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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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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 穆家巷成了燕京兩地最為熱鬧的所在。車水馬龍, 訪客如雲,國喪的哀戚絲毫不能沖淡眾人對這裏的向往。

因為巷子東西兩側的住戶都姓穆,都是當今皇上的未婚妻子的親戚。

不得了,這可是顯貴之中的顯貴,還不趕緊巴結,難道等帝後大婚再出手?

“不過偶感小恙而已, 倒辛苦夫人親自跑一趟。”

小花廳裏,楚秀茹看著丫鬟上了第三遍茶, 不好意思地對身邊雖身著素服, 卻依然不減富態的貴婦人說。

“妹妹這麽客氣做什麽!”貴夫人笑嘻嘻的,“你我都姓楚, 五百年前是一家,自家人就不必見外了,哈哈哈……”

貴婦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司大人的夫人。司大人是穆皓嶸所在府衙的最大上峰, 穆皓嶸做了多年禦史, 司夫人的貴足幾乎不曾踏過穆家門檻。

楚秀茹聽到這裏不勝惶恐, 又不知怎樣圓滑地應對, 只好跟著幹笑。

她在接到安佑帝直接傳位於季元湛的消息時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不過是穆家一位普通的兒媳, 現在成了皇帝的未來岳母!

還沒來得及適應這巨大的反差和擔憂女兒今後的皇室生活,她還算平靜的日子就被這樣趨炎附勢的夫人們鬧得再也不平靜了。

像現在這位司夫人, 僅僅由於她前些天因為實在吃不消一波又一波的接待, 借口生病婉拒了幾封帖子,司夫人就帶了大批補品上門看望, 可她不過是說話說太多了嗓子疼而已……

楚秀茹覺得嗓子更疼了。現在才切實體會到高處不勝寒的涵義,她終於明白為什麽穆二老太爺要急流勇退了。

送走司夫人,楚秀茹又出了一身汗。回房換衣裳的功夫,下人又拿來三張帖子。做工極為精細,玫紅底兒,四周紋著別致的鮮花,紙箋還淬了熏香,是上品麝香。

楚秀茹看完皺眉。帖兒來自三位郡主。她們是三位藩王的女兒,汀蘭郡主、瓊華郡主和芳霓郡主。

想起丈夫回家提到的後宮傳聞,楚秀茹臉色冷了下來。

“姑娘還沒回來呢?”她走去女兒房間。

“還沒有。”臘梅趕緊丟下正做的針線迎上來。

主子大清早就跑去了穆二老太爺家,大約也是討厭這種應酬。

“太太也知道,姑娘喜歡去老太爺那兒,哪次不是擦黑才回家,這麽近。”

楚秀茹嘀咕,“老太爺家怕是也一堆客人吧?近來巷子裏家家戶戶都賓客盈門的,湘丫頭去了也是跟著一起陪客人……罷了,我自己去回那三位郡主派來的嬤嬤吧。”

……

穆凝湘確實去了穆老將軍家,但她在祖父午憩時就告辭,來到了三秋茶館。

她在等季元湛。現在都八月了,他總也不出現,她很著急。打聽到他在京裏的寓所還留著,就抱著試試看的希望,讓穆澤去傳信兒,約他見面。

新皇繼位有無數事務要處理,忙成這樣她能理解,可也不能這樣一直耗著呀。

尤其是家裏最近仿佛要永無寧日了一般……

有男子在她身後輕咳一聲。穆凝湘從窗前回頭,見到了急盼懇談的人。

季元湛總算來了。他的穿戴很簡單,墨玉冠鴉青袍,腰系素黑革帶,半點配飾都沒有。

“找我?”他唇角有淺淺的笑意,俊雅疏朗的臉,一如既往地從容鎮定,看不出半點兒悲戚。

穆凝湘微微怔楞。一別數十日,眼前的人成了九五至尊了……

她真是魯莽,居然讓人給皇帝傳信讓他來見她。而他也來了。

看他現在雲淡風輕的樣子,尋常得在問她是不是吃了早飯似的。

“穆姑娘,找我有事嗎?”季元湛輕輕地關上門。

這間包廂還是他上次帶她來的,她獨挑了這間等他,他看到就想樂。

唉,可惜現在時機還不成熟,還不能告訴她真相。雖然他心急如焚,恨不能馬上把她娶到手,讓她天天陪著他。

“啊……是的。”穆凝湘忽然手足無措起來。

季元湛自稱為“我”,就像從前一樣,可見待她是相當地沒有居高臨下。他待她的父親也極其親和,晚輩應有的謙恭半分不減,這叫她對於即將說的話有些難於啟齒。

好歹也是一位皇帝。京城到這兒不少路呢,父親說過他忙得飯都不能好好吃……

“臣、臣女……”她急忙要跪。

“在我跟前別那麽多禮。”季元湛走到茶櫃前拿起茶葉罐,“穆姑娘還和從前一樣隨意就好。嗯,你回去坐著。”

“……哦。”

穆凝湘愈發拘謹,季元湛怡然自得地裝水入甕,點燃了小茶爐,她只有呆呆地看著。

“這水還算不錯,”他倒了一點清水品嘗著,“是燕州穹山汲來的泉水。淘過了的。”

穆凝湘沒有註意他的話,她所有精力都放到了組織措辭上頭。

“皇上。”她坐在窗前,看著他忙碌,覺得脫口而出的這兩個字有點怪異。

這個人是皇帝麽?他分明在做著茶博士的活兒,坐等被服侍的客人卻是她。

話說回來,他這沖茶的樣子真……叫人移不開眼。優雅高華,令她想起楚尉霆在清風茶樓笑吟吟地演習茶道的光景。

“怎麽這樣看我。”季元湛手下忙著,忽地輕飄飄飛來一句,“是不是我讓你想起了誰?”

她嚇了一跳,想想還是說實話,“是、是啊。”

“是楚尉霆?”

“……嗯。”她臉紅了。

回到燕州後她去百草閣找楚尉霆,顧掌櫃告訴她,楚尉霆有要事離開了,要有好幾個月不回來。她真的很想念他。

季元湛把穆凝湘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心裏竊喜。傻丫頭,他實在太忙,這麽久沒來找她,還擔心她會生氣呢。

他並未完全成功。新帝繼位之初的局勢並不穩定,還有許多棘手的事等著他。

正想設法安撫幾句,就聽那只一直蹲在他心尖尖上的小狐貍道:“那個,非常抱歉耽擱皇上寶貴的時間。我……我就想問一問,皇上之前對我說過的那個約定還算不算數兒。”

季元湛臉一沈,繼續拿小茶匙舀茶葉,“什麽約定?”

“就是……嗯,”穆凝湘偷看他,聲音更輕更低,“你說的,會放我自由。”

季元湛的茶匙一歪,茶葉灑在桌面上。

穆凝湘慌忙去揀,季元湛抓住了她的手。

“皇上——”

“噓。”季元湛伸指壓住她的唇,“我可是微服私訪。”

指尖下的溫軟觸感令他熱血沸騰。要死,他就該打扮成楚尉霆的樣子進來。

他朝思暮想的人就俏生生地坐在他對面,他卻不能親熱地抱她親她,她還怯怯地問他何時能解除婚約……

看到她瞬間紅透的臉頰和眼底委屈的淚花,他暗罵自己魯莽唐突,不舍地松手。

穆凝湘坐了回去,把雙唇抿了又抿。剛才他突如其來的輕薄真是令她駭然,季元湛一向都是守禮的君子啊。

楚尉霆不是說過他斷袖嗎?天呀,難道他是那種男女通吃的斷袖。

“好了,我知道了。”她聽見對面的人冷聲道,“你還是不想嫁給我。哼,楚尉霆有什麽好的,讓你連母儀天下的風光都要舍棄了。”

嗚,後悔死,湘湘愛的是楚尉霆,待她發現楚尉霆整個兒就是個假人,還會喜歡他麽?

穆凝湘聽得後背冒涼氣兒。

“我其實……也不全是為了十四舅舅。”她小心地說。

是了,地位改變人。不管喜歡男還是喜歡女,身為帝王,豈能容忍被未來妻子退婚?

她要好好地跟他商量,千萬不能叫他心頭那股強勢的、自尊受傷的熊熊火焰燒到楚尉霆身上去。

季元湛盯著小茶爐裏歡快跳動的火苗,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在被炙烤一般。

她只愛楚尉霆,他頂多糾結一下。可現在……

這是什麽意思,湘湘不喜歡楚尉霆了嗎?

楚尉霆與她確實聚少離多。現在他全部精力都放在收拾安佑帝留下的爛攤子、維持新舊交替時期局勢穩定和重新規劃治國方略上頭,實在無法讓“楚尉霆”出來找她。這件甜蜜的任務,他怎麽舍得讓替身去做。

“穆姑娘這話怎講?”他看向她的目光帶著緊張。

穆凝卻解讀為季元湛發怒了。她定了定神道:“皇上別惱。你該記得,我早就跟你說過齊大非偶這四字。我本是極尋常的官家女孩兒,因為皇上而得勢,穆家一舉沖天成了貴戚。”

茶甕裏的水開了。氤氳白霧之中,少女漆黑杏眸籠罩著點點輕愁,季元湛看得心醉。

“嗯,然後呢?”他故作淡定地洗茶。

“權勢又不是毒.藥。落到有抱負的君子手中,對百姓來說其實是好事。你的父親和三位伯父都是在其位而謀其政的好官,你的哥哥們也都不是坐享其成的紈絝子弟,邁入更高一層有什麽不好?”

他正在做的一件大事就是整頓吏治,接著處理之前的奸黨案、密信案、賢王謀反案等系列案子,借以拔除貪官汙吏,任用正直有作為的人。

“你可知道,梅州趙知府因貪墨被罷黜,接替的人,是嚴軾恒。”

穆凝湘驚喜:“真的啊,太好了……”

“對。”季元湛將熱水沖入茶碗,“所以,順其自然就是,你無須太過不安。”

“我倒不是那個意思。”穆凝湘輕輕撫摸著胸前項圈垂下的瓔珞,“伯父哥哥們都很好,我的母親也在努力適應新的身份。我最煩惱的是……”

無數名門閨秀向她示好,都是正當妙齡,美麗動人,且尚未定親的女孩子。

她們的母親私底下興致勃勃地談論新皇選秀的事。

今年和明年肯定是不可能了。宮裏一連去了三位大人物,安佑帝殯天,安佑帝比他大八歲的皇後早他一步薨逝,還有淑妃也一命嗚呼,她是在得知賢王私宅搜出龍袍兵器後被活活氣死的。

按照祖制,皇帝大婚要等到後年。選秀就更得延遲,至少在大婚半年以後。

不過,這段時間足夠讓她們的女兒和未來皇後建立起充分的友誼了……將來到了宮裏,那可就真的是中宮好姐妹。

穆凝湘偶然聽見那番話,只有無語地搖頭。

還好季元湛說了大事成功就放她自由。這種剛一定親夫君就被無數女人惦記上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所以呀,希望皇上能理解。”她拿碗蓋撥弄茶葉,沒有發現季元湛臉色發青發黑,“是不是早點……嗯,踐行承諾,到時候我的父母不好跟那些貴婦解釋。”

她十分肯定,這些貴婦在得知她不再是未來皇後,一定頭也不回地,忿忿地拂袖而去。

季元湛眼神冰冷,“誰說要選秀的?我周圍的閣臣,沒一個提這檔子破事兒。”

老百姓都快吃不飽飯了。國庫十室九空,僅剩堆著庫銀的那間,清點完畢後戶部報的數字讓他吃驚。

——不足五萬兩。安佑帝在任二十幾年,國庫就剩下這麽點錢了!相比之下,賢王臥室底下發掘的金庫,那是何等的金光閃閃,來自汪家瞿家莊家……等貪官的庫房,又是何等的琳瑯滿目。

如果沒有這些處置貪官的成就,恐怕安佑帝及後妃的葬禮都沒錢辦了。

“民生雕敝,百廢待興,三藩不穩,旻金也蠢蠢欲動,我哪有那個閑心去搞勞什子選秀。”季元湛氣不打一處來,“況且……”

他陡然住口。這個現在還不能說……他才不打算娶別的女人。

後院一群女人本來就是家庭分崩離析的元兇。就像賢王與慶怡王爺,各自母妃之間鬥得激烈,慶怡王母妃早歿多半是因此而心力交瘁。及至後來,各異母皇子長大了,又是彼此爭鬥,倒給了他這個外人可乘之機。

皇帝只娶一女在東魏都是史無前例的,不要說那些拖著長長的白胡子、視祖制為圭臬的老臣了,恐怕義父都不見得讚同。但他有他的道理和辦法。他但凡想做什麽,還沒有失敗的。

穆凝湘擡眼看季元湛,“皇上是一位明君,總會帶領大家渡過難關的。”

聽他的意思,等四海升平就可以選秀了?

……哎,她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季元湛做了皇帝啊,哪能不找女人,他得給自己留下後代……

然後,再和他心愛的男子甜蜜相擁,笑看江山如畫。

季元湛馬上就看透了穆凝湘的心思,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可惡的小狐貍,他該怎麽穩住她?

“皇上能不能給我個準信兒。”他看著她可憐巴巴地祈求,恨不得撲上去堵住那張不聽話的小嘴。

可是他怕嚇著她,只好低頭喝茶。

“您金口玉言,駟馬難追……現在我是舉步維艱啊,那些小姐的母親看著我就好像看見了龍床……這個這個,真的不關十四舅舅的事兒。”

“咳咳,”季元湛被茶水嗆到,“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這樣吧,你給我一天時間想個對策,後天我還在這裏見你。”

“多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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