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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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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人到了西郊客棧, 祁昭發覺隔著一片密林障隔,火光攢動, 連帶著頭頂上的黑色天幕也被耀成緋色。他一楞,也顧不上隱蔽迂回, 再徐徐圖之,慌忙駕馬上前去,心裏七上八下,生怕蘭茵會出什麽差池。

他這一疾馳, 後面跟著的人自然馬首是瞻, 影衛本就訓練有素,宛如棋盤上布置得宜的黑子烏壓壓地圍上來,瞬時將客棧圍成鐵桶。

祁昭見客棧裏已著了火,那些赤楓招的爪牙盡數跟在陸雲身後,由著焚燼沖天, 將那些木樁子燒的嘩啦啦四橫八落, 傾塌下來,這一片連綴的屋子眼看是保不住了。

他的眼被火熏得發酸, 但強撐著心神搜尋了一遍, 發覺蘭茵由隨從扶著站在離屋檐三尺遠的位置, 淑音跟在她身邊,一臉的倉惶驚懼。

陸雲的人已將沈鸞拿住, 卻不放蘭茵,差遣了一個拿鐵環大刀緊站在蘭茵身後,鋒利如削的刀尖輕輕戳著她的腰。

盧楚和毓成自然惱怒, 兩人身後帶了不少隨從,皆拔劍出鞘。

陸雲的身後是燒得劈裏啪啦響的火海,他披著雪色大氅,很是從容沈定的樣子,道:“我說了,此女必須得是思瀾親自押來,你們兩個做不得數……”略一沈吟,驀然擡頭,見四周軒敞寬闊的叢野密林皆被擋住,祁昭領著人氣勢威赫地將他們一甘人都圍住。

陸雲冷笑了一聲,向身後爪牙使了個眼色,那戳在蘭茵腰上的刀便架在了她的脖頸上,那鋼刀薄刃流轉著極鋒利雪亮的光,在夜色中猶顯熠熠。

祁昭遙遙看著蘭茵,見她也在看自己。細嫩的脖頸上架了把刀,可毫無懼色,只素瑩瑩的一張面,隔著諸多喊打喊殺的莽夫,這樣平靜地望向自己。

她無聲無言,一雙眼睛亮極,於沈默間,祁昭明白了她的意思。

勿要沖動。

奇異的,他竟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生出些安慰之感,溫涼蘊藉,絲絲入心。翻身下馬,拼命扼制住自己想上去將陸雲撕了的沖動,朝已恨不得上去拼命的盧楚和毓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後退。

他的手隱在闊袖裏,悄悄攥緊,聲音盡量平和:“玉關,你今日要是敢傷了蘭茵,我保證,你也活不了。”

陸雲的笑愈加譏誚,歪頭看了看他身後的影衛,頗為鄙夷:“憑這些烏合之眾?”

祁昭道:“我們可以借一步說話。”

客棧不遠處有一條泉澗溪流,因天氣森寒已結成了厚冰,兩人在岸畔,看著客棧在火勢的攻掠下以摧枯拉朽之勢轟然坍塌。

“只有我們兩人,你要用什麽來說服我?”陸雲隔岸望著化作灰燼的客棧,隱隱有些得意,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傑作。

祁昭沒立刻說話,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屑地把視線移開,漫然道:“我說服你?咱們相交多年,何必跟我虛張聲勢,其實你現在心裏也忐忑不安吧?”

陸雲的笑一滯,顯得有些僵硬,轉而避開與他正面相對,拂袖望著凍得嚴嚴實實的堅冰,道:“蕭蘭茵在我的手裏,沈鸞也在我的手裏,我有何不安?你在長安幹的那些事我還替你瞞著掌門,若是哪一天被捅上去,你且得想好了怎麽死。”

祁昭輕挑唇角,漫上些許不羈:“盧楚的仕途之路在益陽就被安排好了,到了長安又不惜花費大力氣為他和吏部尚書牽線搭橋,足可見赤楓招對他的重視。至於我……我自認不才,用處可比盧楚大多了,若是我們兩個同時倒臺暴露,那麽可就意味著無數的心血化作烏有,到時你這長安分壇的壇主能獨善其身?”

陸雲不說話,眼中透出陰鷙的光:“你若是要作死,誰也救不了你。”

“我用得著你救嗎?你今天要是把蘭茵殺了,我也不活了。不過我可不能安安靜靜的死,死之前我非得找個墊背的……”祁昭微低了頭,像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樂不可支:“我到時候就去我那皇帝姐夫跟前認罪,順帶把盧楚也咬出來,憑帝王的陰沈多疑,再加上呂氏女案子的蹊蹺之處在,說不準也只能寧可錯殺不能錯放了……”

“我們家那點破事你一清二楚,我一點都不怕連累宗族,我恨不得使勁連累,最好皇帝陛下一氣之下砍了我爹,那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笑醒了。”

陸雲的臉冷滯得宛如堅冰,冒著凜凜寒氣:“看來你是把後事都張羅好了?”

祁昭沈默了片刻,漸收斂起笑,認真凝促地說:“我自然是希望能活的,我也希望你能活。”

他頓了頓:“我自然知道帶來的人不是赤楓招的對手,可若是破釜沈舟地戰上一戰,自損一千,傷敵八百還是能做到的吧?到時候,你連失兩個重要棋子,又折損了諸多弟兄,消息傳到吳越,依赤楓招古往今來的陰邪做派,掌門肯讓你痛快地自裁謝罪都是大恩了,搞不好立個典型以震懾門裏其他辦事不利的人,酷刑受盡,生不如死……”

溪澗邊刮來一陣夜風,吹得衣袂紛飛,陸雲不禁瑟縮了一下。

祁昭看著他,驀然軟了聲音:“玉關,我知你生出這些事是為了什麽,不過是我揭穿了臨清與許尚書合謀的冤案,你怕我來日生出外心,不好節制。你放心,我知道輕重,從入赤楓招那天起就發過誓:非死不得出。”

他嘆了口氣,負著袖子在溪邊來回踱步,道:“我本性不羈,向來不尊規統法度,這些年也多虧了你的回護才能安然無恙。而我,也盡心辦事,為你在總部那裏贏了不少臉面。本就如履薄冰,何苦要因為一點猜忌而把這一些都毀了。”

夜靜寒山空,天邊一抹珍珠弓般的彎月,有驚鳥掠過飛澗,給這周遭一片荒蕪添了些許生氣。

陸雲緘默不語,但眼底的兩脈冷冽卻漸漸消散,他站得筆挺,任由月光灑上如水緇衣。

過了許久,他才說:“若是你有反叛之心,我亦不得全身。”

祁昭笑了,似蒙了夜色的蒼涼如許,緩緩道:“我天生反骨,可卻不是個愛找死的人。”他默了默,從袖中拿出一疊紙箋,道:“關於呂氏女的案子,我已在其中書寫詳實:許虞與祁長陵過從甚密,盡早除掉有利於鋪陳立儲之大局,且我得到尚書之位,與日後謀算有百利而無一害。我在其中態度甚是謙卑,並將一切推到我與盧楚的私人恩怨上,掌門腦子清醒,必不會責難與你。”

陸雲終於為之動容,他將紙箋接過,從頭看到尾,字句鑿鑿甚是周全,最末卻生出些覺悟,他擡頭問:“你還有什麽要求?”

“我要保兩人,蘭茵,還有沈鸞。”

祁昭見陸雲蹙了眉,正要開口說話,忙打斷,道:“不光這一次,以後不管再發生什麽你們不能向蘭茵下手。還有沈鸞,將她送來本不是我的意思,你得把她安然無恙地還給我。饒她一次性命,我會送她出長安,將來天大地大,若是她再落入赤楓招的手裏,那便與我無關了。”

陸雲有些為難:“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放蘭茵一點問題沒有,可是放沈鸞……”

“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我帶了影衛來搶人,你若是不肯息事寧人,那麽雙方必生沖突,到時惹出亂子,得不償失。”

祁昭清清淡淡地替他把說辭想好了,陸雲這才反應過來,他是想把事都攬在自己身上了。不光是呂氏女的案子,還有今日這一番騷亂。

他若是認真與自己討價還價,陸雲還有些駁斥之詞等著,如今這寬宏大量的做派反倒堵了他的嘴。大事上已拿定,反要在小節上計較,顯得多狹隘。

陸雲拿捏了一陣,看上去像是權衡利弊了一番,但實際已拿定主意,道:“人你帶走吧。”

祁昭與陸雲回到客棧,已燒得所剩無幾,餘燼滋滋,閃爍在一片斷壁殘垣裏。

陸雲揮了揮手,架在蘭茵脖頸上的刀撤下,毓成喊了一聲“姐姐”,忙要上前奔去,被盧楚拽住袖子拖了回來。

兩廂仍頗具敵意地對峙,祁昭見陸雲不動,自個兒先朝影衛擺手,又沖盧楚和毓成說:“收劍。”

盧楚拿眼白掃了他一下,又見蘭茵的脖子上已沒了刀,也朝身後擺了擺手。

陸雲便也命赤楓招眾人放劍,他讓人放了蘭茵和沈鸞,隔著眾人與祁昭對視,擡起闊袖朝他鞠禮,反身領著諸人離去。

祁昭忙上前去握住蘭茵的手,將她摟在懷裏。兩人一天多沒見,竟似是過了許多年,度日如年無外乎如此。

蘭茵輕聲說:“我知你會來救我。”

祁昭的聲音有些悶:“那你還‘吐血’?”

蘭茵笑了:“可也不能只等著你來救。”

祁昭還想說些什麽,毓成撩起大氅寬大的擺子飛奔上來,一把將祁昭掀開,往蘭茵懷裏鉆,聲音中帶了哭腔:“姐姐,嚇死我了。”

旁邊沈鸞正抖落了縛手腕的繩索,陰陽怪氣道:“還嚇死你了?倒真嚇死我了,你小小年紀怎麽這麽惡毒,把我綁了來送給赤楓招,不知是會害死我嗎?”

毓成將面貼在蘭茵的前襟,煽情傷感的很,理也不理她。

祁昭被毓成推得趔趄了幾步,正看見盧楚深情款款地看著蘭茵,又見被毓成無視的沈鸞正提了劍要跟他二人拼命,忙上前把毓成從蘭茵懷裏提溜出來,又拿眼梢瞥了一下盧楚,冷聲說:“你們兩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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