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量荒地、分發糧種已基本完成。為防止疏漏與舞弊, 季元湛派了一批巡按禦史負責查核整飭, 穆皓嶸也在其中。

“岳父真是寬厚仁愛，心系百姓。”季元湛斜靠羅漢床，笑瞇瞇地看著穆凝湘刺繡，“天氣轉冷，他要奔波十幾個地方，都不能回家過年了, 可他卻自告奮勇。”

穆凝湘點點頭，“父親生性如此的, 母親和我從不攔著。”

利國利民之事穆皓嶸向來樂此不疲。季元湛登基, 他的職務未發生任何變化，幹勁卻更足。

“湘湘, 那我陪你過年好不好？”季元湛說著，人湊得更近，手臂都壓住繡了一半的繡帕。

穆凝湘紅著臉向後躲, “皇上仔細紮到。”

穆皓嶸每年都有數月出公差在外, 她和母親都習慣了。現在, 父親不能接她回家, 季元湛每天都派楚尉霆送她。

這歸途是充滿甜蜜的。楚尉霆先帶她去看望他的姨母, 然後再不緊不慢地往穆家巷趕，每次都難舍難分。

“湘湘最近真是越來越美了。”她的遐思被季元湛壞笑的聲音打斷, “禦花園的四季花卉加在一起也不如湘湘動人。”

“呃……您也、也更加有精神了。”

現在季元湛也是整日眉開眼笑、春風得意的。他長得好看, 笑起來更是猶如珠玉在側，孔瑞都說皇上真是光彩照人。大約治國良策實施得很順利吧。

季元湛坐直身子, 黑眸亮晶晶的，“和湘湘在一起，我當然有精神啦。”

這話的真正涵義小狐貍是聽不出來的。

穆凝湘避開他的目光，繼續繡白玉蘭手帕。這是要做給楚尉霆的。

楚尉霆向她坦白了身世之後，她所有的擔心驚懼都蕩然無存了。但她對季元湛卻根本捉摸不透。

她曾向楚尉霆表示擔憂，他這晏宗遺脈的身份，季元湛知道了會不會起殺心？楚尉霆笑出了淚，要她完全不必多慮。

“這玉蘭帕子繡得倒快。”季元湛又靠近小炕桌，“這送給情郎的東西呢，做起來就是帶勁。”

“嗯......是的。”穆凝湘臉一熱，不知怎麽回答。

季元湛給她與楚尉霆相會大開方便之門，可又時不時地表示點酸意。真不懂他。如果他喜歡的是她——或者是，楚尉霆——那他怎會容忍他們如此親熱？？

她忍不住把這個疑惑告訴楚尉霆，楚尉霆又是捧腹大笑，抱住她狂吻一通，把她的頭發都弄亂了。

“皇上是位不同凡響、無與倫比的明君，湘湘，你就不要以常人的立場探究他了，男人的心思你亂猜也沒用。”

楚尉霆把季元湛誇成一朵花，說這話時極盡高深莫測。

好像他和季元湛多麽熟悉似的。穆凝湘無語，唯有慨嘆，帝王心，海底針。

“這次要多久做好？”季元湛戲謔地問，“再等一個月嗎？”

她已繡了一條，後來很不好意思地承認，確實太醜，生生剪碎了，手快得他來不及搶。這次的花樣子是拜托他畫的。

真是，送楚尉霆的東西千挑萬選，給季元湛的就馬馬虎虎。他還是不是皇上呀？

“最多十天。”穆凝湘發狠道，“我要像父親一樣鼓足幹勁……一定不再讓十四舅舅久等！”

“哈哈哈，那我等著。”

她擰眉。什麽叫他等著？她繡好了又不給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家夥！

……

“湘湘。”跨過華頤門的時候季元湛歉意地說，“我知道你每天最不喜歡這個時候。對不起。”

日子久了，太皇太妃們留穆凝湘“說家常話兒”的時間越來越長，東拉西扯的內容也越來越多。

昨天，張太皇太妃提起選秀的事，和藹而關切地說，四妃人選要由帝後二人同時商議，凝湘啊，你到時候可得好好兒挑。

陰險的老太婆，壞他好事。湘湘聽了更不想做皇後了！那他還怎麽跟她坦白。

穆凝湘忙擺手，“皇上別這麽說，不過是嘴頭子上打太極而已，我能應付。”

季元湛輕輕地嘆氣。她很懂事，但他不忍她受委屈。她是為了他。

穆凝湘在季元湛身邊慢慢走著。時已入冬，朔風凜冽楓葉似火，白袍皇帝側影冷峻，默然中帶著蕭索。

她小心地問：“皇上是不是擔心邊關安寧？”

西南鄰國枝篾兒在一個月之前侵犯大魏邊境。只是試探性的小摩擦，榮王出兵對抗，消息傳到京城，張太皇太妃的氣焰一下子就拔高了。

太皇太妃擺長輩威風欺壓她，其實是在向皇帝示威。季元湛是憤懣這個吧。不得不依靠藩王戍邊，在宮裏還得對他們的妹妹忍讓。

冷風襲來，季元湛將穆凝湘朝後拽了拽，替她擋住。

“也不全是。都會好起來的。”他握住她的手，像是歉疚，又像在對她保證，“要不了多久了，真的。”

......

張太皇太妃高居上首談笑風生，芳霓郡主也在，見縫插針地附和。

摔傷的屁股早養好了，心思也又開始轉動。

穆凝湘感到她的目光越來越大膽，掠過她，久久地在季元湛身上逡巡。

季元湛目不斜視，一直微笑聆聽太皇太妃說話，笑容淡淡的。

她被留得久，他便也陪得久。以前還偶爾出去聽小太監稟告，現在索性吩咐孔瑞，有事一律等見完太皇太妃再說。

皇帝待她有恩，又這樣維護她，她卯足勁兒周旋。

“昨兒見了袁家五妹妹，”芳霓郡主吃吃地笑著，“好個美人兒，出落得水蔥兒似的，比司姐姐還美，我看著都動心，呵呵呵……”

張太皇太妃把頭一點，“那就天天叫她來宮裏與你作伴兒，怎樣？”

袁裕蓉是忠信伯府最美的小姐。張太皇太妃算是當前的後宮之首了，倚老賣老地召喚顯赫的命婦帶女兒來“玩”，擺足了架子。

“當然好啦。”芳霓郡主看一眼端坐不語的穆凝湘，“凝湘妹妹也來嘛，我們擺個賞楓宴，一起作詩。”

“謝謝郡主了。”穆凝湘轉向她，“凝湘白天還要侍奉皇上。”

皇帝省吃儉用，那些華而不實的宴會都省了。芳霓郡主真有錢。榮王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哎，妹妹就是辛苦。”芳霓郡主故作惋惜，“皇帝哥哥好歹也體諒體諒妹妹，女孩兒家哪有不喜歡玩的。”

季元湛只是笑了笑。

“芳霓，別擠兌你凝湘妹妹了。”張太皇太妃酸溜溜地道，“她是將來要做皇後的人，自然和你們不一樣。”

芳霓郡主悻悻地“嗯”了一聲。

張太皇太妃喝了口參茶，忽然一指穆凝湘，“凝湘好孩子，這冰糖雪梨湯不好喝嗎？怎麽沾都不沾。”

穆凝湘笑了。老太太還真是得寸進尺。

季元湛對她的告誡是，在太皇太妃這裏不要吃任何東西，茶湯也一律不可入口。

穆凝湘自然懂。有毒沒毒姑且不論，這樣天天給她紮針的老太婆，招待什麽珍饈美味她也咽不下去。

所以，不管宮人端來什麽，她只禮貌地接了放在一邊。

太皇太妃們心裏也都明白。此前季元湛使用虛實震懾的法子，她們乖了一陣，沒人拿這個為難穆凝湘。

不過，現在就無所顧忌了。

“太皇太妃說什麽呢，”穆凝湘笑道，“剛才我就嘗過了，那會兒您在和郡主說話，沒有註意。”

她以袖掩口，做出喝的樣子，其實根本沒有碰到。這是季元湛教她的小技巧。

“味道不錯，是不是？”張太皇太妃笑成一朵老菊花，“燉了很久呢，極滋補養肺的，那你再多喝點兒。”

“是啊妹妹，”芳霓郡主宛若應聲蟲，“我倒看見了，你只啜那一點點就沒再碰了，現在叫你喝你又不太情願的樣子。莫不是嫌棄？”

季元湛的笑容消失了。呵，好會敲邊鼓。這是提醒與嘲笑，笑話對方小人之心。

他瞇眼盯著芳霓郡主，打算出擊。

“哪兒的話。”穆凝湘對了一句，“倒也不是嫌棄，而是……”

張太皇太妃聲音微冷，“是什麽？”

“太皇太妃，真是不好意思，這甜湯涼了。我這幾天……嗯，不敢吃生冷東西。”

“這有什麽關系。”張太皇太妃眉眼舒展，“小廚房多的是，一直在鍋裏溫著。好孩子，你喜歡，我讓她們再端。”

狐貍精，就知道你要這樣說。本宮等著哩，姜還是老的辣。

熱騰騰的甜湯很快就端了上來。穆凝湘笑著對宮女道聲“多謝”，伸手去接。

“嘩啦”一聲，她一個手滑，整盅甜湯都灑在她腿上。

……

玉蓮上完藥出去了，季元湛走進穆凝湘的小暖閣，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你怎麽就這麽急。”他嘆著氣在她的臥榻前坐下，“我有辦法對付她們，你何必傷害自己。”

穆凝湘搖頭，“我知道。但這樣做最快啊。”

季元湛一定會替她說話，她不想他與那些人正面交鋒。

“速戰速決不是更好？也沒燙多厲害。”

又不是滾水。大腿紅了一片，水泡都沒有。她受傷了，更有理由趕快溜走。

話說回來，當時季元湛一把抱起她沖出殿門，快如開弓之箭，臉色更是像冰山崩塌……嚇死人了。

太醫寫了醫囑，把傷情說得很嚴重，“有這個借口，還能少去西宮幾天，不是挺好嘛。”穆凝湘咧嘴笑道。

“你呀。”季元湛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下次絕不可這樣了。”

“那皇上要再出妙招，讓她們偃旗息鼓啊。”

“我已有辦法了。”他摟過她的肩低聲道，“等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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