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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酸梅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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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日,蘭娘幾個都曉得了她堂兄離開的事,午後家中活兒忙完了就帶著針線來找她說話。

“已有家室的麽,也好,他們這些軍爺娶婦不易,早早成家,往後不打仗了,回家鄉弄些田地,一家子人在一處好好經營才是”,春娘此生最大的願望有三,就是家人安康、田地豐足、兒郎出息,她是再平凡不過的農家娘子,願望都那樣樸素,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四時飽足便好。

“兄長已在西州置業,家人都好”,容娘最欣賞春娘的一點,就是知足,這世間多少怨憎愛恨來源於不知足呢,她覺得自己要多向春娘學習,精力只放在當下。

“他被你救來,身無長物,這回去你還貼補了盤纏吧?在醫館也花了不少錢,容娘,雖說是自家親戚,可到底十幾年不見”,張娘子頗有些苦口婆心,捏著繡花針蹭了蹭頭發,皺著眉頭,臉上憤憤不平的表情生動到惹人發笑,“他可說沒說往後還你錢的話兒?西州天長地遠,可別再不來了”

“那倒不至於,往後再看吧,救得一條性命,我也不圖什麽”,張娘子過於熱心腸,急他人所不急,憂他人所不憂,搞得容娘怪尷尬的。

春娘失笑,伸手拍了張娘子一下,看著容娘說,“你別見怪,阿荇自小兒就是這副德行,跟她無關的事兒,偏也要著急上火,也不知怎麽生的這性子”

容娘搖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進廚房去端花生出來給她們吃,又裝了一碟羊奶小點心給春娘家的寶丫,捏了捏她白胖的小臉,逗弄她,“寶丫叫容姨,叫了容姨給你吃糕”

“容姨做的糕可好吃啦,是不是啊寶兒,快喊一聲容姨”,春娘也抱著寶丫,笑著教她喊人。

寶丫還有些羞澀認生,這樣一逗更加害羞,直往春娘懷裏躲,容娘哄了好半天,總算是做成了小朋友的好朋友,她領著寶丫和小睿去屋裏玩,給他們擺好點心和玩具,自己出去和春娘幾個說話。

“明天還要勞煩你幫我照看小睿一日,我有些事要上一趟揚州去”

“這有何麻煩的,只你自己去嗎,要麽我讓你劉大哥送你”

“地裏這樣忙,劉大哥哪裏得空,我明日一早進縣城去給柳大夫送醫箱,去車馬行租一輛馬車,便宜得很”,容娘思忖著答話,雖然兩家關系好,但她不能真的不見外,劉山義和她到底是男女有別,春娘不介意,她自己也得有分寸,情分是最經不住消磨的。

“你自個兒有主意就好,可千萬要早回來,別走夜路,女娘家家的,安全為上”

又說了半晌話,一下午時間,容娘幫著在春娘和張娘子她們做給女兒的衣衫上繡了可愛小貓,直到晚飯前才送走了客。

送她們出去後,容娘回到院中撐著腰長嘆一口氣,口唇有些幹,回屋喝了一杯溫水。

這鄉下的交際也不好搞的,她有點懷念從前的城市生活,大家居住在高樓裏,防盜門緊閉,鄰裏之間誰也不理誰,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指望鄰居幫什麽忙,但鄉下不同,更何況她家現在是這樣情況,她只能盡力與人交好,以期在需要幫助時能有人對她伸出援手。

晚上哄睡了小睿,容娘再度準備出門,如今顧謹走了,她再去找黎群光就得把房門鎖好。

背著竹簍子走在林子裏,今天也沒有月光,只剩滿天明滅的星子,她擡頭伸了個懶腰,有些疲憊,眼睛裏幹澀澀的,腳步卻沒有停頓,想辦法救黎群光是她自己選擇的,沒有人逼著她,若是半途而廢,黎群光可怎麽辦呢,他有家人,卻活的像一個孤兒,從不喊疼,也不要求,給他什麽都接受,她實在是有點可憐他。

翻墻進了黎家院子,來得次數多了容娘也不再像最初那樣小心謹慎,照常來到柴火棚子裏,取出食水讓黎群光吃,她動手給他換藥。

“我明日上揚州城去,把三郎的情況告知顧府”

“你獨身去嗎”

“去縣城雇個車夫送我,揚州又不遠”

黎群光笑了笑,覺得這實在是個坦蕩可愛的女娘,也有膽量,這些時日著實辛苦了她,看她身量都有所清減,於是開口道,“我如今也好些了,你真的不必再日日前來,自己也要好好休養,容娘,我不是說客套話,也不是跟你賭氣,你太累了”

“我不來,由得那些人作踐你麽,你還起不來身,怎麽照料自己,黎群光,你不要顧慮我了,你的傷快快好起來才是正事”

容娘不想聽他勸,收拾好東西熟門熟路翻墻跑了,黎群光在她身後啞然失笑,牽扯到斷骨,又是一陣咳嗽,黎娘子屋裏傳來幾聲叫罵,他並不在意,躺在硬木板上伸開雙手一遍遍練習抓握。

短短一月光景,容娘要往揚州第二次了。

大清早就去梓桐的車馬行租車,順便看望柳大夫,把藥箱還給他,再贈給他兩枚南珠,比起金絲雞蛋糕,柳大夫明顯更中意圓潤流光的南珠,卻又並不似十分珍愛的樣子,隨意握在手中把玩。

“哪家女娘似你這般無所顧忌,孤身一人也敢四處奔走”

“我已無親長,又沒個丈夫,難道從此不出門了麽”

“這幾回見著,你跟我說話一次比一次嗆,看來是往後求不著我了?”,柳大夫沒骨頭似的倚坐在圈椅上,眼神斜斜的看過來,薄唇輕抿,嘴角稍稍往上拉出一個弧度,把一枚南珠舉起來輕輕吹了口氣,風情萬種。

“不是不是,柳大夫妙手回春,往後求您的地方還多著呢,我小女子一個,您可不要跟我計較呀”

容娘轉頭偷笑完回身哄了幾句,柳大夫就好似那傲嬌的貓兒,聽不得人跟他作對,一定要順毛捋,叫他心裏舒坦,就萬事大吉。

在醫館喝了壺綠茶,又借用了茅廁,容娘定好的小車來接她了。

車行顧慮她是個妙齡女子,專派了位壯實的中年婦人趕車,她坐在車轅上,一手拉著韁繩,一手將車行的小木牌遞給容娘。

“陳娘子,這就上車吧,咱們午前能到”

容娘告別柳大夫和他的兩個小夥計,上了車,車裏鋪著褥子,她把鞋脫下來壓在褥子底下,“勞駕您了,怎麽稱呼?”

“我夫家行三,陳娘子喊我三娘就是”

三娘說她大兒子跟車行老板幹了許多年,她們一家子就住在車行後院,她丈夫年歲還不算太大,幫忙看管倉庫,大兒做的押車的活計,她就管管灑掃,偶爾為租車的女眷趕車。

“一家子都是西洲逃來的,我們戶籍丟了,沒法子去鄉下安置,東家心善收容我們一家,就做些份內的事兒,這輩子也還不了東家活命之恩”

“可巧了,我們家原也是西洲過來的”

“揚州城北邊過來的不少,那年頭,實在沒活路”

容娘靠在小車門邊,掀起簾子跟三娘敘話,時間過的飛快,眼見著揚州高聳的城墻,路邊茶歇攤子和商隊車馬也多起來。

三娘下車牽著馬往邊上靠,外地來的車馬進揚州城要上交城門吏的費用不菲,因此容娘要在城門口下車自己進城去辦事,辦完事之後再出城來與三娘相會。

馬車停放在城外專人經營的一片地方,容娘數給三娘二十枚大錢,“勞您在這兒等我,您在攤子上吃碗面,喝個茶水,我盡快出來尋您”

“這可使不得,我出來時帶了幹糧,陳娘子你租車給的錢是盡夠了的”

“租車錢是給的車行,辛苦您一趟,請您吃個熱湯總使得”

“那也要不了這許多錢”,三娘只收下十個錢,往面攤子上找了張空桌子坐下,叫來碗陽春面,說就在這兒等容娘。

沒辦法,容娘挎著小包袱暫別三娘,走時給面攤老板留下五個錢,拜托他給三娘的面裏加上塊大排,再添一疊小菜。

揚州街頭從來都是人流如織、車馬熙攘,一年到頭仿佛沒有一日清閑。

容娘避開人群走到商戶廊下立著,張望著整條街巷,沿街都是二三層木結構的小樓,茶館正店毗鄰,銀樓當鋪相伴,賣香餅的鋪子送出幾個提籃的女娘,半 裸著身子的屠夫從街邊板車上扛起半扇豬,穿著儒衫的斯文郎君從垂柳下經過,背簍裏滿載芍藥的女童站在橋頭叫賣。

商家高高的掛著店招子,好似各色旗幟飄揚在半空,隔老遠就能看見上頭繡花的大字,街道朝四方延伸,貨販來往其中,行人絡繹不絕,熱鬧非凡,道路寬敞,可供四駕的馬車行駛,是先夯實黃土再用青石鋪就,行路百年也未曾損壞。

置身其中,感覺一切都是亙古,一切又都生機勃勃。

“讓個路誒”

身後過來個挑著擔子賣酸梅湯的小販,容娘避開,又叫住他,買了一碗酸梅湯。

小販兩個擔子,一個用小棉被包裹著的擔子裏裝的飲子,放了好大一塊冰,一揭開蓋子就冒出股股寒氣,在這樣的天氣分外誘人,另個擔子分兩層,上層是幹凈的陶碗,小販拿出一個來給容娘盛了一碗酸梅湯,就站在街邊等她喝完,用過的陶碗再放到下層去。

這小販賣的酸梅湯不甚可口,舍不得多放糖,又只是拿烏梅子和山楂熬湯,勝在有那塊冰,一碗喝下去頗有些沁人心脾,近來日頭大,揚州城裏摩肩接踵,行路人容易疲憊,來一碗這樣的冰飲最合適。

還了陶碗,容娘遞給他兩個錢。

“老伯你這酸梅湯還差些味道,山上去扯些甘草曬了,下次煮湯時放些甘草,若有陳皮和桂花也可一起煮,這樣煮出來就算少放些糖,滋味兒也絕佳”

賣酸梅湯的小販一臉憨厚笑容,歲月不曾善待他,他捆紮在一小塊布下的頭發花白駁雜,皮膚黝黑,額頭溝壑縱橫。

“回頭讓我家人試試,若果真好,往後我家酸梅湯小娘子你隨便喝”

“那我二次來揚州碰上您,可別不認我”

因為敞開的木桶裏冒出寒氣,大夥兒都知道有冰飲賣,這會兒圍過來許多人,那小販漸漸忙開來,容娘也就不再與他說話,疊好手帕擦了擦嘴,往三文閣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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