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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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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珍樓門口已排起長龍,風聞而至的撲買客人摩肩接踵,將寬闊的銅雀大街都阻斷了。

正門右轉,空地上停滿了馬車。季元湛全身緊繃,一輛一輛走過去,哪輛都沒掛許家的木牌。

兩個隨從一個叫初一一個叫十五,都是他的心腹。兩人盯著臉色不豫的主子撓了好幾下頭,初一嘴巴張了又張,十五終於問了出來:“爺,您愛去的茶樓不在這邊……”

季元湛停了下來。十五提醒他了。對,許鉉兄妹來這種地方怎會用自家馬車,肯定是租的。

不能被怒火沖昏頭腦,平心靜氣,一定要平心靜氣!他一定能揪住那只小狐貍的尾巴。

在初一十五的疑惑目光中,季元湛全神貫註側耳傾聽,猶如老僧入定。終於,敏銳耳力將層層嘈雜剝離開來,分辨出一道細碎的碰撞聲。

那是骰子在瓷盅裏跳躍,沒錯。循聲走去,來到一輛不起眼的青幄馬車跟前。他聽見許青嬋驚喜的聲音:“哇,凝湘好厲害!”

“唉,這才三個六。”這是讓他恨得牙根癢癢的小狐貍,嗓音裏帶著十足的沮喪,“早著呢,我都好久沒玩這個了,早知道該好好兒練一練的。”

“已經很不錯了!”許鉉驚嘆,“穆姑娘好俊的功夫,哪裏學的?”

“呃,偶然得了高人傳授,”穆凝湘打著哈哈,“六哥過獎了,我這不算什麽。”

“凝湘有一雙巧手,六哥不知道嗎,她做的小院子你都讚不絕口哪。”許青嬋崇拜地說。

“唔,那個,你們倆別誇了,讓我再練練。放心,我有把握。”

“噢!”

“多謝穆姑娘。”

季元湛臉色略微緩和。原來是這樣。她沒在教許鉉,而是自告奮勇,他會錯意了。呃……剛才真是失態。

可是,一想到許鉉熱辣辣地盯著穆凝湘搖骰子,這心裏真像貓兒在亂抓。

剛才她叫許鉉“六哥”,哼。這才多久,馬上就親昵成這樣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她看許鉉的眼神裏有種不一樣的東西。是什麽呢?欽佩,這是肯定的。還有……他說不清,反正,那份柔軟叫他極其不爽!

“爺這是?”初一低聲問,“發現那邊的人了?”

他這樣一說,十五也警惕起來,四只眼睛死死盯著馬車。

季元湛擺擺手,這時車裏又是一聲歡呼:“哎呀!這次有四個六了!凝湘簡直是賭神!”

“噓,小七別嚷,仔細穆姑娘分心。”許鉉嗔怪妹妹。

接下來又是骰子搖晃的聲音,季元湛唇角微微勾了勾。

進展神速啊,上次有他在,她也頂多搖對三個數,今日為了朋友真是夠拼的。照這樣下去,下午說不定要拔得頭籌了。

季元湛抽出金燦燦的紙箋,看著上面的編號。這是撲買順序,先來的客人先搖。他是二號,穆凝湘那張是一號,而許鉉那五張都是三號。如果他把翠毫筆贏走了,湘湘是不是恨死他了?她一定不知道這支筆包含了怎樣的故事。

倔丫頭,拿她沒轍。他把紙箋放回懷裏。該是他的,怎麽都會回到他手裏。罷了,小狐貍要做什麽就由她去吧。

季元湛轉過身,對兩個隨從輕聲道:“去清風茶樓。”

……

清風茶樓正是楚尉霆開的,其特色便是風雅二字。大堂布置成清雅的竹林,竹葉婆娑,間或一二聲鳥鳴,那是隱蔽地掛著的紅嘴鷯哥。四周挖了溝渠,內有清澈流水潺潺環繞,水上漂著小巧的竹船,船艙裏是青花薄胎瓷的茶具,取“曲水流觴”之意。

大堂一角有白衣翩然的琴師,纖纖十指撥弄琴弦,正在彈奏《高山流水》。正中央那一席,美貌窈窕的茶博士已沏好一壺茶,熟練而優雅地一一斟入品茗杯中,兩個伶俐的小丫頭便把一杯杯香氣裊裊的茶湯放到小竹船上。

季元湛挑了水邊一處位置坐下,隨意從流經身邊的小船上取來一杯茶,一邊慢慢啜飲,一邊回想這幾天在季元洪那裏的進展。

殿試人選定得差不多了,不出意外他們的人至少一半能取中,只不知之後的選官會如何。

等季元洪折返,穆九爺折奏的事也該有效果了。屆時,他可以以楚尉霆的身份,帶著這個好消息去找湘湘,她會多麽高興啊,可惜那時她就要回燕州了……

“世子。”一個聲音將他的思緒打斷,季元湛看見了一臉恭敬的楚弈鈞,“真巧,想不到在這裏遇見世子爺。”

“楚大公子。”季元湛行禮,謙恭地笑著,“還沒恭喜你榮登榜首。”

春闈閱卷畢,楚弈鈞考了梅州第一,真叫他吃驚。這人本來不算多起眼,考得這樣好,立即就引起了季元洪的註意,可謂一張考卷定終身。

楚弈鈞聲音低了低,“不敢,都是托王爺和世子的福。”前世他有考後背誦刊印取中墨卷的習慣,今次自然獲益,確實不算什麽。

季元湛擡眼望向楚弈鈞身後,點點頭道,“這是攜寶眷出來慶賀了?”

怪不得要說托慶怡王爺的福。楚弈鈞這是以慶怡王爺幹女婿自居啊。

楚弈鈞看一眼身後,白菀柔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正在沖季元湛施禮。他的眉毛微微一皺,低聲道:“柔兒,你怎麽下來了。我不是要你等在包廂裏。”

“妾身獨坐無趣,偶然下來,看見夫君在和世子攀談,覺得不打聲招呼實在過意不去,郡主知道了也要怪我的。”白菀柔笑得很甜,對季元湛深深道個萬福,“見過世子爺。”

“大少奶奶客氣了。”季元湛回禮,“倒是我打攪了賢伉儷這難得的半日閑。”

心裏冷嗤。白菀柔這起“李代桃僵”的把戲玩得高明,到現在都沒被看穿,楚弈鈞還蠢兮兮地把她當作白穎柔呢。姐妹倆都比楚弈鈞聰明得多。

不過,白穎柔暫居下風又豈肯甘休,楚家不知會鬧出怎樣的風波。多虧湘湘及時離開了。

楚弈鈞讓白菀柔下去,自己又和季元湛聊了一會兒。白菀柔卻趁機去將季元湛的茶錢結了,速度快得初一十五都攔不住。

季元湛聽初一稟完,責備了幾句,懷裏摸出銀子遞給楚弈鈞:“楚大公子,這裏的茶一杯一兩,我怎能讓你破費,快收下,忒也小瞧我這個世子了。”

楚弈鈞如何肯接,推拒之間,卻見一張紙從季元湛袖子裏掉了出來,他趕緊彎腰撿起來。

“世子爺這是要參加擷珍樓撲買?”白菀柔探過腦袋,“方才賬房那邊就聽幾個客人說了,今兒匯聚的都是寶貝,別提多熱鬧了。”

季元湛應了一聲,並不多說。白菀柔又對楚弈鈞嬌聲道:“相公,咱們也去瞧瞧,好不好。”

“不好。娘子,我可沒帶那麽多銀錢。”楚弈鈞悄聲說。

“誰要你參加了,不過湊個熱鬧嘛,”白菀柔撒嬌,“權當給世子鼓勁兒。”

季元湛面不改色地喝茶。不能讓這兩人去擷珍樓。看見凝湘,他們會作何舉動。

“這是人家送我的。”他把紙箋遞給楚弈鈞,“其實我對這些博.彩的把戲不感興趣,楚大公子,不如我借花獻佛送給你,算作回贈大少奶奶的好意。”

“不敢不敢不敢!”楚弈鈞連聲推脫,好像花箋是顆燙手的火炭,“我也不感興趣,家祖父嚴令我們萬萬不可涉賭,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

楚弈鈞不敢再坐下去,寒暄幾句便帶著白菀柔回去包廂了。季元湛輕蔑地笑笑,把紙箋收好。

……

下午,振奮人心的一刻終於到來。擷珍樓大堂擠得裏三層外三層,眾人屏息斂氣,無數雙眼睛盯著那只白皙小手搖晃骰盅,手的主人正是扮作書生的穆凝湘。

穆凝湘鼻尖冒出了汗珠。楚尉霆教過她,練會並不難,難的是擲的時候絕不能讓人看出她有這個本事。所以她的練習分做兩步,第一步擲出想要的點數,第二步剔除會家的姿態。

要讓大家認為她的搖晃毫無章法,這樣才能不引起懷疑。

她第一個搖,有利有弊。好處是不會有人搶在她之前把翠毫筆贏走,壞處則是太引人註意了。她和許鉉兄妹商量好了,就看臨場發揮。

骰盅揭開,六顆骰子只有三個六點。許青嬋失望地嘆氣,其餘人發出如釋重負的噓聲。

“能一下擲三個六已經很不容易了。可惜可惜,夠不上哦,哪個都碰不到。”紅玉比對著冊子寬慰,“要不要再買一張?再接再厲嘛,手氣是慢慢壘起來的。”

“不了。紅玉姐姐,我沒銀子啦。”穆凝湘把荷包倒吊過來給紅玉看,只有幾塊小碎銀,眾人哄笑起來。

下面輪到季元湛。他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在穆凝湘緊張的目光中舉起骰盅,隨便搖幾下就掀開。

“差點就中了。”紅玉指著冊子上的花絲點翠頭面,“底價六百兩銀子呢!爺再買幾張嘛,奴家都替您可惜。”

季元湛還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初一替他回答:“我們爺不要了。你這小娘子好一張巧嘴。”

全場大笑。穆凝湘松了口氣,又有些納悶。季元湛這麽做,和他上午給她的感覺太不一樣了。

接下來是許鉉。他指著穆凝湘對紅玉道:“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他手氣比我好,我這五張都由他代勞。”

“可以的,”紅玉柔聲道,“那就祝公子好運。”

現場又安靜了下來。季元湛躲到人群中,耳朵始終專註地聽著,嘴角浮起驕傲的笑。小狐貍就是小狐貍,這策略用得好。

贏了不容易,不著痕跡地故意輸,也是不易呢。就像剛才他那兩下子。

如他所料,穆凝湘已一連“輸”了四次,現在是第五次,也就是最後一次。許青嬋捂著嘴,手裏的帕子都捏出水了,其餘人眼珠子隨著穆凝湘的搖動而上下轉動,齊齊加快了心跳。

穆凝湘顯得極其緊張。額際流下大顆汗珠,兩頰熱騰騰的,握著瓷盅的手也是濕漉漉的,手腕似在發抖。終於,好像脫力一般,骰盅猛地落下,人幾乎撲倒在桌面。

許青嬋尖叫一聲。

“沒事吧?”許鉉急忙去扶穆凝湘。

季元湛磨了磨牙。

穆凝湘搖搖頭,站直身子拿袖子抹汗,氣喘籲籲地說:“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然後雙掌合十,一連串的小聲嘟噥,什麽太上老君如來佛祖的,把能想到的神仙都念叨了一遍。

大家都笑了。紅玉笑得捧著肚子,翡翠也笑道:“好啦好啦,我的好姑娘,該讓我們看看結果了,不行就再買幾註。”

一不註意把她的女子身份都說出來了。其實大家也都能看出來。

“……噢。”穆凝湘一閉眼,好像豁出去一般,“那就,開吧!”

紅玉慢慢地揭了盅,眾人大驚。齊齊整整六個六點!

“中啦!中啦!”許青嬋高興得一把抱住穆凝湘,其餘人不住口地驚嘆,都說這小姑娘果然運氣好,一連六次,可算贏了,還一贏就贏到最貴的。

看來還是多下註贏面大,大家這樣談著,便又有人跟紅玉和翡翠要撲買箋。

紅玉笑瞇了眼,正要安排去拿箋,人群外忽地響起一個聲音。

“她出老千!”

……

白菀柔早就看見了穆凝湘。說來也巧,她和楚奕鈞本來都打算回家了,誰知路過擷珍樓,竟碰到了白煒堯。

白菀柔對自家哥哥是了如指掌,馬上就猜到他是為了那起豪賭而來。一盤問果然是這樣。

但白煒堯還有更不一樣的手段……

“她出老千!”白菀柔捏緊袖裏的骰子,又大聲重覆了一句。

這註了水銀的骰子,看上去與擷珍樓發給客人練手的骰子無異,是白煒堯不知找哪個缺德朋友搞來的。她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直接就搜了出來。

白煒堯被妹妹揭破後指著鼻子罵也不惱,一聽到撲買開搖的鼓點聲,立即雙眼放光地躥了進去,楚奕鈞拉都拉不住。

白菀柔只好跟過去,卻不想看到了穆凝湘。

這是她最討厭的人,尤其憎恨的是,她聽說楚奕鈞偷偷摸摸去莊子上找表妹!

賤人,原來穆凝湘沒有病死。白菀柔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楚奕鈞失神地望著那嬌小身影的樣子,讓她看了更是眼中滴血。

她要讓這個女人倒黴!倒很大很大的黴。就在紅玉宣布穆凝湘搖中最昂貴的當物時,白菀柔想到了懷裏的假骰子——

人群分開一條路。白菀柔拖著楚奕鈞,慢條斯理地走向神情嚴肅的紅玉和翡翠。

“我懷疑這位……”

白菀柔看了看穆凝湘,笑著說,“姑娘,嗯,你們也都看得出來我就不隱瞞了,這位姑娘出千。我是她的嫂子,我知道她在家就這德性。”

不用顧忌會得罪穆家。楚奕鈞說過,穆家職位最高的三個堂叔伯都死了,其餘的人也染了病,聽他的口氣根本活不了多久。穆凝湘就快變成落毛鳳凰了,還有什麽必要把她當做豪門千金?

楚奕鈞猛地一拽,白菀柔叉起腰:“相公做什麽,我說錯了嗎,難道你要袒護出千的人?”

“柔兒你怎能……”

“原來楚家大少奶奶這麽喜歡睜眼說瞎話。”許青嬋冷冷地說,“你掰著手指頭數數,你過門才幾天,凝湘來梅州又才幾天?再說了,剛才你一直都在外圍,憑什麽含血噴人,哪只眼睛看見凝湘出千了?”

“呵呵,許七姑娘這麽向著她呀。”白菀柔對所有人一招手,“罷了罷了,我不跟小姑娘一般見識。就問大夥一句,誰願意讓小人白白占便宜?還是搜搜身的好,清者自清嘛。”

許鉉擋在穆凝湘面前,怒視著楚奕鈞。簡直就是個無理取鬧的潑婦,楚奕鈞也不管管?

“許六,你找我借錢就是來這裏賭?”楚奕鈞沈聲道,“我真錯看了你。”

他剛才都看見了。凝湘必然是為了許鉉找他借錢時嘴裏說的那件急事。心裏很不是滋味,嘴上自然不客氣,顧不得去想妻子的陰謀。

穆凝湘氣得聲音都抖了,“楚大公子不分青紅皂白,上來便給人潑臟水嗎?你的妻子對我橫加指責,這是想讓我死在這裏!”

賭場出千有很可怕的後果,一旦坐實,她怕是沒有命回去了。

“穆姑娘怕什麽?”白菀柔得意地以帕子扇風,“身正不怕影子斜,了不起讓人搜一搜,你既這麽惱就讓擷珍樓的姐姐們驗身啊,我們也好心服口服。”

說著向穆凝湘走了一步。許鉉警惕地攔住她,楚奕鈞伸手去拽許鉉,兩人差點打起來。

穆凝湘瞥見人群中縮頭縮腦的白煒堯,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白菀柔的意圖。

壞了,一定是這樣。白煒堯幹得出這種事,前世白家沒落後,他曾為了翻本出千,被打斷了腿。

心裏火燒火燎地,眼看許鉉就要被楚奕鈞拖開,馬上示意許青嬋,兩人一起去拽他的手臂。

千萬不能碰到楚奕鈞或是他身後的白菀柔。萬一白菀柔趁著扭打的功夫把白煒堯給她的出千工具扔到許鉉身上,今天許鉉兄妹和她都摘不幹凈了。

白菀柔看著楚奕鈞向自己後退,臉上露出一絲惡毒的笑。她裝作被推了一下的樣子,“哎喲”一聲向丈夫撲倒。這樣就能和許鉉他們倒在一起,然後把骰子掉出來,穆凝湘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哼!

許鉉護住妹妹和穆凝湘,帶著兩個姑娘朝後一躍。

楚奕鈞只覺一股大力襲來,不是來自白菀柔倒下的方向而是他的身後。他詫異至極,許鉉已退走了,這是誰推的自己?

來不及多想,他已經和白菀柔倒在了一起,白菀柔袖子裏的骰子一顆顆掉了出來。

“原來你想栽贓陷害!”嘩然聲中,穆凝湘指著倒地不起的兩人,“紅玉姐姐、翡翠姐姐,他們自己帶著見不得人的東西,看我運氣好就懷恨在心,不信你們驗驗這些骰子!”

白菀柔被楚奕鈞撞得頭昏,邊坐起來邊哭喊:“姑娘真是巧舌如簧。我到底是你嫂子,你怎麽就這樣害你哥哥和我……”

“住口。”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她。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楚奕鈞身後那個男人。他就像瞬間冒出來的一樣。剛才正是他推的楚奕鈞。

穆凝湘睜圓了眼睛。

楚尉霆!

作者有話要說:

幾天沒更了,這章肥一點,抱歉親親們~後面繼續虐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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