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早晨，容娘準備的早餐是撒了十三香的花卷，還有骨頭湯底的銀絲細面，一人再添一大碗煮的滾燙的羊奶。

“哪裏來的羊奶”，楊青有日子沒喝過奶了，端起一碗就喝，也不怕燙。

“早幾天羊肉還沒漲價時候，鄭娘子就買了十頭羊回府衙養著，有只正產奶的母羊”，容娘給大家發燙煮好的筷子，招呼立在檐下的焦榆和孟若衡進來吃飯，“若衡你衣裳單薄些，外頭那樣冷，也不知道早進來烤火”

“是我的錯，拉著小孟說話忘了”，焦榆坐下喝了口面湯，拒絕容娘給她倒羊奶，“我喝不慣這個”

飯桌上，焦榆說起讓孟若衡去他家賃屋子住的事情，黎群光跟容娘對視一眼，都笑出聲來。

“正打算就這事兒問問你呢”，黎群光放下筷子，“恰好你是獨居，有小孟也算做個伴”

“不錯，就是不知小孟做不做飯，若能每日留我一口，房租便免了”，焦榆性情爽直，知道孟若衡情況後，就想著多幫幫他。

“榆哥，實在無需減免房租，你若這樣，我可不敢住你家”，孟若衡吃飯細嚼慢咽，斯文得很，和桌上其他男人們對比鮮明，他手上拿的一個花卷還有小半沒吃完，楊青已經塞進嘴裏四個。

容娘笑著說楊青，要他跟孟若衡學著些，做事可不要跟吃飯一樣急躁。

吃過早飯，黎群光和楊青焦榆三人便要先趕著去一趟大營。

今日禁軍中家在京城者可休假歸家，但多的是各地征來的兵卒，更有無家可歸者，大營今日也要煮羊湯過冬至，他們要去和眾將士一起吃頓午飯。

“最遲未時便歸，羊骨等我回來斬，廚房大鍋裏溫著熱水，你莫碰涼水”

“我曉得”，黎群光今日穿著新衣，容娘伸手給他掖了掖衣領，囑咐道，“昨夜下了雨，郊外路上泥濘濕滑，你們幾個騎馬要當心”

等他們走後，容娘回到屋子裏，小睿和孟若衡沒跟出去送，坐在爐子邊烤火，一大一小說著話，分外和諧。

“今日學生也放假麽”

“正是呢，昨日學裏還發了二斤羊骨”，孟若衡低頭嘆氣，“我拿回去給了房東家，還叫我今日同他們一起吃飯呢，誰知鬧成這樣”

“不是厚道人家，早些看清了也好，免得日後吃大虧”，容娘抓了把焙在爐邊的甜杏仁兒遞給孟若衡，見他有些咳嗽，又倒了杯熱水給他，“吃些零嘴兒，咱們等會兒去尋柳大夫”

孟若衡點頭答允，心裏熨帖極了，容娘待人向來真誠，在這裏，他才感受到久別的如同家一樣的溫情，他小時候父母還在時，每至寒冬，也是這樣一家子圍在爐邊，炭火裏埋著開口的板栗，火鉗架在火盆上烤白米糕吃，一室甜香。

容娘掰開杏仁兒餵了顆給小睿，“今日過節，許你玩一天，不做功課，想吃什麽好吃的，盡可以告訴姑姑”

“那可以吃到酥油螺兒嗎”，小睿穿著綴了毛領子的新冬衣，看上去滾圓可愛，他的口味有些像容娘這方面發展，但凡是容娘愛吃的，就沒有他不愛的，只是不許他多吃辣罷了。

“咱們先去柳大夫那兒，等回來時姑姑就帶你去買”

與初夏時相比，小睿長高了些許，容娘伸手在他頭頂比劃了下，頗有些欣慰，轉又想起父兄，笑意變得不真切。

小睿是臘月間生的，眼看著要六歲了。

等明年開春，可以將他送去孟若衡教書的小學堂，開始跟著他正兒八經學詩書，容娘在心底盤算著，汀前街倒也不算遠。

等著這一爐炭火火勢漸漸微弱起來，外面日頭也高了，容娘走到門外深深吸了口冬日的冷空氣，仍舊是涼入肺腑。

“等天氣再暖和起來，就是明天開春了”，她去楊青屋裏拿了件厚襖出來，進小廳給孟若衡，“你身上那夾襖不行，非要把人凍感冒的，你體質弱本就容易生病，還是要上心些，這件是新做的，阿青還沒上過身，你穿罷”

“使不得，等會兒出門後，我去坊市現買一身就好”，這時候孟若衡才顯出一點窘迫來，他不知京城冬天這樣冷，買的夾襖不抵用，可手上銀財有限，厚襖算是大件兒，最便宜棉布做的也價格不低，他的經濟實力實在不允許他一冬買兩件襖子，原想著過幾日更冷些時候，就在裏面多穿兩件單衣撐一撐的。

他平日在學堂裏有火爐，晚上一回租的屋子裏便立即蓋上棉被，湊合著也還算能忍受。

“容娘，你已經幫我良多，再要伸手拿你們的東西，我可就太貪得無厭了，你放回去吧，留給楊青過年穿”

“他穿這個要熱的燒心，原就是我做的太厚了，放著占地方，你就放心穿罷，比你外頭買的好”，容娘不由分說將襖子展開兜頭罩過去，“你別說那些話了，咱們同鄉人，在外頭少不得要互相照應著，你還想治好病癥養好身體的話，就別拒絕了，若衡，你是知道咱們相看過的，沒那夫妻的緣分，你與我做個姐弟又何妨，阿姐給件衣裳，你還要推三阻四麽”

孟若衡圍著綿軟厚實的襖子，眼裏有些發熱，鼻頭酸酸的，“我本是一將死之人，何德何能，遇著柳大夫和你這樣的好人”

“呸呸呸，大好日子說什麽喪氣話，你吃著柳大夫的藥就放心吧”

小睿在一旁看著兩個大人你一言我一語，乖巧撐著兩腮，嘴裏還嚼著甜杏仁兒，他不懂，只是一件棉襖而已，為什麽要推來推去，雖說最終孟若衡還是穿上了那件棉襖。

“咱們走吧”，帶上昨日白天蒸的米糕，容娘帶著孟若衡和小睿出門往酉元坊去。

冬至算是個大節，忙活了春夏秋三季，冬日便是普羅大眾真正能閑下來休息的時候，若當年收成好，更是讓人歡喜。

每年這一天，百姓都會在家準備美食佳肴，老人孩子都換上新衣裳，街市也熱鬧非凡，雜耍的唱戲的，走街的串巷的，賣果子的，敲麻糖的，熙熙攘攘。

更不用說酉元坊這樣本就熱鬧的大坊市，許多外坊百姓在這一天穿戴上最好的衣飾來逛街，給夫人買支珠釵，給小兒買包點心，平日舍不得花的錢，今日卻是大大方方的。

“小睿想吃什麽點心麽，我給你買”，孟若衡悄悄捏了捏自己腰間掛著的荷包，他買不起好棉衣，給孩子買些糖果子還是可以負擔的。

容娘笑著看他，沒有開口替小睿拒絕，孟若衡不是貪得無厭之輩，他如今雖沒什麽經濟實力，但沒將她們對他的好視作理所當然，他有心，容娘當然不會傷他的心。

好在小睿也是個懂事孩子，並沒有開口要什麽貴重點心，指著正扯龍須酥的攤子，“小孟叔，那是什麽，也是吃的嗎”

“是糖，龍須糖酥，你想吃嗎”

“好呀”，小睿拍手，他沒吃過龍須酥，只覺得那做糖的手藝人好厲害，能扯出那麽多絲絲縷縷。

一份龍須酥也才十個錢，孟若衡還想再買些其他的，“還有什麽想吃的，跟小孟叔說”

“盡夠了，不叫他吃多點心，咱們今兒還要空出肚子吃好的呢”，容娘趕緊拉著兩人去了柳大夫醫館。

醫館今日閉門謝客，柳大夫懶洋洋躺在爐火邊的小榻上，他這裏炭火燒的足，屋子裏暖洋洋的，進來坐了沒一會兒，都要除去外衣才過得去。

中午柳大夫請客，吩咐小夥計從樊樓叫了一桌菜來，還特意捎帶了兩份酥油螺兒給容娘和小睿。

“瞧你們，吃的這幅豬樣子，平日沒吃過好東西麽”，柳大夫那兩個從梓桐便跟在身邊的小夥計，吃飯吃的頭也不擡，還發出一些哼哧哼哧的聲響，他覺得叫人看笑話，敲了敲桌子。

“他們年歲還小，正是愛吃的時候”，容娘給柳大夫舀湯，“能吃是福嘛，下晌也跟著去我家，人多熱鬧”

在柳大夫家待到午後，樊樓的人來收了那些金銀玉瑪瑙的餐具，他們才出門往府衙去。

正巧在小院門外遇到了來送東西的時雨。

“今日冬節，王妃命我來送些節禮予你”

“勞王妃掛念了，過兩日我再去請安，時雨，你進來喝杯茶”

“不了，還往別處去呢，年節裏最是忙人，歇腳的功夫都無”，時雨示意身後捧著禮物的人將東西放進去，又跟容娘說了幾句話便走了。

王妃送來的節禮裏也有酥油螺兒，還是雙色的，上頭點綴了幹果，看著比樊樓的還要誘人些，另外就是些布料，和給小睿用的筆墨。

把東西收進屋子裏，生起小廳裏的爐子，端出瓜果點心來招待柳大夫他們，等黎群光回來了，便要開始為晚上的正經冬至大餐做準備了。

“羊雜和脊骨吊湯，羊排腌漬著等下午我來烤，阿青，你去幫忙洗菜”

鄭屏早先便送來了整扇全羊，容娘也去廚下挑揀著拿了些菜蔬肉禽回來，現在時候還早，楊青將一應菜蔬洗好後，容娘邊都切好，整齊碼在案板上，等著晚上隨時下鍋。

重頭戲是烤羊排和羊雜湯。

黎群光袖子挽到小臂上，把羊排放進大木盆裏，倒進去蔥姜蒜料酒和香料揉搓羊排，手法粗獷的不行，焦榆興致勃勃的蹲在旁邊看，還有些躍躍欲試。

容娘沒在大竈上燉湯，而是在竈旁升起小爐子，將焯水洗凈的羊雜、羊蹄還有羊脊骨放進黑鐵鼎罐，再把當歸、枸杞和老姜扔進去，灌滿水蓋嚴實蓋子，慢慢燉，期間便去做別的菜，等到口蘑燒雞和紅燒肉出鍋時，便可以打開鼎罐蓋子放蘆菔了，這時候羊湯已經顏色迅白，油脂乳化的香氣撲面而來。

蘆菔燉的差不多了再加鹽，湯裏撒些芫荽，容娘盛了一小碗給在廚房幫忙的孟若衡嘗，他邊喝邊點頭，“是我喝過最好喝的羊湯，奇了，一點腥膻味也無”

容娘得意的搖頭晃腦，“那你等會兒可要多喝幾碗，喝了冬至的羊肉湯，身上一整個冬天都是暖和的”

等到所有炒菜裝盤端上了桌，黎群光手法粗獷的烤羊排已經滋滋冒油，再額外撒上些辣椒粉，柳大夫的兩個小夥計已經蹲在門口留了半天的口水。

“阿容，把酒拿出來，咱們準備吃飯了”，黎群光將烤好的羊排摞在大盤子裏交給楊青，邊洗手邊沖廚房的容娘喊了聲，平日多麽不茍言笑，今日下午翹起的嘴角卻幾乎沒放下來過，他此刻有些欣喜的情緒是從前沒有感知過的，這是他和容娘的家，屋裏坐著他們的朋友，冬日寒冷，但菜肴和真心炙熱滾燙。

“來了來了”

小廳裏人聲喧鬧，容娘挨個給大家面前的杯子裏斟上酒水，共同舉杯時，她悄悄握了握身旁黎群光的手

“祝大家都好好過冬，多多賺錢，身體康泰，長命百歲”

作者有話要說：

祝我和大家多多賺錢，長命百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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