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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歸上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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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歸上河

揚州雖已過冬至,氣候卻還只似深秋,入夜後天上明月高懸,不是西州模樣。

“北地月亮更清澈些,仿佛離人很近,伸手就能碰到”

“不知今日的連城有沒有明月”

入睡時拆卸簪環,容娘拔下挽發的木釵,嗅了嗅綠檀微沈悶的香氣,托腮望了望窗外明月,有些想念黎群光了。

她只在顧府小住兩日,明日便動身回上河了,可惜這次並沒有見到阿杞,她心裏還有些欠欠的。

自從被顧謹遣人從西州送回揚州來,阿杞就再也沒有與容娘通信,京城和北地都有寄來書信,卻沒有只言片語的回音。

被送回來後,其實揚州家裏並沒有苛責她,畢竟當初顧府說要個女孩兒去西州伺候顧三郎,這裏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顧謹二十大幾的人,身邊連個體己人都無,又不願意聽家裏的話回揚州成親,他母親亦或老夫人,都是放心不下的。

阿杞有這樣的心思,容娘也沒法子勸,女娘大了心思也多,她不是沒有說過。

王媽說阿杞回來後,老夫人只是將她約束在院子裏,不叫她出去,想要給她相看個人家,可是阿杞自己不願意,寫了信給她老家的哥嫂,叫他們來,用自己存的銀子贖回了身籍。

也不知她老家在哪裏,容娘心想人心易離散,就這麽著,便走散了一位好友。

她攏了攏身上絲質的寢衣,將窗戶闔上,吹滅燈燭入睡,顧府的高床軟枕久別,一時還有些不適,心裏空空,又仿佛想了許多事情,幾乎一夜未成眠。

翌日清晨便從顧府離去,容娘帶著小睿和孟若衡回上河去,依舊是阿左趕車,按照黎將軍的吩咐,他和他兩個小兄弟要將容娘送攏上河的院子才算完成任務。

“小孟,你打開那箱子”

昨日便差人回上河通知了春娘,要她委婉去和張娘子說,今日便能送阿歲歸鄉,要做些個準備,想來人都等在村口了。

離著上河不多遠時,容娘吩咐小孟打開箱子,她伸手揭開幾層軟布,將裝著阿歲骨灰的柏木盒子捧了出來,小心的放置在膝上,輕輕拂了拂蓋子上沾的細絨毛和線頭。

“阿歲”,離上河越近,容娘心裏也越難受,她忍下眼淚,“阿歲,回家了”

上河村外那條小溪流依舊流淌,溪水看上去還有些凜冽,初冬的清晨,路旁草葉結了細霜。

張娘子一家失魂落魄互相扶持的立在村頭,還有村裏其他人家也都來了七七八八,阿歲自小聰慧,又孝順溫和,又有志向,滿鄉裏沒人不稱讚他一聲好,如今他客死異鄉,輾轉歸鄉,他們自然也得來迎一迎這可憐孩子。

“阿荇,你得立住了,你為阿歲也得立住了,不能倒啊”,春娘和另一位嫂子支撐著張娘子,否則怕她下一刻就倒下去,“阿歲回來了,你這當娘的可要為他好好操持,不能叫他身後無依無靠啊”

張娘子臉色蒼白,恍恍惚惚好似神游天外,別人說什麽話都聽不進去了,只是望著眼前那條路,還盼著她小郎平安歸來。

第一聲低低的哀泣是從看見那輛馬車開始傳出來的。

到容娘捧著骨灰盒走到她面前時,張娘子已經泣不成聲,她覺得自己的腿一下子就軟了,一步也邁不開,身上力氣幾乎被瞬間抽盡,全靠春娘和嫂子用力挽著她胳膊。

她的目光離不開那小小的柏木盒子了,她許多天一言不發,此時卻哭嚎的像一個幼童,她沒有力氣往前走,兩只手卻用盡全力往容娘這裏夠。

“兒啊”

“我的兒啊”

在這樣大的悲傷情緒感染下,人群開始哭泣,容娘也終於忍不住眼淚,她將盒子送到張娘子懷裏去,張娘子緊緊抱著木盒,哭的幾乎暈過去…

三日後,容娘參加了阿歲的第二場葬禮。

張家請來的陰陽先生正在讀志文,先生聲調語氣哀戚又引人傷神,靈前守著的張娘子和她幾個孩子仍舊嗚嗚咽咽的在哭泣,她丈夫站在門口謝客。

容娘送上白事禮金,走進去上了柱香,她想跟張娘子說說話,張娘子卻只是木然的看著靈位後頭那口薄棺,沒有應聲,到底還是有些怨懟,一遭兒去的,她小郎丟了命,容娘卻被救了,怪不得誰,但她心裏存了芥蒂,書信裏可以好言請求,當面卻無法面對。

“對不起,請節哀”,容娘嘆了口氣,站起來轉身出了靈堂。

她不打算留在這裏等著吃席,找到正在廚下幫忙的春娘說了聲,就要回去了。

陰陽先生讀的第一篇志文已經到尾聲,說是讀志文,其實就是職業哭喪,要以家裏親長小輩的名義哭個遍,簡直能哭的人肝腸寸斷,容娘停了停,終於聽清了最後一句。

兒啊,我那不孝的兒啊,只在那南柯夢裏,爹娘再見你一面,兒啊,我那造孽的兒啊,來世莫做你爹娘的兒哦,你去那富貴家裏活一世。

容娘抿了抿嘴,父母愛子大抵如此,卑微祈求夢裏相見續一續今生緣分,又自覺家世拖累想他來世能有享不盡的福。

“小孟,我有些頭痛,中午你煮點面和小睿吃了罷,別喊我”

似乎有些風寒,容娘回到家裏覺得有些昏昏沈沈,只想睡覺,喝完小孟煮的紅糖姜水,悶頭就睡到了晚上去,起來精神仍有些不好,悶悶的只想吐。

已經是深夜,外頭燭火都稀疏了,她也懶得洗漱,喝了一盞涼茶躺回到床上,裹著被子發呆到天亮,村裏雞鳴過三巡,她披著鬥篷走到外頭去瞧了瞧,後頭山上依稀有人影,想是阿歲下葬了。

容娘望著遠山發楞,她這些日子情緒好像有些過分脆弱,容易傷神,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成親以來太過依賴黎群光,今次分離久了,便有些患得患失起來,深覺這樣不好,可也只能慢慢適應。

“陳娘子”

聽得人聲,容娘回過神來,卻是楊伯拎著條熏羊腿來了。

“陳娘子”,楊伯今天沒有牧羊去山上,他昨日就知道楊青並沒有跟著回來了,雖有些失落,今日卻還是打算來給容娘送東西,他舉起羊腿給容娘瞧,“你沒趕得上今年冬至宰羊,不過聽說你要回來,我給你留了條羊腿”

“這如何使得,您牧羊辛苦,我有什麽臉白吃您的”,容娘知道楊伯這其實是沖楊青的情分,推辭不過便想回去拿錢,“非要如此我便按時價算給你,你等我去屋裏拿錢”

“何必如此,楊青蒙你夫婿認作阿弟看顧這麽多年,於我而言是大恩德,便也視你們如楊青一樣為子侄了”,楊伯板著臉非要她收下,“若非要客氣,便是嫌棄我粗人一個了”

“這,那行,您進來坐會兒,我們從北地帶了東西,也有阿青給您的”

容娘只好接過羊腿,將楊伯請進來坐會兒,把小孟和小睿叫出來陪楊伯說話,自己去準備回禮。

楊青給楊伯準備的東西是一件狼皮的褥子,是入冬時他特意去敕勒川獵的,專選皮毛豐盈柔軟的年輕母狼,湊了這件褥子,說要給楊伯的老寒腿過冬用,容娘打開箱子將褥子抱出來,從立櫃裏扯了塊新布包好,這塊新布拿回去,楊伯兒媳也還能拿去做件兒內衫穿。

又找來一只籃子,裝了些梨膏杏脯,還有塗山裏的零碎產出,湊夠一籃子回禮才作罷。

送走楊伯後,她覺得自己精神好了些,換下鬥篷穿上夾襖,招呼小孟去院裏打水,又指揮小睿去後頭院子搬木盆來,從回家以來一直郁郁的不想動彈的容娘,這才正式開始忙碌起來。

阿左幾個昨日便啟程回西州去了,她後知後覺的還有些後悔,放過了三個壯勞力。

許久沒住人的院子,就算有春娘時不時打掃,總也有沒顧及的地方,花了大半天時間,容娘帶領著孟若衡和小睿,將整座小院裏裏外外的清理了一遍,連後院菜地裏的雜草也都拔了,就等著過幾日翻翻地,還能種上一茬冬菜。

只吃過早飯的幾人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圍在廚房裏商量著做些什麽吃,回來還不曾去過梓桐集市,家裏只有春娘送來的一些菜蔬和米糧,容娘拎著楊伯送來那條羊腿放在案板上,提起刀比劃著,“今日就吃這個吧,咱們明日必須得上集市去了”

於是小孟牽著小睿坐到竈後去生火燒水,容娘挽起袖子拎著沈重菜刀哐哐幾下將整條羊腿斬成了塊兒,她撇了撇嘴,覺得自己手法生疏了,畢竟自成親後,這種需要力氣的活兒不是楊青就是黎群光來幹的,在京城時偶爾還能使喚焦榆。

如今是沒得法子了,只能重新靠自己,就小孟手臂上那二兩肉,她都擔心拎不拎得起這把菜刀。

楊伯送來的羊腿是抹了香料熏制的,類似腌臘的肉類,容娘用了最簡單粗狂的方式來做這頓飯。

斬好的羊腿塊兒直接清洗幹凈後下開水鍋煮,煮到油脂漂浮撈起來沖洗幹凈,鍋裏多放些豆油,將生姜、蒜、辣椒、花椒子、還有香葉和桂皮下進去炸出香味來再放羊腿塊兒進去,大火翻炒到肉香四溢,再倒開水進去。

然後便可以隨心放各色泡發的菇類,或者夏日曬好的幹菜進去一起燉,燉到汁水收半時便轉移大砂鍋裏去,換到小爐子上,切一把芫荽,撒一把蔥花,便可以開吃了。

小睿如今也能吃辣,便不再單獨給他做,三人也沒去堂屋,就圍坐在廚房的小桌上,容娘扯了一盤子面皮,他們就著小爐子邊煮邊吃,吃的滿頭大汗。

正吃呢,院門被人叩響,按下正要起身的小孟,容娘自己跑出去開門,門外的人她認得,剛成親那會兒,這人便常來給黎群光送信。

“請夫人安”,他熟稔的跟容娘問好,“我來給您送將軍寫的信”

作者有話要說:

回老家參加了一場葬禮,我老家就有習俗請陰陽先生讀志文,其實就是職業哭喪,我聽一場哭一場,真的受不了哦,印象最深刻的一句:哥哥誒我那賢惠的哥哥誒,你把你妹妹就這樣丟在人世了哦,除非是那南柯夢誒,我們再團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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