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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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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覺寺建在京郊穆陽峰半山腰上,是皇家寺廟,但也對普通百姓開放。

這日是臘月十六,大部分人家都在準備著過新年,還出來游玩的卻少了,故而這一路上人並不多,半個多時辰就到了山腳下,另要換轎再行一段路。

前幾日下了幾場大雪,滿山白雪覆蓋,放晴後,這山路被清掃出來,可兩旁株株雪樹銀花,風景甚好。謝宛冬從來不是個安於內宅的女子,又困了十年,如今能行走於山野之中,甚是歡欣,便與陳姨奶奶說,她既要拜謝佛祖,合該步行上山,聊表誠心。

這話合情合理,可陳姨奶奶看了眼下馬而來的衛淮,並沒有答應,便也只好乘轎上山。

又顛簸了一刻鐘,終於落轎。

轎子停在寺門外,落了轎,謝宛冬過去替了李媽媽,扶著陳姨奶奶進去,便見前方一清俊男子朝他們這邊朗朗笑道,“懷安,你遲到了!你說,該如何罰你?是賦詩還是作畫?”這語氣聽來,似乎與衛淮十分相熟。

“這還用選嗎,自然是題詩作畫一起了,懷安兄,你可不許推辭,誰讓你遲到啦!”開口的卻是個身披大紅羽緞面、白狐皮裏子鬥篷的女子,年紀與謝宛冬相仿,卻是容貌妍麗,燦若瑰蓉。

衛淮正欲說話,卻被人搶了先,“咦,這莫不是懷安的親戚?那就是,工部侍郎謝大人家的?”

謝宛冬擡眼看去,正是個十六七歲的英俊少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見自己瞧他,慢慢紅了臉,一副十分害羞的樣子,謝宛冬:……

“希文,不得無禮!”那清俊男子清斥道,斥的便是那紅臉的少年,他正要拱手抱歉,另一個年輕婦人又搶先說道,“原來是謝家嬸娘和謝三姑娘。有些日子沒見,嬸娘愈加年輕,三姑娘也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我一時竟沒認出來。”

又向跟她同行的幾個年輕人介紹了陳姨奶奶和謝宛冬。

謝宛冬這才知道,那年輕婦人是英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亦是謝家三太太吳氏的親姐姐,卻是去過謝府做客,也認識姨奶奶陳氏與原主的。說起來,上輩子她也都認識這吳氏姐妹,只那時她們還小她許多,便不怎麽一起玩,一時間也就沒認出來。

那個與她年紀相仿的,是英國公嫡女,名張安玉,那清俊男子是英國公嫡次子,名張安遠,字子原,比衛淮虛長了兩三歲,還有那個臉紅的英俊少年,是長興侯世子,名王霖,字希文。

謝宛冬迅速地回憶著這些人的關系,長興侯的母親是齊王姨母,妹妹是英國公夫人,這兩家算是齊王一系,齊王倒臺之後,英國公就為世子娶了廣寧侯的嫡女,畢竟廣寧侯是霍珵的人,以此表忠心,維系整個家族的繁榮。

這些世家根基很深,不說門生故吏遍天下,便是姻親關系都錯綜覆雜的,隨便牽出朝堂上兩個人都是沾親帶故的,十年前的一場宮亂,也不過是讓他們低調了幾年。一朝娶了廣寧侯嫡女,就算是被霍珵接納,得以重回權利核心。

不過這倒也沒什麽,歷朝歷代皆如此,挺的過去就是傳世百年的大世家,挺不過去,如他們俞氏,便只剩一場唏噓。謝宛冬見到他們更驚訝的是,這衛淮隨謝二爺一家入京不過十數日吧,卻已經這些勳貴子弟這般相熟了!衛淮與好友相邀賞梅,卻來了個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看來這書生,也並不是很呆嘛。

不過,張小姐喊陳姨奶奶嬸娘,衛淮卻是喊姨祖母,差著輩呢。

有趣!

謝宛冬這廂理著頭緒,卻不知面上熱絡的世子夫人內心有多崩潰。

她知道陳姨奶奶在謝府很有地位,正室夫人都不能與她一爭高下,她也知道妹妹私下裏是把陳姨奶奶當正經婆婆對待的,種種諸如此類的,即使看不過眼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讓妹夫並不把嫡母放在眼裏呢!

可!

不管你在府裏是個什麽情形,妾,始終是妾!

你說你一個妾,在家裏作威作福,大家敬你兩分也就罷了,竟還跑到外邊來,叫他們這些人,理你也不是,不理你也不是,連稱呼上,都十分的為難,若不是瞧著子原都快管她叫一聲夫人了,她是真不想搭理這樣沒規沒矩的妾!還得介紹給別人!否則又得被埋汰不尊重她,為難的還是自家妹子!

這時候世子夫人真心埋怨父母,埋怨妹子,就算要嫁個出息的庶子,能不能嫁個生母規矩本分的!

一個妾!竟然帶著正經小姐出來拜佛賞花!你們謝府就沒別的主子了?!

其實此刻,不止吳媗無語,其他幾個何嘗不是?

他們識得衛淮,自是知道他如今寄居謝府,便知道這兩人是謝府親眷,但看到陳姨奶奶,還以為是謝府老夫人,正要問個安,誰知卻不是!

因著吳氏姐妹的緣故,他們也多少知道謝府裏一些事,謝府的老夫人幾乎只是個擺設,真正當家做主的卻是姨奶奶陳氏,但謝青又十分精明,卻是沒漏出什麽話柄來,故而也沒什麽好閑話的。

可這不意味著他們就願意和一個妾打交道!哪怕是祖母輩的長者!

可偏偏,這個妾又是謝文橋的生母!

且不說謝文橋剿過匪寇立過軍功,為人又十分豪爽義氣,很得太傅看重,重點是,當年謝文橋剿匪時可是救了英國公府老太君的!那就是英國公府的大恩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怎麽說,還是要給兩分面子的!

張安遠憋著內傷,只遲疑了一瞬,也喊了聲嬸娘,而王霖一貫是什麽都聽張安遠的,見他都跟人問安了,他也大大方方地跟著做了,還不忘偷看一眼謝宛冬,心跳更快了,不過這時候,也沒人註意他的異樣,就是張安玉,拉著個臉,被張安遠眼神示意了才勉強擡了下手做個福身的動作,卻是怎麽都不肯開口,張安遠也不想太委屈妹妹,也就不再強求。

吳媗也是看出張安玉的不情願,怕場面尷尬,忙說話打圓場,“嬸娘和三姑娘也是來賞梅的?聽說府上二爺一家也回京了,怎麽不見二太太和其他姑娘?”

如陳姨奶奶這般有眼力的,如何瞧不出他們這些人並不高興見到她,蓋因為她的身份,在他們這些人眼裏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她在謝府這些年能在謝府稱得上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是因為她長袖善舞的本事,自然不會因為幾個小輩的不待見而顯露不虞,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樂意看到他們給臉色。

“他們一家剛回來,淮哥兒他姨母就病了,幾個孩子輪流侍疾,今日冬姐兒得了片刻休息就急著過來給她母親求平安。這不,快要過年啦,家裏都忙,也就只有我這個老婆子得空能帶她出門來,臨出門的時候才知道淮哥兒也過來,正好就一起了,倒是誤了他的時辰,來晚啦!”

謝宛冬聽在耳裏,嘖嘖直嘆,怪不得陳姨奶奶受寵呢!瞧這話說的,簡直一箭三雕!既暗示了謝府並不是那種沒規矩的人家,又幫自己賣了一個孝順的美名,還替衛淮解釋清楚遲到的原因,免得他們埋怨衛淮叫他們對上一個妾那麽難堪!

厲害啊!

“既然你們還要去後山賞梅,就不耽誤你們啦。”陳姨奶奶笑的非常和藹,又囑咐了衛淮幾句,便帶著謝宛冬離開了。

從知道那個長得楚楚可憐的女子是衛淮的表妹之後,張安玉就本能的看她不順眼,結果表哥王霖才見了人家一面就癡癡的移不開目光,她對她的敵意就更深了,在哥哥要自己跟個妾問安的時候幾乎要發作,還好,這祖孫倆還有點兒眼色,並沒有因為知道面前的是侯門公子就恨不得粘到他們身上,幹脆利落地離開了,甚至也沒有對衛淮表現出什麽依依不舍,她對謝宛冬的印象才稍有改觀。

她又哪裏知道,這乃是因為陳姨奶奶的眼光高著呢。

張安玉心情好了些許,只是王霖還那麽一副魂兒都被勾走的樣子,仍有點氣悶,嘲笑了句,“人都走遠了!你就是看出朵花來人家也不知道!該回魂啦!”

王霖剎時漲得臉通紅,“你,你胡說什麽啊,我,我看什麽呢。”

“哼!你那臉上都明晃晃寫著花癡二字呢!當別人看不見啊!別忘了自個兒可是快定親的人了!”

張安玉說的,正是二叔家的妹妹張安菱,她雖然向來和這個妹妹不和,卻也見不得王霖當著她面見異思遷!那太不把他們英國公府當回事了!

“你!你別胡說!沒……”王霖漲紅著臉想要辯白,可話說了一半又忽然意識到這似乎很傷菱妹妹的面子,頓時啞了口,委屈的很。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

這廂衛淮一行賞花作詩去了,陳姨奶奶則帶著謝宛冬去燒香拜佛,她心裏還存著送謝宛冬入宮的事,便求了簽,卻不好叫謝宛冬知道,畢竟這事還沒一點譜,囑咐了香雪晴雪兩個好生照看她,就帶著李媽媽解簽去了。

陳姨奶奶先走一步正合謝宛冬之意,叫了小沙彌來點了兩盞長明燈,一盞為原主,一盞,則為俞氏全族。

她要點長明燈,香雪自然疑惑,謝宛冬早就想好了理由,說是昏迷中,迷迷糊糊見到有人代她受了罪,她才好起來,雖說這種事太過玄乎,甚至有點嚇唬人,不過時下之人多是敬畏鬼神的,這個理由很容易就被接受了。

而且不但要點長明燈,還要請高僧誦經超度。

為原主小姑娘,也為俞家人。

謝宛冬叫住小沙彌,問住持在何處。

小沙彌顯得有些為難,住持可不是隨隨便便見人的。

“求求小師父了。”謝宛冬雙手合十,楚楚可憐地請求,“我真的有重要事要請教大師,還請小師父幫忙傳個話,如果大師得空,自是我的造化,如果大師實在沒空,我也是要等的。”

小沙彌見她如此懇切可憐,果然於心不忍,只猶豫一會兒,便改了口,“好吧,我帶你去,但我可不保證住持會見你哦。”

“我知道,多謝小師父。”

去的路上,謝宛冬才想起十年過去,也不知皇覺寺的住持換人了沒。

“小師父,這還是我第一次來皇覺寺,也不知道住持大師是哪位?”

“是宗圓大師。”小沙彌一臉的驕傲,“你便不知道我們住持是誰,也聽說過宗圓大師吧。”

宗圓?

謝宛冬腳下一頓,神情裏有些微的恍惚。

此宗圓是彼宗圓?

十六七年前,她和霍珵成親不久,先帝病重,眾太醫束手無策。

人一老,就容易疑神疑鬼,先帝尤甚,聽了小人讒言便覺得有人施咒害他,便命皇覺寺和天一觀的和尚道士齊齊進宮為他護駕除邪。

本來什麽事也沒有,最後卻有個和尚說另有天子氣沖撞紫微星,此氣不除,皇帝病不好,他還掐指一算算出那擁有天子氣之人的生辰八字,竟是不過三歲的小皇孫。

這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圈套,可先帝信了。

只那到底是長孫,也沒那個狠心真除了他,便聽那和尚的叫小皇孫搬出東宮養在京郊的行宮裏。

湊巧的是,小皇孫離宮不久,先帝真的病好了。

雖然小皇孫最終安然無恙,可由此,先帝愈發忌憚太子和俞氏,也是從此開始扶持齊王,拉開俞氏一族覆滅的序幕。

而那個和尚,法號宗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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