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集市”的舉辦日期越來越近, 章入凡也越來越忙，“行百裏者半九十”，最後一階段是最為關鍵緊要的, 稍有差錯就會前功盡棄。

活動舉辦的前一周, 加班成了常態，章入凡每天早出晚歸，她不想讓沈明津遷就她的上下班時間, 就沒再讓他陪她搭乘地鐵。

這段時間，她白日裏忙於“咖啡集市”的籌備，晚上下班晚了, 她會提上自己的筆記本去“津渡”, 在店裏接著工作, 等咖啡館打烊了再和沈明津一起回京樺花園。

“咖啡集市”定在周六開集, 周五那天，章入凡忙著布置場地，雖然這項工作是營運部的同事負責的, 但她不放心, 還是去了現場。

章入凡忙到很晚，等和所有人員對接完畢, 把所有環節都檢查了遍後, 她才下班。

初雪過後，這陣子上京就沒再下過雪, 但氣溫也沒升高, 路邊樹上薄薄的積雪融化了，落到地面上又凍成了冰。

從辦公樓裏出來時夜色深沈，章入凡裹了裹外套，走到了“津渡”。這個點咖啡館即將打烊, 店裏只餘下三兩個散客，她進店時沒聽到人聲，只有純音樂在流淌。

沈明津正在收拾吧臺，聽到風鈴聲響起，擡頭看見章入凡走近，馬上露出了一個笑，說：“忙完了？”

“嗯。”

“累嗎？”

“還好。”章入凡左右看了看，沒看到別的人，不由出聲問：“小牧他們呢？”

“明天我帶小牧參加你們商城的活動，店裏估計也會很忙，今天晚上我就讓他們早點回去休息了。”

章入凡頷首，她看著沈明津，由衷地道上一句：“謝謝你。”

這段時間，沈明津為她分擔了很多，忙時給她送飯，每晚送她回去，還幫她聯絡了參加活動的各家咖啡館的負責人來現場配合活動前的演練，要是沒有他，她一定沒辦法這麽順利地策劃好這次活動。

沈明津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謝意，挑了下眉說：“只是口頭上謝謝？沒別的獎勵？”

章入凡遲疑了下，問：“你想要什麽獎勵？”

“我想要……”沈明津故意停頓了下，才開口說：“約會！”

“啊？”

“你不能追到我就不約我了。”沈明津以一種幽怨的語氣說：“這陣子你太忙了，等活動結束，一定要約我。”

約會是情侶間的日常，算不得什麽獎勵，更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章入凡這段時間忙工作，和沈明津相處的時間的確不多，看他委屈的模樣，她不自覺地笑了，點了下頭，承諾道：“好，我一定約你。”

沈明津目的達成，立即眉開眼笑，朗聲道：“說好了啊，你約我，我帶你去放松下。”

章入凡眉眼更彎了。

咖啡館要打烊，為數不多的幾位顧客離開後，章入凡走過去收拾桌子。她把用過的咖啡杯收進吧臺裏，順手洗了，放在瀝幹架上。

之前因為怕影響店裏員工的工作，章入凡從沒進過吧臺，今晚是她第 一回進去，近距離觀看裏頭擺放著的像科學儀器一樣的咖啡機，她覺得新奇。

“想不想親手做一杯咖啡？”沈明津清點完咖啡豆回來時，見章入凡在觀察咖啡機，便問了句。

章入凡回頭，擺了下手，說：“我不會。”

“我教你啊。”沈明津說完沒等章入凡再拒絕，就拍板決定了，“就教你做你常喝的拿鐵吧。”

他轉身去咖啡豆存放架上拿了包豆子下來，回到吧臺，遞給章入凡。

章入凡鮮少做無把握之事，但對上沈明津鼓勵的眼神，她心裏蠢蠢欲動，潛意識裏她知道就算失敗了，在他面前也並無妨礙。

“那……我試試？”

章入凡接過咖啡豆，在沈明津的指導下往自動磨豆機裏倒了適量的豆子。

“意式濃縮需要把咖啡豆磨得稍微細一點。”沈明津耐心地教章入凡怎麽用磨豆機，“往右轉是磨細，往左轉咖啡粉顆粒狀會明顯些。”

章入凡聽從他的指導，順利地把咖啡豆磨成了粉。

沈明津低頭觀察了下粉狀，拿手指撚起一些，點頭道：“可以了。”

他轉過身從咖啡機上卸下手柄，示意章入凡將咖啡粉裝進手柄的粉碗中，再輕輕拍了拍手柄，讓咖啡粉均勻地分布，最後教她用壓粉器將粉末壓平壓實。

“現在就可以開始用機器萃取了。”

沈明津教章入凡如何把手柄裝上，又拿來一個咖啡杯放在手柄下方，按了下萃取鍵。

不一會兒，章入凡就看到棕紅色的咖啡液順著手柄下方的管道往下淌，待咖啡液變成淺棕色，沈明津關掉機器，拿起杯子看了眼。

“萃取得挺好的。”

沈明津把萃取好的咖啡液放一邊，拿過拉花缸，倒入鮮奶，再次一對一地教章入凡怎麽用機器打發奶泡。

章入凡學得認真，很快就把一杯奶打好了。

“做得很好。”沈明津適時地誇讚了句，他拿起咖啡杯，示意章入凡用一只手捧著，說：“現在可以開始拉花了。”

他大致講了下拉花的動作要領，垂眼見章入凡神色緊張，像是臨考的學生，不由笑了，安撫她：“你就隨便試試，拉得不好看也沒關系，我都會喝了。”

章入凡看過沈明津拉花，他的動作又穩又快，外人看起來似乎很簡單，但其實並不容易，拉花是意式咖啡的重頭戲，手上沒點功夫可拉不出好看的圖案來。

她一手拿著拉花缸，一手捧著咖啡杯，因為沒有經驗，雖聽了理論，仍是無從下手，便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沈明津。

沈明津難得看她無助，低笑一聲，走到她背後，一手捧著她捧著咖啡杯的手，一手握住她握住拉花缸的手。

章入凡感受到身後貼著的熱度，不由分了神。

“咖啡杯傾斜45度，拉花缸打斜，先沿著中心點畫圈……”沈明津手把手地教學，在章入凡耳邊說：“拉花的時候把拉花缸放低，將奶泡往前推。”

沈明津握著章入凡的手緩緩地把奶泡註入萃好的濃縮咖啡中，章入凡看到棕色的咖啡液上浮出一個大白點，隨後沈明津把她握著拉花缸的手往上一擡，再往前拉了下，一顆桃心拉花就完成了。

“好了。”沈明津松手，將章入凡手中的拉花缸拿走，放到一旁。

章入凡雙手捧著咖啡杯，看著杯中完完整整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笑。雖然有沈明津的幫忙，但她心底還是油然生出了成就感。

“這麽高興？”

“嗯，這是我第一次親手做一杯咖啡。”

章入凡難掩欣然，忍不住回過頭，驀地就撞上了沈明津灼灼的目光，她這才發現他一直在看她。

沈明津發現這段時間，章入凡變得愛笑了，她笑起來時從嘴角到眼底都透著盈盈的笑意，水光一樣晃人眼目。

就如此刻。

他被她盎然的笑意晃了眼睛，忍不住低下頭。

章入凡沒有躲閃，在他低頭的那刻就自然地閉上了眼睛。

咖啡杯中，一顆心蕩啊蕩。

．

“咖啡集市”的活動主場在OW商城前的廣場上，當日天公作美，上京的天氣不錯。因為前期宣傳到位，當天上午就有很多人參與活動，加上周末，現場除了咖啡愛好者，不少出門逛街的人都被吸引了過來。

活動現場分為幾個主區域，有科普咖啡知識的文化區，品嘗咖啡的賞味區，親手做咖啡的體驗區以及購買咖啡相關周邊產品的品牌區。

來參加“咖啡集市”的人大多數都被賞味區醇厚的咖啡香吸引了過去，OW邀請了上京知名度較高的咖啡館來參與活動，並給咖啡師們提供了咖啡車和可移動的地攤貨架。咖啡師可在咖啡車上制作販賣咖啡，貨架主要供咖啡館放置展示各式不同產區的咖啡豆以及咖啡館的宣傳冊還有商城與咖啡館聯合制作的贈品。

各家咖啡館事前協商好負責制作的咖啡款式，這樣既能避免沖突，也能提高制作效率，讓參與活動的人品嘗到各式的咖啡。

活動舉辦的第一天，OW會有優惠活動，但凡關註商城公眾號並註冊賬號的人都能得到一張免費的咖啡兌換券，用這張券可任意選一家咖啡館換一杯咖啡。因為這個活動，上午OW廣場上每輛咖啡車前都排了長隊，其中隊伍最長的當屬周慷的土耳其咖啡車和沈明津的手沖咖啡車。

土耳其咖啡制作手法古老，很多人都沒見過，對咖啡口感更是好奇，加之占蔔這一附加功能，吸引了很多獵奇的人。手沖咖啡能夠很好地展現不同產區的咖啡豆的豐富口感，深受咖啡愛好者的喜愛，且沈明津那張臉在咖啡車窗口上一露，還不需要展示什麽技術，就吸引了很多姑娘。

“老板，我多買幾杯咖啡能不能加上你的微信號啊？”

小牧瞄了眼沈明津，這已經不知道是上午第幾位女顧客這麽問了。

沈明津倒是一點沒不耐煩，笑著指了指貨架，說：“咖啡館公眾號二維碼在那兒，有什麽想了解的可以關註。”

“關註公眾號可以了解你嗎？”

沈明津從容回應：“可以了解我的咖啡館。”

“我就想了解你本人，能加你的私人微信嗎？”

沈明津手上還在磨著咖啡豆，擡眼往廣場上掃了眼，瞥到章入凡的身影，立刻拿手一指，說：“看到那邊那個穿白色外套，正在打電話的高個兒姑娘了嗎？”

女顧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踮起腳望了望，應道：“看到了……怎麽了嗎？”

“她是咖啡館的老板娘，也是這次‘咖啡集市’的主要負責人。”沈明津正色道：“我要是背著她加別的姑娘為好友，下午就不能在這兒擺攤了，到時候我的愛□□業都會完蛋。”

沈明津說完接過小牧遞來的咖啡送出窗口，大方一笑，說：“感謝光臨。”

送走女顧客，沈明津輕呼一口氣，正要接著磨咖啡豆，就聽有熟悉的聲音喊他：“大哥哥。”

沈明津循著聲兒看過去，果然看到了章梓橦，視線再一擡就見著了牽著她的男人。

他不是第 一回見到章入凡的父親，高中家長會他就見過他幾回，回回他都是一臉不茍言笑的模樣，和此時如出一轍。

“你打個電話，從店裏再叫一個人來幫忙。”沈明津對小牧說。

小牧見他放下手中的手搖磨豆機，忙問：“哥，你幹嘛去啊？”

“忙人生大事去了。”

沈明津從咖啡車上下來，徑自往章梓橦他們那兒走去，他擡手和小丫頭致意，到了跟前大大方方地和章勝義打了個招呼。

“叔叔。”

他又看向章勝義身旁的女人，李惠淑立刻笑著說：“我是梓橦的媽媽。”

“您好。”

李惠淑打量了他一眼，和善道：“你是小凡的男朋友吧？”

沈明津點頭，順便說了下自己的名字。

“之前聽小凡和橦橦提起過你，原來是個帥小夥啊。”李惠淑往他身後的咖啡車看了眼，問：“‘津渡’是你的店？”

“嗯。”沈明津說：“店就在商城後面，你們要是有時間的話，可以去店裏坐坐。”

“不了。”章勝義這才開口，語氣不冷也不熱：“你去忙吧。”

“對啊，別因為我們耽誤了你工作。”李惠淑接話。

沈明津看了眼時間，說：“快中午了，現在人少了很多，店員輪班，忙得過來。”

他轉頭往章入凡剛才站的地方看了眼，她人已經走了，他忖了下說：“今天小凡會很忙，可能沒時間陪你們，不如我陪你們逛逛？”

李惠淑看向章勝義，他沒有拒絕，看樣子是默認了，她也就笑著說：“那就麻煩你了。”

他們在廣場上逛了逛，之後章梓橦說想進商城裏買玩具，李惠淑拗不過就帶著她去了。章勝義沒跟著進商場，就站在外邊等著。

章勝義沒進去，沈明津也就陪他等在外面，他的直覺告訴他，章入凡的父親應該有話要說。

“抽煙嗎？”章勝義從兜裏拿出一包煙問。

“不抽。”沈明津搖頭，覷了章勝義一眼，說：“我覺得您最好也別抽。”

章勝義擡眼瞧他。

沈明津咳了下說：“前幾天小凡才陪您去醫院覆查，您才做完手術不久，抽煙對身體不大好。”

章勝義聞言緘默，他手上拿著煙盒，到底是沒打開。

“入凡說，是她追的你？”

幾秒後，章勝義再次出聲，他這話雖問的尋常，但沈明津還是從他下沈的音調中聽出了一絲絲的不悅。

沈明津神經繃緊，他見章勝義在審視自己，罕見地有些緊張，但還是認真回道：“是她追的我，但是是我更早喜歡上她的。”

“我初三的時候就喜歡她。”沈明津見章勝義微微皺眉，立刻補充道：“您放心，我們沒早戀，一直到高中畢業都是我在單相思。”

“所以你不用覺得是小凡追的我，她就會在感情上落下風。”沈明津很鄭重地說：“我比她喜歡我更喜歡她。”

章勝義雙目鷹隼一般，盯住沈明津，見他不卑不亢便收回了視線。

他擡頭看著遠處，章入凡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廣場上，正在和人溝通著什麽。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註視過她了，自從她上大學後，每回來去匆匆，在家的時候很少。今年她回上京工作，即使周末回家，他們也鮮少獨處。

現在仔細一瞧，她已經在他視線之外的地方，蛻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姑娘。

章勝義驀地憶起了很久以前。

章入凡出生時，他在外執行任務，沒能及時趕回，等他結束任務到了醫院，看到的是保溫箱裏瘦小的她，因為早產，所以體質很差。

後來她母親意外去世，章勝嬪提過把孩子送回老家，讓他父母幫忙撫養，但他拒絕了。她太小了，他不放心她一個人，於是毅然退伍轉業。

她小的時候身體不好，他總擔心她生病，就帶著她不停地鍛煉，想要她擁有一個好體格。她大了些後，他又擔心她在學校受人欺負，便總告訴她為人要堅強剛硬。後來他的身體出了問題，他又擔心她以後自己一個人難以承受生活帶來的壓力，就不斷地磨練她的意志，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獨當一面。

她的外婆曾經打電話痛斥他，說他養孩子像帶兵，把她教成了和他一樣的人。他以前覺得像他沒什麽不好，至少她足夠堅強獨立，直到不久前，她說她不是被選中的孩子。

他此前尚且以為自己只是過於嚴苛，那天晚上才幡然醒悟到他剝奪了她作為孩子的權利，他害怕她的枝椏會旁逸斜出，便在還未出墻之前將她生長的樹杈剪斷了，他把她修理得太工整了。

“小凡過來了。”

章勝義因沈明津的這一聲回過了神，他看著章入凡朝他們走來，臉上漾著微笑。

他轉頭看向沈明津，他正沖著她揮手，臉上露著同樣的笑。

被修剪過度的小樹重新煥發生機，長出了新的枝葉，章勝義心中既慨嘆又慶幸，這一回，他打算任其自由地生長。

在章入凡走近之前，他開口沈聲說：“入凡不會做飯，還有……我以前當過兵。”

沈明津聞弦音知雅意，回過頭看著章勝義，擲地有聲地承諾道：“叔叔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對她好的。”

“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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