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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自己變成了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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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見到崇明的時候吃了一驚,他臉色發白風塵仆仆整個人似是已經撐到極限一般。

後頭輕騎上的士兵自馬上滑下來, 軟手軟腳的癱在地上喘氣, 儼然一副生死趕路的模樣。

甘棠上前給崇明探了脈,脈如鼓擊, 顯然是疲勞過度了,“出什麽事了。”

崇明開口, 嗓子冒煙, 接過旁邊女奚奉來的茶, 一口灌下去,聲音還十分幹啞粗糲, “阿受身中劇毒, 生死未蔔, 我來接你去給他治病。”

甘棠心頭一跳,問道, “這麽嚴重麽?”

崇明回道,“刻意下的毒,伍雲束手無策, 招了許多醫師, 都沒治好。”

甘棠聽得蹙眉,知道殷受不能出事, 當既便吩咐女奚取了自己慣用的藥箱,打算即刻便啟程往崇國。

平七牽了閃電來, 甘棠朝崇明道,“我自己先趕去崇國, 你先在這歇息好再啟程。”

甭說殷受是生死未蔔,就算是尋常一些的病癥,報來她這裏,她也不好不聞不問,畢竟在外人眼裏,他們是夫妻。

崇明搖頭,覆又翻身上馬了,“我還好,走罷,路上說。”他帶來的士兵沿途駐紮,回去的途中再一一收攏,也有個喘息的時間。

想來情況是真的很緊急了。

甘棠未與崇明爭辯,思量著她身邊最近不大太平,大小事不斷,便點了一千騎兵,準備一道前往崇國。

出了府甘棠腦子裏還在想殷受中毒的事。

按道理說殷受該是無恙才對,一來他活了六十歲,二來他身邊的醫師是她一手帶出來的,醫毒水平很高。

可眼下也不能單憑這些來判斷了,這些年因著她刻意提倡引導,許多學舍裏出來的醫師制出來的毒{藥連她都沒見過,有些天分高的當真成了醫毒大師,醫毒水平已經不是甘棠能估量的了。

甘棠不敢拖大,聽崇明說了反貞盟的事,心知近來頻頻出事的工坊大概跟這些人脫不了幹系,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專門針對她攪事情了。

究竟是什麽人,她心裏也有了個大概,自來做官的、權大勢大的多半都站在了剝削階級上,底層人常年被剝削壓榨,她想讓子民過上生活,勢必要觸動權貴們的切實利益。

哪怕子民們上繳的歲貢和往常一樣,甚至還要更多,也一樣有人不滿意。

地主就如同不知滿足的水蛭,不吸幹子民的最後一滴血,便不甘心。

甘棠當即寫了一份告令,讓學舍裏的學子們抄錄數十份,快馬加鞭送到各地的工坊礦山總共三十六處,由士兵護送學子,一處處將告令讀給四方的子民聽。

甘棠將告令交給姬旦,請他譜寫為歌舞,傳唱四方。

啟程時甘源又收了一份爐炸的消息,急急送來甘棠這裏,甘棠看完,吩咐道,“每個工坊都派兵把守起來,另外查檢可有受傷的,撫恤和醫療都得一並跟上……”

“等著罷,這樣的事,以後不會有了。”

甘棠說完,牽了馬,與崇明一道出府了。

崇明面色凝重,看向甘棠道,“棠梨你一個人面對這些太危險了,不若稟報了王上,讓他出面定奪。”

甘棠搖頭,“王上若是能拿權貴怎麽樣,這些年也不會舉步維艱了。”

哪一場改革是順利的,她從社會經濟入手,手段雖然已經委婉和緩了許多,但殷商這時候做官的往往也經商,手裏掌握著各行各業的技術和工藝,總有正面碰上的時候。

有的選擇和她聯手合作,自然也有嫌她礙手腳,想將她碎屍萬段的。

這些年聖巫女這個名頭,一定程度上來說,已經幫她擋了許多災禍了,她在走一條對的路,並不需要怕什麽。

廣場上有人正大聲朗讀詔令,下頭子民聽得義憤填膺氣憤不已,喊聲震得人

甘棠自胸腔裏緩緩吐了口濁氣,“我也不是一個人在面對,我和子民們站在一起。”

詔令一旦發下去,反貞盟的事立刻由暗轉明,浮來水面上。

到時候竹、年、鳴、土四方的子民都會知道暗地裏有一個專門做壞事的聯盟,故意破壞牛耕,糧種,學舍和冶煉工坊。

牛二站上了廣場中央,大聲道,“我們以前常常被壓榨,辛苦勞作沒有報酬!永遠有幹不完的活,永遠也沒吃飽穿暖過!現在我們有吃的,有穿的,通過自己的雙手賺來了米糧,讓兒女有衣穿,讓父母有糧食吃,不用再吃人,下雪天也不會被凍死餓死了!卻有人像惡魔一樣,毀掉我們能用勞作換回朋貝和米糧、鍛造耕具的工坊和礦山,甚至連糧田都不放過,讓我們的兒女失去上學的機會,要讓我們過以前那種餓死,病死,暴屍荒野的日子!他們是不是該死!我們不能任他們宰割!”

“不能任由他們宰割!消滅罪患!”

“守衛我們的糧食,守衛我們牢固的房屋!”

動了子民的活路就是動了子民的性命,有一個人站起來反抗,便有千千萬萬人反抗,很快廣場上的喊聲便浩蕩嘹亮起來,數萬人喊得都是一個口號,“消滅殘害田地,壓榨同袍們的禍患,守衛我們的糧食!守衛我們的田園!”

牛二中氣十足,他是跟著甘棠自工坊裏出來的第一批,尋常便很有威信,被下首群情激憤的子民們感染了,臉色通紅,說得激動憤慨,“現在已經有奸宄混進了工坊,甚至混到了聖女和儲君身邊,我們要凝結起來,不要給奸賊做壞事的機會,守衛好我們的土地和方國,守衛好聖女!”

子民們是最容易被煽動的,只要他們背後有靠山,甘棠就是他們的靠山。

崇明立在甘棠身邊,握著長戟的掌心發熱滾燙,聽著耳邊熱切沸騰震耳欲聾的喊聲,心裏生出了百戰沙場的熱切,是將奸宄惡魔斬於刀下的熱血,是守護疆國土地真的決心。

崇明深深吸了口氣,只覺身上連日趕路奔波的疲倦都散去了一大半,精神百倍,朝甘棠道,“子民們縱是把那些人揪出來,只怕也畏於權勢,不敢拿他們怎麽樣。”

甘棠一點都不擔心,提了提韁繩,看著遠處黑沈沈的天,笑了笑道,“不必擔心這個,廣場中央的銅樞放了三五年,還沒到真正派上用場的時候。”

“銅樞收的信可匿名,可署名,舉報和糾察起來就很簡單,等著罷,不出十日,就有結果了,我們走罷,早日啟程。”

甘棠說完,闔上臉上的面具,輕喝了一聲,揚鞭趕路了。

每月銅樞裏收到的信都有數千封,裏頭的內容五花八門,魚龍混雜。

提建議的有,記錄風土人情的有,申冤的有,祈福的有,舉報貪贓枉法的也有。

甘棠手底下有特定的機構分揀信息,還有特定的部門負責偵查事實。

當真要查,便沒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百姓們想對她說話,她沒有聽不到的時候。

崇明對聖女的銅樞早有耳聞,卻遠沒有這次事件這麽深刻的,旁邊姬旦來送行,看著遠處群群激憤的子民們,半響不語,“聖女伸手輕輕一撥,兵不血刃,殺人於無形,如此一來,那些所謂的反貞盟,四方之內可還有藏身之所?”

崇明勒馬,看向姬旦,略略拱手,沈聲道,“崇明願周人未參與其中。”

姬旦淡笑不語,崇明不再看他,揚鞭往前頭追去了。

殷受住在崇國王宮,早早有不少醫師在外頭等著,見了甘棠如臨大赦,一窩蜂全都迎了上來,“見過聖女。”

打頭的是兩人成親後又回了殷受身邊的醫師伍雲,算是甘棠門下的一等弟子了,迎上前來便回稟道,“聖女,此毒兇險,侵襲五臟六腑,臣束手無策,只得用針劑延緩毒性擴散蔓延,儲君昏迷多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伍雲快步領著甘棠往裏面走,進了院子,外頭跪著不少醫師,皆是戰戰兢兢面如土色,崇侯虎大刀金馬地候在門外,面滿怒色,見了甘棠先是一楞,隨後便叩首行禮道,“崇鷹見過聖女。”

院子裏候著的婢女醫師亦跟著唱合。

甘棠忙將崇侯虎扶了起來,疾步往裏面走,“我先去看看殷受。”

殷受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整個人竟是瘦了好大一圈。

甘棠給他把完脈,臉色也跟著凝重起來,換了只手,又給他檢查過身體,心都要沈到谷底了。

聽崇明說是有人拿她的消息做套,殷受才冒然前去的……

甘棠搖搖頭,把這些多餘的念頭趕出腦海,告誡自己就算殷受這次受傷和她有那麽點不著邊際的關系,但這是兩人結盟後共享利益之外共擔的風險罷,她沒必要把這件事往自己身上攬。

甘棠重覆給殷受檢查,時間越長,旁邊崇明辛甲崇侯虎的神色都跟著凝重起來。

一國儲君出了事,便是了不得的事。

崇明和辛甲最是焦急,終是忍不住開口問,“請問聖女,儲君可還好?”

甘棠定了定神,回道,“毒能解。”能解是能解,和後遺癥很大,治好後,他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了。

甘棠絞盡腦汁,腦子裏閃過千萬種解毒之法,始終不能相信僅此一役,殷受要變得病弱的事實。

他心口處原先受過一次箭傷,後頭中了微子啟的計誤食了大補之藥,身體原沒什麽大礙,只大病都是小禍患積累出來的,這次毒過了五臟六腑,傷了根本,養上三年五載,沒有特定的藥材,都不定能恢覆如初。

天生神力的少年變成了病弱的普通人,死不了,但也是致命的損傷了。

崇鷹見甘棠神色有異,心神不敢松,問道,“可是缺了什麽藥,聖女可吩咐臣下,便是翻天覆地,臣下也給找出來。”

甘棠定了定神,先提筆寫了個兩個方子,一個是解毒用的,一個是養身體用的,養身用的藥材裏有一味千重草,養心補體用的,很難找,別說是北方,便是整個九州大地,想找到也不容易,希望渺茫。

甘棠把草藥的樣子畫出來,特性也標註好,交給了崇明。

直至甘棠給了藥方,崇鷹和辛甲幾人才跟著松了口氣,紛紛朝甘棠拜謝。

甘棠凈了手,消過毒,先給殷受施了一次針,拔除毒素,放了些黑血。

一番折騰下來,殷受渾身都是汗濕,甘棠也好不到哪裏去,連夜趕路本就很磨人,她現在只想看過病先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有精神了再來想殷受身體的問題。

只殷受似是因為受了疼,手指頭動了兩下,竟有醒來的架勢,不一會兒便緩緩睜開眼睛了。

只殷受醒了也不說話,一雙眼裏霧蒙蒙的沒有光,慢慢又了點亮色,唇角竟是彎起了些弧度,笑問道,“棠梨,你來啦!”

殷受的語氣跟留守兒童看見老奶奶時的模樣也差不了幾分,笑得傻透了,若非這寢宮裏站了好些人,甘棠真想問問他是不是被毒傻了。

後頭的崇鷹崇明礙於甘棠坐在床榻邊,沒上前,但都出聲問他如何了,只殷受跟沒聽見似的,自個在那發傻,許是昏迷的時間太長了,還沒醒過神來。

甘棠點頭,順手拉過被子給他蓋好,溫聲道,“你醒了,可是餓了。”

溫溫熱熱的被褥將那絲涼寒擋在了外頭,殷受一怔,心說果然不愧是夢裏,妻子都關心他餓不餓了,還這麽溫柔。

這樣就很好。

殷受想坐起來,發現身體沈得很,起不來,便朝妻子笑道,“棠梨,你湊過來些,我有話跟你說。”

甘棠一楞,俯身靠近了些,“阿受,你身體未愈,不宜傷神,先好好養傷,其它的事我自會處理。”

殷受見甘棠一張瓷白幼滑的臉就在咫尺之間,哈哈樂了一聲,擡首就在上面重重親了一口,見面前的妻子臉上侯地起了一層緋紅,雙眸水潤發亮的看著他,只當她是女兒家羞澀,心情越發愉悅。

他真是要醉死在這夢裏了,換做尋常,他敢這麽親近甘棠,甘棠能將他揍出三尺開外去。

甘棠一來是沒想到殷受病成這樣還有心思耍流氓,二來這寢殿裏擠滿了人,她被殷受親了這一口,還真沒法給他一拳的。

甘棠咬咬牙,給他掖了掖被角,開口道,“阿受你怎生如此孟浪,先生和崇侯都在,太失禮了些。”

崇鷹辛甲尷尬不已,往後退了兩步,咳咳了幾聲,連連道,“儲君無事便好,下臣還有要務要處理,就先退下了。”

殷受腦子一鈍,順著甘棠的目光偏頭看了看,瞧見床榻一丈外密密麻麻杵著七八人,猛地就想從床榻上坐起來,扯動傷口疼得頓住,這才發現他所謂的‘妻子’神色憔悴蓬頭垢面,顯然是是趕路而來,神志一清,就知道眼下似夢非夢,似醒真的醒了。

“…………”他方才都幹了什麽蠢事。

殷受眼裏神色變了又變,終是歸於沈寂,朝幾人吩咐道,“都下去。”

崇明猜到自己的好友方才定是渾渾噩噩意識不清,也看見方才甘棠驟然收緊的拳頭,瞧著兩人的架勢,心裏想笑,搖搖頭出去了。

人退下後寢宮裏便只剩了甘棠殷受兩人,最後退出來的宮奴關了門,寢殿裏的光線都跟著暗下來,昏黃昏黃的。

甘棠還是頭一次發現殷受有變臉和演戲的天分,自宮裏沒人後,他那面無表情的臉色一點點凝固起來,跟冰塊一樣,一絲情緒波動都無。

殷受開口道,“方才只是做給旁人看的,莫要多心。”

甘棠點頭,虧得他演得這麽真,“反貞盟的事你不用擔心,邪不壓正,眼下只是一時艱難,他們不得民心,早晚都得垮臺。”

她雇傭匠人,工人,奴人,人牲,讓他們付出勞動便能收獲報酬,讓子民們種地,上給國家的糧稅是定額,那麽收成越好,子民剩餘可支配的糧食便越多,種滿五年農人還可擁有自己的私田等等。

甘棠雖然只在自己的封地裏這麽幹,但在殷商,這已然是一種新型的,一定程度上能解放生產力的新制度,會在九州土地上帶出新的風潮,這兩年四方之地人口增速翻出兩翻有餘,固守舊制度的貴族底下,人手沒有增項,就是最好的證明。

歷代改革人士最大的阻力從來都不是來自於帝王或子民。

舊貴族舊勢力裏的既得利益者,才是革新路上的絆腳石,所以反貞盟裏都會有什麽人,真是想都不用想了。

殷受想坐起來,掙得渾身是汗都沒起來,他不願在甘棠面前露了弱,心裏就很氣惱甘棠來了那些庸醫竟是還沒治好他。

甘棠看他薄唇緊抿費勁地想坐起來,心裏亦紛紛雜雜,坐近了些,伸手繞過他的脖頸,又給他後背墊了床被褥,讓他靠得舒服些,“小心些,別碰到傷口了。”

她發絲落在他脖頸間,癢癢的,就是聞著有股灰塵味,再看她眼下都是青痕,猜她快馬加鞭趕來,心裏控制不住起了點甜意,又勉力壓住不漏了形色,便輕哼了一聲道,“你趕這麽急,身上都發臭了。”

醫者仁心,若非他是病人,甘棠真是要撂挑子不管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身體可有哪裏比較疼?”

殷受一楞,偏頭看甘棠神色,確實沒再她眼裏看出怒氣來,再加上方才親了她,她那時候神情也不對,心裏便咯噔了一下,脫口問道,“我這毒解不了了麽?”

甘棠一楞,立馬回道,“解得了,你別亂想了。”事實上能解了這毒也是老天保佑,就是毒解了,找不到養身體的精貴藥,要當病秧子藥罐子了。

甘棠想不通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的,殷受本有能托梁換柱的神力,身手好,以後變成了這樣,也不知他能不能接受……

殷受沒錯過微微頓住的身形,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半顆心都涼透了,看著甘棠問,“我要死了麽?”若他這是要死了,死前能見甘棠一面,倒成上天對他的恩賜了。

甘棠:“亂想什麽,有我在,你怎麽會死。”她還是抽空在醫術上好好研究一番罷,甘棠心裏亦一片亂麻,他素來好武,以後自己變成了廢物,指不定會便成什麽樣,說不定心理就此扭曲變態,當真變成昏君暴君……

通常叫不亂想的多半都要亂想。

殷受另外半顆心也涼了,一時間泱泱大國的殷商、還有面前花容月貌的聖女妻子,全都化成了泡影,萬念俱灰,自己坐了一會兒,又覺既然要死,在這發呆心灰才是浪費……

殷受想來想去又想不到可做的事,目光轉來轉去落在妻子身上,這才有了點光亮,收了心裏的眷念,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這個騙子,誰說我比平常人活得久的。”

甘棠語塞,她原先因為精神疾病的原因,被人詬病就很容易在意這樣的詬病,聽殷受這麽說,免不了要覺得是不是當真和她有關,連帶著又想起當初他受箭傷是坐在她背後,能躲開沒躲開。

雖說都是她不需要的幫助,但到底讓人煩心。

甘棠蹙眉問,“你是不是蠢,人讓你去,你就去,仗著自己本事強,知道是狼窩還硬往裏面鉆。”甘棠語氣色厲內荏,心裏卻著實覆雜難言,畢竟先前雖是出了事,卻比較零散,她也沒往這上頭上聯想,殷受不提醒,可能還要再出許多不必要的事故。

況且這裏的人很有些讓她難理解的地方,比如說她說誰能活到幾歲,分明是無稽之談,也一樣有人信,她說她是先知,殷受連懷疑都不曾有,她嚴重懷疑這廝是仗著她說他命長,就胡作非為了。

甘棠就問道,“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藝高人膽大,加上我說你命長,你就不管不顧大搖大擺的去了!”

殷受正心灰,在甘棠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都忍不住臉紅了一紅,冷著臉道,“我自有安排,只那餘向手裏有這等劇毒,我不過不巧中招罷了。”他想快些查出誰在害她,只有這一條路最快,他如何會放過。

殷受正想著臨死前如何騙甘棠陪著他,便聽甘棠道,“放心罷,死不了,只是以後身體弱一些罷了,也不是沒有痊愈的希望,找到兩味藥便成。”

殷受一噎,仔細看了甘棠的神色,前後想一想,知道她說的可能是真的,心裏狂喜還沒起來,就覷到了甘棠神色裏的怪異之處,猜想她今日脾氣格外溫和,大概是因為他受傷與她牽連有關,內疚了,便道,“生死由命成敗在天,再說我也還沒死,不過是身體不好,往後多吃點藥,我勤加練習便可,我帶兵端了清釀酒肆,是因為我不喜歡被威脅,跟你無關。”

要是他心裏的善意不要那麽濃烈明顯,這話她便也信了。

甘棠按了按額角,起身道,“你先歇著,我先去沐浴更衣,晚間再來與你施針。”

殷受目光落在她臉上,硬壓下了心裏的想念,低低嗯了一聲,不再看她了。

甘棠起身,“你要不要躺下來,還是再坐一會兒。”

坐著難受,“躺著。”

甘棠施以援手,扶著他讓他躺平了。

殷受唇角控制不住地彎了彎,又壓下去,任由她把被子拉到他脖頸底下,閉著眼睛道,“去忙你的罷。”

甘棠出去後發現院子裏的人都散了一幹二凈,只有唐澤候在外頭,見甘棠出來,便上前行禮,“聖女有何吩咐。”

甘棠擺袖示意他起來,“帶我去我的房間。”

唐澤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往裏頭看了看,低聲回稟道,“未曾單獨準備寢宮,可需屬下去知會一聲。”

甘棠頓住,朝唐澤擺擺手,正殿便只有一座,殷受住著,想來崇侯也難安排,再加上兩人是夫妻,問了也無用,甘棠轉身回去了,吩咐道,“叫兩個宮娥進來伺候你家主上。”

唐澤就笑,又行了一禮道,“還是屬下來罷,主上不愛用宮娥伺候。”

這是哪裏來的怪毛病,甘棠沒在意,有婢女捧著她的衣物用品進來,引著甘棠去了浴池,就在正殿後頭。

看殷受這身體,要走上正軌沒有十天半月不行,甘棠便讓崇明送了份崇國的輿圖來,來也來了,她便打算去水渠的終段看看,踩踩地形,親自測量一回,心裏好歹也有個底。

浴池就在寢殿的後頭,離得不遠,層層簾幕之後,殷受能聽得見水聲,往常並不覺得如何,殷受躺在床榻上聽了一會兒,盯著床榻頂的帷帳看了一會兒,緩緩將被褥拉得蓋住腦袋,既遮了這昏黃的陽光,也遮住了那若有若無的水聲。

甘棠沐浴完,換了身幹凈衣衫,在寢宮裏轉了一圈,見案幾後頭有張矮榻,離床榻足夠遠,自床頭的櫃子裏抱出些被褥來鋪好,凈了手,拿了銀針,去了床榻邊,見殷受整個人埋在被褥裏,連腦袋都看不見,忙上前拉開了,“你怎麽了?”

殷受正出神,乍然被捉了個現行,肅著神色瞥了眼她赤著的腳,忙挪開了視線,腦子裏卻都是她晶瑩可愛的腳趾頭,拼了命不要想,耳根卻不由自主發熱滾燙,目不斜視道,“我無礙。”

他對著她繃著個臉冷言冷語,心底又十分歡喜,整個人擱在甘棠眼裏,就精分得厲害,讓她十分無語了。

甘棠掀了被子,伸手剛要去解他中衣的扣結,還沒碰到就被他捉住了,“放肆。”

放什麽肆,甘棠哭笑不得,撇著他發紅的耳根,竟生出了股為老不尊的荒唐感,下頜朝旁邊的銀針簿指擡了擡,無奈道,“你還想不想拔除餘毒了。”

殷受松了手,慢吞吞唔了一聲,“我自己來。”他十七歲了,此時坦胸赤臂自是和幼時不同,若他是女子,眼下甘棠看了他身子,那就要對他負責了。

甘棠看殷受雖冷著臉,耳根卻紅得滴血,知曉他內心戲定然很足,心裏好笑,手用酒消過毒,銀針擱在油燈上炙烤過,救泡過,靜氣凝神開始施針了。

這是殷受第一次清醒著用針,紮在身上除了初初一點輕微的刺痛外,感覺不到什麽異樣,倒是她的手,偶爾碰到他,在他胸膛上窸窸窣窣的,讓他心神不穩,難以控制好呼吸。

她只要一認真起來,就特別漂亮,殷受視線落在她垂下來的發絲上,心神也跟著晃了晃,開口問道,“你的生身父母,這些年沒找過麽?”

她算是甘家養大的吧,過去的事便過去了,她也無意去尋。

甘棠聞弦知意,手底下慢條斯理的撚動著銀針,回道,“他們現在想起來查,能查到什麽。”

她那時候身上連塊布都沒有,只有三兩粒黍米,窩在草叢裏,生她的女人把她扔在那兒就走了。

生母是個很窮但很漂亮的女子,大概是養不起她,或者不方便養她。

偌大個獵山,她是兩天後才被撿到的,再加上她體型偏大,睜眼說話早,頭發濃密,又聰慧異常,她只出生兩天,見過的人卻都說她有八個月大,說她是神明轉世才能在山林裏活這麽久,能查到就怪了。

甘棠想著自己樂了一聲,“又何必要查,真要拿此事做文章,捏造便可,何必費心去查。”捏造了又如何,想憑這些事顛覆她,是癡人說夢,沒什麽好在意的。

甘棠伸了個懶腰,把刻漏端到他看得見的地方,起身道,“我先躺一會兒,半個時辰後叫醒我,給你除針。”

殷受點頭,等她起身走了,自己也輕輕舒了口氣,開口問道,“你什麽時候回竹邑去。”

甘棠活動了下酸澀的肩膀,回道,“少說也要月餘,你身體才會好一些。”

月餘……

兩個人再朝夕相處月餘,他如何能忘了她。

殷受忽視雀躍起來的心情,嗯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雖說她離得遠,但畢竟是共處一室,養病的時間也沒那麽難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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