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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遇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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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仰面躺在地上,穿一身黑色勁裝,頭發散亂遮蓋了面龐,身下有些血漬溢出來,一身黑衣怕也是被血浸透了的,人昏迷著,雙手卻緊握成拳。

天氣晴朗的過頭,整片天空連一絲雲彩也看不見,日光鼎盛,曬得人些微出汗,容娘用手背探了探額頭,正要回頭離開,恍惚被什麽東西晃了眼,突然楞住,猛地再回頭去看。

躺在地上那人腰間系著一枚平安結,乍一看只是普通墨綠繩子編的,陽光下卻泛著些金屬光澤,普通線繩沒有這樣的,只有將蠶絲和金絲絞在一起編成繩子,才是這樣效果。

容娘想起自己十幾歲時跟針線房學手藝,那段時間恰逢北地戰事吃緊,朝野上下提倡簡樸之風,但揚州這樣煙花風流之地自古以來就是窮奢極欲的典範,顧府諸類鐘鳴鼎食之家又豈會真的節衣縮食,於是那一二年間,揚州豪門大戶之家不著寸金寸錦、不飾金玉珠翠,卻明裏暗裏比著誰家衣飾更加低調內涵又不張揚,容娘那時琢磨著把蠶絲和金絲絞在一起打絡子,府裏郎君娘子都愛穿戴。

她突然扒開人群沖過去,跪伏到那男子身邊,先去探他心脈,還是跳動的,立即朝著醫館裏喊,“大夫,快擡進去救治!不會少你診費!我有錢!”

聽見有人認賬,藥鋪的夥計終於將人擡進後頭屋裏去,容娘也趕忙跟進去。

外頭圍了一圈的人吵嚷聲更大了,猜測這烏發如雲的小娘子與地上那半死不活的男人是個什麽關系。

“容娘,你做什麽,你認得他?”,春娘和蓁兒被嚇了一跳,趕忙也跟著她進去。

看著這兒人太多,容娘留了個心眼,沒說實話,只道,“我家從前在北地也有些親戚,遭了災大家四處逃就離散了,我記事兒早,剛才看清了他的臉,這人分明就是我三堂兄”

“啊,這樣巧?”,蓁兒瞪著眼滿臉驚詫。

春娘也將信將疑,“是啊,哪有這樣巧的事兒,你別是認錯了吧”

容娘當然不認得什麽三堂兄,她在世的親人大概只剩下小睿,那黑衣男子,是顧府三郎君顧謹。

顧三郎如此身份,又與匈奴打仗立了大功,此時該正是受功封爵無限榮耀的時候,怎麽卻受傷瀕死倒在路途邊,發生了何事才會如此?容娘什麽事都不知道,但也直覺不能輕易洩露三郎的身份。

“不會錯的,我三堂兄左肩上有一顆圓痣,小時候娘戲說三堂兄這是背負大志,請大夫幫忙查看一下就知道我沒認錯了”

醫館內堂那不給錢不看診的大夫給三郎脫衣服處理傷口,往背後看了眼,對著堂外說的確是左肩一顆痣,請小娘子先把二兩診金付了,藥錢另算。

容娘對這毫無醫德的大夫無語了,有些懷疑他的醫術,悄悄詢問春娘,春娘卻說這是縣城裏最出名的一家醫館了,出名的好手段,也是出名的死要錢,跟棺材鋪子開在同一條街上,他家大夫曾言,若是連他都治不好的病,趁早的買棺材為好。

這是什麽無良大夫!容娘掏了診金,小聲怪怨,卻被裏頭那大夫聽見了,他走到門邊,狹長雙眸微微瞇起,“再說我壞話讓我聽見了,你就去給你堂兄買棺材吧”

容娘被他噎了一下,不說話了,放下身後的背簍,讓春娘和蓁兒自己去逛,她要在這兒守著顧三郎。

春娘她們待在醫館確實不方便,且容娘三堂兄還是個成年男子,她們也不好跟他同處一室,就聽了容娘的,自己出去逛了。

她們走後容娘才進了後堂,她倒是沒什麽好避諱的,畢竟從前是顧府侍女,早年顧三郎還住在老夫人院中,她甚至貼身照顧過顧三郎生活起居,奴籍婢子和主家郎君,講個什麽男女大防呢。

這家醫館正經大夫估計就這一個,小夥計在前頭看顧,那大夫粗手粗腳的給三郎擦洗傷口,恨不得把血肉一同搓洗下來,顧三郎還沒醒,卻疼的哼出聲來,容娘看得心驚。

“剛才是我冒犯了,不知大夫您貴姓?給您陪個不是,還請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大夫手上沒停,像搓抹布一樣清洗三郎赤裸脊背,冷笑一聲,“免貴,姓柳,你也不用跟我賠不是,錢到位了都好說”

他這樣的態度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容娘想想前世的醫患關系有多緊張,又覺得可以理解,醫生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濟世救人的那是聖人和政府該做的事兒,平白無故的,確實是錢貨兩訖來的清楚分明,想通了,對柳大夫也就不排斥了。

她挽起袖子,“我來清理吧,柳大夫,你…你把我堂兄結痂的傷口都搓裂了”

柳大夫動作一滯,臉上神情有些不耐煩,“他這傷口裏有臟東西,搓裂了清理幹凈才好上藥,免得破傷風”

“是是,但我堂兄身上實在太臟了,都是血漬,我給他擦洗幹凈了您再給他清理上藥,可以嗎”

聽她這樣說,柳大夫也樂得有人動手,把帕子扔進銅盆,做了個手勢讓她去。

到底是十來年的職業侍女,容娘照料人還是很有一手,請大夫幫忙換了幾次銅盆的清水,給三郎沒有傷口的地方擦洗的幹幹凈凈,露出的那些傷口也就格外驚心動魄,全身上下還有很多細小的傷口,好幾道大的刀傷斜著劈在他背上,這會兒沒流血了,皮肉翻卷著,紅腫發炎,還在往外溢出組織液。

容娘懷疑三郎不再流血,是因為血都流盡了。

等她清理幹凈,柳大夫開始處理傷口,說致命傷是後心的一道箭傷,三郎大概是中箭之後自己拔了箭頭,那箭頭上絕對有生銹的倒鉤,生生撕下了一塊皮肉不說,傷口也有些感染了。

坐在一旁看著柳大夫給三郎處理傷口,他把柳葉兒刀用火燒了又過了酒,割下三郎傷口上的腐肉,將那些翻卷的皮肉縫合,看起來有些恐怖,但容娘只覺得有些心疼。

她對三郎從來不是男女之情,雖然這一世年紀小些,但三郎對她來說,更像是一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她照顧他起居,給他做好吃的,給他縫衣裳,給他編平安結,最後,送他去北地出征…

三郎追隨平遠王赴北地征伐匈奴時才十六歲,如今已六年過去,他從少年郎君長成一個偉岸的青年男子了,邊境苦寒之地將揚州錦繡堆裏長大的少年錘煉成這幅精壯悍實的模樣,容娘恍惚間有些不敢認。

傷口還沒處理完,醫館就來了衙門的人,村長居然跟捕頭一道來的,他看見容娘在這兒也有些驚訝,以為容娘怎麽病了。

“不是我,村長,我好好的呢,蓁兒跟著春娘也好好兒的”,得知村長跟捕頭一起來是因為城門吏通報這兒醫館有個遭遇山匪的人,還掛著軍牌兒,疑心他遇著的,跟上河陳家和黎家大郎遇著的是同一撥匪徒,就來看看。

容娘此時對父兄的死因有些存疑了,這些年來朝廷治理地方手段極為嚴苛,怎麽輕易就出現這樣厲害的山匪,殺了她父兄,同時又傷了三郎和那黎家大郎,聽說黎大郎也是北地回來的軍人,怎麽就那麽巧呢

縱然她有千般疑問,這會兒也不敢輕易訴諸於口,只是掩著臉強行流淚,哭哭啼啼對村長訴苦。

“天殺的賊匪,村長,裏面那人正是我失散十多年的堂兄呢,他渾身的傷,教人簡直不敢看,我家人這是得罪哪方神佛了,先是我父兄,如今遇著堂兄也成這樣,我,這叫我怎麽活”

村長被她哭的亂了手腳,也嘆著氣罵那接連傷人的賊匪,跟他同來的差爺們一臉愧色,一邊慶幸自己出去巡邏沒遇著這些賊匪,一邊又同情眼前這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娘子,心裏還閃過一絲詭異的念頭:這女娘命硬啊。

容娘成功帶偏節奏,她哭訴強調父兄的死亡導致沒人再去註意賊匪和“北地軍人”之間微弱奇妙的關聯,她哭夠了從袖子裏掏出帕子擦了擦臉,戴著孝一身素衣的美貌小娘子,兩眼微微紅,香腮劃過淚痕,烏發如瀑掩著單薄背脊,她這會兒的一些小小的不礙事兒的請求,沒人會拒絕。

“我也不知我堂兄落籍何處,他這昏迷不醒的,身上錢財戶貼俱無,怕是都給賊匪搜羅去了,只剩塊軍牌兒,村長、差爺,能不能通融通融,看在我一家俱糟禍殃的份上,讓我帶他回村去照料”

在捕頭們看來,裏頭那人生死難說,不是什麽威脅治安的人物,只是個剛打完仗卻遭了橫禍的倒黴蛋,犯不著糾纏些什麽,既然這小娘子說是她親人,那讓她帶回去也無不可。

對村長而言,也只是多了個黎大郎似的麻煩,若能活,講清了來龍去脈說不定退軍籍落戶上河村裏,村裏多個丁口,也算是治下一件小小功績,加之容娘這般可憐請求,他也心軟,就答應了。

容娘給三郎安的假身份算是過了明路,捕頭見那男人死活不知的樣子,也放棄了問詢的打算,帶著人調頭走了,村長把給容娘辦的戶籍文書拿給她,那上頭寫了她和小睿兩個人的信息,詳細載明生辰年月,形容相貌,原籍何處,何時落戶到揚州梓桐上河村,家住上河村尾的第幾所房屋,房有幾間,地有幾畝,其中稻田幾畝、雜田幾畝,只是暫時沒有戶主,村長說等小睿成丁,便要再改戶籍,將他寫明為戶主。

“村長,我年滿二十之後若是要立女戶,到時小睿不能跟著我的戶籍嗎”

“這……”,村長沈吟著,沒想到容娘想立女戶,略有些吃驚,“小睿為丁男,你為丁女,若你立女戶,是要你遷出陳家另立家業才行的,小睿卻不能跟你的戶籍,再說,容娘你怎麽想起立女戶,如今陳家已無一個大人,你自立門戶的話,小睿如何是好”

“您說的是,我不過白問一句,立不立女戶,我都必定是要好好撫養小睿的,想著立女戶,也不過是家裏沒個成丁,我平日裏方便些”

容娘起身拜謝村長,又說到外來的車不允許在城裏走動,村長就找他家長工幫容娘租一輛城裏的牛車,好載著她堂兄回村,等會兒讓人來醫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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