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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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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茵沒有直接去盧府,而是在廣平巷選了個僻靜的茶肆,讓小廝去盧府給盧楚遞信,邀他在這裏相見。

她是坐在窗墉邊上, 牕板微懸,開了一道縫隙。桌上杯盞疏散,窗外花影搖曳,鶯聲間關。

等了沒多時,盧楚便來了,他看上去氣色倒還好,窄袖的碧褶,斜襟刺著鹓鷺, 懷黃綰白,相伴成行。

他沖蘭茵笑了笑,坐在她對面,“鳳閣議事殿的事情我略有耳聞,總算有驚無險,我也可放心了.”其實他並不是略有耳聞,而是自蘭茵進了宮便一直仔細打探著消息,一直聽到她安然無恙地出宮回府才略松了口氣.

蘭茵如何能知道他的一番苦心關懷,只微低了頭,有些歉疚:“我這邊是沒事了,可是卻連累了你。都怪我當初讓你去救姬雲澤,才惹回來這麽多事,本來就跟你沒關系,牽連你無辜受累。”

一直等到她說完,盧楚含笑著搖了搖頭:“都只是意外,又怎麽能怪你呢。”他略微停頓,將擱在膝上的手握成拳,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鄭重地說:“蘭茵,我去了益陽縣一定會做個勤政愛民的好官,爭取早日回京,你……你願意等我嗎?”

蘭茵一怔,聽他話中蘊意極深,目裏含情,溫溫脈脈地凝住她。

“臨清,你……”

盧楚驀然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蘭茵……”話沒說出口,來去匆匆的店小二正撞到盧楚的身上,冒著煙的滾燙熱水潑下來,浸透了大半片衣裾。

被這樣一打斷,盧楚像竊香偷玉的毛頭小子似的,滿面通紅地站起來,也顧不上去責怪小二,只低了頭去擦拭自己衣裾上的茶漬,動作淩亂,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羞怯。

蘭茵的面頰也紅了,默默地將剛才被盧楚握過的手收回來。

淑音沖著那毛躁的店小二就罵,“沒長眼吶,拿這麽燙的水往人身上潑,要是燙著了大人可有你賠的。”

說著拿了幹凈清爽的綿帕去給盧楚擦,索性,衣裾下面還有袷衣、褻褲,並沒有將皮肉燙傷。

只是這一番鬧騰,原本鼓足了勇氣要說出來的話也都梗在了心頭,再難以啟齒。

店小二骨碌碌地轉了眼珠,趁著淑音罵累了,腳底抹油似的溜了。啪嗒嗒下了木梯,轉過彎,對著隱蔽處的人躬身哈腰:“公子,照您說的辦了。”

祁昭給李長風使了個眼色,李長風從懷襟裏摸出一錠銀錁子擱在小二的手裏。小二登時兩眼放光,連連道謝,又一股煙似的跑了。

李長風看著略顯得意的祁昭,有些看不過去:“公子,您何必跟盧大人過不去。他是個老實人,好容易要跟蘭茵郡主表露心跡了,還讓您給攪和了。”

祁昭斜剜了他一眼,“就他是老實人,你家公子我不是?”

李長風翻了個白眼,你老實,你全家都老實。

祁昭回想剛才盧楚去摸蘭茵手的情狀,怎麽想怎麽憋屈,當下恨不得沖出去把他打趴下。但蘭茵在那兒,他不能行沖動之舉,不然惹得她更加厭惡自己可是得不償失了。

呲著牙,陰悱悱地念叨:“不讓我動手動腳,剛才人家摸你手怎麽不躲?怎麽還臉紅?不守婦道!水性楊花!”

李長風看了看好似已魔怔的祁昭,“公子,您不會是對蘭茵郡主動了不軌之心吧?”

祁昭沖著他頭拍下去:“盧楚那兒就是表露心跡,我這兒就是不軌,你這吃裏扒外的。”

李長風捂著後腦勺,還不忘忠言勸諫:“不是,蘭茵郡主挺不容易的了,公子您別禍害她,秦樓楚館裏有的是漂亮姑娘,再不行還有謝女郎,啊……你踢我幹什麽……”

主仆兩鬧的聲響太大,雖然撤退得麻溜,但還是被蘭茵瞥見了一抹衣角。她不動聲色地回身看了看剛才往盧楚身上潑水的店小二,小二一觸到她的視線,立馬心虛地移開。

她當下了然,不自覺地咬了咬牙。

盧楚從身後跟上來,清俊文雅的面容上還浮著未褪盡的紅暈,視線飄忽,不敢跟蘭茵對視,聲音也低了,像壓在嗓子眼裏的蚊蠅。

“蘭茵,我母親的哮癥又發作了,我這幾日得在家裏照料著,怕不能去看你。吏部的文書估摸著這幾天就下了,我啟程去益陽那天你能不能送我?”

蘭茵將視線垂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盧楚清舒地笑了,眉如翠羽,膚若簇雪,依舊淡煙流水般的灑脫氣質,仿佛那些不平、暗沈的事從未在他的身上落過陰影。

一直等著盧楚走遠了,淑音悄悄靠在蘭茵耳邊:“盧大人品貌端正,對郡主也上心,就是一下子要去那麽遠的地方為官,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

蘭茵想起剛才的意外,總徘徊在心裏,便沒說話。

正要登車回府,安王府倒先來了信兒,是岑武遣人去了溧陽公主尋蘭茵,沒尋著,聽人說看見王府車馬來了廣平巷,便一路尋來。說是鳳閣議事殿那事上頭有了處置下來,主犯阮文江誣告構陷宗親,判了秋後處斬。其餘幫著阮文江指證的王府舊奴都是流放巴蜀,三日後就押解離京。

蘭茵知道岑武的意思,這些被流放的舊奴裏怕是也包含著姬雲澤的母親姬孫氏。

她正琢磨著親自去姬家看看,那被遣來報信的小廝接著道:“岑管家打聽出來,姬大人辭官了,姬家正收拾行裝預備全家都遷往巴蜀。”

蘭茵當下便決定先不回王府,直接去城郊姬家走一趟。

從前王府待姬家超逾尋常的親厚,淑音和錦瑟都曾受過蘭茵指派在年節去給他們送東西。兩人都認路,找起來不費勁。穿過同安巷,拐過幾道彎,入了一條窄巷裏並排三戶人家,姬家就住中間那一戶。

這些年姬雲澤為官有俸祿,王府給的東西也豐厚,因此他們家的門板看上去比其他兩家更厚實貴重。淑音上去扣門,是姬氏來開的,乍一望見蘭茵,驚道:“郡主,你怎麽來了?這地方哪是你來的?”

蘭茵笑了笑:“姬姨,我怎麽就不能來了,我總想著來看看你的。”

姬氏忙歪身把蘭茵和兩個貼身丫鬟讓進去,喚來一個梳著丫髻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羽墨,你去燒壺水,沏盞茶。”

小姑娘生了張瓜子臉,下頜尖尖,雖然年紀小但很顯出幾分婉約秀氣。她聞言苦著張臉,“姐,行囊都沒規整完,哥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怎麽就緊著我一人使喚。”

蘭茵忙說:“不用沏茶了,我略坐坐就走。”

姬氏道:“這怎麽能行。”又將手撫在姬羽墨的肩膀上,推搡了她一把,“讓你幹點活瞧這些牢騷……”直把她推進了廚房裏。

幾人進了屋,滿地裏堆了大小不一的行囊,都用粗麻繩捆好。姬氏給蘭茵搬了張幹凈凳子,她剛一坐下,四顧看了看,問:“姬雲澤怎麽就辭官了?”

姬氏略顯出幾分低落,勉強道:“母親被發配巴蜀,她已是六旬老婦,還得帶著鐐銬鎖鏈徒步趕路,若身邊再沒親眷照料,定是活不到巴蜀的。”

蘭茵低了頭,不知該如何安慰。

姬氏卻道:“郡主不必為我們掛心。這事本就是母親糊塗在先,為那麽一點錢財落了人家的圈套,幸虧她還顧著兒女,禁不住我和雲澤的以死相逼,才迷途知返,按照您的意思改了口供。要不,若是安王因為這件事有什麽差池,我們全家以命相償都是不夠的。”

她說得懇切,蘭茵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只是囑咐她:“那天來找你們的人,若是有人問起,得說沒見過。”

姬氏點頭,“郡主放心,除了我們自家人,就沒有外人見過他,我和雲澤自是不用擔心的,羽墨也囑咐過她了,不會亂說。”

蘭茵放下心,也不再贅言。姬羽墨提著個粗瓷大茶壺進來,纖細的身子板搖搖晃晃的,拿了四個茶碗,各斟了半碗水,又搖搖晃晃地甩簾子出去,很是不情願的樣子。

姬氏臉上有些掛不住,向蘭茵解釋:“她是母親的老來女,從小寵壞了,任性得緊。”

蘭茵笑著說無礙。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辭。

待蘭茵走後,姬氏回去將姬羽墨從廚房裏那一堆枯木柴火裏揪出來,罵道:“沒瞧見來客人了,你甩臉子給誰看?”

姬羽墨撇了撇嘴:“當我不知道呢,她們不就是安王府的人嗎?要不是因為他們,娘也不會被流放,哥也不會辭官,咱們全家也用不著往巴蜀那窮鄉僻壤裏去。”說著,萬分委屈,嚶嚶地抹起了眼淚:“再過兩年我就要嫁人了,原先起碼我還是官家小姐,現在可好,成了人犯的閨女,哪戶像樣的人家願意娶我?”

姬氏原本有那麽一點憐惜小妹妹的清腸,但聽了後半截話,只覺心冷,譏誚道:“我還真當你心疼咱娘,心疼你哥哥,弄了半天全是為你自己。”

姬羽墨一昂頭,臉頰上還掛著兩行清淚,淒淒清清地說:“我為自己有什麽不對,像你似的,嫁戶窮人家沒幾年就守了寡,活著有個什麽勁兒。”

聽著妹妹刀子似的話,姬氏反倒收斂了怒容,臉上掛著雪亮的冷笑:“你心氣高,可偏落在咱們窮戶裏,委屈你了。”

姬羽墨是真的委屈,自己模樣出挑,腦瓜子靈,幹事也利落,從小是被捧在手心裏誇大的,人人都說姬家小女郎將來是要嫁錦繡人家的。如今倒好,往那窮鄉僻壤裏,前途渺茫。這樣想著,小小年紀品出些顧影自憐的意味,哭得愈加傷心:“可不委屈我了,看看剛才那郡主,穿那樣好看的衣服,就是她的丫鬟,都穿金戴銀的……”

像是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她慢慢息了哭聲,湊到姬氏跟前,試探著說:“要不,讓郡主行行好,收了我當個丫鬟跟在身邊吧?”

姬氏沒深想,只啐道:“瞧你剛才對人家那樣,還想去人家身邊當丫鬟……”瞧見妹妹哭得清瑩瑩的雙目,眼巴巴瞧著她,有些心軟,她一個寡婦去哪兒都是守著孤寡門第、清苦日子過,沒什麽兩樣。她弟弟是個男人,也沒什麽大不了。只是這嬌滴滴的未出閣的小姑娘,若真跟去了巴蜀,倒真是委屈著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心有不忍,又被姬羽墨纏著挨不過,便松了口:“你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今夜我領著你去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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