靜嘉難免生出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她縱然知曉自己這樣不好,但她眼睜睜地瞧見毓慎死了,一根心頭刺,怕是一輩子都拔不出了。

“二小姐?”靜嘉聞聲,警惕地擡首,立在門邊的卻是面含淺笑的綠玉。“藥煎好了,奴婢給您送藥來。”

言畢,綠玉只身邁入,一面在靜嘉身前跪穩,一面朝雪桂使了個眼色。

靜嘉不知這兩人鬧什麽玄機,卻見雪桂已是低首邁出了寢間。不等她詢問綠玉,雪桂的聲音便從外面傳來,“郁安姐姐,奴婢敬您是宮裏的人才喚您一聲姐姐,您自持身份,可別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郁安好像在低聲解釋什麽,雪桂卻恍若未聞,厲聲打斷,“我們自小跟了二小姐,也在宮裏伺候過,怎麽做事怎麽服侍人心裏都清楚。姐姐不必擔那些沒用的心,您若是得閑,還是想想怎麽讓二小姐身子趕緊康覆起來才好。”

靜嘉沒見過這樣腔調的雪桂,不由有些驚詫。綠玉卻是低低一笑,同靜嘉解釋:“這郁安自打我們進宮,便處處想挑刺為難,既不肯我們碰小姐的藥,也不許近前侍候。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奴婢都沒想到,雪桂竟敢出來將她好一頓數落,逼得她沒法子了,終於讓奴婢來親自侍候小姐。”

“雪桂這樣子……倒是有些像姚黃了。”靜嘉略顯爭寵,不禁自言自語般地感慨。

綠玉莞爾,將藥碗遞到了靜嘉手中,示意她先用藥。“奴婢適才進來,便瞧著那郁安貼在門楹處立著,想是在偷聽二小姐和雪桂說話。奴婢沒雪桂那麽厲害,只得把這出氣差事讓給她了。”

靜嘉在宮裏幾乎一直沒斷了藥,喝得久了也不覺得苦了,擡腕仰脖,藥汁便順著喉嚨滑入腹內,她將空碗撂在一旁,囑咐道:“郁安原先是禦前的人,你讓雪桂拿捏好分寸,別給自己招禍。我也覺得她有些蹊蹺,你們多關註點,看能不能查出什麽來。”

綠玉眼睛一亮,點頭稱是,“小姐放心,這事奴婢拿手,定給您漂漂亮亮辦了……不過,還有一事。”

綠玉微頓,從袖筒裏摸出了一個瓷瓶,“那日奴婢和雪桂給您更衣,發現了這個,小姐貼身裝著,想來是重要之物,沒敢聲張,便偷偷藏起來了。”

那瓶是靜嫻送的藥,靜嘉本想留著讓胡太醫幫忙打探,沒料到幾番波折,竟是錯過了機會。

也好,眼下綠玉、雪桂俱在,不必自己親自去問,免得叫人發現,又是問題。靜嘉一笑,並沒去接,“你先拿著,等什麽時候胡太醫過來,你私下裏叫他看看這藥,可有沒有什麽問題……”

綠玉稱好,重新揣入袖中,靜嘉已用完了藥,又想沐浴,綠玉了解自家小姐習慣,立時便去幫著張羅安排了。

※※※

胡太醫往延褀宮常來常往,並不難見,可若想私下問他些什麽,卻是困難。每次送胡太醫走,郁安都是親自去做,岳以承下了旨,不許雪桂綠玉兩人邁出延褀宮半步,自然一直也不得機會。

轉眼便到了十一月,靜嘉心裏急迫,刻意找了借口將郁安留下,方讓綠玉有了同胡太醫說話的時機。

靜嘉到底不能留郁安太久,唯恐她起了疑竇,這廂綠玉把事情交代明白,把藥瓶給了胡太醫,郁安已是從殿裏出來了。

“胡太醫,怎麽還沒走?”

綠玉知趣地垂眉退下,任由胡太醫同郁安打著太極。

好在胡太醫一向樂呵呵的,看起來敦厚老實,並不惹人懷疑,郁安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便親自送走了他。

胡太醫前腳走了,岳以承的聖駕卻是到了。

郁安立在門口一怔,一面打發人到裏面通傳,一面朝著岳以承福身請安。岳以承蹙眉叫住了要去通稟的宮娥,只垂首問著郁安:“二小姐身子怎麽樣了?”

“回皇上,二小姐一切都好。”

岳以承默默點了點頭,負手遙望著祈祥殿的匾額,良久方沈沈一嘆:“英武伯那邊不肯放趙朗入宮,你去和二小姐說一聲,等入了臘月,朕安排她回一次倪府,到時候,見見孫毓慎的孩子。”

郁安稱是,目送著岳以承回到龍輦上,往遠處去了。

她忍不住一咂舌,皇上待這位二小姐是用深了心思,可惜人家絲毫不領情。郁安頓了頓腳,喚來了人,“你盯著點這邊,倘使有什麽事,叫人去長陽宮尋我。”

那小宮娥蹲身稱是,郁安瞧了眼兩側無人,低垂了眉眼,促步往長陽宮去了。

129用膳

長陽宮,宣梅殿。

靜嫻已有將近五個月的身子,及至膝間的長襖遮不住她隆起的小腹,冬箏兩手一並扶著她,在正殿中緩緩步行著。

郁安使了人通傳,得允後方低眉順目地邁入殿中,朝著剛剛站定的靜嫻福身一禮,“修儀娘娘萬安。”

靜嫻展眉,露出極溫和的一笑,“原是郁安姑娘來了,冬箏,去倒茶。”

“奴婢不敢。”郁安客客氣氣地推辭了一聲,並不遮掩來意,徑直道明,“奴婢是來向娘娘請罪的。”

靜嫻有孕在身,難免多些小性子,她面兒上雖一如既往的平和寬容,聽郁安這樣說,心裏少不得有些煩躁。她撫著小腹,兀自在一旁落座。“出什麽事兒了?”

郁安偷瞄了眼靜嫻,見她面無殊色,才放下心來,“回娘娘,上次您讓奴婢給二小姐的藥……二小姐沒有用。”

靜嫻蹙了蹙眉,略顯不悅,“怎麽不早說,這都過去這麽久了……你便是告訴本宮,本宮也沒法子找補。罷了,這事先放一放,以後再想轍就是,藥呢?”

郁安心裏咯噔一聲,卻是故作沈穩地答:“奴婢來找您,便是說這樁事。先前那藥二小姐自己收下了,可是……奴婢並沒從二小姐身上找到,今日二小姐故意留奴婢說了會話,奴婢甫一出門,便見綠玉姑娘和胡太醫立在門口,好像交接著什麽,奴婢怕是叫二小姐察出蹊蹺,特來想娘娘請罪。”

“什麽?!”靜嫻驟然變色,一拍桌角坐直了身子,“那藥給胡太醫了?”

郁安只料這位倪修儀一貫的好說話,才想著提前給她打聲招呼。那藥究竟有沒有讓胡太醫得著,她心裏其實並沒有數兒。

見倪修儀面有慍怒,郁安忙是斂裙而跪,順道改了口,“奴婢也說不大準,旁敲側擊問了胡太醫幾句,胡太醫只說是綠玉擔心二小姐的病勢,找他相詢……奴婢心裏沒底兒,才過來支會娘娘一聲。”

靜嫻燥意頓生,眼神裏甚至添了幾分刻薄之情,她恨恨地掃了眼跪伏於地郁安,半晌方平靜下來。這郁安原本是禦前的人,靜嫻使了許多法子才真正籠絡上她。若失了郁安,自己就只能放任皇上往自己那個好妹妹身上用越來越多的心思。

她心思一寰,硬生生逼出個笑臉來,“多謝姑娘提醒,胡太醫那邊,本宮自然有法子,姑娘不必費心……”

郁安聽靜嫻這樣說,總算是放了心。她把事情辦砸了,卻依然惦記著靜嫻的好處。思忖一陣,恭聲道:“奴婢前來,還有一樁事要告訴娘娘。”

靜嫻惱她吊自己胃口,兀自“哦”了一聲,並未多著意。郁安倒也識趣兒,沒多耽擱,認認真真道了實話,“適才皇上來了延褀宮,不過沒進去,只交代了奴婢一件事就走了。”

她頓了頓,掃了眼不動聲色的倪修儀。

“皇上說,等臘月裏,抽工夫兒安排二小姐回倪府,為的是讓二小姐見見孫毓慎的孩子。”

※※※

“你說的可當真?”靜嘉原本正用膳,得了郁安的回稟,滿面都是喜色,“皇上當真這樣說?”

夜色濃了,靜嘉與敦禮分坐兩側,郁安立在兩人身後,將先前岳以承的吩咐,一字不落地告訴了靜嘉。

敦禮瞧見姐姐高興,少不得多嘴問道:“二姐姐,皇上是說過年叫你回家去?”

靜嘉知道岳以承斷不會輕易把自己留在家裏,因而並不敢同敦禮把話說死,只伸了筷子在他碗沿兒上敲了敲,“好好吃飯,這是姐姐自己的事情。”

敦禮素來聽話,見靜嘉這麽說,也沒多嘴,機靈靈的眼珠子在靜嘉與郁安之間轉了一轉,低首認真撥拉自己碗裏的菜。

靜嘉咬著筷子尖兒,忍不住有些出神,郁安瞧她這個神色,便低聲勸道:“請二小姐恕奴婢多嘴,您病著的日子裏,皇上每天都傳奴婢過去過問病情。奴婢知道您對皇上沒旁的情份,可皇上待您恩重,您好歹……該言一聲謝不是?”

“他把我軟禁在宮裏,我還要同他說謝謝?”靜嘉不滿地挑眉,松開筷子,夾了青菜到碗裏。“郁安姑娘,我知道你是皇上派來的人,你有你的為難,我也有我的不願,咱們誰都別逼誰,安生過日子就是了。如今有綠玉、雪桂二人服侍我,你只管歇著,怎麽輕省怎麽來……”

靜嘉慢條斯理兒地用筷子將菜葉扯出了一條縫兒,就好像把岳以承擱在碗裏五馬分屍一般,她知曉岳以承惦記上自己了,郁安是局外人,她冷眼瞧著,必定替她的主子鳴不平。靜嘉不怪她,卻也不會動搖自己的心思。

岳以承把她關在宮裏,妄想著放她出去一日兩日便能買到她的感激。打仨巴掌才給一顆甜棗……她倪靜嘉如今不傻,也不願意傻,沒那麽輕易上當。

郁安得了靜嫻的囑咐,力要將事情辦妥,此時見靜嘉軟釘子一樣把她頂了回來,仍是耐心勸說著,“奴婢也不求二小姐怎麽體恤皇上,您原是指給滇王的,一門心思等著滇王孝滿,奴婢理解您。可皇上是天下之主,您便是替滇王親近親近皇上,又有何不可呢?”

靜嘉斜睨了她一眼,撂了筷子,“郁安,我不會替任何人做我不想做的事情,如果皇上拿什麽脅迫你,想你勸得我做些什麽,你不妨挑明了告訴我,我若力所能及,便幫你一幫,若力有未逮,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罷,我無所謂。”

郁安一楞,她沒想到靜嘉會這樣想,剛要解釋,卻又住了嘴。

管她怎麽想……只要順著倪修儀的意思做了事,自己便算功德圓滿。思及此,郁安莞爾一笑,“也沒什麽,奴婢是想請二小姐陪皇上進一回膳。天兒入了冬了,南邊大寒,鬧了雪災,皇上為這事幾日沒正經用膳了。乾清宮那邊兒傳出了消息,都擔心著龍體,奴婢想著,您若能勸著皇上吃點東西,哪怕是為了蒼生百姓,也是樁功德。”

郁安話說得含糊,並未說是不是岳以承給她的吩咐。靜嘉側耳聽著,以為是高重保給她的差事,叫她勸得自己哄一哄皇帝。這雖不是什麽難事,可她不樂意見到岳以承,莫說是吃一頓飯,同他喝一口茶也是為難。

靜嘉兀自猶豫,一旁的敦禮卻是撂了筷子,“二姐姐,我吃飽了。”

敦禮模樣上隨了邵氏居多,皮膚白皙,人骨架子也小,雖然身量不矮,可到底在同齡人裏有幾分瘦。靜嘉皺了皺眉,一時顧不上去理郁安,只同敦禮道:“怎麽就吃這麽少?你看你瘦的,等出了宮,母親該怪我和大姐姐沒有照顧好你了。”

敦禮溫和一笑,懂事兒地解釋:“不會的,我只要長高了母親就高興,二姐姐放心,我一頓飯吃了肉也吃了青菜,一定能長高的。”

靜嘉聽他答的一板一眼,話裏卻還帶些稚嫩的語氣,不由舒眉,“你啊,人小鬼大。”

敦禮也不否認,頗自得的咧嘴笑了笑,接著又問:“二姐姐,其實我進宮至今,還沒見到過大姐姐呢,皇上說大姐姐是他的妃嬪,我是外男,不得相見。可之前皇長子跟我說,他小舅舅常入宮來看皇後娘娘。”

靜嘉一怔,倒並不覺得有稀奇,皇後是皇後,姐姐再受寵也和她沒法兒比。“皇上不叫你去你就別去了,大姐姐懷著龍嗣,恐怕也沒心思管你,你老實讀書,將來跟毓慎哥哥一樣考個狀元才好。”

“可父親說毓慎哥哥是逆臣,不叫我們學他呢。”敦禮不知朝堂爭鬥,只記得倪子溫曾為此事與敦堂有過爭執。敦禮年少,雖欽佩大哥能上戰場殺敵,卻也敬畏父親一貫權威。他無意說了這話,卻狠狠地戳在靜嘉心裏最軟的地方。

靜嘉驀地變色,眼神裏頗有些難過之情。她不知該如何同弟弟解釋,遲疑片刻,才生硬道:“不,你毓慎哥哥是這世上最有才學的人,不是什麽逆臣。”

敦禮年紀小,人卻機靈得很,他瞧著姐姐眼底有些難過意味,一時也不敢多話,只應了聲是,起身告辭:“我還要回去溫書,不陪二姐姐了。”

靜嘉勉強擠出一笑,擺了擺手,“你去吧,早些睡,別熬壞了眼睛。雪桂,替我送二少爺。”

敦禮吃飽喝足地走了,郁安卻始終沒有退下。靜嘉早前習慣了郁安形影不離,這會兒郁安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她也沒有發覺。直到回了寢間坐下,靜嘉透過銅鏡方瞧見身後垂眉順目的人。

她剛要開口問郁安是什麽事兒,卻突然想起適才郁安已經同自己說了。

靜嘉低嘆一聲,揚眉問道:“非吃不可?”

郁安心道,於你自然不是非吃不可,於她自己前程……那就不一樣了。想到倪修儀應承她種種好處,郁安不作聲地點了下頭。

靜嘉氣急敗壞,恨恨剜了她一眼,“那你何必前後追著我等我一個答覆?直接替我應下不就得了?”

郁安瞧她惱怒,也不辯駁,不軟不硬地道了罪,便退了下去。

130情動

三日後,岳以承如約而至。這幾日鄴京在連著下雪,窗外一片素白。靜嘉因知岳以承要來,特地挑了身素淡裙裝,又沒讓敦禮過來同用晚膳。

敦禮聽話乖巧,早上的時候得了姐姐吩咐,便爽快答應下來。如今靜嘉有弟弟陪在身側,心情倒還算不錯。敦禮人小鬼大,知道姐姐身子不好,便拐著彎在餐桌上哄她吃些滋補的東西。靜嘉雖然喝藥喝的滿口發苦,卻也強忍著不舒服,在敦禮的勸說下每頓飯都會多吃幾口。

因為靜嘉身子不好,岳以承先前便囑咐司膳房配合靜嘉的身子,每頓飯都添些藥膳進來。平日了靜嘉用的不多,並沒什麽發覺,這兩日她堅持吃了,效用自自然不差,她氣色已是好了許多。

岳以承甫入殿來,便瞧見靜嘉恭恭敬敬地蹲身福在一旁,微低的臉頰上透著淡粉,想來身子不再似先前那麽虛弱。他心中大喜,也不在意靜嘉臉上毫無笑意,只忙著叫她起身,趕緊坐下。

靜嘉瞥了眼岳以承,倒是沒多說什麽。她弟弟尚在宮中,激怒岳以承只會平白給至親之人添許多麻煩。饒是她十分不願與岳以承一同進這頓晚膳,面子上仍然裝得平和無恙,已不似原先那般,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厭惡神態。

岳以承難得與靜嘉有這樣和平的狀態,他既驚且喜,又滿心惴惴,生怕說多錯多,反而毀了局面。是以他微微含笑,拿捏了人前一貫的君子風度,與靜嘉一同主賓分席落座,卻也不敢貿然開口說話。

靜嘉始終低垂著眼睫,臉上淡淡,岳以承不開口,她便也默不作聲,惟用餘光偷覷岳以承,想猜揣他的心思。

岳以承肅然端坐,面容上有著遮掩不住的憔悴神色。靜嘉心想郁安所言果然沒錯,南方大雪成災,岳以承雖是個卑鄙小人,但治國一事上堪稱用心,想來很是費神。他眼下烏青明顯,大抵是多日沒成好眠,因而留了痕跡。

岳以承感到靜嘉目光,愈發僵坐,不知該如何打破平靜,好在他倒不是十分蠢笨之人,漸漸發覺靜嘉眼神溫和,並不像往常那般,滿透著憎惡嫌棄。岳以承心中熨帖,略微放松下來,揚起笑臉,故意討好道:“朕沒想到你會邀朕來一起用膳……朝中事務冗雜,耽擱了幾日,可讓你等的焦了?”

靜嘉聽他這樣說,心裏不由覺得厭膩。明明是岳以承借威授意郁安逼自己與他進膳,怎麽倒說成是她的邀請?靜嘉暗罵一句,面兒上卻沒太表露,“皇上多心了,您來與不來,於臣女而言並無異同。大概只有您的三宮六院兒,才會鎮日裏巴望著您的雨露。”

岳以承雖被靜嘉噎了一句,但他心情好,只當靜嘉是玩笑,反而順著她的話,“你說的是,是朕說錯了……這個時辰,也不早了,朕傳膳了?”

靜嘉主人,本該她做授意。可偏偏靜嘉不耐煩岳以承,故意裝啞巴,因而沒再接話。岳以承楞了一瞬,略覺尷尬,攏拳抵在嘴邊兒佯咳幾聲,側首吩咐郁安,傳上酒菜。

郁安眼中精光微亮,她見岳以承與靜嘉說了這麽幾句話,倒也沒漏出她的底來,因而放心稱是,退了下去。今日之事,本是靜嫻加以設計,讓郁安勸靜嘉在岳以承面前服軟,並邀岳以承來用膳。

誰知靜嘉曲解了郁安的意思,權當是岳以承用了手段來脅迫自己。

這廂雙方雖然都存了誤會,卻誤打誤撞成全了靜嫻計謀。郁安笑意滿滿地領著人擺上酒菜,又一一替岳以承試了菜中有無毒藥,繼而方躬身肅立在一旁,不再插手。

靜嘉始終保持緘默,玉容沈斂,映在燭光之下,倒是生出幾分少女的婷婷之色來。岳以承起先還是試探地打量,看得久了,竟不免怔住。

說來,靜嘉之色並不出眾。她是蕓蕓眾生,若躲在人海裏,萬沒有叫人一眼識出的特別。但她難得今日一身素衣,臉色沈靜,反倒別有一番寧和氣質,叫岳以承覺得入迷。

岳以承時常覺得靜嘉有趣,她性格上的與眾不同遠比她的樣貌更吸引自己,可今日這般仔細瞧來,靜嘉姿容倒也耐看得很。

靜嘉被岳以承看得發毛,心裏又是焦灼又是煩躁。叱責之詞明明到了嘴邊,轉念想起弟弟,又不敢當真辱罵他,只能換了說辭,“皇上許臣女回家過年,可是認真之言?”

岳以承比她大了許多歲,忍不住笑靜嘉孩子氣,嘴上卻格外溫和地應諾,“自然,朕金口玉言,你若不信,現下寫一道旨意給你也並無不可……只是,需當用完膳。你身子不好,耽擱了進膳的時辰,克化不好,晚上該難受了。”

他語意溫柔,眼神中頗多關照之情,靜嘉下意識地便避了開來,忙伸筷子去夾面前的菜,假意掩飾,“那便這麽說定了,一會用完膳,還請皇上賜一道諭旨。”

岳以承見她只吃面前的菜,便知靜嘉拘謹,忙指了兩道他覺得味道不錯的,示意高重保夾給靜嘉。靜嘉默然受了,也不謝恩,好似全然不在意那菜的味道,一股腦便都吃了。

從來都是靜嘉在自己面前逞威作福,大呼小叫,岳以承幾時見過她這般懨懨模樣,不由又好笑,又心疼。他見旁邊擺了一壺酒,兀自倒了一杯,自斟自飲著開解靜嘉,“你不必這麽懼朕,原先那樣自在如意便很好……朕讓你弟弟進宮,一則是為了叫你心裏紓解些,再則是因為你父親於國有功,朕本就該加賞你家,沒有旁的用心。若你是為敦禮而覺得忐忑,那大可不必。”

他嘴上說得輕松,已是全然忘了當初與靜嘉劍拔弩張的尷尬。

靜嘉淡淡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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